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抓出绫子的伪证吗?” “很难。” “最近的年轻女人真的很可怕。” 森田女房东送酒和小菜进来。 “津田,要暍两杯吗?在这种时候喝酒,说不定能有好点子出现也未可知。” 两人举杯相对。 “律师可以指黑为白……但,不能让正义的一方失败,否则实在令人不甘。” 城户倒满酒,一口喝光。 津田所说的“正义”让他觉得空洞。诉讼法是以发现事情真相为目的,但,凭他对公开审判的经验,所谓的诉讼却只是吃人或被吃、胜抑败的血斗! “津田,调查算是失败了吗?” “没办法再继续更深入调查了。有那样齐全的证据,人见若被判无罪,法官的眼珠子可能被什么遮蔽住吧!那样的结果表示只要犯罪者一概否认即可获胜,这样的审判我无法信服。” “有罪或无罪目前尚未知,问题是,指纹和毛发,以及人见当晚在真间出现。我倒要看看山室对这几点如何说明。” “有两位目击证人,他不会有办法的。我会设法抓出奸情的证据。须藤股长虽讨厌在公开审判后继续调查,不过我会做!” “津田,我从未像今天这样厌恶检察官这项职业。检察官手上握有权力,我对此种权力抱着憧憬并且受其吸引,可是仔细一想,这种权力只是行驶于固定轨道上之时的权力。” 津田低头听着城户的话。 在调查阶段,对于拘留和提起公诉,检察官手上握有主导权,但是在与警方的关系上,检察官经常都处于被动立场,大都是警方已调查过后,检察官再以其调查报告为依据,进行深入侦查。 因此,就算拥有起诉与否的决定权,也是在警方的调查报告范畴内决定。等到了公开审判的阶段,法庭指挥权则在法官身上,以此,隶属侦查机构人员的检察官,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律师一旦上了法庭就显得强而有力,这真令人生气!检察官先生,你必须比他更强势才行……” “检察官本来就是处于弱势,检察官的侦查和起诉书有如试卷的答案,战战兢兢的不知会被如何打分数,就和考生的心理相同,丝毫也没有社会正义或被国家赋予权力的高阶意识,我真想大声疾呼‘弱者,你的名字是检察官’,也许,我本性不适合当检察官吧!” “我反对!你这样软弱,只是更被山室骑在头上。”已经有些醉意的津田摇晃酒壶,暍光最后一滴酒,说:“检察官先生,加油。” 城户送津田至玄关。等津田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时,他的背脊有阵阵寒意攀升。 第三次公开审判的前一天下午,富美夫来地检处找城户。 见到富美夫,城户有一种似旧友重逢般的感觉。 “我正想见你呢!” “城户先生,我和山室律师见面了,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真是讨厌的家伙。” “为何找你?” “三天前的晚上,我在六本木碰见他了。我走在两旁皆是深夜酒吧和小酒馆的巷道时,见到山室牵着片冈的手,状极亲密的边走边谈,他们只顾交谈,所以我先和他们打招呼。当时山室很惊讶的样子,眼珠乱转,说不出话来。我想他大概搭上绫子了吧!或许是接下家父的二手货也未可知。我笑着说‘抱歉,不该撞见你们’,山室欲盖弥彰的问‘要找个地方暍一杯吗’,我说‘打扰了,今夜真不好意思’,然后转身离开。 “但,第二天早上,山室来我住处,说‘有些事想和你好奸商量’,我回答‘你是杀死家父的仇人之辩护律师,我不想见你’,然后把他赶走。真是不知羞耻!” 城户听着富美夫的话之间,内心产生疑问:富美夫找自己有什么目的呢? “有什么事?” “想请教公开审判的结果之可能性。” “这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人见被判决无罪,怎么办?” “你认为会判决无罪吗?” “片冈绫子已落人山室手中了!假如他继续用此一手法拉拢所有证人,那该如何是好?人见若无罪,家父一定死下暝目。” “证据并末完全消失。” “明天的公开审判我会去旁听。” 富美夫离去后,邻座的草间检察官开口:“那男人也真奇怪,他奸像很在乎人见被判无罪。可是,看他上次的样子,又非对父亲很孝顺之人。” “不管怎么说,总是父子。” “或许吧!不过,企图接近检察官的人都很可疑,说不定他已和山室搭上线了。” “怎么可能!” “问题是,他为何特地来找你呢?除了提及片冈绫子和山室在一起之事,其他岂非是在打探情报?” “我只认为他的个性有偏差。” “城户,你不要紧吧?刚才鸣海次席检察官还对我说‘你和城户同一办公室,多和他讨论一下。’” “我今天和次席检察官详细谈过了,我说明至目前为止的经过情形,并且重新检讨证据,结果发现金钱的动机尚未消失,绫子的一千万圆和富美夫的三百万圆加起来也只有一千三百万圆,柿本也可能以剩下的一千万圆再加上其他来处的钱,合计两千三百万圆交给人见。 “所以,金钱动机现在就放弃还太早,次席检察官要我掌握线索、彻底追查。而且,他还替我打气,说是若掌握不到金钱方面的线索,只凭人见和美雪有奸情之点,就能让人见被判决有罪。” “次席检察官既然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了。城户,你知道一项好消息吗?你要调往东京了。” “还未确定。次席检察官是说在年底的职务异动时要推荐我调往东京,但,结果如何很难说。” “千叶地检处推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你若去东京,可要好奸发挥,至于我,等你调职东京之事定案后,我也会下定决心。” “改行当律师?” “我老婆要生第三胎了,生活压力颇大。律师公会会长市村告诉我,如果我转业律师,要安排我为驻会待命律师,收入可能有检察官薪水的两倍。” 城户能体会草间的决心,因为他知道草间和独身的自己不同,生活压力非常重。 今天早上上班没多久,次席检察官就找城户。城户报告过公开审判的经过后,话题转至调职东京之上。 “我和首席检察官谈定,只要东京方面点头,几乎已成定案,不过,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次席检察官笑着说。 城户觉得全身僵硬,只会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从次席检察官办公室出来,下楼梯时,都还觉得双脚似浮在半空中,即使回到自己办公室翻阅与公开审判有关的调查报吉时,也只是眼睛看着文字,思绪却已飞往东京。 调职东京是城户来千叶以后就一直期待的升迁,也因此,对人见事件的不安消失了,甚至又涌升自信。 现在听草间提到此事,他情不自禁笑了。 “很久没见到你的笑容了,大概是你很少笑的缘故吧!检察官会笑是一件好事,毕竟日本的检察官都笑得太少了。你到东京地检处去看看,一百多位检察官从早到晚追逐于事件中,每个人都苦着一张脸,因为工作实在太多,而且,侦查这码事有时间限制,当然会疲于奔命。 “在日本的官僚体制中,没有比检察宫更受时间奴役的工作了,在有限时间内匆忙侦查,而且,起诉的事件被判决有罪变成理所当然,若判决无罪,马上被报纸大肆抨击,受上司责备,升迁也跟着没有指望。” “你是不是还想说,世人又认为检察官乃是制造犯罪的专家?” “没错。人类一旦长时间从事同样工作,就会习惯于以该项工作为基准来判断事物的观点,就像拉车的马,为了只让它看前方,将眼睛两侧以眼罩遮住:结果,检察官只能见到犯罪!这实在是很悲哀的宿命。”草间蹙眉。 “律师总是好些吧!希望你成功。” 草间颔首说:“我还有案子要查。” 草间走出办公室后,目送着其背影,城户发现竟然透着几许寂寥。 当了律师,或许能期待有较多收入,但若几个月没有委托者,将会如何呢?收入时有时无的日子会过得很不安定。像城户这种家无恒产之人,终究是不敢冒这种险。律师这行业就像保险公司的外务员,不见得常有客户委托诉讼,因为委托者往往会找名气大的律师,或是有交情的律师。 城户心想:一辈子干检察官就好,这是一条能安全生存之路,只要可以调职到东京,往上升迁的机会自然而然会找上自己。 2 十一月七日上午十时,第三次公开审判开庭。 不像所有女证人那样,证人中里常子并未低头。穿着和服、外罩羽织的打扮,半点也没有银座的酒吧女侍应生的感觉,倒像是上班族的年轻妻子。有点苍白的脸孔并无化过妆的痕迹。 她直视江崎审判长,僵硬的站立。 宣誓过后,城户开始讯问。 “证人何时开始在银座的酒吧工作?” “去年春天才至‘芦波’。” “在店内的花名是?” “春日……” “认识人见十郎吗?” “是的。” “和人见是何种关系?” “刚开始他是客人,不久在他的诱惑下发生肉体关系,他也答应明年春天和我结婚。” “什么时候答应的?” “九月十九日。” 这个回答让城户很惊讶,他期待的答复是比这更久以前。九月十九日是柿本遇害的翌日,上次制作调查报告时,对方并未如此回答。 城户中断讯问,翻查常子的调查报告,上面写着“春天开始有了肉体关系,也答应和我结婚” 。 “你记得他九月十九日答应和你结婚,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因为十九日晚上,他要求我当他的不在现场证明之证人。” “什么样的不在现场证明?” “前一天,亦即九月十八日,柿本董事长在市川被人杀害。我看过报纸后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听人见说过他以前在柿本董事长的公司工作过。当天晚上,人见到店里来,说是明年春天想和我结婚。 “我和人见已维持将近半年的感情,也经常听他提起类似的话题,不过明确说出期限那是第一次。我当然答应了。这时,他拜托我,说是‘柿本董事长在市川被杀害的事件中,我受到怀疑,不过这件命案与我无关,为了洗脱嫌疑,你要证明十八日晚上八时半至十时半之间我在店里,暍了五、六杯鸡尾酒,三杯轩尼诗XO。如果警方的人找到这里问你,你就这样回答。’我也答应了。” 、 “证人接受过我调查两次。” “是的。” “你还记得第一次时怎么回答吗?” “我受人见所托说谎,因为我相信他,认为他真的会和我结婚。但,人见被捕,要接受审判,我对于婚事开始感到不安,于是我四处打听,知道人见和柿本董事长的夫人有深入关系,而明白人见十九日答应和我结婚只是为了让我证明他不在现场。” 常子的回答令城户困惑。“你打听出傍些事?” “是柿本夫人以前经营的酒吧之女侍应生告诉我的。” 这时,山室律师推开椅子站起,怒叫似的说:“检察官的讯问是要求证言传闻,而传闻不能当证据,所以辩方提出异议。” “证人是叙述调查的经验,并非传闻,若确定是传闻时,再将证言自调查报告删除。”审判长以坚定有力的语气制止辩护律师的异议。 审判长的态度令城户很高兴,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审判长有偏重辩方的倾向,但这一句话却消除他的疑惧。 “证人所调查的对象之姓名和住址是?” “以前在‘美雪’酒吧上班的女侍应生葛西美津子,住址为新宿区原町十三号绿庄公寓。美津子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 “调查到的内容是?” “美津子说‘我不知你对人见有何想法,但,那人不行的,他有个无法分开的爱人,就是以前美雪酒吧的老板娘,后来成为柿本董事长妻子的,你最好死心。’我大吃一惊,就追根究柢,美津子详细说明‘美雪夫人是八年前成为柿本董事长夫人,在那之前一年,我到美雪酒吧当女侍应生,应该是十八岁那年秋天吧!美雪夫人很疼爱我,时常要我陪她一起办事,譬如陪她购物,或替她联络电话等等。约莫两年前,她拜托我和人见十郎联络电话,我就察觉两人的感情了。那是幽会的电话,总是约在银座五丁目的田园咖啡店碰面。我也见过人见数次,很年轻又英俊潇洒,只是眼神锐利可怕。’” “你为何知道两人的关系?” “因为美津子说,他俩之间若没什么,不应该会去柳桥的宾馆。美雪夫人有一次不小心说溜了嘴,表示两人是在田园碰面,然后前往林家宾馆。当时,美雪夫人给了美津子不少钱。” 常子虽然很冷静说话,但是眼中却进射出锐利光芒,是溢满对人见的憎恶! 城户心想:证言内容虽不出传闻之范围,无法直接成为证据,却能推定美雪与人见的丑事。 山室开始反讯问。 “九月十九日晚上,人见委托证人证明其不在现场时,人见的态度如何?当时人见似说明年春天要和你结婚,证人是相信他的话很认真呢?或是认为酒吧醉客的开玩笑?” “我相信他很认真。” “他说要你证明他暍了五、六杯鸡尾酒,在店内待到十时半左右,是单独对你说的?” “是的。” “人见是常客?” “是的。” “如果这样,单独拜托证人做如此重要的事,店里其他人也应该会见到他,只要其他人说他只喝一杯鸡尾酒、三十分钟左右即离去,伪证岂非毫无用处?” “这么说也对。” “只凭葛西美津子的话,也无法断定两人有暧昧关系吧?是证人自己这么认为的?” “两人一起去宾馆,当然有暧昧关系。”常子瞪视山室,回答。 山室微笑,说“讯问结束”后,坐下。 城户本想再讯问,但才站起,又坐下了。 山室律师的反讯问有两项重点,一是委托证实不在现场证明并非认真,而是基于玩笑心理:二是加深二人的奸情只是谣传的印象。 但,至少已证实人见曾委托常子伪证其下在现场,而且也证实奸情之事并不能只当成谣传,所以城户觉得没必要再多问。 深町源造被叫上证人席。 红光满面的脸渗出汗脂,似乎并非因为气温太暖和。从第一次公开审判,深町就前来旁听,但在常子证言时,他却出去走廊透气。不过他虽未听常子证言,可是有美雪在旁听,应该也已被告知常子的证言内容,因此很可能是知道对人见不利的证言内容而亢奋下已,额头不停冒汗。 城户开始讯问。 “请陈述证人的经历、现在经营的公司之内容,以及和人见十郎的关系。” “我没有学历,曾做过各种职业,二十一岁时进山冈三光融资公司任职,接触了金融业。战后我自立门户,设立深町商事,自己当董事长至今。公司每年运作的金额约二十亿圆,主要是从事票据融资,人见是三年前进公司,今年升为营业经理。” “和柿本高信的关系是?” “他是财力丰厚的出资者之一,亦即将手边多余的资金委托我的公司贷放牟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交易?” “是人见介绍的,所以是三年前开始。” “是挪用公司的款项?” “是否挪用公司的钱我就不知道了,我们重视的只是金额问题,对于钱的性质和来源并下关心。” “柿本董事长交付款项的方法是?” “一切皆由人见负责,详情我并不知。人见拿到钱后,会把收据字条交给对方,然后将钱交给我,我在委托运用款项帐册登记后,再将钱贷予多位借款之人。” “今年九月十七日,柿本董事长是否透过人见交付两千三百万圆?” “没有。在那两、三天前,人见是提过柿本董事长可能有两千多万圆要交由我们高利贷放,但是事实上并未收到。我问人见理由,人见回答说柿本董事长可能改变心意,这笔生意做不成了。” “柿本夫人曾将钱委托你们贷放吗?” “约莫从两年前开始,同样透过人见,经常提供两、三百万圆供我们运作。” “证人知道柳桥的林家宾馆吗?” “是我小老婆经营的宾馆。” “美雪和人见常在林家碰面,你知道吗?” “进行交易时通常利用那边,我也曾一起吃过饭。” “九月十八日,亦即柿本董事长遇害之夜,人见曾至证人家吗?” “是的,傍晚来,八时左右离去。” 城户结束讯问,因为他知道再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 山室进行反讯问。“目前证人的公司还有柿本董事长委托运用的款项吗?” “全部还清了。” “人见十郎的品行如何?” “人见在我公司工作三年,是现今难得一见的年轻人,脑筋灵活,了解我的脾气,工作上处理得很好,我之所以让他担任营业经理,也是因为他在金钱方面很一板一眼,可以放心之故。 “虽然会暍一点酒,可是从未惹出过任何问题。他说和银座一位叫春日的女侍应生发生关系,明年春天要结为夫妻。当然,他和柿本夫人应该没有暧昧关系,我的小老婆对夫人很了解,彼此常深入交谈,夫人之所以会常至林家宾馆,就是因为和她谈得来。” 深町的这段回答很明显是和律师商量妥的,因为山室问他“人见的品行如何”,他按理只要回答“不常喝酒、做事认真”就行,却说这么一大堆,等于是否定“芦波”女侍应生所说的人见和美雪幽会之言。 山室的讯问就此结束。 对于黑川武之的讯问,只是让他证言公司的两千三百万圆被柿本董事长挪用,至目前尚未收回的事实。 山室并未反讯问。 第四次公开审判 1 十一月十三日上午十时,第四次公开审判开庭。 城户在既定时刻前入庭,整理对柿本美雪的讯问事项。在十几位旁听者之中,并未见到美雪,大概是在律师休息室和山室商量吧!在美雪证言后,检方的论证就告结束,剩下只需要提出证言和调查报告不符的证人之供述调查报告即可。 美雪会有什么样的证言呢?对于和人见的关系、石蒜花、离婚等,会如何回答? 城户一面推测美雪可能答复的证言内容,一面看着写在笔记上的讯问事项。 山室入庭后下久,穿套装的美雪也低着头出现。 美雪在证言台后方的椅子坐下,时时望向左侧被告席上的人见侧脸。和人见视线交会时,露出微笑。城户能感觉出二人之间已有某种沟通,看来,彼此有奸情是不必怀疑了。 人见轻轻举手向美雪做暗号。 审判长叫证人上台,查问身世、身分时,美雪以尖亮的声音回答。 城户的讯问经过如下: “证人和柿本高信结婚是什么时候?” “八年前的秋天。” “结婚登记呢?” “和结婚同时。” “家人呢?” “我、外子,以及外子前妻之子富美夫,但是富美夫数年前离家,独自在东京生活。家里雇用了一名老婆婆和一名女佣。” “柿本董事长去世日期是?” “九月十八日晚上。” “证人当晚去何处?回家时间是?” “我去歌舞伎座,然后又去柳桥的林家宾馆。” “证人在检察官侦讯时说歌舞伎座散场后,和朋友去银座的中华料理店,过了子夜一时才回家。” “是的,是这样说过。” “哪一种说词才是事实?” “我是去林家宾馆。” “在制作调查报告时为何说谎?” “因为我在柳桥的林家宾馆和人见先生碰面!由于怕那种地方会引起别人的注目,才说谎。” 这是出乎城户预料之外的证言。十八日夜间,人见确实在市川真间,这已有两位男人目击。在中野亘和富美夫证言时,美雪都有旁听,应该知道目击证言才对,但她在此却想证实人见的不在现场证明! 城户全身涌升怒火。 “这里是公开审判的法庭,你该知道若说谎会被判处伪证罪吧?” “我在法庭上不会说谎。” “证人十八日晚上是什么时刻抵达林家宾馆?” “十时半左右。” “你说和人见在那里碰面,时间是?” “我抵达时,人见先生已经在等我。” “人见到达的时间是?” “他说是刚到下久。” “你和人见碰面是为什么事?” “生意的事。由于我拿出的三百万圆已过期未收回,所以催他尽快想办法收回,同时,因为股价下趺,我有必要和他商量对策。” “证人和人见似经常在林家宾馆碰面?” “一直都是在林家宾馆。” “如果是谈生意,没必要利用宾馆吧?” “林家的老板娘是深町董事长的小老婆,所以比较能够放心。” “证人不是和人见有暧昧关系吧?” “没有这种事!”美雪的声音很大,不住颤抖,瞪视城户。 城户回瞪对方,思索着粉碎美雪谎言的手段。 “证人认识葛西美津子吗?” “以前我经营酒吧时,她在我的酒吧当女侍应生,个性很温柔,即使我嫁至柿本家以后,仍经常请她帮忙做一点杂事。” “你好像拜托她和人见联络。” “是的。” “你曾对美津子坦白过和人见幽会之事吗?” “没有所谓坦白不坦白,我和人见在银座的咖啡店碰面,两人一块外出时,美津子碰到,问我们要去哪里,我告诉她去柳桥的林家宾馆,所以,美津子很可能会错意,误以为我和人见有微妙关系。” “你和柿本董事长的夫妻关系顺利吗?” “什么样才叫做顺利?我们都已结婚八年,热情的状态早已冷却,只是任何家庭皆可见到的很寻常之丈夫和妻子。” “你们好像分房而睡?” “从结婚当时就是这样了。” “你们夫妻间奸像曾提到离婚的话题?” “并非很认真的谈这件事。只是,柿本性奸渔色,最近又搭上年轻的女秘书,所以曾写下和我的离婚协议书。柿本不在家时,我曾在他的抽屉中见到过,由于他只是以此做为欺骗年轻女人的手段,所以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在这之前,已见过柿本写过三次离婚协议书了。 “第一次发现时,我确实是很气愤,也很嫉妒,但是到了现在,都已习惯、麻木了。” “你们只是表面上维持夫妻关系?通常,当妻子的若知道丈夫在外头有情妇,一定会大吵大闹,但你却冷静的观望丈夫拈花惹草,已能判定对丈夫的爱情消失了。” “那是检察官个人的看法吧!我或许和一般女人有些不同,总觉得男人多少该会在外头逢场做戏,才能够保持冲劲,这是我从长期的经验中体会的对男性之观点。” 美雪的回答处处显出对城户讯问的反诘。 城户开始焦急了,他试着设法找出突破的缺口,却无法提出适切的质问。在深刻领略到草间检察官所说的“调查女人并非易事”的同时,也对美雪那不畏缩、滔滔雄辩的态度无比生气。 “请问证人九月十七日早上之事。台风离去的翌晨,证人做了什么事?柿本董事长又如何?”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外子和平常一样七时起床。我们在宅邸四周检查台风破坏的状况,同时我出去散步。走到里见公园下面时,我见到红色的石蒜花,就摘了三株带回,插在客厅花瓶里。” “见到那些花,柿本董事长怎么说?” “他说那种花令人讨厌。” “证人当天的行动呢?” “吃过午饭后,我独自外出,因为约好和朋友在银座见面。” “回家时刻是?” “由于在外面吃晚饭,应该是九时过后。” “柿本在家吗?” “在。依老婆婆之言,他整天都在客厅。” 城户结束主讯问。 山室向审判长点点头,站起身。 “首先请问证人和柿本董事长夫妻间的感情。也许有些冒昧。但,夫妻间持续有肉体关系吗?” “是的。外于脾气喜怒无常,一旦不高兴时,会三、四天不和我说话,但是高兴时,对我又很体贴。外于在性方面很强,而我却不太感兴趣,所以他在外头偶尔逢场做戏,也许正好可以获得均衡。” “你说见过离婚协议书,对此,你和柿本曾谈论过什么吗?” “大概是九月上旬吧!我对外子说‘你又做出那种事了?年轻女人会认真的,请别做罪孽之事’,外子抱头,笑着说‘对不起’。” 城户认为美雪的回答是谎言,但他没有资料能够反驳,只是紧握汗湿的双拳。 “请问有关人见十郎之事,依你方才的证言,曾透过人见运作金钱,是从何时开始?交给对方约多少金额?” “我的积蓄有八百万圆左右,一半投资于股票,一半用来赚取利息,是约莫两年前开始。” “利息约为多少?” “每一百圆一天为一毛钱,一个月是三分,在每个月底都拿到利息。” “那么,靠人见帮忙,你得到相当利益了?” “每个月平均有十万圆左右的利息。” “股票方面也是托人见经手?” “都是和他商量后再买进卖出。譬如,他表示买哪种股票能赚钱,或是该卖出哪种股票时,我会照他的指示进行,在这方面,我付给人见利润一成的手续费。” “这么说,有必要经常碰面了?” “是的。关于委托运用款项方面,我也不是一次就拿出几百万圆,而是依客户要求,在人见告诉我金额数日后才拿出。至于股票,因为股价涨跌互见,需要经常买进或卖出,所以必须常常见面。” “你说利用林家宾馆是因那儿是深町董事长的小老婆所经营,但,理由只是这样吗?” “我和老板娘很谈得来,可以较放心,同时偶尔也能和深町董事长碰面。深町董事长对企业内幕非常深入了解,他的话能当做我投资的参考资料。” “你将石蒜花扫在青铜花瓶时,瓶内有白菊花吗?” “没有。”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花瓶里插着白菊花?” “十七日晚上九时许,我回家时,进客厅和外子打招呼,当时见到石蒜花下方插有白菊花。我问‘是谁插的’,外子回答说‘是片冈’,所以我知道绫子又趁我下在家时来找外子。” 城户屏息听着美雪的答复。片冈绫子在制作检察官调查报告时陈述十八日晚上带白菊花至柿本宅邸,插在青铜花瓶中,但到了公开审判却翻供,证言是十七日下午。当时城户以为只有一日之差,并不具有重大意义,可是,现在美雪却似证实绫子的证言般,陈述是十七日晚上见到白菊花。 美雪的证言可能是谎言,但城户手上并无足以指摘那是谎言的反证,若公开审判像这样结束,则石蒜花和白菊花将变成十七日插在花瓶中了。辩护律师敦唆绫子和美雪如此陈述的企图何在? 城户整理思绪,却无从窥知山室的策略。勉强的话,只能认为企图撼摇绫于的调查报告之可信性。在公开审判时,辩护律师必定会争执检察官调查报告的任意性或可信性。 所谓的任意性是调查报告乃是依供述者的自由意志叙述之内容:所谓的可信性则是供述内容真实且足以相信。律师会举证些许事实的差异,声称调查报告和事实不符:同时敦唆证人证言事先商妥的内容,坚持证言的真实! 不管白菊花是十七日插在花瓶或十八日,菊花上沾附着人见毛发的事实已经证明,而且又有两位目击者,那么,人见在命案当夜前往柿本宅邸已是不争的事实。一想及此,城户心情有如观赏表演般,望着山室和美雪。 “柿本董事长的遗产如何进行?” “依照法律,富美夫可得三分之二,我则分到三分之一。在股票和存款方面,照这样分即可,不过在地皮和房子方面该如何,目前正和富美夫商量中。” 山室结束讯问,向审判长一礼,坐下。 “检察官的论证已经结束,辩护人还有证人吗?” “辩方请求以峰岛辰为证人,论证的主旨是被告和美雪九月十八日晚上在柳桥的林家宾馆:因为峰岛是林家的老板娘,见到人见当夜的行动。如果庭上允许,辩方已指示峰岛今天下午一时前来本庭,希望传唤为在庭证人。” 审判长和陪审推事进入后面的会议室。 法官们退下后,法庭响起一阵扰攘,旁听者的交谈中提及“不在现场证明”之语,城户紧张了。 城户分析命案和林家宾馆的关联。 人见杀害柿本后,可能和美雪在柳桥的林家宾馆幽会,因为美雪也惦着不知能否成功杀死柿本,已先在林家宾馆等候消息。问题在时间! 美雪说她十时半抵达时,人见已先到,这应该是谎言,因为中野亘是十一时十五分以后在国府台车站见到人见冲上电车。峰岛辰会如何说明时间关系无从得知,但应该会和美雪的证言符合。目击者的证言和峰岛辰的证言会如何采信虽由法官判断,不过城户应有胜算! 法官们又入庭了。 “本日下午一时,传唤峰岛辰为证人。” 2 城户回到地检处,进入二楼会议室。虽未见到首席检察官,但是以鸣海次席检察官为中心,已经开始会餐。所有人的视线一齐集中到城户脸上,奸像每个人都已预料到城户将升调东京了。 城户有些不好意思,连在吃咖哩饭时,也意识着全体的视线。 “城户,那件命案的公开审判情况如何?律师是否请求证人出庭?”次席检察官问。 “请求不在现场证明的证人出庭的,是柳桥宾馆的老板娘。” “酒吧女侍应生的不在现场证明诡计被拆穿后,换成宾馆老板娘?” “但,有两位目击证人……” “也有毛发和指纹。” 次席检察官曾说过,就算金钱动机消失,还有情杀动机存在。而,城户本身也是这样认为。 草间站起身,城户也跟着站起,走出会议室。 草间停下脚步,回头。“你没来之前,会议室内大家在讨论柿本董事长命案的公开审判问题,重点在于形成命案背景的奸情,但,尽管两人幽会,却无法证明其间有奸情存在,只是推定,所以,重要的是如何让法官认同奸情的存在:但,那种事通常在秘密中进行,除非有两人睡在一块的证据,否则真相如何无法断定。次席检察官是说已有物证,只要找出某种程度的状况证据,就能推定奸情的存在,所以没必要担心,但,我总是觉得不安!” “或许吧!” 两人并肩回办公室。 城户再次分析草间所说的“不安”。从两人在林家宾馆见面的事实,以及中里常子的证言,法官岂非能得到奸情的某种程度之心证吗?九月十八日夜间十时半左右两人在林家宾馆碰面的美雪之证言,法官应该不会就此相信,反而可从美雪积极想证明人见的不在现场证明之点,判断两人的奸情关系,难道不是吗? 想到这里,城户恢复了自信。 “这件案子可能不会失败吧!但,若被告获判无罪,高检处又不答应上诉,你升调东京的机会就泡汤了。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实在不可能会无罪!要判决无罪,必须抹煞指纹和毛发的存在,而就算证言会改变,这项存在却无法改变。” 城户的语气充满愤怒,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了。 草间边抽烟边凝视着城户的脸。 这时,津田矮胖的身影忽然进入。 “检察官先生,我听了美雪胡扯的证言了。须藤股长今天也来旁听,我们刚刚一起吃过饭。” “我知道美雪的证言是谎言,但无法指摘出那是伪证。” “须藤股长说会让美雪伪证,是由于侦查上有疏漏。” “我承认是有疏漏,我过分重视那两千三百万圆了,但,不可能判决无罪!” “我也这样认为。不过,股长说很危险,因为法官易倾向于相信女人的证言,像美雪那般满怀自信地证言人见的不在现场证明,除非检方握有有力的证据,法官很可能会采信美雪的证言。因为对美雪而言,深夜和人见在宾馆碰面乃是很羞耻之事,但她却宁忍羞耻的说出,依个人看法的不同,有时会被认定为有力的证言。” “我相信审判的公正性。日本的公职人员中,下会贪污的只有法官和检察官,其中尤以推事为特殊存在。虽然他们孤癖、不懂人情世故、独善其身,却总是努力想去发现真相。 “我常常在想,到底何谓证据呢?在行凶后,行为的外形会因证据而浮现,这就是证据:也因此证据才能够在事后搜集,但,已经无法和行为当时同样的重现犯罪行为;因此证据只能推测到某种程度的轮廓而已,剩下的则为如何判断此一推测,这即是所谓的法官心证。 “像这桩命案,总不可能是检察官揑塑凶手,而且能够推测的证据也搜集齐全,存在于这些证据的真相只有一个,亦即人见杀害柿本高信。这点,我认为法官应该能够看得很清楚。” “这件案子若判无罪,我要辞掉警察的工作,当然,我只是说万一……” “已经一时了,我要出庭啦!”城户看看表,抱着包袱巾裹住的大叠记录。 下午的公开审判—— 证人峰岛辰穿暗色结城织和服,外披羽织,却犹能令人感受出花街女人特有的冶艳。马尾头、化着淡妆、举止似有舞蹈素养,站上证人台后,向审判长深深一礼。 宣誓后,山室站起。主讯问由辩护律师开始。 “请陈述证人的经历,以及和深町源造的关系。” 山室的声音比反讯问时和缓,大概是为了诱导出女证人的证言吧! “十一年前我在柳桥当艺妓时就被深町所吸引,他替我安排了林家宾馆让我经营,当时找二十六岁。由于深町交游广阔,很多朋友前来捧场,经营状况相当不错。” “你认识人见十郎吗?” “是深町商事的职员,目前升为营业经理。由于常和深町到宾馆来,所以认识。” “认识柿本美雪吗?” “约莫从两年以前开始来宾馆和深町见面,后来有时候和人见一起来,有时候则加入深町,三个人一起吃饭。因为年纪和我差不多,个性又相投,所以交情很好。” “美雪和人见至宾馆时,是所谓的幽会吗?你是宾馆老板娘,应该看过很多这样的男女,依你的判断,他俩见面是否为了奸情关系?” 城户觉得山室讯问的技巧实在一流。能不演变成诱导讯问的问话,任何律师都做得到,但却不能招致对方有否定的答案,这就不容易了。若像方才的问话,对方会很自然回答“是幽会”,但山室问“他俩见面是否为了奸情关系”,证人当然会否定了。 “不,他们并非为那种事来我的宾馆,证据是,他们来时,我一定也会去他们的房间打扰,一起吃寿司,或是喝酒谈论股票的话题。人见也指导我买卖股票,因此一起讨论有很大的参考作用,所以我们都不将他俩当成普通的宾馆客人:只因人见是深町的职员,美雪又和我谈得来,才免费提供房间让他们利用,只酌收餐饮费用。” “这么说,两人是以利用办公室同样的心情利用林家宾馆了?” “是的。” “请问九月十八日晚上之事:当晚,人见和美雪前往宾馆吗?” “是的。” “为何能证明两人去过宾馆?” “由抄报纸刊登柿本董事长命案的报导,深町要我调查帐册,而知道两人当晚也来过。宾馆并不提供料理,必须外叫:当晚两人从‘都寿司’叫了两千圆的寿司和四壶酒,所以帐册上有登记。” “过夜方面呢?” “至目前为止从未过夜。” “当晚的结帐金额是?” “四千二百圆。若是别人,通常还会加上席费,但是对他们从未算席费。” “宾馆的帐册是这个吗?”山室走向证人台,将以烫金文字写着“本帐”的黑色封面帐册递向峰岛辰面前。 “这是我们宾馆的营业帐册。” “能指出你刚刚说的九月十八日之栏吗?” 峰岛翻开帐册。“就是这个。” “三十四页由上往下第二行吗?” “是的。” “但,你记得九月十八日晚上是什么时刻见到他们两人吗?” “后来我回想当晚之事,想起美雪提及那天去观赏歌舞伎座之事。前一天的星期天,我和深町也去看夜场表演,所以彼此话匣子打开了。美雪表示市川海老藏饰演的德川庆喜让人忍不住想晈他一口;人见则笑着说,海老藏是不错,但这里还另有一位好男子。” “两人是一起来的?” “我想是人见先到一步。这是因为我正在洗澡时,人见先生突然光着身子冲进来,虽然我已非少女,还是吓了一跳尖叫出声,人见也很慌乱的说了声对不起,转身想外出。我知道是他后,就说‘吓我一跳!马上就好了,你转过脸去’,之后我就走出浴室。没多久,美雪也到了。” “时间是?” “这……应该是十时半左右。” “讯问结束。”山室脸上绽出会心微笑,说。 城户瞪视对方笑容,站起。 “证人说在洗澡时人见冲进来,但,人见是否显得相当慌张?” “是的。” “宾馆的浴室约有多少坪?什么样的构造?” “浴室是四席半杨榻米大小,铺瓷砖,浴槽也铺贴瓷砖。脱衣场为三席杨榻米大,有三个放脱下衣物的笼子,墙上嵌有穿衣镜,镜前是由墙壁凸出的化妆枱。” “证人脱下的衣物放在笼里?” “是的。” “这么说,除非停电,应该马上能知道是女性的衣物了?” “应该知道。” “关于时间方面,你如何知道从浴室出来是十时半左右?” “那晚稍早时只有一对客人,所以我比平常提早去洗澡。” “在宾馆,客人要到凌晨一、二时才不会使用浴室吧?” “那晚入夜后光临的客人在八时就离去,之后就不再有客人,我看过十时的电视新闻报导后没多久就去洗澡,所以能确定是十时半左右。” “我看人见是十二时至宾馆,或是十二时之后吧!” “歌舞伎是十时散场,美雪就直接到宾馆来,所以下可能是十二时。” “人见和美雪通常是什么时刻去宾馆?” “因时间会有所不同,有时是五、六时之间,有时则是八、九时之间。” “通常是停留多久?” “有时约三十分钟,有时则两小时左右。” “你是否替他们准备寝具?” 、 “由于未过夜,所以从未准备寝具。” 城户结束反讯问。他心头似有异物塞住般,极端不快的坐下。 江崎审判长开始讯问。 “九月十八日是距今两个月前之事,请证人再多加说明清楚记得两人当晚到达林家宾馆的时刻是十时半左右之根据。” “也没什么根据,只是因看过十时的电视新闻报导,之前美雪说要在剧院散场后直接搭计程车来宾馆。” “对于看过十时的电视新闻报导后立刻去洗澡,有何特别记忆吗?” “你说的特别是……” “看电视新闻报导是任何人每天都会做的事,这种已趋于习惯之事,而会记得两个月前的情形,岂非很下可思议?所以,我是问你在看完电视新闻报导后,是否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才让你记得时间。” “因为美雪说‘刚刚从歌舞伎座赶过来’。” 审判长宣告结束讯问。 城户睁大双眼凝视审判长的表情。他希望能窥知审判长从峰岛辰的证言中掌握有何种心证! 峰岛低头回到旁听席,审判长的视线盯住她的背影,双唇紧抿,鼻梁两侧形成纵深皱纹,锐利的视线盯在峰岛穿羽织的背部。 城户认为审判长对“十时半的特别记忆”之讯问具有深意。是因觉察有伪证嫌疑才如此讯问吧!那么,可以判断峰岛辰的下在现场证明之证言归于失败,因为她回答“因为美雪说刚刚从歌舞伎座赶过来”,等于无法回答所谓的“特别记忆”。 “下次公开审判为十一月十八日上午十时,在讯问被告本人之后,由检方论告和辩方辩护。” 第五次公开审判 1 讯问被告时可预料一定会被彻头彻尾的否认,就算提示证据,人见一定也会坚称不知道。但,不管如何否认,物证是无法动摇的,即使是峰岛辰的证言也非绝对,毕竟峰岛是深町源造的小老婆,有可能基于帮助人见的企图而伪证。 城户一面想着这些,一面在办公室等候十时的开庭。 讯问被告是公开审判的截止。依被告的陈述能证实至目前为止所举证的事实。 但,本案是被告坚决否认罪行的事件,无法期待能证实其自白,问题在于必须在讯问过程中能够指摘其陈述的不合理,导出其陈述乃是虚假的印象。城户边在笔记上写下讯问的重点,边在脑海中探索能突破对方否认的问题。 拜托中里常子证言不在现场证明,留在柿本宅邸的指纹和毛发,被富美夫和中野目击时的人见之行动,人见在林家宾馆的狼狈慌乱举动,和美雪的幽会等等,重点有好几项,不管人见如何辩解,也无法阻止检察官的死刑论告求刑吧! 城户相信辩解只是被告被追入绝境的最后挣扎。 城户入庭时,发现旁听的人数比平常多,在将近三十人之中,可见到津田红光满面的脸孔。 早上出门时,津田特地来访,说:“祝你成功!” 所谓的成功就是人见被判决有罪。城户想到检察官的宿命,情不自禁苦笑!让一个男人被判死刑代表成功,是何等奇妙的因缘! 美雪和深町源造并排坐着,时时低声交谈,轻笑。 城户对他们的笑无法释然——是因为觉得对审判有胜算? 人见今天一直低着头,并未望向美雪,或许是在回想律师指导的对讯问反击之方法吧!山室边看资料,边用红铅笔划线、打圈,大概在重新细读辩护内容吧! 法官们入庭了。 审判长叫被告姓名。人见走向中央,仰脸望着审判长。今天他穿深蓝色底、淡色纵条纹的新西装和胭脂色的华丽运动衬衫,蓄长的头发往上梳,胡髭也刮干净了,但是低陷的脸颊仍可见被羁押的憔悴。 审判长催促。“请检察官讯问。” 城户静静将椅子往后挪,站起身。 “请被告陈述经历。” “我出生于仙台市,从小学至高校皆在故乡接受教育,之后进东京H大学经济系就读,昭和二十九年春天毕业的同时进入富土山食品股份公司任职,不久成为柿本董事长的秘书。昭和三十二年夏天辞职,同时进深町商事股份公司任职,直至目前升为营业经理。” “辞退柿本董事长的秘书之理由是?” “我侵吞了约五、六十万圆公款。” “公司方面顺利让你离职吗?” “侵吞的钱当作我的退休金,事情圆满解决。” “那笔钱是公司的钱呢,抑或柿本董事长个人的钱?” “那我就不清楚了。董事长经常挪用公司的钱来赚取利息,我是负责跑腿,所以未经他同意的侵吞一部分利息为己用。” “当时柿本董事长的交易对象是深町商事吗?” “是山冈金融。” “你离职后,为何会再次和柿本董事长碰头?” “深町商事是金融业,有必要导入资金,而我又知道董事长挪用公款从事高利贷放,为了让他栘转资金方向,就找他帮忙。” “从那以后就持续进行交易?” “是的,经常接受委托运用两、三千万圆,期限一到则必定还清。利息大约一个月三分,每月结算。” “接受委托款项的方法呢?” “有时候是银行的支票,有时候是现金。每次接到钱,我会写上接受委托运用至某年某月某日为止的收据字条,签上我的姓名和盖章,交给董事长,等到本利全部偿清时,再拿回收据字条。至于我自己则在委托运用款项笔记本上登记,偿清之后又记入已偿还的事实。” “九月十七日,你未接到柿本董事长交给你的两千三百万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