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把宫本武藏视为真实人物的人,或者深信藤原道长时代有光源氏存在的人而言,这些事情都是跟「历史」吻合的事实。就像一般人「确信」远在外地生活、但是平常没有联络的人「确实」是存在的,所以那些人就真实地存在「那边」;两者的道理是一样的。以邪马台国①来看,情况也是一样的。其实仅有的线索就是只有一千九百八十七个字的《魏志·倭人传》②,然而每个人—尽管也有例外的人—却都坚信其真实性。至於让梦彦献上永恒之「爱」的邪马台国女王卑弥呼也一样。①邪马台国也可作耶马台国,是二世纪後半到三世纪前半倭最强大的国家。②日本与中国的关系有文字记载始於《魏志·倭人传》。据《魏志·倭人传》所载,当时女巫卑弥呼走邪马台国的女王,有三十多国在她的统治之下。西元二三九年卑弥呼遣杂升米使魏,由明帝赐亲魏倭王之称号*从江户时代开始,以新井白石、本居宣长、白鸟库吉等儒者为首,「邪马台国在什么地方」的争论一直没有停过,长达三百年之久。争论持续这么久,却还是没有一个定论(很多学者都坚决主张自己的论说才是真的),这完全是因为记述其存在的文献只有全二国志·魏书·东夷传·倭人条》(通称《魏志·倭人传》)而已。在《记纪》(《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也有几个地方可以解释成是在陈述邪马台国,然而从内容中却无从推测,甚至也有人认为《记纪》是伪书,因此完全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资证明。在《魏志·倭人传》当中,详细地记述了从中国到邪马台国的方位、里程,然而仔细分析这些资料之後发现,邪马台国不可能存在於日本列岛的任何地方。於是就出现了方位、里程有误的说法,因而引发了不计其数的邪马台国争论。推理作家松本清张等各时代的名人都加入了争论的行列,这也是因为,说得夸张一点,只要看过《魏志·倭人传》,每个人就都可以参与这场辩论。也就因为它的这种普遍性,才使得邪马台国的谜题如此地充满魅力。关於邪马台国,我们可以举出的主要论说有北九州说、几内说、四国说、吉野里说、冲绳说、出云说、阿苏说、奄美大岛说、从北九州往几内的东迁说等,当中甚至有台湾说、菲律说、埃及说或「邪马台国不曾存在」说。而以《记纪》为参考文献的论说中,也有人主张「天照大神就是卑弥呼,高天原等於邪马台国」之说。这些论说多半都是仰赖考古资料作出的推论,鲜少着眼於模糊的《魏志·倭人传》的分析,所以邪马台国的位置尚未有定论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邪马台国的位置推理就应该是根据文献来解释的,那些牵强附会的遗迹或遗物等不过是补充资料而已。因此,邪马台国的争论便陷入了固定模式的迷宫当中。既然主张邪马台国存在过的最初发源处《魏志·倭人传》并不符合事实的话,那么说得武断一点,想确定邪马台国的位置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了。本来在《魏志·倭人传》中根本就没有「邪马台国」这个名称出现,被记载下来的只有「邪马壹国」这个名称而已。如果是「邪马壹国」,发音就是「YAMAITT,出现两个母音相连的情况;然而古日语中是下可能有两个母音相连的,所以有人认为可能是把「台」误为二豆」,结果「邪马台国」这个臆测而来的名称於焉诞生了。一切都是源於臆测。就常识而言,结论是,想确认邪马台国的位置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不论是邪马台国或卑弥呼,都被一层永远的神秘面纱所覆盖—所以自己才能一直爱着卑弥呼吧?就因为裹着「谜」这层至高无上的外衣,所以卑弥呼看起来才会如此地美丽。就因为裹着「谜」这层永世不灭的外衣,所以……梦彦现在确信,卑弥呼是从遥远的太古时代跨越时光之河选中了自己。卑弥呼选择绪华梦彦为永远的配偶,为了让自己不朽的生命更形确实而坚固—在成为历史作家之前,梦彦曾经感到害怕,担心自己对卑弥呼的爱是一种偏执的妄想。然而,他在担任编辑时认识了老婆秘美子,从她身上找到了卑弥呼的影子,在那之後,迷惘被驱散,只剩下雨过天青、为梦幻所笼罩的无限感动。—卑弥呼需要我。我一直深爱着的女人同样需要我。结婚之後,梦彦从来没有跟秘美子行房过。婚姻不过是束缚秘美子的一把锁而已,梦彦怎么能够和身为卑弥呼的化身、俨然偶像存在的秘美子做肉体的结合呢?就因为「谜」这层外衣是不能撕破的,所以才能保有「谜」的魅力。当「谜」不再是个「谜」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化为形骸的「现实」这种令人作呕的替代品而已……邪马台国的争论之所以到现在依然人气不坠,也是因为「谜」是绝对无法解开的。一旦真相大白,就意谓着邪马台国和卑弥呼的永恒生命於焉中断。梦彦不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在比永远更完美的永恒时光迷宫中和卑弥呼结合,才是梦彦的宿愿……所以梦彦不敢在着作当中揭开邪马台国的秘密。他绝对不能以小说的形式写下邪马台国的真正所在、卑弥呼究竟是什么人物等等他所知道的事实。*过了花甲之年时,梦彦相信时机已到来,於是,他开始着手写邪马台国的小说。小说的内容不是揭开邪马台国之谜,而是以邪马台国为舞台,以卑弥呼为主角的故事。之前那段漫长人生当中,蓄积在自己脑海中对卑弥呼的想像,如爆发的火山一般驱使他日夜振笔疾书。当写满了一千张稿纸的大作《邪马台国之谜》成为畅销书时,梦彦知道自己的人生不是没有意义的,於是他流着泪拥抱了秘美子。梦彦明确地感觉到,借用秘美子这个肉体的恒常存在,卑弥呼和自己越过一千七百年的时光互相感受着对方。邪马台国的第二部作品《邪马台国的秘密》,是一部用了超过两千张稿纸写成的超级钜着。各大书评、报章杂志誉为其毕生之大作而引发热烈的风潮,创下远比前一部作品更好的销售纪录。以《邪马台国的秘密》获得推理作家协会奖的梦彦出席媒体举办的记者会,记者会上宣称邪马台国的第三部结局作品将会是他赌上自己人生的作品,使得书迷们大为兴奋……然而,最高兴的莫过於他本人了。卑弥呼正在看着我。我未来的妻子一直在旁边看着我。我不是为其他任何人写的,我是为了卑弥呼而写故事的。他打算在完结篇《邪马台国的真实》的序言中这样写着:——本书献给一直守护着我的卑弥呼。他经常会产生错觉,觉得他对卑弥呼的爱膨胀得比地球还大,几乎可以吞噬整个宇宙。梦彦彷佛发狂似地执笔写作。他再三推敲,现在正要着手写下《邪马台国的真实》的最後一章。这部作品是用来纪念卑弥呼和自己的结合,他打算在这部作品的最後一章以间接的方式,模糊地写下邪马台国和卑弥呼之谜的解答。此刻握着笔的手在出汗,梦彦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只要这部作品能够出版,我的肉体即便毁灭了也无所谓;因为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进入作品当中,和卑弥呼一起度过永远的时光……他真的这么想。*绪华秘美子度过一个不成眠的夜晚。长年相互扶持的丈夫——虽然隐约透着谜样的色彩,然而一直给她无穷尽的爱的丈夫——赌上一生、长达三年的大事业现在正要走上落幕的关键。秘美子并没有完全依赖丈夫生活,她有自己的兴趣。虽然彼此的生活并没有很密切的交集,然而到目前为止,两人之间并没有产生多大的问题。秘美子的兴趣是编织和画画。她下是很喜欢看书,然而,她却看过梦彦所有的作品,而且为作品所散发出来的热情所震撼。对丈夫,她总是抱持着骄傲和爱慕,而且又尊敬异常。因此,在丈夫即将攀上人生最高峰的现在,她也觉得自己为一种异样的澎湃情绪所包围。她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放下编织的东西,再度看着丈夫的着作中最受好评的两本书《邪马台国之谜》和《邪马台国的秘密》。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已经连细节都熟得不能再熟了,然而现在重新阅读起来还是那么地舒服。是不是因为经由这两部作品可以感受到丈夫的爱意呢?感受到丈夫透过这个叫卑弥呼的主角所奉献出来的、对秘美子几至狂乱的激情……凌晨四点左右,秘美子拿着日式点心和烘焙茶到书房去,只见丈夫凝视着窗外阴暗的夜色,叼着一根菸。「你在休息啊?」秘美子问道。梦彦回过神来,露出他一生中最灿烂的笑容。「恩……就快了,待会儿就要写最後一章了。」「请加油罗。」秘美子鼓励着丈夫,梦彦点点头,回了她一个明确的讯息—她从丈夫的眼神中感受到明确的「爱」,身体因为那几近恍惚的感情而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世上有几个女人能获得丈夫如此的挚爱呢?我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啊。真的……活着真好。之後过了两个小时。整个宇宙空间和无限的寂静拥着绪华梦彦的住宅。连「住宅」都彷佛在祝福绪华家大家长的未来—必定会到来的成功—似地屏住气息,持续保持无声的寂静。《邪马台国的真实》可能会成为本世纪最好的小说,而完成这个故事的时间逼近了。秘美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那种在因缘际会之下得以见证历史性的一瞬间的感动,使得热血在她体内澎湃汹涌着。*古桥勇二的心头因为前所未有的庞大期待而充盈。对於计程车司机的客套话,他只是冷冷地回应着,适度地左耳进右耳出。勇二在家里最喜欢饮用南阿尔卑斯山的天然水,每当他饮用时,就会想起天然水的产地—山梨县北巨摩郡。绪华梦彦的住家正是位於可以环视南阿尔卑斯红石山脉的绝世美景的位置上,一想到那座屋子里正等着自己的原稿,他就坐立难安。他一心只期盼着计程车能尽早抵达绪华宅邸。勇二一直很喜欢看书。他向来各种书籍来者不拒,那种寻求杰作的心情,就好像漫步在摸不清方向的深浓树海当中,走在交错於树林之间的兽道,倏地环视四周—找到杰作时那种到达幸福顶点的感觉,总让读者有一种彷佛在树海当中徘徊了几天然後找到出口似的感动。能够看到这本书真是太好了—他鲜少会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机会就宛如海底捞针般那么地微乎其微。正因为如此,在找到冠绝古今的杰作时的那种激动也就相对地强烈。能活到现在真是太好了,能有机会看书真是太好了——偶然遇到让人有这种感觉的杰作实在太让人感动了,而这种感动,只有曾经在无边无际的书海中徘徊的人才能体会。一定有看头—能让人有这种评价的作家只有寥寥几个,大概连一只手的手指头都数不满吧?就勇二所知,像绪华梦彦这种伟大的才华,正是极少数的作家才能拥有的。老实说,在出版邪马台国三部曲之前,勇二对绪华梦彦的评价是很辛辣的。然而,当他以书籍编辑的身份接下邪马台国系列的作品之後,他重新认识作者,再回头看过他的作品,发现该作者之前所发表的作品都是由一个主题和精神所贯穿写就的极致故事—他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耻。《邪马台国之谜》还有《邪马台国的秘密》,让连自称是书籍达人的勇二都产生了一种未曾体验过的兴奋和感动。这两部作品超越了小说的架构和历史小说的领域,拥有彷佛连悠长久远的时间洪流都蕴含在其中的包容力与美感—还有规模壮大的故事背景。看完《邪马台国之谜》时,勇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足足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只是茫然地凝视着书本的封面。而阅读《邪马台国的秘密》时,他本来以为应该已经免疫了,却还是被一股强烈到几乎要尖叫出声、想开着爱车在夜晚的街道上狂奔的感动所驱策着。《邪马台国之谜》卖出了一百五十万本,《邪马台国的秘密》则卖出了两百四十万本,创下出人意料的销售成绩……用了三千张稿纸写出来的、万众瞩目的最新作品《邪马台国的真实》,恐怕会突破三百万本吧?然而,老实说,对勇二而言—或许不像是编辑该有的想法—销售成绩的好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早看到全日本所有爱书人所垂涎的《邪马台国的真实》。这件事当然让他感到喜不自胜。—接下来会给我什么样的感动呢?堪称是日本国宝的那个大器晚成的大作家……只要是与绪华梦彦的作品相关的事情—尤其是与邪马台国系列相关的事情,他的期待从来没有落空过。绝对不会。绪华梦彦的邪马台国系列完结篇,一定会给人超乎期待的感动。一想到自己可以两手拿着珍贵原稿,勇二的身体就因为过度的亢奋而打着颤。计程车爬上被晨雾掩盖的山路……前方可见绪华梦彦的宅邸了。*铃铃铃……计程车停车之後数十秒,响亮的铃声划破了深层的静寂空气。是古桥先生—啊,比预定时间早到了三十分钟。秘美子看着挂在墙上的时钟,上午八点三十分。一向不会和约定时间有十分钟以上误差的古桥勇二,今天却提早三十分钟到达,证明了他有多么期待《邪马台国的真实》。秘美子踩着轻盈的步伐走向玄关。铃铃铃……绪华梦彦连门铃响都听不见。最後一章刚刚一气呵成写完了,他慢慢地将笔放到写上「完」的稿纸上头,脸上洋溢着无限满足。完成三千张稿纸的钜着的成就感,使得他的脸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他点起一根菸,无限陶醉似地吐着烟。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大亮了。宽广的庭院和扩展在庭院对面、峰峰相连的群山,形成一副庄严美景。—结束了。如此一来,卑弥呼跟我终於可以结合在一起了……永远地……他拿起塞满了菸蒂的菸灰缸,将菸灰倒进塞满一团团稿纸的垃圾筒里。他把菸搁在菸灰缸边,紫色的烟雾缓缓地舞动着,宛如祝福着梦彦的新生一样。这时梦彦才发现起居室那边传来谈话的声音。古桥来了吗?没想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写稿子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唉……无论如何,稿子能如期写完真是太好了,古桥来得真巧。绪华梦彦正待回头的瞬间……*秘美子和勇二轻声谈笑了一阵,秘美子请他坐到起居室的椅子上。勇二将皮革制的黑色包包放到沙发上,说了一声「我先去跟老师打声招呼」,很客气地婉拒了秘美子的好意。勇二的行为所代表的意义再明显不过了。秘美子和他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两人都迫不及待地等着《邪马台国的真实》完稿,希望看到原稿的瞬间赶快到来。「老公,古桥先生来看—你……」「老师,好久不见—了……」敲了敲书房的门,往室内探头的两个人话尾都不自觉地消失了,彷佛被吸入半空中一样地消失了。绪华梦彦的书房是一间天花板很高的长方形房间,两边的墙上排放着书架,包括邪马台国相关的书籍在内,大量的书籍紧靠在一起摆放着。门的正对面有一个可以环视宽广的庭院和对面南阿尔卑斯山的镶嵌式大型玻璃窗。书房里那张华丽的皮革椅上,坐着一个「像是」大作家的东西。坐着刚刚才与脑袋分离的绪华梦彦的身体……书桌上面放着几堆稿纸。梦彦的脑袋滚落在稿纸堆上,正好将一堆稿纸给崩散了。稿纸被血水染得鲜红。菸灰缸里搁着一根正燃着的菸,烟还徐徐地飘着。「老师—绪华老师!」勇二子弹似地跑向绪华梦彦的尸体。看到被尸体和血水染红的稿纸,勇二露出悲怆的表情。他的心情简直遗憾到极点,让他几乎要痛哭出声了。我到底是为老师还是原稿的死而悲哀啊?他茫然地这样想着……哆—後头响起一个物体倒地的声音。勇二现在必须去救起那个昏死过去的作家夫人。「师母!请您振作一点!」勇二抱起秘美子,忽然,他环视着室内。——太奇怪了。犯人是从哪里进入这个房间,又是从哪里跑走的?这个房间不就是一个密室吗?难道说犯人就像放在菸灰缸中的香菸所冒出的烟雾一样,凭空从室内消失了吗?绪华梦彦的书房是一个完美的密室——「第七个被害者」一九九四年一月三日早上置绪华梦彦性别:男年龄:六十六身高:一五九体重:七十三血型:O职业:历史推理作家尸体发现现场:山梨县密室的暂称:书房密室现场的状况:①被害者在自宅的书房内遭斩首杀害。②书房的出入口只有一扇门,窗户走嵌死的。③被害者的夫人在凌晨四点之後就没有看到丈夫,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④被害者的夫人从凌晨四点到发现尸体时为止,都在可以看到书房门板的起居室里看书。⑤发现尸体时,书桌上的菸灰缸还搁着一根抽了一半的菸,从滤嘴上验出了被害者的唾液和指纹。⑥现场周边没有发现任何疑似凶器的东西。⑦被害者的背上被人用被害者的鲜血写着「密室柒」——1「三个赌博」喀哆!保龄球落在地板上。在保龄球馆特有的吵杂声中,不知道为什么,笨重的撞击声听起来格外鲜明响亮。点唱机(雷射点唱机)中点唱的热门畅销排行歌曲,和保龄球瓶弹跳的声音融为一体。在这种杂乱的音浪中,却能理出某种秩序。在球道上方的电视画面中,歌手带着陶醉的表情热情地唱着歌。那是去年人气爆红的摇滚乐团「WIN」的女主唱—莎玛·亚樱。她唱的歌是去年平安夜才刚刚发售的新曲「WINTER★WINDOW」。歌曲充满活力的节奏和令人不悦的气氛莫名地调和,流泄在球馆里。「喂!那、那个……!」有人发出惊叫声,随即保龄球馆内的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一号球道。诚如小说中的惯用手法—真的……就像看着慢动作的影像一样。本来正准备要把保龄球丢出去的青年的身体,慢慢地……慢慢地……朝着球瓶的方向逐渐倒了下去……青年丢出去的球咕噜咕噜地往後方滚去。哆—球撞击在墙上停了下来。倒地的青年身体上不见头颅,白色的羊毛毛衣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密室捌」。这具没有脑袋的尸体完全没有一丝丝生命的痕迹,彷佛一具人偶。然後,更可怕的是,他被砍落的头颅—棵如保龄球一样浑圆的头—咕噜……咕噜地……慢慢地一边旋转一边在球道上滚动着。现场引起了一阵骚动,骚动的规模渐渐地膨胀扩大,时而从远处的球道上响起女性短促的惨叫声;过了不久,馆内的人便形成了一道人墙围住了一号球道。「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一个握着撞球杆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似地说道。倒地不起的那具身体,从颈部切口流出来的血水呈放射状在球道上漫了开来,甚至流进了球沟当中。血迹彷佛指示着脑袋滚动的轨迹似地,一路拖向球瓶……血迹经过球道的中心,笔直地指向十支球瓶。当滚动的脑袋即将撞击到球瓶时,保龄球馆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喀咚—喀咚!球瓶被滚动的脑袋慢慢地推倒,一支一支地倒下来。一支……两支……三支……四支……当脑袋消失於黑暗当中时,立着的球瓶一支也不剩了。是一记漂亮的全倒。一个反戴棒球帽的少年,因为这太过强烈的冲击,一双膝盖一软瘫在地上。几秒钟之後,保龄球的取球口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但出现的是一颗脑袋,而不是球。那是一个……眼睛睁得大大的,舌头吐了出来的青年的脑袋。*珑泽宗树正要把球丢出去的那一瞬间,觉得後脑勺遭到猛烈的冲击。视线瞬间跌落在地上,作了九十度的旋转。喀咚!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听到後头响起自己把球丢出去的声音。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球非常流畅似地撞击在涂了油的球道上。……好滑溜的感觉。脸上沾到油了。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他看到保龄球馆的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看到自己从投球姿势变成倒卧地板上的那具没有头的身体,宗树下由得眨了眨眼睛。我死了吗……我已经死了吗?那是发生在一刹那闾的事。那瞬间之前,宗树满脑子只想来一记全倒,做好了投球的姿势。那是……「喂!那、那个……!」他听到远处传来某人的惨叫声。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是谁砍掉了我的脑袋?我不愿承认,可是那好像是事实。宗树奋力地挤出声音求救,然而喉头只是咻地鸣响了一声,没办法发出声音来。声带大概被切断了。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其他球道上球瓶倒下来的声音停止了,只有宗树喜欢的「WIN」的排行歌曲在空间中回响着。宗树第一次了解被打落世界底部的感觉。颈子好热,有一股彷佛燃烧似的炙热感。才刚觉得凝缩的血掖集中到头顶,下一瞬间却又觉得血液哗的一声,宛如碳酸饮料的气泡消退似地扩散,化为尘烟。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宗树发现有很多人远远地围着一号球道,正看着他。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在他人的眼中,自己的不幸竟然只是别人观赏的东西,这让他实在难以忍受。然而,那股无处宣泄的愤怒,却彷佛空气从气球中泄掉一样消逝了。紧跟在炙热之後涌现的爽快感,正慢慢变成阴郁的黑暗。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视线在旋转—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脑浆在脑袋里面咕噜咕噜地旋转着。沾附在脸上的油也下算什么了,只是有一股强烈的晕眩感。黑暗的布幕从视野上方落下——就在所有的事物消失之前,宗树看到眼前的球瓶。—能打个全倒真好。最後那一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竟然是如此现实的事情。*球瓶猛烈地弹跳起来,但是却留下两边的两支球瓶。是站卫兵的技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