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发觉时,手里的匕首已刺进了女人的左腹部。随着一声悲鸣,女人达到了性高潮,佐竹也在神迷中瘫陷在床上。佐竹的房间变成了地狱。他用匕首在女人身上到处乱刺,并把手指插进伤口。他疯狂、焦躁地抱紧那女人。他希望两人的血肉溶合在一起,自己融入女人的体内。并且,佐竹嘴里不住地说她好可爱,好让人疼爱。佐竹和那女人沾满鲜血的结合,把两人带到了天国。这只有两人知晓的地狱和天国,又有谁能评判呢?因为这件事,佐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但同时他也获得了一个新的自己。是那个命该如此的女人把佐竹光义的境界分开的。他没想过今生能邂逅那个女人,这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是命中注定的。悄然爬上佐竹后背的黑色幻影如今滑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香取雅子,是她又要把他引诱到地狱和天国。天上的星星还没有退去,佐竹想象着还在工厂里站着工作着的雅子的身姿。现在一脸孤独的雅子正若无其事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来回走动着,正在为逃避了追查而暗自窃喜吧,也可能在得意地笑着。被杀死的那个女人也曾是一个嘲笑别人的能手。但是,我不能让雅子成功。我要抓到她,看看她那时刻警惕的眼睛里浮现出的后悔不已的神情。如果打她的耳光,那瘦削的脸颊一定会裂开,会喷出血来。雅子那被手电筒照得眯缝起的眼睛又出现在佐竹的脑海里。佐竹像在砥石上磨刀似的磨砺着杀意和欲望。佐竹想象着雅子如何帮助弥生杀死丈夫,又如何动员她的朋友处理尸体。因为他知道弥生既没有那样的才识,也没有那样的胆量。自从见到雅子,佐竹对弥生的兴趣迅速消失。如果不是为了那保险金,见那样的女人是没有价值的。她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男人的老婆。佐竹并不了解夫妻因吵架感情破裂而想杀死对方的心情,及事后如何悔过的心情。佐竹瞧不起山本健司,更瞧不起弥生。佐竹不会去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自从见到雅子,自己为什么复仇,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佐竹伸开的两手触到床头上的铁制挡板。挡板被外面吹进的冷空气冻得冰凉,手握上去,整个手掌都没了知觉。佐竹想,我要把雅子剥光衣服绑到这里,然后勒住她的嘴,开着窗户尽情侮辱她。她一定会冻得满身起鸡皮疙瘩,我要用刀把那小米粒似的疙瘩刮掉,她要反抗的话就在她的肚子上剜一刀。她也许会惧怕而乞求怜悯,也许会疼得打滚,但我绝不饶她。这种程度她应承受得住。最后雅子也许会像杀死的那个女人一样,在自己的耳畔哀求“去医院”。那话语里包含着屈服和迷恋的心情。他并不想杀死雅子,只想和她一起去体验一下共赴地狱的那种感受。他想起从前杀死的那个女人,临死前她曾变得那么可爱。曾经与她共同体味过死的欢愉和悲哀的佐竹,一想起那种哀求声,便感到了一种不曾体验过的激动。从拘留所出来后,这是第一次勃起。他拉开裤子的拉链,掏出那个东西,边吐着呵气,边自慰起来。天渐渐亮了,佐竹从床上起来。紫色的山脉在白色的光线里清晰地显出它的轮廓,太阳从暗红色的云层里升了起来。富士山显得格外高大,清晰地耸立在群山之上。此时正是雅子昏昏欲睡踏上归途的时间。对于佐竹,雅子那不高兴的神色,那吸烟的动作,那踢着停车场的石子走路的脚步声,都如探囊取物那么熟悉。他也知道,当时自己跟在雅子身后的表情是怎样的,可能跟杀死那女人一样,眼睛因后悔和敌意而变得吓人。睡吧,反正你要被我杀掉,在此以前你就放心地睡吧。佐竹充满了一种说是体贴也并不为过的感情,向雅子家的方向念诵着。为了遮住给人类带来勃勃生机的朝阳,佐竹把阳台一侧的门关上,拉上遮光窗帘,屋里立刻又回到了夜晚的世界。五 外面有人通过扩音器用破锣嗓子吆喝着什么,像是在卖东西。佐竹被吵醒了,他看了一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他躺在床上吸着烟,两眼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茶色的斑痕模糊一片,那里还能看到从窗帘缝里透进的阳光。佐竹把窗帘的下端塞到枕头底下,看了一眼堆在地板上像山一样的书籍。那是上一个住户留下的。在被菜汁染得污迹斑斑的地毯上,白色封皮的调查表整齐地摞在那里。那是佐竹委托侦探事务所搞的调查。有弥生、良惠、邦子和雅子的卷宗。在邦子和雅子的卷宗里,最近又加进了十文字的材料。为了进行这次调查,佐竹已经花了近一千万元。佐竹又点燃了一枝香烟,拿起几乎已经能够背诵的报告书又看了起来。开始部分是深入到弥生家的森崎洋子写的。山本家长子(五岁)的话当晚(健司失踪那一天)听到父亲回家的声音,母亲到门口开门,像是说了些什么。可是,第二天早晨,母亲说我那是在做梦。所以本人也不能确信是真是假。但是,头天晚上父母吵架,母亲挨了父亲的打,由于受刺激与害怕没能睡着,那全是真的。在洗澡时还看到母亲的胸部有伤痕。小儿子(三岁)的话好像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因为自己睡着了,没看见。但经常听到父亲下班回来,两人大声吵嚷,这时自己就吓得用被子盖住头装睡。当晚(健司失踪的那日)的详情不记得了。可是,自已喜欢的小猫雪儿突然不回家了,不知为什么。邻居主妇(四十六岁)的话女主人长得漂亮,听说又上夜班,我曾想可能她会有相好的。因为经常在晚上和早晨听到两口子大声吵架的声音。最近女主人打扮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周围的人背地里都说好生奇怪。邻居主妇(三十七岁)的话听到一件奇怪的传闻。他们家那只逃走的猫,见到孩子就凑过来,唯独不去靠近女主人。见到女主人就吓得跑开。听说就是从那天晚上起那只猫就不回家了。大家都说,那猫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一想起尸体曾在家里被肢解,血和内脏机着下水道流走,就恶心。人们对山本弥生的评价不好。这是因为事件发生后,弥生的变化太大了。而且并不是那么悲痛,相反倒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人也漂亮了。这些现象令人生疑。我在她家里观察时,也有几次看到她对自己丈夫的死喜形于色。一次警察来电话,告诉她赌场的老板失踪了的时候,我看出她确实很高兴。可能听说警察正在全力搜捕逃犯,她显得很放松,像是把丈夫的事已经忘了似的。听长子说她胸部受过伤,便假装无意地问过她,她只说是被丈夫打的,时间和理由都没说。听说保险金就要兑现了,是不是以为经济方面有了保证,工作也辞掉了。可是,对工厂的朋友,尤其是对雅子,电话中的态度非常谦恭,而且怕和她们接触。有关男女关系的传闻,无事实根据。另外,保险金十一月底已兑付完毕,山本弥生的账户上存入了整整五千万日元。有关香取雅子的报告书。邻居主妇,(六十八岁)的话香取跟在建筑公司工作的丈夫关系一般,从未看见过两人一起外出过。传说她的儿子伸树现在变得不爱说话。以前经常把音箱调得很响,吵得很,最近老实多了。可是,在外面与邻居见了面他也不打招呼,没精打采的。雅子本人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是礼貌地与邻居打招呼。给人的印象是不讲究打扮,很古怪。住在斜对面的应届女高中生(十八岁)的话香取经常晚上开车出去,早上回来,所以非常惹人注意。因为从自己学习的房间能看到香取家,所以整天都能看见那里的动静。出事(健司失踪那天)的第二天早晨,一大早就来了两位女客人,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个人开着绿色敞篷汽车。走的时候,大概已经近中午了。附近地产主(七十五岁)的话。那天早晨(健司失踪的第二天),从雅子家出来个年轻女子,手里拿着垃圾要往这里的垃圾场扔,我说了她几句,她便又乖乖地拿了回去。那垃圾看上去沉甸甸的,像是含有水分,每个有十公斤以上。雅子扔垃圾是很守时的。车间主任(三十一岁)的话香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工作态度认真,也很少出错。听说以前她当过会计,所以曾打算把她提升为准职员。她是一个具备领导才能的人,在生产线上工作是有些屈才。跟熟练工吾妻良惠、山本弥生、城之内邦子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下班。可是,自从山本事件以来,她们好像闹崩了。现在只有香取和良惠还正常上班。原信用金库同辛(三十五岁)的话香取工作很能干,但是不太服从领导,所以得不到上司的赏识,在部下眼里也没有威信。辞职以后的事情不清楚。邻居和现工厂对香取的评价一般,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听说她有婚外情,生活方面非常严谨。她没加入生活协会,与邻居们处得也不好。也没有发现她丈夫有男女关系,只是不合群。公司认为她丈夫不具备推销能力,所以在M 不动产建筑公司错过了提拔的机会。儿子在都立高中一年级时,受到勒令退学的处分,现在在建筑队打工。听说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那事件后,吾妻良惠和“百万消费者中心”的十文字彬(山田明)曾在雅子家聚会过。十文字开着藏青色的西马车运来一个大行李,三小时后,又把八个纸箱装上车拉走。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也不知道要送到哪里。(关于十文字,是从他的车牌号确认的。)有关十文字彬(山田明)的报告书“百万消费者中心”原职员(二十五岁)的话社长曾自夸自已是足立地区“霸罗醍栖”组织的成员,并吹嘘说那个组织的头如今是“丰住会”的年轻首领。他动不动就幸这话来唬人,所以大家都怕他。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辞职的。就算是你放高利贷,可总说自己有幕力团撑腰,也会让人望而生畏的。附近游戏厅店员(二十六岁)的话那人喜欢少女,经常带女高中生来这里鬼混。他曾开玩笑地说,在游戏厅跟女孩子厮混有失体统啊。不过,他的长相还是有些魅力的,经常带着女孩子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说是自己的生意不错,可我觉得他并没有多少钱。从改名字这件事能看得出,那是个爱虚荣的家伙。公窝旁边小吃店女主人(三十岁左右)的话最近,他说自己有了临时收入,在我们小吃店里大出风头。如果他是做大买卖的人还说得过去,听说就开着个小钱庄。所以他的话只能信一半。不过他倒是一个好主顾,但总是给人一种懦弱的小流氓的印象。从这些报告书里,可以看到雅子和她的同伙所做的出色勾当,并且最近又加进来一个叫十文字的小流氓,像是当起处理尸体的专业户来。干得好哇!佐竹又冷笑起来。佐竹看累了,把报告书放在床边上。窗帘缝里又传来扩音器的叫卖声。佐竹把窗帘拨开一条缝,冬日里一天的最后一缕阳光照进了房间。光线里飘浮着尘埃,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佐竹焦急地望着那光线里游动的尘埃,因为离晚上七点钟上班还有很长时间。内线对讲机响了,佐竹慌忙起身,把报告书塞进纸袋扔到了床底下。门外传来邦子做作的声音:“佐藤先生,我是五层的城之内呀。”上套了。佐竹得意地笑着,咳了一声。“对不起,请稍等一会儿。”佐竹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窗户。然后,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确认了一下报告书的袋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门一开,寒冷的北风呼地一声吹进室内,一瞬间邦子那浓浓的香水味也扑鼻而来。佐竹闻得出那是夏奈尔的“可可”牌。安娜也曾用过这种香水,是朋友送的。由于味太浓,佐竹曾劝她少用。因为人们认为,客人把很浓的香水味带回家,会使家庭产生不必要的矛盾。“对不起,突然来打扰你。”一阵风吹来,邦子“呀”地叫着,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子,头发也被吹乱了。“没关系,请进。”佐竹热情地招呼着。“谢谢!”邦子高兴地来到门厅,肥胖的邦子往那儿一站,使本来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更挤了。邦子身穿黑色女套装,戴一条大号的金项链,脚穿一双崭新的长筒靴,一身外出的打扮。佐竹习惯地估算起这身行头的价钱来。邦子穿的都是仿名牌的假货。邦子期待着佐竹能把她让到室内。她望了佐竹一眼,便不客气地向室内窥视起来。“哎呀,室内真宽敞啊。”“不好意思,家具都没搬过来,只有那个。”佐竹指了一下靠窗的床。邦子看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那表情显得很卑猥。佐竹想,她要是知道那床是干什么用的,一定会逃走的。“刚起床吗?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去上班?”“昨天我轮休。”“是吗。其实,我是来向你告别的。”“你这是什么意思?”佐竹吃惊地问道。是想逃走吗?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我辞掉了盒饭工厂的工作。”“那太可惜了。”佐竹故意显得很沮丧,柔声说道。邦子则高兴地用充满企盼的声音道:“不过,我不搬家。作为邻居,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是吗?那太好了,也请你多多关照。”佐竹周到地应酬着,向室内指了一下,“很抱歉,不介意的话进来坐会儿。”邦子如愿以偿,急不可待地把长筒靴的拉链拉开。“请床上坐。”邦子二话没说,向床边走去。佐竹望着邦子的背影,合算着下一步的行动。事情进展之快,出人意料。真是个求之不得的绝好机会,她竟自己送上门来,省去了他许多麻烦。从明天起她又不去上班了,突然失踪了也没人感到奇怪。“连个桌子也没有,你别见笑。”“我家就是东西太多,显得太挤了。你这样反而倒好。”邦子坐在床上,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佐竹空荡荡的屋子,“简直像间办公室。衣服挂在什么地方?”“我什么都没有。”佐竹向邦子展示着昨晚就穿在身上的工装裤和茄克衫。由于在床上躺过,衣服被压得绉巴巴的。邦子眯缝起眼睛看着佐竹的躯体。“男人都这么随便,倒好。”邦子说着从仿法国名牌夏奈尔的带有金黄色装饰链的挎包里取出香烟。佐竹赶紧把洗干净的烟缸放到了床上。“哎,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馆,我们喝几杯去。”邦子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客气地向佐竹邀请道。“其实,我不会喝酒。”邦子有点失望,但马上又改口道:“那就去吃点什么。怎么样?”“好哇。我准备一下,请稍候。”佐竹来到盥洗间刷牙、洗脸。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半长不短,胡子拉茬。在歌舞伎街的风光已经不再,镜子里俨然是一张中年保安员的脸。但是,潜藏在佐竹眼底里的那个可怕的生物早就在蠢蠢欲动了。佐竹擦干脸,打开盥洗间的门,向着在空落落的房间里闲得无聊的邦子喊道:“城之内,方便的话,就在这里吃点什么吧。”“好哇。你这儿有什么?”“寿司什么的。”“那太好了。”邦子满面笑容。这样也好,如果让谁知道自己在这四一二号房间里,反而不好。没有主心骨的邦子,只好客随主便了。“喝咖啡吗?”佐竹在说谎,但他还是把水壶放在炉具上,打开了煤气。其实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一点可吃的东西。佐竹打开空空如也的饭橱思考着什么。他感到背后有人,回头看到邦子站在自己身后,像是在看那空无一物的饭橱。“你在找什么?里面什么都没有哇。”邦子笑了。看到佐竹的脸变得阴森恐怖,邦子就像在山路上遇到了蛇似的吓呆了。“我想来帮你一下……”邦子边说边向后退,突然转身就向床边逃。刹那间佐竹如饿虎扑食,迅速用左臂勾住邦子的脖子,右手捂住她的嘴,一下把邦子拽到自己身边。油乎乎的口红沾了佐竹一手。他顾不得这些,用力将邦子沉重的身体举了起来。邦子狂乱地蹬着脚,终因自己没了力气,很快便神志不清了。佐竹把邦子扔在床上,回身关掉了煤气,然后慢慢地走到床前。佐竹把邦子像圆木似的精疲力竭的身体平放在床上,顺手脱掉了她的衣服。像今天早晨想象的那样,佐竹把一丝不挂的邦子仰面朝天地绑在了床上。这些都是在为雅子进行预演。但是,邦子的身体让佐竹联想到庞大的动物,他的欲望和那设计好的杀意,在这巨大的动物面前萎缩了。他认为这种人不值得那样做,于是便把从邦子身上脱下来的裤头粗暴地塞进了她张开的口中。突然,邦子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眼睛转来转去地看着。“老实点!”佐竹低声威胁道。邦子拼命地点着下颌。佐竹把粘着唾液的裤头从邦子口中拽了出来。“求求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邦子用几乎咽气的声音哀求着。佐竹无动于衷地将几个盛垃圾的大塑料袋垫到邦子的臀部下边。不然一旦邦子失禁,自己可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了。“你干什么?”邦子惊慌地扭动着腰,想挣脱掉。“不干什么。别动!”“放开我,求求你了。”邦子的小眼睛里涌出了泪水。佐竹开始质问起来。“是弥生杀了自己的丈夫吧?”“是的,是的。”邦子连连点了几下下颌。“尸体是雅子和你,还有良惠三个臭婆娘们肢解的吧?”“是。”“是不是雅子挑头?”“当然。”“弥生给了你们多少钱?”“每人五十万。”佐竹被这些小心眼儿的主妇的行为所折服。这些不起眼的臭娘们,竟使自己二进宫,并丢失了多年苦心经营的店铺。“雅子也是五十万吗?”“不,她没要。”“为什么?”“装样子。”邦子不加思考地回答。“装样子。”佐竹重复着邦子的话,微微笑了一下。“雅子和十文字是怎么认识的?”邦子犹豫了一下,他是怎么知道的?一脸困惑的表情。“好像以前就认识。”“所以就借给你钱?”“不是的,纯属偶然。”“你很会编啊!”邦子流起了眼泪,是悔恨的眼泪吧。佐竹轻蔑地看了邦子一眼说,“现在哭也晚了。”“求求你,放了我吧。”“闭嘴!我问你,十文字是怎么知道的?”“是我告诉他的。”“没告诉他别的吗?”“没有。”“现在那些家伙又在干同样的生意,你知道吗?”佐竹边问边从自己穿着的工装裤腰上抽出了宽宽的皮带。邦子两眼盯着佐竹的手,拼命地摇着头,脸吓得煞白。“知道还是不知道?!”佐竹催促道。“不知道!”邦子叫了起来。“这就是说,你不守信用,被他们甩了。”佐竹把皮带缠到了邦子的脖子上。邦子“咦——”地悲鸣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了。佐竹想有必要堵住她的嘴,便又从地上捡起她的裤头,塞到了邦子的喉部。邦子被憋得翻起了白眼。这时佐竹将皮带交叉一用力,这一生中的第二次杀人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佐竹给邦子松了绑,将尸体从床上搬到地板上。然后用毯子包好,拖到了阳台上从外面看不到的角落里。抬头一看,夕阳正要落入清晨眺望过的群山后面,连绵的山脉即将溶进黑暗之中。佐竹关上阳台的窗户,翻起邦子的挎包来。他从她的钱包里把数张万元纸币放进自己的钱包,拿出像是邦子房门的钥匙和车钥匙,又用垃圾袋把邦子的衣服、内衣和长筒靴装好。然后,把自己房门的钥匙和钱包塞进口袋里,提着垃圾袋走出了房间。外面已经暗了起来,风也比傍晚时凉了,但风并不大,寒冷比往日有所缓和。佐竹从公寓一端的非常楼梯往上走了一层,然后看了一眼五层的开放式走廊。幸好,没有人走动。佐竹躲闪着放在楼梯旁的三轮车、花盆等什物,快速来到邦子的门口,用钥匙打开了门。房间里到处是包装纸和包装袋,像是刚买了衣服什么的。佐竹把从邦子身上脱下的衣服和挎包等全部倒在地板上,然后走出房门,确认周围无人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带上门向电梯口走去。佐竹来到一层,把邦子房间的钥匙扔进垃圾堆,然后从存车处推出自己的自行车,向盒饭工厂骑去。这时他又变成了工厂的一名保安员。六 十文字高兴得得意忘形。身边是一位漂亮的女高中生,身穿有名的女子高中的校服,皮肤细嫩而白皙,头发染成棕色,粉红色的嘴唇半张着,细细的眉毛描成漂亮的柳叶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超短的迷你裙下一双修长的腿,像模特儿一样的容姿。十文字抑制着自己就要从喉咙里跳出的欲望,柔声细语地说:“现在你想干什么?”“什么都行啊,只要是你喜欢的。”喃喃细语掠过十文字的耳际。少女全身散发着一种十文字不知名的香水味,随身物品全是名牌。这么可爱的生灵,她的栖息地到底在哪里?是哪个男人造化出来的?十文字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他有些发呆地看着这个令人爱不释手的尤物,与她在三多摩的这家被煤烟熏黑了的便民饭店消磨着时光。这个女孩和那些浑身散发着廉价护发素气味的女高中生完全不同。能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去宾馆幽会,靠的是那笔钱。女孩要价十万元,值。“那我们去宾馆吧。”“行啊。”“行?让我玩个痛快?”女孩害羞地点了点头。十文字想趁女高中生还没变卦赶快去宾馆,便急忙在脑子里物色起合适的宾馆来。这时,他后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对不起,稍等一下。”十文字想,已经把公司里的工作都委托给一位能干的女职员了,这个时候有什么事呢?他不高兴地打开了手机:“喂,我是十文字。”“阿明啊,你现在在哪里呀?”一个特别的没有重音的声音响起。“啊,是曾我大哥呀。上次承蒙招待,多谢啦。”看到十文字突然变得低三下四的样子,女高中生扫兴地把头扭向一边。十文字怕女孩跑掉,慌忙抓住了她的胳膊。“小事一桩,别客气。你小子现在是在涩谷吗?”大概是听到了街上嘈杂的声音,曾我不客气地问道。因这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十文字皱起了眉头。“是的,是这么回事,怎么了?" ”你摆什么臭架子,你不是穿着变色裤子在那儿潇洒过吗?““这个……”十文字挠起了头。那女孩虽被抓着胳膊,但却在左顾右盼地到处张望。在涩谷中心地带,和十文字一样来猎取女人的男人很多。十文字发觉,希望这个女孩子挣脱他的手的男人们正在慢慢地向他围拢过来。十文字焦急起来。“我说,你那辆破车怎么样了?”曾我越发逗起十文字来。“有什么事吗?”十文字问道。“看来是跟女人在一起。你这个专搞小姑娘的家伙,真有你的。”“对不起,您说得真对。请谅解。”“可是,你好事干不成了。”曾我突然严肃起来,“来生意了。”“哎?跟上次一样的?”十文字吃了一惊,不知不觉松开了女孩的胳膊。,女孩乘机说了声“再见”跑掉了。有两三个和十文字年龄相仿的男人向女高中生追了过去。混蛋!十文字依依不舍地望着远去的女孩那可爱的臀部上摆动着的迷你裙。但是,来了生意,也没办法。这生意挣的钱,能玩十个这样的女孩。十文字回过神来,向曾我道歉。“对不起。走神了。”“终于被甩了吧?要振作起精神来!这可是一次带风险的赚大钱机会啊!”曾我恫吓起十文字来。十文字想起曾我那可怕的眼神,腋下冒出了冷汗。“实在对不起。”“不过,上次干得还不错,对方很满意。”“是吗?”手机里有了噪音,十文字避开杂乱的人群,向楼房的屋檐下走去。“这次也不可掉以轻心。对方希望今晚就交货。”“今晚吗?”十文字边问边在脑子里盘算着如何跟雅子联系。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这个时间还能在家里找到雅子。十文字松了一口气。“那可不是能放得住的东西。”“说的也是。”“交货地点是K 公园的后门,时间是凌晨四点。”“明白了。”十文字把地点和时间记在脑子里。这时曾我罕见地压低声音说道,“这次的进货渠道跟上次不一样,我心里也没数,可能的话我也去。”“又是一伙什么样的人呢?”可能十文字打手机的样子神秘兮兮的,行人们都在惊讶地看着皱着眉、低声讲话的十文字。“我熟悉的渠道是绝对没问题的,上次的那个老头子就是通过熟悉的渠道来的。可是这次的货主是主动找上门的。”“主动找上门的?又不是推销货物。”“可疑吧?”曾我希望赞同他的看法。“对方是通过别的途径听说的,指名坚持要跟我合作。所以,要多加小心。我报价一千万,对方说钱不成问题。”曾我毫无保留地说。十文字听了最后这句话,高兴地如坠五里云雾之中。“这么说曾我大哥又能多得一百万了。”“你也一样嘛。”曾我大方地说。十文字已经忘了刚才女学生的事,又高兴起来。这次扣除给雅子的部分,自己能得三百万了。“曾我大哥,谢谢你。”“不过,要格外小心。我也会带着几个弟兄们去的。你也要穿好特攻服,带上竹刀。”“别又拿我开心啦。”十文字注意到了曾我的口气并不是在开玩笑。一想到又要来钱,十文字便手舞足蹈起来。他马上拿出记录本,挂通了雅子家的电话。如果找不到雅子,自己只好将令人毛骨惊然的尸体放在车里仿徨一天了。雅子亲自接起了电话,像是感冒了,鼻音很重。“又来生意了,怎么办?”雅子木呆呆地提高了点声音:“也太快了。”“是啊,上次干得很利索,所以对方很满意。”听着十文字兴奋的声音,雅子沉默着。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自己无论如何先不能松口。“再干一次吧,怎么样?”十文字催促道。“这次我看就算了吧,你说呢?”“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才第二次就有不祥的预感了?不会有事。”十文字不肯罢休,“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嘛。”“不是不给面子,我总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情。”雅子的话令人费解。“你这话什么意思?”雅子没有正面回答:“现在总觉得不合适。”“可能是你最近身体不好的缘故。可是事到如今了,你让我怎么办?”十文字诉起苦来,“上次我可是一直跑到九州啊。又不是你一个人在做,别那么多顾虑。”“这我知道。”雅子低声说,“所以,这次我就不参加了。让给师傅去干,不行的话,就告诉邦子。为了钱,那个胖猪什么都干。”“那可不行,让她搞砸了,我们都得完蛋。这你应该清楚。还是跟上次一样,拜托了。”十文字恳求地说。“那好吧。”雅子想,推是推不掉了,“我说,你那里有护目镜吗?”一旦决定下来,雅子总是很爽快。十文字总算放心了。“把我开摩托车用的拿给你,你随便用。”“那好,有什么事我再打电话。”总算说通了雅子。十文字如释重负,放心地关掉了手机,低头看了一下手表,离凌晨四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哪里还有像刚才那样漂亮的妞呢?反正又要来钱了,可以随心所欲地花费。十文字又兴奋起来,一心想找个女人。眺望着女孩子来往频繁的涩谷中心街道,十文字此刻没心思去思考雅子为什么这次不感兴趣了。不到凌晨四点,十文字就把车停在了K 公园的后门。在道路有护栏的一侧是林荫茂密的公园,宽阔的马路对面是窗户紧闭、一片寂静的住宅。周围没有一根电灯杆,漆黑的道路上没有一点生物的气息。公园里的树木黑魆魆的,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十文字不敢再向公园看。他又想起邦子就是把健司的尸体扔到那里的,虽说跟这次纯属偶然,但他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寒气袭人,十文字鼻涕都流出来了,他想把短外套扣起来,这时才发现扣子一个也没有了。一定是刚才那个女人干的,十文字生气地想。刚才鬼混过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倒像个高中生,可实际年龄二十一岁了。就在十文字去洗澡的时候,那女人搜过他的上衣。一定是他发怒夺衣服时,扣子被拽掉的。“真不走运。”但他马上又否定了。因很快将有三百万元的进项,怎么能说不走运呢。正当十文字乐滋滋地想着时,道路的右手传来了汽车的响声,前车灯照到了自己汽车的尾灯上。“辛苦了。”曾我从黑色日产轿车里钻出来,向十文字举了下手,虽说己经是凌晨时分,可曾我却整齐地披着驼绒风衣,里面穿着黑色西服。开车的是一个金发少年。一个光头,离开曾我几步跟在后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他也向十文字点了一下头。“让你这么费心,对不起。”十文字说。“我也不放心。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家伙?”曾我冻得打了一个寒噤,于是竖起风衣的领子,把两手插进口袋。“到底是些什么人,送什么样的货来呢?”“谁知道呢。”曾我不安地自言自语,“说是给个整数,我想来者不善。”“我想也是。”“你就是把货放到那里面?”曾我指了一下十文字的车。“是啊。”“啃,太让人不舒服了。”曾我脸都歪了。上次是这个金发少年和光头把钱和货一起送来的,曾我只是用电话指示他们。就这样,还留下了二百万。十文字心里有点不快。“做生意嘛。”“对,别往心里去。”观察力敏锐的曾我,像是慰劳似的拍了一下十文字的肩膀。这时,远处一辆货车打着远光灯开了过来。灯光一晃一晃的,一时十文字就觉得像是一个怪物向自己扑来。“是他们!”曾我把吸过的香烟在护栏上捻灭,然后把剩下的烟蒂递给了有些紧张的金发少年。“这,怎么办?”少年两手接过来问道。“傻瓜!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这就是证据。拿着它!”“吃掉它吗?”“傻瓜,想办法收好它!”金发慌张地把烟蒂塞进短大衣的口袋里。十文字咽了一口唾沫,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运货车停在了十文字他们面前,但前车灯依然开着。由于晃眼,看不清车牌号码。随着驾驶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男子下了车。那男子肩膀宽宽的,身穿不显眼的工装裤和茄克衫,体格健壮,由于戴着便帽,,所以看不清他的脸。一看到这男子,十文字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你好,我是丰住会的曾我。”曾我寒暄后,男子低声说道,“怎么了?有点小题大做了吧。”“这个,请原谅。因为不是我们熟悉的道儿,所以有点不放心。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何必多管闲事?”“总觉得有点儿……”“真啰嗦!”男子突然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纸袋,扔给曾我,便向车后走去。曾我接过纸袋确认了一下。十文字看到纸袋中整齐的万元大钞,整整十捆。曾我确认无误后点了下头,然后向十文字扬了一下下巴。“行了,别磨蹭了!”说罢,男子打开了货车门。昏暗的车内,能看到一个用毯子裹着的像人体似的物体。物体有隆起部分,较短。难道是具女尸?十文字惊呆了,这出乎他的预料。“缩头缩脚的,误了事可别怪我不客气!”男子厉声对十文字喝道。十文字急忙将尸体从车。__上拖了下来。金发和光头也过来帮忙。他们把尸体“咚”的一声扔到柏油路上。男子随手关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向驾驶室走去,然后将车顺着原路倒回。马达的轰鸣声响彻在漆黑的马路上空。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一会儿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整个过程发生在转眼之间。“真有点可怕。”十文字说。曾我小声骂了他一句。“你不觉得这具尸体跟以往的有点不同吗?”“难道这个人是那家伙杀的?”十文字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被毛毯裹着而又用绳子捆了许多道的粗短物体。“这家伙怎么开倒车呢?”十文字不解地问。“傻瓜,他是不想让你看清他的车牌号码,这样也防备你从后面追车。”十文字哆嗦得更厉害了。他终于发觉自己参与了一件可怕的事件,刚才起的鸡皮疙瘩就是前兆。“好了,拉走吧。”曾我对十文字说着,从纸袋里取出三捆现钞,把剩下的塞到了十文字的胸前。十文字答应着把纸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金发和光头帮十文字把尸体放进十文字的西马车后备厢里。曾我就像在嚼着一个苦果似的,看着这一切。“这次是个女人吧?”“好像是。”曾我把头扭向十文字,但没有笑,“也说不定是个女高中生呢。”“别拿我开心了!”十文字突然感到一阵寒冷,这不单单是黎明时分的寒气使然。随着“呼”的一声响,汽车后备厢盖关上了。金发和光头就像是拿过赃物似的拍打着双手,然后闻了几遍。曾我又拍了一下十文字的肩头:“好了,再见。好好干。”“我说曾我大哥。”把他一个人留下,他感到害怕,便看着曾我的脸。曾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怎么了?害怕了?”“不是……”“你别搞砸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曾我打开车门,向金发做了个开车的暗示。曾我刚钻进车里,黑色日产车便逃也似的向刚才来的方向驶去。道路瞬间黑了一下来。十文字也真想弃车而逃,但他还是启动了发动机。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感到的最害怕的时刻了。车刚开出不久,十文字便彻底回过神来,原来。后备厢里的尸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刚才送货来故那个男子。七 感冒一个星期了,终于快痊愈了,雅子心情也好了起来。雅子看到镜中的自己虽然有些憔悴,但双颊舒畅了,眼睛也不肿了。想到今天又要做那种“生意”,雅子觉得这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讽刺。幸运的是良树已经按时上班去了,伸树一大早也外出打工了。自从那天晚上跟良树谈话之后,良树回到家呆在自己房间的时间更长了。可能是由于雅子曾说过要离开这个家,所以良树才尽量不去招惹雅子吧。雅子觉得自己呆在家里和离开家也没什么两样,心中的苦闷依旧无法排解。但是,伸树渐渐地开口说话了,哪怕是说一句“做饭了吗?”雅子也会高兴的。雅子为就要开始的“工作”准备着。她把肥皂和洗发露收拾起来,把毡布铺到洗澡间的瓷砖地上,然后打开窗户,晾一晾昨晚的湿气。天气像初春一样暖和。身体好了,天公又作美,可以说万事俱备。但一种忧虑不安却始终横在她的心中。是不是瞅个机会把“第三者”的事告诉十文字和良惠呢?这个“第三者”到底是谁呢?其实,雅子对那个“第三者”已经有了点线索,那是自己感冒时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出的结果。当然她还没有证据。雅子把洗澡间的窗户关上,然后走出浴室。她有点急不可待了。她不是在期待,而是由于不安而迫不及待。与其说是在等“货”快点到来,倒不如说是在等新局面的尽快出现。雅子不知道自己将走到哪一步,只知道在不停地前行,这种危险的局面,使她坐立不安。雅子穿上伸树的大拖鞋来到门厅。是回房间等着呢?还是到门外边迎一下十文字?雅子进退维谷,呆呆地站在原地。为了抑制一下无名的恐惧,雅子把手臂紧紧地交叉放在胸前,随口骂了一句:“畜生!”雅子是故意说了一句脏话。她对什么都觉得不如意,尤其对自己不如意。马上就要“工作”了,可自己的心理还没做好准备。这也可能是“第三者”的意图吧。尽管是很短的时间,但只要十文字的西马车停在自家门口,就会引人注目。上次她曾想下一次还是用自己的车,可实际上连调整的时间都没有。上次虽然没出事,可是这次会怎么样呢?她后悔自己被愚蠢的行为紧紧套住了脖子,怎么也摆脱不了不知从什么地方投过来的阴影。雅子在狭窄的门厅里思绪万千。迷惑的情绪不断膨胀,最后雅子被这种情绪驱使,终于打开门走了出来。一个温暖的早晨,附近跟往常一样平静。远处的稻田里,像是有人在燃烧枯草,一缕青烟徐徐上升。远处的晴空传来飞机螺旋桨的声音;近处邻居家传出洗碗时瓷器的碰撞声;郊外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雅子望了一眼道路对面那片红土地,想买地的那位中年妇女,从那以后再也没出现过。周围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我来了。”随着自行车的刹车声,良惠招呼道。雅子看到良惠在运动紧身套衫外边穿了一件像是美纪穿过的黑色防风短大衣。她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是熬过夜的。自己上夜班的话,也会跟她一样吧?“师傅,你不在意?”“嗯,我想干。我不是跟你说过告诉我一声吗?”良惠眼里出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坚决,那是一种为了得到钱孤注一掷的表情。“快进屋吧。”雅子催促着推着自行车的良惠。良惠放好自行车,赶紧进了门厅,脱下儿童拖鞋式的帆布鞋。“感冒好了吗?”良惠担心地看着雅子的脸问道。自从那天冒雨到良惠家,雅子就染上了重感冒,连班都不能上了。“好多了。”雅子答道。“那太好了。不过,干这事要接触水的,你行吧?”良惠当然是指处理尸体的事。上次发现一边用水冲着一边干效率高得多。“工厂里有什么变化吗?”“这个嘛,”良惠压低声音说,“邦子辞职不干了。”“嗯?邦子辞职了?”“是啊。三天前突然拿出辞呈。主任像是挽留过她,不过,那样的女人不干了也无所谓。从那天起她就再没来上班。”说着,良惠脱下了外衣,仔细叠了起来。雅子看到法兰绒的里子已经磨得很薄,有的地方已经裂开。“阿山也不来了,你又感冒了,就剩我一个人。又没人说话,我就把传送带的速度调到十八,大家都急得不得了,尽发牢骚。那些生手更是傻眼了。”“那可不嘛。”“差点儿忘了。昨晚那个巴西人问起过你。”“巴西人?”“那个叫宫森什么的小青年。”“间了什么?”“间你是不是辞职了。我看他对你满关心的。”雅子对良惠玩笑似的话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听着。雅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夏天发生的那一幕,不知所措地站在路边的和雄。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良惠停顿了一下,见雅子没有反应,便又继续说了起来:“那小子日语已经说得相当不错了,我听了都吃惊。可能是年轻的缘故吧。”可能觉着今天有赚钱的机会,良惠显得很兴奋,话也很多。雅子在听着良惠那无休止的唠叨,心里却在想,是否将自己心中的不安告诉她呢?这时的雅子就像是在屋檐下等待着雨停而犹豫不安。门外传来汽车的声音。“来了。”良惠站了起来。“等一下。”雅子向门口走去,小心地透过观察窗向外望去,看到十文字的西马车横在那里。正好是约定的时间。雅子将门打开一条缝儿,这时十文字已经下了车。他脸上泛着油脂,一看就知道彻夜未眠。“香取,这次的货让人讨厌。”“为什么?”“是个女的。”十文字小声说。雅子“啧”了一声。雅子曾想早晚会碰上惨不忍睹的场面,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肢解同性的肉体这么踌躇。十文字谨慎地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用钥匙打开了后备厢。雅子看到一个用毛毯裹着的像青虫茧似的东西,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上次那个老头儿的尸体比较细小,而今天这个,胸部隆起,又粗又短。“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良惠来到身后,看到这捆东西,轻声惊叫起来。与健司和那个老人不同,眼前这具尸体,用绳子仔细地捆绑着,仅这一点就令人感到恐怖。“先弄进屋再说。”十文字极不情愿地背过脸去伸出了手,雅子打了一下帮手。尸体还不太僵直,无力地弯曲着,抬起时感觉很重。三人全力将尸体弄到浴室的毡布上,相互对视着。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太可怕了。当时我去取货时,来的是一个可怕的男人,吓得我都缩成一团了。”“怕什么?”“明摆着,这人就是他杀的。”“你怎么知道,也说不定只是个送货的。”良惠为了抑制住悸动的心脏,用手按着胸部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能预感的到。”十文字抗议似的大声说。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或许十文字说得有道理。雅子嘴上不说,心里在想。弥生当时不也是这样,那晚对弥生来说,像是特别准备好了似的。“我说十文字,你是个男子汉,赶紧把绳子割开呀。”良惠报复似的把厨房用的剪刀冷冰冰地递给十文字。“让我来剪?”“那还用说,你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当表率。”良惠把“男子汉”作为报复十文字的借口,一连说了几个“男子汉”,十文字被逼无奈,气呼呼地接过剪刀。他先把捆毛毯的绳子逐根剪断,然后手握毛毯的一端拽了起来。首先露出的是粗壮的脚脖子、白胖的大腿,脚脖上有淤血的紫斑。良惠惊叫着躲到了雅子身后。然后露出的是没有伤痕的虚胖的躯体,满是脂肪的乳房左右垂着。胖是胖了些,但却是个正值年华的女人。被毛毯裹住的头部像恋恋不舍似的不肯露面。雅子帮十文字取下了裹在头上的毛毯,刹那间他们都惊呆了。尸体的头上还套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为了防止脱落,塑料袋系在脖子上。“这是什么?真可怕。”良惠吓得退到了洗澡间的更衣处。十文字露出像要呕吐似的表情:“是不是被破相了,真恶心。”“等一下,为什么只有脸部被蒙着?”雅子被预感驱使着,急忙拿过剪刀,剪开了塑料袋,脸一下子露了出来。“是邦子!”雅子喊道。邦子的舌头伸着,像个呆子似的,狡黠的眼睛和贪欲的嘴都已经松弛,眼睛半睁着。在这个曾经肢解过尸体的浴室里,现在横躺着一具熟悉的女人的尸体,有一种殡仪馆的气氛。刹那间浴室里静了下来。良惠呜咽起来,十文字麻木地站在那里。“那送货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雅子逼到十文字近旁,“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没,没看清楚他的脸。”十文字结结巴巴地说,“肩膀宽宽的,很结实,声音很低……”“那样的人到处都是!”雅子激愤起来。“你要那样说,我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十文字无奈地把脸扭向一边。良惠则坐在更衣处边哭边自言自语:“终于得到报应了,这种事可不能再做了。”“你少说几句吧!”雅子奔向更衣处,抓住了良惠的前襟,“现在不是说这种混账话的时候,我们都成了人家的猎物。”良惠呆然地看着雅子,对雅子的话全然不懂。“什么意思?”“很明显,邦子是被人家有意安排送到这里来的。”“难道就不是一种偶然?”良惠说。“你在说什么呀!”雅子无法控制由于过分激愤而发出的尖叫声。为了尽量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咬起了手指甲。十文字插言道:“这么说来,尸体是在K 公园的后门交接的,当时我也有点不祥的预感。”"K公园的后门?“雅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很显然,对方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他杀了邦子,以此来威胁我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雅子对着邦子松弛的脸怒吼道:”你这傻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十文字抓住了雅子的胳膊:“香取,冷静点。”良惠吃惊地张着嘴:“你这是怎么了?”“他们把我快逼疯了!”雅子吐了一口唾沫。“谁?”“好吧,我干脆告诉你们。”雅子转过脸来,看着良惠和十文字,“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他先是派人潜人阿山家进行刺探,我家附近他们也来过。然后接近邦子把她杀掉,下一步就要计划来收拾我们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杀了邦子,再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我觉得可能是巧合。”良惠抽泣着说。“不对。他是在告诉我们,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报复!”这句话一说出口,雅子突然觉得解开了谜底。那个“第三者”就是为了报复,是在精心调查之后进行的报复行为。最初自己以为那家伙是为了保险金,其实不然。单就为了邦子的尸体而不惜重金这一点就一清二楚。看来,来者不善。雅子极力控制着自己悲愤的情绪。十文字盛眉问道:“那家伙到底是谁呢?”“可能是赌场老板。我想只能是他。”良惠和十文字对视着。“叫什么名字?”“佐竹光义,四十三岁。”雅子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这家伙现在由于证据不足已被释放,然后就失踪了。”“送货的那家伙是四十三岁左右的样子吗?”良惠向十文字问道。“不知道。天太黑,又戴着帽子。不过,听声音大概是那个年纪。这么说,到目前只有我见到过那家伙的身影。”十文字像是想起了什么,脸都歪了,“我可不想再见到他。”“怎么办?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呀!”良惠看到十文字胆怯的样子,又哭了起来。雅子又咬起了指甲。“拿着钱逃走。”雅子说。“可我办不到哇。”“那你就当心点。”雅子又把脸转向邦子的尸体,眼前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邦子的尸体。跟从前一样肢解掉?显然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很明显,对方的目的就是要威胁我们。那么把尸体扔掉也不是上策。“她怎么办?”十文字指着邦子的尸体问道。“报警吧。”良惠疲惫地坐在洗衣机旁边,无力地提议道,“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俊事。我可不想和邦子一样坐着等死。”“那我们都得被捕。你不怕吗?”“那我们该怎么办?”“扔掉算了。”十文字想了半天,看着邦子丰满的乳房说道。“扔到哪里?”“随便哪里。然后我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这办法可行。不过,我要把责任推给佐竹。”雅子说。“你有把握吗?”十文字看着雅子的脸,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我还不清楚。不过,我要让那家伙知道我并不怕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良惠不可思议地叫道,“你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这么做,就能牵制住对方。不然我们都在明处,对方却一直在暗处,到头来我们将全军覆没。" ”可是,香取,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十文字搓着一夜之间长出的胡子,眯缝起眼睛说,“莫非把邦子的尸体再送回到那家伙的家里?”“那家伙住在哪里?”良惠从疲劳中恢复过来,两手按着太阳穴,“谁也不知道哇。”“说的是啊。”雅子沉思起来。“请等一下。”十文字用两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让我们冷静地想一想。这里可能有对我们有利的东西。”十文字看着邦子口中的黑布。雅子急忙戴上塑胶手套,把黑布从邦子口中拽了出来,是一个揉成团的裤头。轻轻地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个带花边的高档裤头。可以想像,邦子是有意穿上这种裤头的。在工厂里她总是穿较便宜的内衣。“用这个堵住嘴然后勒死的吧。”十文字看着邦子脖子上粗大的勒痕,露出悲哀的表情。雅子手提着裤头问道:“我说十文字,那个男的是不是很有风度?”“脸没看清楚,不过体型不错。”是色情欺诈。雅子在思索邦子周围有没有这样的男人。可是,自从最近与邦子闹僵后,就不知道邦子在跟谁来往了。“看来目前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将尸体肢解掉了。”雅子无奈地说。“哎,我可不想干!”良惠嘟噜着,“我不想干。自己亲手把邦子大卸八块,会做恶梦的。”“这么说师傅是不需要钱了。那好,说好的那一百万就不给你了。我一个人干,你那份也归我。”听到雅子这么一说,良惠慌忙站了起来:“那可不行,那样我就搬不成家了。”“你们就知道放火,把火点着了,你们就都不管了!”面对雅子毫不留情的数落,良惠低下了头。十文字被夹在两人中间,一时不知所措。“你赶快去搞纸箱。然后和上次一样,你把它扔到九州去。”雅子对十文字吩咐道。“只能这么做吗?”“嗯,没有别的办法。”雅子咽了一口唾沫,但唾液被卡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就像是自己不愿意承认面前的事实似的。“那我去准备纸箱。”有机会离开这里,十文字心里高兴地站起身来。雅子己经看透了十文字的心思,便叮嘱道,“你要逃跑的话,我们就撒手不管了。”“这我知道。”“我告诉你,事可还没完。”“哎,哎。”十文字对雅子的执拗不耐烦地点着头。“师傅打算怎么办?”雅子向呆呆地看着邦子尸体的良惠问道。“……我干。拿到钱后我就搬家。”“随你便。”“你打算逃到哪里去?”良惠间道。“暂时还不走。”“为什么?”良惠吃惊地提高了声音。雅子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良惠说话。她在反复思考着十文字刚才说的那句话:“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见过他的身影。”自己是不是在哪里也见到过佐竹?这种想法萦回在雅子的脑海里久久不能离去。“那我去了,马上就回来。”十文字走后,雅子系上了塑料围裙,然后,对还在发呆的良惠说,“师傅,把传送带的速度调到十八。”八 和雄向楼上走去。公寓那铁制的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座装配式的二层建筑,是盒饭工厂专为巴西籍员工准备的宿舍。夫妇两人可以住一间,像和雄这样的单身青年员工,两人合住一间。宿舍面积不大,只有六个榻榻米大,有一个带淋浴的厕所。唯一便利的就是离工厂很近,步行只需两分钟。和雄站在楼梯中间向周围望去。前面农家的院子里,没有及时收起的衣服随着寒风飘荡着;楼前细长的道路上,照明灯青白的光照在已经枯萎了的茶色野菊花上。初冬的暮色,令人感到凄凉和孤独。巴西的圣保罗马上就要进入夏季了。和雄胸中一阵闷痛。圣保罗夏天的傍晚令和雄怀念不已。飘荡在街道上的各种小吃的味道和花草的清香,穿着白色夏装的漂亮女人,在巷子里嬉戏的孩子们,狂热声援桑托斯的足球迷们……这些都已经远离自己。自己又缘何在这里?难道这里就是父亲的国度?和雄又向周围望去,渐渐昏暗下来的景色中,所看到的只有住家的灯光。远处发出青白色萤光的地方就是盒饭工厂了,只一有那里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突然,和雄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他两手捂着脸伏在了楼梯的铁栏杆上。同屋的人大概已经回来了,像是正在看电视。对和雄来说,只有这公寓的走廊和双层床的上层才属于自己。和雄所面临的考验有两个,确切的说是三个。一是要在工厂里工作满两年,好挣钱买车。二是求得雅子完全的饶恕,为此,日语必须要熟练。目前唯一能实现的是日语已经比较熟练,语言已基本能沟通。可是,雅子却从那天早晨以来,连话也不想跟自己说。自己现在不要说得到她的饶恕了,连说话的机会也得不到了。这也可能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要雅子不爱自己,求得她完全的饶恕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一来,和雄最初的目的,即给自己设定的在这里工作两年的目标也开始动摇起来。看来对自己来说,与雅子的关系是最大的考验。不,谈不上什么考验,是自己的意愿无法实现。也可以说是在考验自己对这种无法实现的意愿的忍耐力。想到这儿,和雄已泪流满面。还是回国吧,和雄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对,圣诞节就回圣保罗去。买不到车也没关系,反正即使呆在日本,也只是生产不合自己口味的盒饭。要学计算机,在巴西也能学。在这里真是苦不堪言。回国的决心已下,重重地压在和雄心头的阴云,突然间云消雾散。对自己的那种考验也随之悄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自己抗争而败下阵来的一个可怜的男子站在那里。和雄再一次用带有敌意的目光看了一眼浮现在昏暗中的盒饭工厂。这时道路上隐约传来女人低低的叫声。“是宫森吗?”和雄想,是不是听错了,向下一看,见雅子站在下面,身穿一条工装裤和破旧的男式羽绒服。和雄吃了一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便打量了一下狭窄的楼梯。“宫森。”雅子又清楚地叫了一声。“是我。”宫森便踩着摇摇晃晃地楼梯跑了下去。为了躲避住在一楼的人们的视线,雅子向街灯照不到的地方走去。和雄踌躇地跟在雅子身后。她为何而来?又受到什么挫折了吗?刚刚被和雄放下的雅子又出现在眼前,和雄内心那个考验,又像干柴遇到了烈火,熊熊燃烧起来。情感的烈焰使和雄困惑地停了下来。“我有事要拜托你。”雅子回过身来正视着和雄。她每次都是从正面看着自己。和雄看到近在眼前的雅子面色憔悴,脸上流露出一种扯不断、理还乱的复杂表情。但是,和雄却觉得此时雅子的脸很漂亮。与雅子对视着的和雄,就像是一个冻僵了的人急需得到冬日的阳光似的,急切地等着雅子开口说话。“这个,能在车间里你的带锁的橱柜里为我保存一下吗?”雅子从和雄见过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里面像是放着文件似的,沉甸甸的。和雄没有马上去接,两眼直直地看着那包东西。是接还是不接,和雄一时拿不定主意。“为什么让我保存?”“有那种橱柜的人里我只跟你熟。”和雄失望了,这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存到什么时候?”“我需要的时候。听得懂吗?日语。”“差不多。”和雄觉得奇怪,为什么不自己拿着?放在家里不更方便。如果想放在带锁的橱柜里,火车站里不是也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