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够顺利地逃掉,她会把地址好好保存着的。不过,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和雄的好意使她感到一阵温暖,但是,自己打开的那扇门后面,更残酷的命运正摆开架势在等待着她。她走进停车场,值班室已经没有了灯光。凌晨三点到六点,应该是没有警卫值班的。佐竹就算是要等到自己下班,早晨上下班的人显然要比夜里多得多,他大概还不至于有那样的胆量。走进停车场之前,雅子普惕地环视着四周,她在想佐竹也许会在什么地方隐藏着。周围没有一个人影,雅子安心地走进停车场,脚时时踏在停车场那四处散落着的碎石上。来到车旁,她看到花冠车的右反光镜上挂着件什么东西。雅子拿到手里一看,不由得惊叫了一声,那是邦子的黑色裤头。这裤头是雅子让人挂到佐竹房间的门把手上的,大概是佐竹为了报复自己而挂到这儿的。雅子感到恶心,随手把裤头扔到地上。突然,雅子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长长的手臂从背后扼住,她甚至没来得及呼救。雅子想挣脱,拼命挣扎,但身着警卫制服的佐竹那铁钳般的手腕毫不放松。雅子被勒得喘不上气来,但却并没感到害怕,甚至也没有梦中那种恍惚的感觉。相反,倒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心感,一种找到了归宿似的安心感。六 佐竹希望被黑夜吞没。他打开车窗,等待着夜色完全将自己包围,那样能让他安心。在拘留所时,唯一令他苦闷的就是得不到大气的真实感受。暴露在寒气里的手和脚都冻麻了。眼下的佐竹没有像那年夏天那样热血沸腾,他的意识非常清醒,在黑暗中似乎用手都能感觉得到白天一点儿也体会不到的空气的厚度和重量,佐竹从驾驶席里将长长的手臂伸出窗外,搅动了一下空气,仿佛能感到寒冷的空气流动起来了。佐竹就这么穿着保安员的制服,在车里等待着雅子。他的车停在雅子车位的前面,这里位于停车场右后侧的背光处。佐竹打算在那里等到凌晨六点。他想看一看下班后的雅子看到邦子的裤头是一种什么反应,想看一看雅子眼珠下的黑眼圈、散乱的乌发……佐竹刚要点烟,远处传来了踏在停车场那碎石上的脚步声,是女人轻柔的脚步声。佐竹慌忙将香烟放进口袋里,屏住了呼吸。原来是雅子回来了。雅子向周围窥视,当确定没有佐竹的身影后,便放心地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脚步声里能听得出,她毫无戒备。佐竹轻轻地打开车门,钻出了汽车。发现了佐竹的罪恶身影,雅子惊叫了一声。佐竹瞅准了这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突然从背后袭击雅子。当雅子的脖子被他的手臂扼住时,雅子那出于本能的恐怖,像电磁波一样传遍了佐竹的全身。佐竹怜悯起雅子来。“别动!”但是,雅子却拼命地挣扎。佐竹左臂扼住雅子细细的脖子,右手按住她的手腕。雅子的手指甲几乎要扎透佐竹的化纤制服,乱踢着的双脚踢到了佐竹的大腿处。佐竹用尽全身气力摁住雅子,他必须使雅子昏死过去。雅子终于被制服了。佐竹扛起昏死过去的雅子来到自己的汽车旁,他从车里拿出绳子和黑色提包。四一二号房间是不能用了,弄到哪里把她杀掉呢?没有合适的场所,也没有寻找的时间,佐竹向废弃工厂走去。佐竹扛着雅子来到暗渠边,用手电筒照着脚下,小心躲避着暗渠那到处敞开着的盖子,黑色的污水泛着光。佐竹扛着雅子,不稳定的盖板因两个人的重量而晃动起来。佐竹终于过了暗渠,将雅子扔到枯草地上。佐竹查看了一下生了锈的卷帘式铁门,然后用力向上抬,随着刺耳的响声,铁门被抬起了一些。这时,雅子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听到雅子的声音,佐竹慌张起来,他把铁门抬起到刚刚能爬进去的高度,急忙将雅子塞了进去。厂房里漆黑而寒冷,到处散发着霉臭味。佐竹用手电筒到处照着、看着。他发现这里就像是一个用水泥做成的大棺材。但是顶部那用来采光的窗户却开着,太阳升起时,里面可能会亮起来。这里好像原来也是盒饭工厂。支撑传送带的平台和运货用的货台还残留着。如果将雅子绑在那平台上,一定会很冷吧?想到这儿,佐竹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雅子还没完全苏醒过来。佐竹把微微张着嘴的雅子放到被传送带磨出痕迹的长长的平台上。雅子就像是手术前注射了麻醉药的患者,任凭摆布地平躺着。佐竹脱下雅子的羽绒服和运动衫,拽下她的轻便运动鞋,然后脱去她的袜子和工装裤。因皮肤接触到了冰冷的平台,雅子苏醒了过来。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她仰面躺着,不可思议地望着四周。“香取雅子!”佐竹喊着雅子的名字,用手电筒照着她的脸。雅子避开耀眼的灯光,像是在寻找着光环外面的佐竹。“畜生!”“不,应该说‘下流的混蛋’,你说说看!”佐竹将动作还有点迟缓的雅子的双臂按在平台上。愤怒的雅子一时动弹不得,诧异地望着佐竹。“为什么?”“不为什么。你说!”雅子赤脚用力向佐竹的腹部踢去。佐竹一时放松警惕,小肚子被雅子的脚后跟踢中,疼得叫了一声。瞅准这个机会,雅子机敏地翻身跳下平台。虽说是中年妇女,动作却异常敏捷。佐竹想抓住她,但雅子却从佐竹的胳膊中挣脱,向黑暗的角落跑去。“你别指望能逃出去!”佐竹用手电筒的灯光追寻着雅子,可与这宽敞的空间相比,手电筒的灯光就显得太微弱了。他到处照着,却看不到雅子的身影。佐竹来到卷帘式铁门前,像尊大力金刚似的站着。他想:只要堵住了出口,雅子就成了口袋里的老鼠。他感到自己什么地方有些滑稽。对了,这样能让自己兴奋起来。佐竹对雅子这个倔强的猎物感到吃惊,对她的憎恨也强烈起来。“雅子,你死了心吧!”佐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厂房内。不久,传来雅子的声音,好像躲在较远的角落里。“你休想!告诉我,你为什么向我复仇?”“想摆平嘛。”“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找山本弥生。”“我已经跟她摆平了。”“你都干了些什么?”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怖,雅子的声音有些颤抖。雅子只穿着一件T 恤衫,赤着脚。她一定会冷得不得了。佐竹避开雅子的注意力,蹭着脚来到平台旁。为了防备雅子来取衣服,他把雅子的衣服全部放到了地上。黑暗处又传来了雅子的声音:“你把保险金抢走了吧?你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只憎恨我?”“这个,怎么说呢?”佐竹向着雅子隐藏的方向说,“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让你的店破产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看来雅子已经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佐竹光义。她早就在专心注意自己了。自己的表皮已经被她无情地剥掉了。“但是,不只是这些。”雅子冷静地说,“你对我感兴趣。”佐竹没有回答,向着雅子所在的方向步步逼近。“太可笑了。我已经四十三岁,不是男人们感兴趣的年龄了,我也不是那种女人。你一定有什么别的理由。”佐竹那结实的安全鞋碰到了一个易拉罐,发出很大的响声。此后再听不到雅子的声音,大概是逃了,佐竹竖起了耳朵。背后传来了轻微的响动,佐竹像动物一样敏捷地回过头窥视着。雅子撬开了卡车搬运口的铁门,正试图逃出去,上半身已经钻出门外,眼看就要逃出去的时候,佐竹跑了过来,抓住雅子的脚将她又拖了进来。佐竹用力向她脸上打去,雅子被打得翻身倒在满是垃圾的水泥地上。为了能看到雅子此时的表情,佐竹用手电筒照在她的脸上。雅子头发蓬乱,怒视着佐竹。跟那年夏天一样,佐竹抓住雅子的头发让她拾起脸来。“你确实是一个下流的混蛋!”雅子啐了一口,骂道。“是的。”佐竹凝视着雅子那愤怒的脸,“不过,我一直想见到你。”雅子的表情像被凉水浇了似的,声音洪亮起来:“你那是在做梦!”“我没做梦。”佐竹审视着雅子的脸。虽然与那个尖尖脸女人的脸型完全不同,禁欲的嘴唇更薄,但那燃烧着敌意、瞪着佐竹的眼神却跟那个女人的完全一样。佐竹的心像涨潮似的,充满了喜悦和期待。雅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愉悦呢?十七年来隐藏在自己心底的那种快乐,能再次造访自己吗?她能告诉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经验吗?佐竹又把雅子拖到平台。上,粗暴地拽下了她的T 恤衫。只戴着简朴的白色乳罩、穿着裤头的雅子依旧愤怒地凝视着佐竹。“住手!你干脆杀了我吧!”佐竹没有答理雅子,又将她的裤头撸了下来。就在将要全裸的时候,雅子奋力挣扎。佐竹抓住她的两臂将她摁倒在平台上,然后用身体压住。雅子被佐竹压得喘着粗气,佐竹顺势将她那已失去反抗力的双臂举到头上绑起来,然后把绳子固定在了平台上。“凉!”躺在像冰一样的平台上,雅子一边叫着,一边转动着身体。佐竹用手电筒照着雅子的身体,她的身体有些干瘦,胸部也不丰满。佐竹开始慢慢地脱起自己的衣服。“你喊吧,叫吧。不会有人来的。”“你还不知道吧?隔壁有人正在拆房子呢。”“你少给我胡说八道。”雅子的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这次本不想用力的,但雅子的头却一下子歪向了一边。如果手下得过狠,她也许很快就会死去的。她如果丧失了知觉,那就没情绪了。佐竹担心雅子会昏死过去。但是,雅子口中向外淌着血,却依然倔强地怒视着佐竹。“快点杀了我吧!”那个夏天,那个被打的女人也是毫不畏惧地向佐竹喊着:“快杀了我吧!”雅子和那个女人,现实和梦幻,佐竹像是乘坐快速升降的电梯似的往来于两者之间。佐竹渐渐兴奋起来,他将身体压在雅子身上,突然咬起了雅子那流着血的嘴唇。雅子从紧咬着的牙缝里吐着诅咒。佐竹粗暴地分开了雅子的腿。“你已经等不及了吧?”“混蛋!”雅子拼命抵抗,双腿紧紧拢在一起。佐竹则用力将雅子的腿岔开,插入她的体内。佐竹感到虽然雅子的身体很凉,但她那里面却很热。可能是不够润滑,雅子痛得叫了起来。看到她那不习惯的表情,佐竹深感雅子的经验意外得少。佐竹的身体慢慢地蠕动着与女人做爱,自那个女人以来时隔十七年了。蹲在佐竹心底里的那个黑色幽灵如今站了起来,它要把佐竹带到什么地方呢?是地狱,还是天堂?佐竹相信这天壤之别取决于自己与雅子的结合所要达到的境界。自己因此而生,为此而死。但是,他没想到与雅子最初的交合就这么没情绪地结束了。“你这个变态狂!”雅子将带血的唾沫吐到了喘着粗气的佐竹脸上。佐竹用手将唾沫擦下来,又抹到了雅子的脸上。为了报复她,佐竹用力咬起了雅子的乳头。雅子想大声怒骂,但却喊不出声来,寒冷使她的牙齿碰得“得得”作响。夜空渐渐地开始放亮。旭日东升,阳光射进厂房里,周围有了亮光。厂房内部的一切暴露无遗。墙壁已经全部剥落,露出粗糙的水泥墙面。厨房和厕所的墙壁被全部拆掉,只剩下坐便器和水龙头。水泥地上到处是石油罐和塑料水桶等杂物。入口处扔着大量的饮料瓶、易拉罐。简直是一口荒凉的水泥棺材。响动处一只野猫跑过去了。这里面一定有老鼠。佐竹盘坐在地上。他点燃了香烟,望着雅子那被绑在平台上因寒冷而额抖着的身体。再过一个小时,阳光就能照到这平台了,那时就能清楚地看着雅子的脸跟她做爱了。佐竹在等待着这一时刻。“冷吗?”“还用你说!”“等着吧。”“等什么?”“太阳升高。”“等不了,我冷!”雅子愤怒地说。雅子的脸被打肿了,唇的下部也肿了起来,牙根痛得不能合拢,话都说不清楚。全身的鸡皮疙瘩在远处都清晰可见。佐竹曾打算用小刀将那米粒似的鸡皮疙瘩刮掉。但是,现在还不到用刀的时候,要等到那最后的一刻。佐竹想像着锋利的刀尖捅进雅子腹部的那一瞬间,自己还能够再次体验到十七年前那种快乐吗?由此可以验证十七年前的那个叫佐竹光义的男人。他想尽快见到过去的自己。佐竹从黑色的提包里拿出带黑皮刀鞘的匕首,悄悄地放到地上。阳光终于照到了雅子的身体。她感到冻得青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像解冻似的渐渐恢复了生机,紧张的身体松弛下来。佐竹走了过来。“你就是在这样的平台上做盒饭的吧?”雅子瞪着佐竹没有开口。佐竹粗暴地抓住雅子的下巴。“哎!是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雅子用她那冻得不听使唤的嘴愤怒地说道。“你没想到自己会被绑在这里吧?”雅子把脸扭向了一边。“喂!你是怎么将尸体大卸八块的?”“是这样吗?”佐竹摁住雅子的脖子,手指并拢做了个切割的动作。然后手指从她的脖子划到耻骨。佐竹那有力的手指,在冰冷的皮肤上划出了一道浅紫色的印痕。“你怎么会想到大卸八块,感觉怎么样?”“感觉如何?很好啊!”“你跟我完全一样,也没有退路了。”雅子看着佐竹的脸。“你一定有过什么经历吧?”“把腿岔开!”佐竹没有回答雅子的问话,命令道。“我讨厌!”佐竹想掰开雅子紧紧并拢着的双腿,雅子照着佐竹的脸部踢了一脚。你还能抵抗?佐竹高兴起来,又压在雅子身上强奸起来。雅子的脸被冬日的阳光照射着。看到她那紧闭的双眼和咬紧的牙关,佐竹想用手把它们抠开。“看着我!”“讨厌!”“我抠瞎你的眼睛!”佐竹的两根拇指用力压在了雅子的双眼上。“如果是为了让我看你,你就把它抠瞎了吧。”佐竹拿开了手。雅子微微睁开眼睛,怒火在燃烧着。“使劲瞪着我!”“为什么?”雅子忽然神志清醒地反问道。“你憎恨我,我也憎恨你。”“为什么憎恨我?”“因为你是个女人。”“那,就杀了我吧!”雅子愤怒地喊道。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个女人都已经理解了我。佐竹着急起来,又打了雅子几耳光。“你已经毁了!”雅子又喊了起来。“是的,你也毁掉了。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佐竹轻轻抚摸着雅子的头发。雅子瞪着他,这次是充满着本能的憎恨瞪着佐竹。佐竹第一次吸吮起雅子的嘴唇,尝到的是一种带血腥的咸味。绳子勒进了雅子的手腕,血渗了出来。跟那个夏天一样。佐竹伸手拿起放在平台下的刀鞘,一只手将匕首从刀鞘里拔出来,放到了雅子的头边。脸的一侧像是感到了匕首那可怕的寒气,雅子尖叫起来。“害怕了?”雅子什么也不说,微微颇抖着闭上眼睛。佐竹用手扒开雅子的眼睛,那里面有恐怖?还是超越恐怖的僧恨?他拼命地想从中探索着什么,又抱住了雅子。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找什么。是那个女人?是雅子?还是自己?那是幻想?还是现实?佐竹连时间也忘记了,最终竟连与之交合的这个女人的肉体都觉得像是自己的了。女人的快乐能成为自己的愉悦;自己的快乐也能变成女人的愉悦。如果能再次体验的话,自己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遗憾的是,从相识的那时起,他们就是水火不相容的一对冤家。佐竹迫不及待地想与雅子的肉体融合在一起。他激烈地吸吮着雅子的嘴唇,发现雅子也在看着自己。佐竹心疼起来,他温柔地问道:“舒服吗?”雅子喘着粗气没有回答。两人开始进入本能的性交,看到雅子要达到高潮的样子,佐竹慢慢地拿起了身旁的匕首,他更激烈地抽动起来,全身都能感觉到那里的温暖。两个人真正的要进入销魂的状态了。“求求你。”雅子小声说道。“什么?”“把绳子割断。”“不行。”“不然我没法进人状态,我想跟你一起达到高潮。”雅子用嘶哑的声音哀求着。反正早晚要刺进你的肉体的,佐竹用匕首割断了绳子。被松了绑的雅子两手勾住佐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了他。佐竹则把手臂伸到雅子背下支撑起她的头,这种姿势还是第一次。雅子用指甲紧紧抓住佐竹的背,两个人变为一体。佐竹快要兴奋到了极点,不自觉地哼出声来。终于,这种兴奋超越了憎恨,佐竹用手寻找着匕首。突然,佐竹看到匕首在他的背上被阳光反射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雅子已经把匕首握在了手中,正在刺向自己。佐竹用力抓住雅子的手腕,使劲向下摁,匕首落到了地上。佐竹用拳头猛烈地殴打起雅子的脸。雅子的脸被按住歪向一边。佐竹离开了雅子的身体,喘着粗气愤怒地骂道:“混蛋!好不容易兴奋起来,你想让我再收拾你一次吗?”比起差一点被雅子杀了,佐竹更加愤怒的是好不容易达到的境界被断送了。更使他痛惜的是雅子的心情最终竟跟自己南辕北辙。雅子又昏了过去。佐竹用手指抚摸着雅子被殴打的脸,又可怜起雅子来,同时也悲哀起自己来。他悲哀自己不杀掉对手就达不到高潮。自己确实要“毁灭”了。初次有了这种感情的佐竹抱住了自己的头。“我要去厕所!”过了一会儿,昏死过去的雅子又睁开眼睛,背对着佐竹说道,她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佐竹想,打得有些过火了,如果这样消耗她,说不定在体验到愉悦之前她就会死掉的。“快去!”佐竹允许了。“我冷。”雅子摇摇晃晃地从平台上下来,从地上捡起羽绒服,慢吞吞地穿到自己赤裸的身上。佐竹从身后目送着雅子向厕所走去。没有墙壁也没有柱子,三个坐便器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便器脏得变成了灰色,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抽水。但是雅子好像是什么也没考虑,坐到了前面的便器上。雅子知道佐竹在看着自己,但她不介意地解了起来。“快点!”雅子缓慢地站起身,向原处走来。突然,脚下一晃踩到了汽油罐上,雅子两手扶在地上。佐竹跑过来,抓着羽绒服的领子将她拉了起来。雅子将手放进口袋里,呆立在那里。“快过去!”佐竹举起手来又要打雅子的时候,一个冰凉的东西“噢”的一下从佐竹的脸颊擦过,感觉就像是被女人那冰凉的手指抚摸了一下。难道是那个女人的手?佐竹觉得自己可能触到了幽灵,仰视着空中,然后用手捂住了脸颊。佐竹的左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量的血涌了出来。七 雅子躺在地上,她感到了寒冷。不像以往早晨醒来的感觉,身体已经醒来了,但意识却还很朦胧。为什么老是想磨磨蹭蹭地留在这个自己并不了解的世界里。雅子用力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被黑暗包围在一个很大的空间里。自己像是在一个阴暗寒冷的洞穴里,上面微微发亮,从小小的窗户里能看得见夜空。雅子想起昨晚曾眺望过的那个看不到星星的天空。嗅觉恢复了,能闻到一种熟悉的臭味。那是冰冷的混凝土和终日冲刷着它的水变质后发出来的臭味。意识到自己躺在废弃工厂里,是又过了一段时间的事了。为什么赤着脚?雅子用手触摸自己只穿着T 恤和裤头的身体,皮肤就像不是自己的,像石头一样又冷又干燥,她觉得寒冷难挡。一束强光照在脸上,晃得雅子皱起眉头,她用手遮住了脸。“香取雅子!”佐竹喊了一声。自己被抓住了。想起了刚才在停车场,被佐竹从背后掐住了脖子,雅子绝望地大声叹了一口气。自己要被佐竹当作玩具杀掉了,恐怖像是把她带到了迷惘的世界。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出口。雅子对自己一时的疏忽懊悔不已。她向着手电筒的光源怒吼了一声:“畜生!”这时,佐竹奇妙地命令她,让她说“你这下流的混蛋!”雅子发觉佐竹被过去的什么东西束缚着,试图让过去的某种东西再现。一想到佐竹的心不是为健司事件而是被过去的某种事件牢牢地束缚着,从而对自己产生了固执的复仇念头,雅子便一味地恐惧。正像她跟弥生说过的,她“惹怒了一个怪物”。雅子在佐竹的肚子上踢了一脚,从他的手中挣脱出去,一边向黑暗中逃,一边在想,就这样融化到空气里,永远隐藏起来,那该多好啊。佐竹的存在,就像是怕黑而啼哭的婴儿,唤起的是本能的恐怖。但是,黑夜也能唤起超越智慧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一种横在雅子心中某种不自觉的东西,渐渐被佐竹唤醒了。雅子之所以要逃跑,是因为有一个佐竹和另一个不了解的自己的存在。赤裸的双脚能感觉到脚下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混凝土的碎片、铁屑、塑料袋,还有一脚踩上去感觉绵软而不知何物的垃圾。雅子在手电筒照不到的黑暗处不停地跑来跑去,拼命地寻找着出口。“雅子,你死了心吧!”在入口处听得见佐竹的声音。“你休想!”雅子回答。虽然佐竹没有立刻回击,但雅子已觉察到他不单单是为了复仇。她想知道佐竹的真正动机。每当佐竹的声音震动着潮湿的空气时,雅子都在想像着佐竹那隐藏在黑暗中的表情。雅子注意到,佐竹在向自己悄悄靠近。为了不被佐竹发现,雅子向卡车货运口爬去。那里也有一座生了锈的卷帘式铁门。有什么东西能把它撬开吗?终于爬到了货运口的货台旁。雅子爬上了有八十厘米高的水泥货台,开始撬那不大的卷帘式铁门。只要能撬起几十厘米就能钻出去。此时,佐竹也闭上了嘴,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切,手电筒故意向别处照来照去。为了在佐竹追来之前能逃出去,雅子使劲地撬起铁门,将头和胸部钻出了门外。瞬间嗅到了带着暗渠里那污泥的臭味的空气,但雅子却觉得格外清新。雅子又被佐竹拖到黑暗的地方。虽然又被殴打,但此时肉体的疼痛已算不了什么。自由的出口已经在眼前了,却又被佐竹拖了进来。后悔使雅子神经都疼了起来,她被彻底打垮了。佐竹究竟为什么只把自己作为袭击的目标?雅子陷入极度不安的境地。雅子被绑在冰冷而光滑的不锈钢平台上。尽管金属的表面被自己的肉体温暖了,但宽大的平台却迅速将自己的体温夺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寒冷。雅子不想就这样将身体冻僵。只要还活着,自己的身体就先要跟这不锈钢平台抗争。雅子扭动着身体,以便放射出热量。不然,自己的身体说不定会跟这平台一样凝固了。佐竹又殴打起雅子的脸来。雅子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在试图探寻佐竹眼睛里是否有一种疯狂。如果有,自己就妥协。但是,佐竹并没有疯狂。他不是在玩游戏,也不是在玩弄自己,而在试探被殴打的自己是否能涌出强烈的憎恨。雅子发觉,佐竹殴打自己是为了使自己产生对他的强烈憎恨,他在不住地“添火”,等到憎恨沸腾时再把自己杀掉。佐竹的身体进入自己体内时,雅子心中充满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没想到时隔几年的做爱竟是被强奸,并不年轻的自己竟被男人任意玩弄。刚才被和雄拥抱着的时候,自己的感情好不容易被抚慰。想到这,雅子对佐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憎恨。就像佐竹憎恨作为女人的自己一样,雅子憎恨起作为男人的佐竹,而交合成了憎恨的源泉。佐竹已走进他自己的梦境中。雅子意识到在那只有佐竹自己知晓的无涯的梦境中,自己只是一个活人道具而已。从他人的梦境中逃走是徒劳的。与其抗争,还不如去了解他,并且目前只有了解他这一条路了。不然自己只有无谓的受苦。雅子想了解使佐竹耿耿于怀的过去。她一边忍受着重重地压在身上的佐竹的体重,一边望着天空,自由就在佐竹脊背的上方。终于完事了。雅子因悔恨而不加思索地骂了一声:“变态!”尽管她知道佐竹不是变态,也不是狂人,他只是在强烈地渴求着什么。如果自己有他渴求的东西……雅子想妥协,因为这样说不定能捡条性命。雅子在焦急地等待着太阳射进这废弃的厂房。那样温度会有所提高。她好像已经再也无法忍受这寒冷了。寒气已使雅子感觉不到疼痛。无论怎么扭动想让身体温暖起来,但身体却始终不听使唤地痉挛似的哆嗦着。太阳如果不能直射进这废弃的厂房,寒冷的空气是无法暖和起来的。雅子不想妥协,但她明白这样会被冻死。雅子强忍着不断袭来的痉挛,向废弃厂房的内部环视了一周。完全是一座工厂的残骸,又宛如一口水泥棺材。想到自己两年来一直从这里走过,最后竟要死在这里,这难道也是命运的安排?出口处的门打开着,可等待自己的难道就是这残酷的命运?“救救我!”雅子在心里喊着。她求救的不是良树,也不是和雄,而是折磨着自己的佐竹。雅子悄悄回过脸来,她在寻找着佐竹。佐竹在雅子躺着的平台不远处盘腿而坐,望着哆嗦着的雅子。他并非在欣赏痛苦的雅子,而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在等待什么呢?雅子透过昏暗,看着佐竹的脸。佐竹不时地抬头望望窗户,他好像也在等待太阳的升起。佐竹也在因寒冷而额抖,但他依然一丝不挂,似乎他并不怕冷。像是觉察到了雅子的视线,佐竹也向雅子这边看过来。尽管在昏暗中,但他们能感觉到相互在对视着。佐竹有点烦躁地打着打火机,向雅子这边照了一下,点燃了香烟。他在探求雅子。雅子也在思考,佐竹在强烈地追求着什么。等天亮了,佐竹找到他强烈追求的东西时自己就该被杀死了吧?雅子闭上眼睛。感觉到空气的流动,雅子睁开了双眼。她看到佐竹站了起来,从提包里拿出了什么。是一个黑色的刀鞘,难道是匕首?他要用它来杀死自己吗?金属平台的寒气像锐利的匕首刺向了雅子的体内,剜割内脏的恐怖使她备感寒冷。太阳终于射进来了。因寒冷干燥而毛孔紧闭的皮肤松弛了下来。雅子从皮肤的缩胀中感觉到了这一现象。如果再暖和一点,说不定要睡着的。她又想到了佐竹拿出的匕首,自嘲地笑了,没有用的,自己早晚会被杀掉。如果是平时,朝阳升起的这个时候,自己正从工厂里赶回家,打开了洗衣机,准备着早餐。太阳再升高一些就该睡觉了。良树和伸树对不回家的自己会怎么想呢?即使自己在这里被杀死或是逃出去,正像良树说过的,他们“不会找的”,因为自己离他们已经太远了。不过,那样可能会更好,雅子稍稍安心了些。她确实感到自己到了一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厂房内已经十分明亮,佐竹向雅子走了过来。“你就是在这样的平台上做盒饭吧?”佐竹有趣地感到雅子就像是放在传送带上的食物。雅子极力控制住紧张,她确实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被捆绑着。她想到了盒饭工厂的传送带,想到了控制着这传送带速度的良惠已经找到了她自己的出口,而自己的出口却正在被这个男人堵死。“喂!你是怎样将尸体大卸八块的?”佐竹用他那细长的指尖在雅子的脖子周围划着,然后像是要解剖似的,将手指从领下部划到耻骨。本来已冻得刺痛的皮肤,被手一划,感到一种火辣辣的疼痛。雅子出声地呻吟着。“你怎么会想到大卸八块?当时感觉怎么样。”雅子知道,佐竹是想激起自己对他的愤恨。“你跟我完全一样。你也没有退路了。”的确,雅子已无路可退。她已经几次听到自己身后的关门声了。在肢解健司的当天,那扇门就关闭了。那么,佐竹的过去也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她问佐竹,但他没有回答。雅子在昏暗中看着佐竹的眼睛,那眼睛令人联想到一片沼泽,不,是一片虚无。突然,佐竹冰冷的手指伸进了雅子的下身,雅子呻吟了一声。当佐竹再一次进入雅子体内时,她对佐竹那温暖的身体感到吃惊。她那凉透了的身体,因得到这种比太阳的热量来得快的温暖而喜悦。那坚硬而热乎乎的东西开始从腹内融化雅子。在这个空间里,恐怕哪里都不如两个人接触着的部分温暖。如此简单地得到快乐,令雅子不知所措。但她不想让佐竹知道自己的肉体在欢迎他。为了掩饰这种感情,雅子闭上了眼睛。而佐竹却认为雅子在拒绝他“看着我!”佐竹喊道。如果拒绝,他也许会弄瞎自己的双眼。雅子想,不能让佐竹知道自己的肉体在欢迎他,即使眼睛被他弄瞎了也在所不惜,她从心里憎恨他。她的眼睛无法表达这种情感。雅子又对自己肉体和心灵的心辕意马悔恨起来。佐竹曾说过,因为雅子是女人所以他才憎恨的。既然憎恨自己,何必又来拥抱自己,干脆把自己杀了岂不更解恨?佐竹是在激发自己对他的憎恨。雅子也可怜起佐竹来,她发现如果没有自己的憎恨,佐竹就得不到愉悦。雅子已经朦胧地看到了佐竹的过去。“你已经毁了!”“是的,你也毁掉了。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了。”佐竹说。自己是被眼前的这个佐竹毁掉的。这确实是从见到他的那一天开始的。雅子想到自己与佐竹之间这种不可思议的关系,对在自己的体内抽动着的佐竹又产生了一种执拗而强烈的僧恨。佐竹在吮雅子的嘴唇,从他那全神贯注的热情中,雅子觉着佐竹似乎也对自己爱怜起来。这时“刺啦”一声,佐竹突然将匕首从刀鞘中拔了出来,放在了雅子的脸旁。匕首在雅子的脸旁发着寒光。本能的恐惧使雅子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佐竹扒开她的眼睛看着。雅子也注视着佐竹。她真想用这匕首穿透压在自己身上的这个男人。阳光照到了废弃厂房的各个角落。此时,佐竹眼中的沼泽里似乎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光芒。他在试图认同雅子,对她施以慈悲。但是他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显现出来。像自己希望被佐竹杀掉一样,佐竹也希望雅子把他毁灭。雅子突然理解了佐竹。是爱怜……雅子刚一想到这儿,那束缚着佐竹的梦幻瞬间消失了,她感到佐竹又回到了现实中来。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映在佐竹眼中的唯有自己的身影。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快感几乎要吞噬雅子,就这样死了也值得。就在这时,脸旁的匕首被阳光反射了一下。雅子又清醒过来,回到现实。雅子又被佐竹用拳头打昏过去。过了一会儿,下巴那剧烈的疼痛又使她苏醒过来。她想吐。佐竹焦急地向雅子这边望着。再过一会儿就能达到佐竹所期盼的境界了,他对雅子使自己功亏一篑的举动而生气。雅子提出要去厕所。得到佐竹的允许,雅子下了平台。时隔几个小时没走动的雅子脚一站到地面上,血液便马上开始流通起来。寒冷变成疼痛顺着血流遍全身,雅子不由得叫出声来。雅子把扔到地上的羽绒服穿在身上,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与冰凉的尼龙衬里接触着,雅子闭上眼睛体味着这种感觉。看到这种情景,佐竹什么也没说。雅子一瘸一拐地向厂房一角的一个坐便器走去。坚硬的石子和铁屑等刺得脚掌开始流血,但她已感觉不到痛。雅子坐在脏兮兮的便器上小便起来。她知道佐竹在看着这里,但她什么也没想。雅子用右手接了一下小便,被冻僵的手,突然接触到热的液体,疼痛难忍。雅子忍住呻吟,将手伸进口袋里向佐竹走去。“快点!”雅子被一个汽油罐绊了一跤,身体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佐竹跑过来,像抓小猫似的,粗暴地抓住雅子羽绒服的领子将她拉了起来。从他那焦急的目光中看出。他想继续强奸雅子,雅子又把手放进口袋里暖和着,她的手指还不能自如地活动。“快过来!”雅子在口袋里搓着手指。佐竹举起右手,威胁起动作迟缓的雅子来。这时,雅子突然从口袋里拿出医用手术刀向佐竹的脸上划去。佐竹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发呆地望着空中,然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雅子十分吃惊地看着佐竹。佐竹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相信的神色,他急忙用手堵住了从面颊喷出的血。锋利的手术刀几乎深深地伤到骨头,佐竹的左颊从眼部到颈部肌肉被剜开,向外翻着。八 佐竹一屁股跌倒在水泥地上,鲜血从捂着面颊的手指间往下淌着。看到这种情景,雅子不由得大声叫了起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喊的什么,一种无法挽回的失落感,使雅子呆呆地站着。“干得好哇!”佐竹把流进口中的血吐了出来,嘟囔道。“我也想杀了你!”“啊——”佐竹放下左手,望着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掌。“我瞅准的是你的喉咙,没想到冻僵的手刺偏了。”雅子失去了冷静,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握着那把手术刀,便惊恐地扔到地上。手术刀在水泥地上弹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她离开家时,把它插到葡萄酒瓶的软木塞上装到口袋里的。“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刚才那会儿要是被你杀死就好了,那样我会死而无憾的。”由于刀口割到了下颚的中部,空气从刀口处吹了进去。佐竹张着不听使唤的嘴,吐字不清地说着。“你也曾想杀了我吧?”“我不知道……”佐竹摇着头看着天花板。就在此时,阳光从废弃厂房的窗户射了进来,令人目眩。飘浮着尘埃的光柱像是剧场里的聚光灯,将四方形的窗户与脏兮兮的水泥地连接在一起。雅子也受了佐竹的影响,身体颤抖着向窗口望去。这种颤抖不是来自寒冷,而是对因自己的行动可能永远失去佐竹而胆怯。眼前是一片蔚蓝的天空,昨晚的搏斗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似的,毫无变化的、宁静的冬日里新的一天开始了。佐竹看着从自己脸上流下来淤积在水泥地上的血,答道:“我没想杀你。可我想看着你死。”“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从心里喜欢像你这样的女人吧!”“你没想过不去那样做吗?”佐竹看着雅子的眼睛,“没有。”“……你别死。”雅子平静地说。呻吟着的佐竹吃惊地看着雅子。从脸上流下来的血染红了佐竹的全身。“我杀了邦子。以前我也杀过一个人,一个和你一样的女人。那时,我觉得我死了一回。见到你的时候,我想再死一回……”“我还活着,所以你也不要死。”雅子脱掉了紧贴着皮肤的羽绒服。因为穿着它拥抱佐竹不方便。被殴打过的脸肿得很厉害,如果对着镜子看的话,那面貌一定会让人吃惊。但是,这些她已不在乎。“我已经不行了吧?”佐竹轻松地说,全身像是由于寒冷而颤抖着。雅子来到佐竹身边,查看着伤口,伤口拉得很深。为了止住流血,雅子用双手合拢伤口,然后紧紧捂住。“别动,没有用了。大概割断动脉了。”雅子没有松手。佐竹在走向死亡。也许上帝为了让他们共有这一瞬间,才让自己来与佐竹见面的吧。雅子想到这儿,又重新环视了一下这废旧厂房的内部。这里似乎是专为他们两人见面、相互了解、然后离别而特意准备的巨大棺材。“能给我一枝烟吗?”佐竹用那不听使唤的嘴对雅子说。雅子恢复了理智,从佐竹脱下来的裤子口袋里取出香烟,点着后放到佐竹的嘴上。不一会儿香烟被嘴里流出的血染红了。佐竹没有顾及,轻轻地吐着细细的烟雾。雅子跪在佐竹面前,从正面看着佐竹的脸。“去医院吧。”“医院……”佐竹像是笑了。可能是筋也被割断了,那笑容只把没有血迹的那半边脸松弛了一下。“我杀死的那个女人死前也这么说过。难道我也会跟她一样地死去吗?这也是命运吧……”“吧嗒”一声,被血染红的还有很长一段的香烟,落到地上的血迹里熄灭了。像是死了心似的,佐竹闭上了眼睛。“不管怎么说,还是去医院吧。”“那样的话,你我都得被捕。”雅子和佐竹这般样子走出这废旧厂房,无疑会招致社会的惩罚。雅子抓住了佐竹颤抖着的肩膀,佐竹把雅子抱到了怀里。雅子感到佐竹的皮肤已经凉了。两人的身体渐渐沾满了佐竹的鲜血。“即使那样,我也希望你活下去。”“为什么?”佐竹低声问道,“我可是让你吃尽了苦头哇。”“因为你死了就如同我死了,带着这种悲哀我怎么能活下去。”“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佐竹又闭上了眼睛,一时沉默了。“没问题。我不会让你死的。”雅子在努力闭合着伤口、止着血。但是,佐竹的意识好像在渐渐远去。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雅子的脸,再一次问道:“你为什么希望我活下去?”“因为我现在理解了你,我们是同类,所以让我们一起活下去吧。”雅子要去吻佐竹,但佐竹的嘴上全是血。只有那渐渐暗淡的眼睛,瞬间又炯炯有神地看着雅子。“当初,我也那么想来的。……又有五千万元,只要到了成田……总会有办法的。”佐竹好像觉得这希望不是自己的,断断续续地说着。“听说巴西很好。”“带我去吧。”“好哇。反正我也不能回来了。”“我们都不能回来了,让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会自由的。”佐竹嘟哝着。“嗯。”佐竹伸出手,轻轻地触摸雅子的脸颊,那手指的指尖已经冰凉。“血止住了。”好像知道雅子在撒谎,佐竹只微微地点了点头。九 雅子走在新宿站的通道上。那不是有意识在走,只是两腿在前后无意识地迈动。通道上自然地形成人流,雅子被卷入这人流中,不知何时被人流冲到了新宿站的外侧。出了检票口,雅子分开混杂的人群向地下街走去。商店的镜子里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戴着墨镜,遮住红肿的眼睛。因为心脏颇抖得厉害,羽绒服的前拎紧紧地拉合着。雅子在镜子前站了下来,摘下眼镜看着自己的脸。被佐竹殴打的面颊还有些肿,但已不是那么明显。可是,那由于悲愤哭成红肿的眼睛却难以恢复。雅子又戴上了墨镜。眼前是车站大楼的电梯,雅子毫不犹豫地进了电梯,按下了最顶层的按键。可是她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最顶层都是餐馆。这里好像可以暂时避开人们的耳目。雅子在靠墙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把黑色的尼龙包抱在怀里。里面装着佐竹从弥生那里抢来的那五千万元和自己的六百万元现金。雅子取出香烟吸了起来。想起佐竹临死前抽烟的情景,雅子那被墨镜遮住的眼睛里又充满了泪水。突然,雅子想吸烟的心情一扫而光,她把点着的香烟扔进了面前的烟缸里。香烟发出“嗤”的一声,熄灭了。这与从佐竹嘴上掉到血迹里的香烟发出的声音有点相似。雅子在这里呆够了,提着尼龙包站了起来,透过大玻璃窗望着新宿的街道。靖国街道的对面就是歌舞伎街。雅子一只手扶着窗户,专心地审视起歌舞伎街来。在下午那冬日微弱的阳光照射下,能看到还没点亮的霓虹灯和那已经褪色的花里胡哨的广告牌。那里像是沉睡着的猛兽似的,显得很懒散,但是一旦醒来,那猛兽就会露出狰狞的面孔,捕捉猎物。那里是佐竹的街道,是充满猥亵与卑劣欲望的街道。雅子想去歌舞伎街,她想亲眼看看佐竹曾经开过赌场的地方。这种想法使雅子所有的感情都沸腾了。两天没吃没喝躺在商业旅店里,强忍着的那百无聊赖的空虚和那无法排解的悲哀又骤然苏醒了,并且身体的内部又产生了再也见不到佐竹的悲怆。雅子喘息着发出悲鸣。她希望能再次见到佐竹那样的男人。雅子希望在那条街上呼吸一下佐竹呼吸过的空气,看一下佐竹看过的景色,寻找像佐竹一样的男人,追逐佐竹做过的梦。雅子的心中那迷失了的希望又复苏了。雅子转过身想跑,那打过蜡、磨得光滑的瓷砖地板,被雅子那不合时宜而又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轻便运动鞋磨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雅子吃了一惊,站住了。她又回过头来看着窗户,一瞬间,她觉得好像又看到了夜幕下的废弃工厂。别再去想它了。雅子在心里对自己说。像佐竹被过去的梦束缚着似的,自己也成了佐竹的囚徒。她希望结束这种生活。大概只有像佐竹这样的男。人才能让自己有这种持久的想法。进退维谷的佐竹只有在心中不断追寻梦幻才得以生存。他把女人和自己封存在过去,那里有男人探寻真正自由的梦幻。那么,自己的以前又是怎么样的呢?雅子看着自己那剪得过短的指甲。由于在盒饭工厂里工作,两年来她一次也没把指甲蓄长过。苍白的手因过度接触消毒液而变得粗糙。在信用金库工作了二十年,生孩子,做家务,与家人一起生活。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些痕迹,无异都已深深地留在雅子的脑海中。佐竹生活在他那虚幻的梦境里,而雅子则在各个角落体验着现实。雅子发觉自己追求的自由与佐竹所希求的有些不一样。雅子用力摁了一下电梯的按键,她打算现在就去买飞机票。与佐竹、良惠和弥生不同,在什么地方一定有属于自己的自由。身后的大门已关闭了,那就再寻找一扇新的大门并打开它。电梯上升的声音像刮风一样在雅子身旁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