「吃过饭後,你们就一直在这边玩耍吗?」「嗯。因为这里有很多花,惠喜欢这里。」惠自称「惠」。因为两人的名字当中有一个同样的字,因此多惠对这个少女存著好感。惠让她想起自己少女时代的模样,心中产生无限的怀念。多惠觉得,不只是眼前的少年,少女也一样是长了翅膀的天使。回看著多惠的惠那可爱的眼睛,和胜利那聪颖的眼眸——存在於澄澈的眼睛深处的,是今後会日渐成长的力量泉源和生命力吗?孩子们天生具有让多惠感到安心的魅力。多惠和孩子们一边闲聊著,一边在宽敞的温室里走动。有「植物博士」称号的惠为多惠详细地解说她不认识的花。真是快乐的时光。「——这是什么啊?」多惠在温室的角落停下脚步。她的视线停在一株植物上。浅茶色的茎笔直地生长著,前端弯曲成螺旋状。只有在茎弯曲的顶端长著茂密的绿叶,没有开花。这也许是一种观叶植物,不过多惠并不认识这种植物。在其他植物生气蓬勃地宣扬自己的存在时,只有这棵植物散发出一股异样的不祥气息,让多惠忍不住注意到它。好像是艺术家会喜欢的植物——她甚至有这种感觉。「惠知道,这叫班哲明。」惠走近盆栽,很愉快地说。果然是跟植物图监一起长大的孩子,对植物这么了解。或许是脑袋的记忆体还没有动用到多少吧,孩子的记忆力通常都很好,所以很多父母有时候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的孩子是神童。其实只要集中注意力,孩子的脑袋是可以储存相当多资讯的。「惠,你懂得真多。」胜利把手搁在朋友的头上,很佩服地说。但是另一方面,多惠的表情却倏地暗了下来。「——是吗?叫班哲明啊……」这种邪恶(是言过其实了吗?)的植物让她有某种不好的预感。心中的骚动是为何而来?希望不会发生什么坏事。当思绪一转向负面,下腹部的压迫感就又回来了。身体变得很不舒服的多惠和孩子们又待了一阵子之後,便独自离开温室了。34暗室的漆黑……黑暗就在眼前,两个男人为黑暗所笼罩著。「真是暗哪——」「嗯,所谓的漆黑就是这样吧?」葵和溜水的声音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回响。这里是幻影城西南方的一个房间——「暗室」。不知道平井氏当初是基於什么目的建造这个房间的,他们从来没问过。或许他是想体验一下真正的黑暗滋味,也或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房间而已。唯一可以明白的一件事是,「暗室」阻断了来自外部的光线。窗户上当然没有任何装饰,存在室内的只有全然的黑暗。微微的光线从门缝透进来,但是光线微弱到几近於无。他们两人本来以为这种地方或许会让他们的心情比较平静一些的,然而当视野整个被阻绝时,心情反而越发地焦虑。漫长、沉重的沉默——他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灌酒的年轻人不知道如何把肚子里的酒吐出来一样,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排遣堆积在体内的郁闷。翔子的死对他们两人而言,当然跟两只黑猫、柊木及水野之死是全然不同的。这五年来,他们三个人是以作家为梦想,在同一条路上一同奔跑的同志。下管是快乐的时光或痛苦的时刻,他们都一起分享,所以他们三个人是好朋友,是夥伴,她对他们而言就形同家人一样——甚至更超乎其上。翔子是他们的一部分,是一个重要到如果没有她,就好像连自己都不存在一样的人。虽然被卷入真实的杀人事件,但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自己会死。他们对自身安全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即便目睹了艺术家的凶行,还是认为自己不会死。就杀人动机而言,先前遇害的水野和柊木都是阴阳怪气的、令人不舒服的家伙。虽然没有具体的例子佐证,但是他们的性格,一看就像是会在某个地方跟人结怨一样。可是翔子……葵和溜水的学姊并没有会和人结怨的性格:相反的,她有那种会给他人勇气、并且得到他人感激的特质。没有一个杀人事件是不具动机的,或许他们只是因为受限於推理小说这种约定俗成的常识而疏忽了。再说翔子是他们三人当中最谨慎的一个,其实只要关上门,安全就可以获得保障,但是翔子为什么会跑出去,被艺术家抓住加以杀害呢?这是他们两人不明白的地方。翔子的死太过真实,反而让人觉得很虚幻。坐在电椅上的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尸体特有的冰冷感:像人偶一样的虚无感……她的双眼被蒙住或许对他们是一种救赎,因为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下用亲眼目睹瞪大双眼的翔子死亡的惨状。不用闭上眼睛,这里就已经是一片漆黑了。在黑暗当中,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世界、自己、时间、翔子之死、幻影城,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虚构的一样。因为置身於「暗室」当中,翔子的声音至今依然在耳边回响。——冰柱木!——溜井!「翔子学姊……竟然会被杀害。」溜水彷佛从口中硬挤出内脏似地,勉强吐出这句话。之後便是一连串沉重的叹息。两人开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彼此的存在。他们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葵不发一语,将视线从溜水身上移开,看著黑暗。溜水定定地凝视著他这个朋友,宛如企图引导出什么答案似地凝视著他。「葵,你在想什么?」很明显地,葵心中似乎有什么心结。是与杀人事件无关的某些心结——溜水很在意。「溜水,告诉我,这就是《如花般华丽,如梦般没落》吗?或者是《为了华丽的没落》?」他的声音似乎快哭了。一阵沉默之後,溜水很笃定地说:「这不是小说,也不是记录事实的文件,而是如假包换的现实。葵,要正视事实。」葵很悲哀似地,呼地吐了口气,喃喃说道:「是吗……应该是这样吧。」溜水在黑暗中不是很确定,但是他感觉到他的朋友有一种欲破茧而出的气息。「打我。」葵慢慢地说道。从来不会为一些小事就犹豫的溜水,此时听葵这样说也不免感到畏缩。「我有没有听错?对不起,你再说一次。」「打我,不,是揍我!待会儿我告诉你理由。」溜水默不作声地凝视著朋友的脸。在漆黑中,葵的眼神是那么地真挚而澄澈——看起来是。溜水闭上眼睛,葵静静地等著。静默流过两人之间。溜水微微地点点头,采取了动作。一种对方跳过来的感觉,来了!当葵心念这样一转时,就感觉到自己被揍了。溜水以全身体重的力道往葵的脸上就是一拳。喀!产生钝重的声音。拳头被葵的牙齿划破了一些,但是溜水不在意,反倒觉得这样心里比较轻松。「说理由吧……」溜水一边甩著拳头,一边催促道。葵舔著受了伤的嘴巴内的血,开始娓娓道来,说起发生那个事件当天晚上的事,说起和翔于发生的行为。到目前为止一直对好朋友隐瞒的事情——这说来可长了。可是,待葵把整件事情说完之後,他却觉得说话的时间好像只有一瞬间那么短。「我无意刻意隐瞒你,但是总觉得没办法说出口。在和不知情的你还有学姊三个人一起行动时,翔子学姊感觉上好像也有点畏缩……虽然没有把话摊开来讲,但是我们都明白;我跟翔子学姊都觉得那个事件当晚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好像不曾真实发生过,所以,一直没办法对你开口。」「别放在心上。换个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是虚构的。不只过去,现在和明天也都一样,事实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真实。」「我不知道自己对翔子学姊是抱著什么样的感情,是友情还是爱情?然而在我得到答案之前,她就过世了——」「你不是喜欢星野吗?」溜水口中的「星野」当然就是星野多惠。他们以「风纹寺」这个笔名来称呼多惠的哥哥,和星野作个区别。「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一片混乱啊。」「慢慢找出自己的想法吧,不用急,反正本来就没有什么正确的答案。只要忠於自己的真心,那就好了,不是吗?」溜水说得很乾脆,一如往常地淡漠。葵感到非常意外。「溜水,你,不生气吗?」「生气?生气什么?我喜欢葵健太朗和冰龙翔子。我爱这两个人,也把他们当好朋友,但是那纯粹是就人格层面而言。我并没有跟你们的下半身作朋友,就算你跟翔子学姊结婚,或者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关系,我都不会嫉妒。我对这种问题没有兴趣。」「是吗……这真像是你的作风。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是人吗?」「这个嘛——或许我是住在二次元世界(文章上的人),所谓的出场人物。」两个人终於笑了起来,拍拍彼此的肩膀。沉郁的心情总算变得轻松一点——只有一点。笑了一阵子之後,溜水恢复认真的表情看著葵。「葵——虽然这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但是你最终要有一个明确的结论出来。这样算是为了翔子学姊好,也为星野小姐好……当然也为了更级小姐。」「这跟萤火虫有什么关系?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啊,不全然无关,对不起。」葵从高中时代到大学时代,都一直跟一个叫更级萤子的同年级女生交往。葵口中的「萤火虫」,就是葵为她取的昵称。「葵,如果你想揍我就揍吧,不然我总觉得好像欠你一份人情,感觉很不爽。」「不,没关系,在把话说清楚之前要求别人动手的人是我。而且我虽然喜欢打架,但是并没有兴趣跟人以外的家伙一决胜负。」「想再挨一拳吗?」溜水一边微笑著一边摆好架势。他当然是开玩笑的。「就饶了我吧。」再度袭来的沉默使他们又想起翔子的死。两人的对话一直极力避免提到这件事。两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大洞,那是强烈的失落感……没能再见到翔子的空虚,胜过对杀人鬼艺术家的憎恨。「我们出去吧?」葵提议道,溜水点点头。溜水脑海里此时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但他打消了把这个想法告诉朋友的念头,因为他觉得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也跟事件的解决没什么关系。——压死、勒毙、砍杀、电死……或许无益於推理的工作,但是艺术家或许……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只要习惯一段时间,黑暗就比光亮更容易融人身体当中。葵打开门。光束划破黑暗似地开展在眼前——刺眼的光线使两人感到一阵晕眩。接著光线温柔地拥抱著两人的身体,让他们忘记不愉快的事情。葵和溜水离开了「暗室」。35两人的约定离开「暗室」之後,为了继续写纪实故事《华没》,溜水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被独自留在宽广走廊上的葵,望著渐渐消失於走廊另一头、身影越变越小的朋友的背影,心中回想起更级萤子——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起。高中时代,葵本来是不打算谈恋爱的。他总是对四周双双对对来往的人们投以白眼,心里想著,反正现在的交往都不是长久的。反正人都会随著环境而改变。就像小学时候真心相交的朋友,也在进入不同的国中之後就日渐疏远了;而国中时代的好朋友们,在进入高中之後往来也就变少了(甚或没有往来了)。人是不能独活的。而人活著的期间,经常会受到来自四周的影响。所以,没有人能抵抗环境的变化。相遇的另一面则是别离。人各有命,所以死亡的时间各不相同——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必须和自己相遇的所有人分离的宿命。在葵的想法里,高中时代的友情也一样。一进大学之後,大家就会为了各自的前途而各奔东西;就算进了同一所大学,就某种程度而言,那大概也是无法避免的一种选择吧?国中时,葵尚未成熟,他可以天真而快乐地享受和几个异性的往来……然而当时的朋友和恋人们,现在都变成了遥远的存在。不断为了离别而相遇,这让葵感到无比地厌烦。然而和朋友谈到这种想法时,一定会得到这种答案:「你干嘛为了这种事情苦恼?那又什么不好呢?我觉得,为了将来能够在复杂的人际关系当中走得顺畅,能累积越多的经验当然是越好的啊。」——我要的不是这种刻板的解答。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好吗?葵没有说出口,但是却在心中这样骂道。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对方只是朋友,还可以用独立的理性思考方式去面对分离:可是恋人……存在於不久的将来不可避免的别离。葵无法不去想,明知道双方会彼此伤害而分离却还是执意要交往,真是何其愚蠢的事情。念高中二年级时,他把自己这种恋爱观说给某个认识的异性朋友听,这才知道她跟自己有一样的看法。於是之後,葵跟她建立起了可以畅所欲言、无话不谈的理想的朋友关系。她就是更级萤子。他们两人一直以好朋友的关系来往著。在外人看来,他们根本就是一对如假包换的恋人,但是对他们而言,他们纯粹只是好朋友。过了不久,这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已经想到结婚的事情,他们认为彼此的速配度是最高的,这辈子恐怕再也找下到比对方更能相知相惜的对象了。当时,不管他们是如何定义的,这对男人跟女人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恋人关系。他们都认为为了分手而交往是无意义的事情,但是如果是不分手的交往就另当别论了。於是,他们误人了和之前所轻蔑的人们一样的处境——「恋爱」的迷宫当中。他们手牵著手,一起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成为爱情的俘虏。有近视眼的年轻人,都得等到事後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Loveisblind.爱是盲目的。他们就像任何年轻人一样,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瞒著父母共度圣诞夜。这都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他们都微微地感到惊讶;但他们也认为这不是那么重要,反而微微加强了彼此的欲望。少年和少女产生错觉,认为共度只属於两人的夜晚就可以使他们变成大人。他们打算在大学毕业时结婚。对社会一无所知的高中生,不自量力地细细计画未来的人生。他们的人生之路必定顺风满帆,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们是这样想的。冰柱木真二跟更级萤子一起念书,以考上同一所大学为目标。两人朝著人生路上等著他们的、充满蔷薇气息的目的地,不断地奋力前进。愉快的高中生活转眼之间即将结束。更级萤子通过了第一志愿的大学考试,然而,她未来的夫婿却落榜了。当初为了避免落榜,他们还同时报考了另一所大学,而且两人都通过考试了。我不去念前一所大学了,我们一起念同一所大学吧——萤子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是葵却拒绝了。如果当时接受她的提议的话……日後葵不禁这样想,如果跟她同时进大学就读的话,他的人生应该会跟现在截然不同吧?或许他们就会顺利地走下去,顺利地结婚。当然,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在大学的社团「创作会」中认识溜水和翔子,也不知道是否能成为葵健太朗这个作家,但至少应该不会在幻影城遇上真实的杀人事件吧?然而当时葵拒绝了萤子的建议,那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的事实。一年之後,我一定也会进入跟你同一所大学就读的——葵对萤子这样许诺。接下来一年当中,他几乎没跟萤子见面,一迳努力地念书。後来葵果然如他所愿,通过了和萤子同一所大学的考试。尽管有一个学年的差异,两人的关系仍然接续起来了。然而,在双方的感情底部却总是存在著一种像是疙瘩似的东西。他们不再像高中时期一样,彼此可以全然地理解对方,一年的时间所形成的鸿沟,比他们想像中的更大更深。不久之後,萤子怀孕了。那时候葵才知道,她也同时和别的男人交往。那不是葵的孩子,进大学之後,因为觉得彼此的关系并不美好,葵一直没和萤子上过床。为什么没把劈腿的事情告诉我?葵这样质问道。本来应该成为他未来老婆的女人落寞地摇著头这样说:「人是会一直改变的。我已经不是一年前的我了。」葵这才体认到,在重考的那一年间,人生就像开了一个洞一样。葵本来一直相信,自己和萤子应该可以轻松地越过一年的时间空档,再度找回以前的关系……萤子的人生观已经产生了变化。她将高中时代的哲学又往前推进了一步,将只拥有一个固定情人的道德束缚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人生只有那么一次,如果被可能会分手的某个对象绑住的话,那真是愚蠢到了极点。想交往时就跟想交往的对象一起共度,不去追逐离去的人,只和当下在一起的人享受共同的时光;时而将自己交给本能的感情,随波逐流——那是更级萤子的新哲学。不是劈腿,萤子交往的对象根本数都数不清。谁是孩子的父亲?要拿掉孩子吗?葵没有笨到去问这种问题。他所认识的更级萤子已经不复存在了,於是两人就此分手,萤子并没有来追离开她的葵。葵有一种搭著时光机器被送到未来、却又被丢弃在那边的感觉。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一年当中,更级萤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事情改变了她?这将是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别人的事情终究是无法体会的——葵深切地这样感觉。他想再度搭上时光机器回到一年前。他想和她进同一所大学,重新来过……他想再试一次高中毕业时的那次考试。时光的河流无情地推著葵往前走。推向未来、推向未来、推向未来、推向未来——时光之河永远不懂得停歇,没办法回到过去。一个讨厌为了分手而交往的模式的少年,遇见了一个自认绝对不会分手的理想伴侣,陷入宿命的爱恋当中。然而,他跟她也一样以分手终结……之後葵便埋首於创作当中,企图扫去积留在心中的阴霾。他和溜水及翔子一起在创作中求进步,顺利地走上职业作家的道路。然而,在以作家的身份获得某种程度的成功之後,他的内心却依然无法接受扭曲的「人际关系」这种麻烦事。他的体内总是沉积著一种空虚的感觉。那不是绝望,也不是失望。那是一种对世界和对人类这种谜样的存在,一种近似迷惑的感情。离开位於西南中庭的温室後,星野多惠走在通往幻影城的走廊上。累积在下腹部、像铅一般沉重的疼痛,让星野多惠不禁扭曲了脸。她一边走一边想著葵健太朗。是因为翔子告诉她葵对她有意思,所以自己才会把他当成一个特别的人吗?或者是因为看到失去亲爱学姊而悲哀不已的男人的背影,因此才基於任何女性都有的、想抚慰受伤者的母性本能——南丁格尔症候群——而一直想著他呢?在幻影城杀人事件的黑暗当中,她不自觉地想在葵健太朗这个人身上寻求一道光。多惠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困惑。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哥哥风纹寺光世的庇护下,毫发无伤地过著幸福的人生。这个环境正刮著叫作「残酷现实」的强风暴雨,而多惠竟然想在这时离开风纹寺为她撑著的伞,企图走进葵的伞下。她为自己有这种念头感到惊讶。最近有越来越多女性发挥独立自主的个性,以和男性对等的姿态,开始独自坚强地生活著。然而,或许是因为从小就在哥哥的保护下活到现在的缘故,多惠总有著想要寻找庇护之所的想法。她明明知道,撑开一把只属於自己的伞来避开「现实」的风雨才是最佳的选择,但是要让自己成长到那种地步,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的。无论如何,星野多惠的人生经验实在是太贫乏了。或者,她可能是在向葵求助。风纹寺温柔地宠爱著多惠,然而他太过怜惜她,绝对不让妹妹面对任何危险——其实,没有克服某种程度的危险,是永远没办法成长的……或许多惠并不是真的想走进葵的伞下,她只是希望葵能帮她寻找到只属於她自己的伞。为了将思绪从腹部的疼痛中移开,多惠企图想些别的事情,可是思绪却始终偏向葵身上。一想到葵,就觉得他开朗的笑容无法离开自己的脑海,心中一股莫名的炙热情感便渐渐地沸腾起来。她努力地不要太去想葵……於是,一个她几乎快遗忘的男人,从她的记忆深渊中浮了上来。黑色的衣服、黑色的呢绒帽、黑色的斗篷、黑色的靴子、黑色的手套。乾爽的浏海底下是一张天真无邪的娃娃脸……多惠已经好久没想起这个曾让她印象深刻的男人了。那是她以前曾经见过一次面的男人。他是一个相当有个性的人,自己之前怎么会把他忘了呢?尤其自己现在正身在杀人事件的漩涡当中,身边还有JDC的侦探……她对他的记忆,鲜明到不像是只见过一次面而已。全身漆黑的男人是JDC的一个名侦探,名字叫……因为名字太奇怪了,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那个人是龙宫先生,叫龙宫城之介的侦探。龙宫城之介现在在什么地方做著什么事呢?是在日本的某个地方和棘手案件斗智吗?他知道幻影城杀人事件吗?多惠作梦也没想到,JDC第一班的名侦探龙宫城之介正朝著幻影城而来。她搜寻著停留在记忆中的自己和他,任思绪在那个拥有卓越推理才能的黑衣侦探身上驰骋了好一会儿。在相亲的场合中,那是和他唯一一次的相遇和别离。然而回头想想,城之介却就这样成了她在意的人。一种有别於哥哥风纹寺和葵的独特感觉油然而生。是因为自己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所以把侦探当成依赖的对象吗?她觉得不是这样的。那么,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又是什么?像是热爱新奇事物的心情……是好奇心吗?好像有点不一样,不过那似乎是最接近的一种感觉。这样对城之介来说是失礼了些,不过,再怎么想,他都算是比较奇怪的人种。或许就像人们会对珍禽异兽产生兴趣一样,多惠也被龙宫城之介这个谜一般的侦探给吸引住了。风纹寺光世、葵健太朗——还有龙宫城之介。多惠想著这三个让她怀著不同情感的男人。对风纹寺的爱、对葵的好感、以及对城之介的兴趣……任何一种情感,都是可以让她忘却杀人事件的阴郁和肉体疼痛、充满无限魅力的活力来源。多惠将手搁在下腹部,视线滑过地毯,走在走廊上。她的嘴边甚至微微地泛起笑意。这世上不尽然都是令人不快的事情。只要想到快乐的事情,就会觉得世界上到处都闪著明亮的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笼罩著全身,身体里充满了活力,这种暂时性的想像让她恢复了元气。「——多惠小姐!」一个已经熟悉的声音让多惠倏地抬起头来。先前因为她低著头走路,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有人。前头站著葵。离开「暗室」和溜水分别之後,葵在无人的走廊上回想著更级萤子。一想到过去,心情就无法平静下来,葵遂漫无目的在走廊上闲晃著。到温室去应该会让心境平和一点吧?他这样想著,朝著通往温室的走廊前进。这么巧,在这个时候竟然遇到了从前面走过来的星野多惠。她因为低著头走路,因此没有注意到这边。葵主动向她打了声招呼,多惠才倏地抬起头来,一脸惊讶,接著就露出柔和的表情。两人低下头彼此轻轻地欠个身,走向对方。两人心中都有一种彷佛和老朋友重逢的愉悦。「你去了温室吗?」多惠刚刚走过来的走廊後头只有温室,所以可以确定她是去了温室,但是葵还是以这个基本问题作了开场白。「嗯……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可以洗涤人的心灵。葵先生在这里做什么呢?」被多惠那澄澈的眼睛一望,葵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了开去。有人说丑女看三天就习惯了,美女看三天就腻了,但是多惠两者皆非。她有著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孔,这与美丑无关,但是单薄的影子就是那么清楚地留在脑海里……或许那是因为葵对她有好感的关系。「啊,我到『暗室』去看了一下。」葵姑且给了一个安全答案。站在走廊上交谈也不是办法,於是葵不著痕迹地催著多惠,两人一边走著一边聊著。实际上,像这样聊天时,意识到对方的特别感情已经从两人之间消失了。和更级萤子、冰龙翔子的回忆使得葵对星野多惠的心意踩了刹车;厌恶男女之间纠缠不清的恋爱问题也使得多惠对葵健太朗的心意踩了刹车……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两人交谈时,却能享受著单纯的无限谈天乐趣。两人之间的对话,就如同完全没有性别意识存在的、单纯而天真的少年和少女一样。两人的对话内容,彷佛不用多想就会自然流泄般,言语顺畅而有节奏。性格内向的多惠总是带著畏怯似的阴郁表情,然而和哥哥风纹寺或葵交谈时,她就能展露出衷心快乐似的纯真笑容。这让葵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