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定柿本高信和女秘书真的有染,那么重点应该是钱。金钱问题分两方面:一方面是遗产继承,另一方面则是挪用公司款项引发的纠纷。遗产继承若要成为动机,必须是柿本打算和美雪分手才有可能,如果能稳坐妻子之位,没必要杀夫。这么看来,挪用公司款项引发的纠纷最有可能。”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过,假定美雪和人见有奸情,尽早除去柿本高信、继承遗产后和人见在一起,也构成其行凶动机。”城户以从未有过的强烈语气,说。 在他心中,对于须藤未经承办检察官的自己,而直接找次席检察官讨论侦查之事相当愤懑。 “还是该从金钱方向追查。” “听说次席检察官和富士山食品公司的水町律师是同期,水町说两千三百万圆是流入深町手上,他的目的也是为了收回那笔钱吧?” “既然身为律师,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举。如果钱能够收回,他也能期待拿到相当酬劳。你不必为这类事情过分在意,律师原本就是那样的。不要犹疑,快进行搜索。” 城户下定决心。 明天一早实施搜索行动,人员分成两组,在深町商事和深町的住所同时进行。城户负责指挥深町的住所之搜索,雨宫书记官和津田组长随行,深町商事由草间检察官负责指挥,须藤股长和三位刑事同行。 翌日上午七时。 城户一行人前往代代木八幡的深町家。那是下了八幡神社的树林后,右转爬上一道缓坡、位于右侧由石墙环绕之豪华宅邸。 城户一按石门上的门铃,一名佣人模样的年轻男人出来了。 “请通知深町先生,我们是千叶地检处来的。” 侧门开了。距玄关还相当远。停车场中央一株树龄很老的梅树映着朝阳。 城户站在玄关的脱鞋石上时,身穿单层大岛晨袍、红光满面的男人自内走出。 “我是城户检察官,来此执行调查。”城户冷冷说着,提示搜索票。 “辛苦了。请进!我就是深町源造。” 深町招待城户他们三人进入玄关旁的西式客厅。那是有二十几张杨杨米大小的豪华房间。坐在皮面沙发时,弹簧的舒软让他暗暗吃惊。 “和你的业务有关的资料在哪里?” “都在这个房间的柜内,不必客气,请看。” 靠墙摆着三个大柜,深町一一打开。几乎全是放在褐色信封内的资料,每一层皆依字母顺序整理排列。 津田和雨宫开始调查所有资料。 “你知道人见十郎被捕吗?” “在报纸上看到了。” “找山室律师出面是?” “山室律师是敞公司顾问,人见是我的左右手,辩护费用当然由我付。” “你好像以柿本董事长挪用自公司的款项贷放予别人?” “从三年前开始,金额并不多,是透过人见居间联系。” “金额多少?” “最多时是三、四千万,少的时候约一千万。” “运用情况呢?” “都已经还清了。” “最近呢?” “这两、三个月没有。” “持续三年的交易为何中断?” “依人见的说法,柿本先生计划发展新事业,现金周转较紧。” “新事业?” “好像是计程车公司或什么的,当然,实情如何我就不知道了。” 城户盯视深町满是脂肪的脸。对方充血的眼睛闪动着光芒。 城户转头望向津田和雨宫。两人很仔细的看着堆积如山的资料。究竟能找到什么呢? 城户对深町言不及义的答复很不耐烦,坐下。深町的视线随着城户的动作移动。 “检察官先生,你在找什么呢?如果是柿本董事长的帐目,在八月底都已结算偿清,以后再也没交易过。” “你接到现款后是否开立收据?或是?” “我会写一张备忘便条收据,当然,不是我自己写,而是人见写的。其他人委托我们运作之款项,也都是同样处理。”深町站起,走近津田背后。“备忘便条收据应该在那只袋内。” 里面是一本上面写“备忘记录”的笔记,中间夹着一张备忘便条纸。深町从津田手上接过,放在城户面前的桌上。那是划有横线的备忘用纸,有日期、金额和深町源造的签名,其下方盖着人见的印章,余栏用橡皮印印有“委托保管两个月”字样。 “收到钱后就开立出这样的东西?” “是的……签名也是人见签的。人见盖上自己的印章后,交给提供金钱的客户,等两个月后本金和利息一并偿还时,再将此据收回,这是我们替客户运作金钱的一贯方式。提供现款的金主有好几位,但是能连续提供之人只有柿本先生。” “检方希望暂时保管这张收条。” “事后请送还。” “人见十郎似是你忠实的左右手?” “他的脑筋动得很快,能依照我的心意做事,将营业部门安排得好好的。对了,人见杀死柿本吗?对他来说,柿本是好客户,杀死对方反而少了一条钱的来路……依我的看法,人见是无辜的。” “目前正在侦查中。” “能否将他释回?” 城户未回答,注视着津田。津田脸上浮现困惑之色。 3 草间检察官指挥的搜查组从人见的工作柜扣押了人见的普通存款簿和题名“委托经手款项备忘记录”的笔记本。城户回地检处后约过一小时,草间也回来了。 “是有收获,不过问题的九月份之委托经手款项并未入帐,你看。” 草间递过来的笔记本上有柿本高信委托运作的金额之明细表,但最后一次的日期为八月二十九日,偿还一千八百万圆。 “深町也否认有收到两千三百万圆,那么,这笔巨款会遁到哪里去?” “人见的存款簿上只有一万三千圆,九月以后并无金钱进出。” 城户咬着下唇。包括次席检察官在内,须藤股长、津田组长所谓的金钱关系已消失,如此一来,自己最初的直觉才是正确,遗产继承和人见与美雪的奸情才是和杀人的动机有关,侦查又回到原来的方向了。 “城户,我觉得这件事有疑问。未明记柿本交付的那笔款项之来龙去脉,反而加深其嫌疑,因为就是有收到两千三百万圆,却故意不予记帐的话,那表示人见在接受委托这笔钱的时候,心中已有杀意。只要杀掉对方,烧毁收条,不予记录,就不必偿还了。” “我不这样认为。我仍觉得行凶动机和奸情有关。” “我觉得也不能完全放弃循金钱这条线的追查。何不彻底清查柿本高信有往来的银行?柿本接到第一商事的支票付款两千三百万圆应是事实,问题是,这笔钱到底是提领现款或即期支票,若是现款就无法追查钱的来去:若是即期支票,应该能够查出。” “我试试看。金额数目相当大,也许能很快查出也未可知。”城户回答后,抓起电话话筒,接通津田组长。“你去MB银行日本桥分行查询两千三百万圆票款的支付方式,若是支票,设法查明其流通路线:若是现款,则试着问出是谁领取。” 打完电话不久,山室律师要求面会。城户一边盯着山室的名片,一边叫收发人员请对方入内。 “检察官先生,你倒是真有一套,在我和人见面会之间,居然对深町商事实施搜索。我面对过不少检察官,但是像你这样的人物却少见,相信你很快会调任东京,届时还请你高抬贵手。”山室丝毫不顾城户的感觉,滔滔不绝说完后,坐下。 “人见已招供了吗?他总不会对你还不说实话吧?” “我问过真相了,不过,他似乎并非凶手。他紧抓住铁丝网大叫‘我没有杀柿本’,我怒斥他别装蒜,他反而痛哭出声,说九月十八日他人在东京。 “我和人见交往了大约三年,他虽有些才气,却还太年轻,又迷恋上‘芦波’的女侍应生,实在很难想象在与心爱之人结婚之前,会做出杀人行为,再说,他根本没有杀害柿本董事长的理由。 “我虽不知道检察官先生手上握有何种证据,但若将人见起诉,杀人动机方面要怎么写呢?可能写不出来吧!” “关于起诉书,我想不劳山室律师您费心。” “你这样说的话,我们就谈不下去了。除了疯子,不可能会在毫无动机之下杀人!” “动机目前正在调查中。” “在深町的宅邸搜出什么呢?在公司那边是否又发现什么有力物证?我想,应该什么也没有吧!正因为没有该项事实,当然找不出任何证物。人见若是凶手,应该会有某种动机,何况他若拿到两千三百万圆,深町也马上会知道。我认为,只要追查钱的去向,就可明白人见和命案无关。而银行方面应该不会对此事有所隐瞒,希望你能尽快完成调查,将人见释放。” 山室的语气里充满自信,但,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吧?律师和检察官交涉时的态度有多种不同类型:若能肯定事件属实时,会使用拖延战术,主动协助检察官调查,提示嫌犯的家族关系或经历,热切的叙述各种涉案因素;而若事件很明显偏向和涉嫌人无关,有时会采取强迫姿态,甚至在和承办检察官谈不拢时,会和上司直接交涉,证明涉嫌人的清白。 也有些律师明知事件涉嫌人无辜,对检察官的态度仍很郑重诚恳者。但,像山室这种可称之为极端诚恳的无礼狡猾态度,又该如何解释呢? “希望能尽快获得结论。”山室说。 城户很生气,冶冶回答:“不管如何,我都不会释放人见。” “是吗?那么我也会证明人见的清白。”说完,山室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城户本想侦讯人见,抓起话筒,但,马上又搁回了。他已能预料到讯问人见的答案也和上次相同,何况又经过辩护律师的教导,绝对会是又叫又闹。 “城户,山室龙平的态度与众不同,属于特例的律师。千叶这边大概没有像那样的律师,我光是在一旁听着,怒气都忍不住涌上来,只因是你承办此案才压抑住,若是我,可能会和他大吵一场。当然,检察官一旦发脾气就表示已败给对方,所以你的耐性还不错。” 草间说的没错,城户是咬紧牙根在忍耐着。 山室的话很明显具有挑战意味,但,城户若当场发脾气,就等于坠入山室彀中。因为若在激怒的情况下责备山室的举动,山室一定会直接冲向首席检察官的办公室,报告城户的行为,在律师公会引发烦人的问题! 律师当然要保护涉嫌人权益,但不得妨碍侦查的进行。山室的行动中有许多疑点,他在中里常子逃走后随即拜访检察官,又私下和柿本美雪会谈,都超出律师的正当行使职权。话虽如此,城户也拿对方莫可奈何! “正面争执的话,我算是失败了,毕竟我的头脑和口才无法与律师正面对抗,只会耐心的默默侦查。” 城户苦笑,站起身,抱着记录出席公开审判。 4 津田至MB银行京桥分行调查第一商事的票款支付情况,结果查明是九月三日付款一千万圆,四日付款一千三百万圆,皆以现金支付。分为两次的理由是,柿本无论如何希望拿现钞,所以才分成两天。 城户接获报告后:心想:要查明那笔款项的去向几乎已告绝望。 在动机的调查上碰到障壁,城户只好直接向人见试探。但,人见只是不停叫嚷着他无辜,命案当晚他人在东京,不可能杀人,也未至柿本宅邸,赶快将他释放……根本无法作成调查报告。 十月八日—— 城户申请延长拘留十天。 又过了五天。 这段期间内,城户调查美雪和片冈绫子的指纹,并委托千叶大学监定其和附着于青铜花瓶上的十三枚指纹之异同。 监定的结果如下: ㈠花瓶中心附着八个突起弓状纹,这是片冈绫子的指纹,应该是以左右双手碰触。 ㈡瓶口下方附着四个乙种蹄状纹,这是柿本美雪的指纹。以左手拇指以外的其他四指碰触所留。 城户传唤片冈绫子,制作和指纹有关的调查报告。主要内容是——命案发生当晚七时过后,绫子带了十几株白菊花至柿本宅邸,将花插入瓶内时所留。当时,瓶中已插有三枝石蒜花。 接着传讯柿本美雪,侦讯有关石蒜花之事,制作成如下的调查报告。 ——我是九月十七日早上八时许,和外子一起察看台风过后的受损状况,同时外出散步。过了江户川的水门,到达里见公园时,见到堤防草丛中有石蒜花。我摘下三株带回家,挥在客厅花瓶里。我想,指纹是当时留下的。你问说江户川水门附近堆满漂流的杂物,无法通行,但当时是早上,尚未有任何杂物堆积。 似此,已能说明附着于花瓶上的三种指纹。只不过,关于人见的指纹,却从人见口中问不出名堂。城户认为,等到掌握了动机证据后再追问。 中里常子的消息还杳然。津田也传达负责监视的刑事之报告,却总是“尚无法发现常子之行踪” 。 城户几乎每晚和津田碰面,似是随着彼此累积的焦虑和不安更严重,变成非碰面不可! 下班时刻津田一来访,城户不是带津田至小酒馆,就是回自己住处喝酒,一方面是希望因彼此的碰面能掌握一些灵感,另一方面则藉以转换焦躁的心情。 “检察官先生,如何?照目前的搜证能够起诉吗?” “也不是不可能,我目前正进行整理。首先是目击者,富美夫的陈述应该可靠,只是,中野的目击多少带有不确定性。中野回家途中进去喝酒的‘高砂’酒馆,你也设法去查证看看。九月十八日是命案发生当晚,‘高砂’里面的人应该也记得才对。中野说十一时过后在国府台车站见到人见,你想办法从女服务生或老板娘口中问出时刻,然后,只要能作成中里常子伪证的调查报告即可,所以,在起诉前我希望能找到常子。” “我知道。‘高砂’方面我明天去试试运气,至于常子,无论如何会设法找到她。检察官先生,起诉时,杀人动机将用何种名义?” “这且不谈,先说说你对人见是否涉嫌的看法。” “那家伙一定脱离不了关系。第一,已有目击者、指纹、毛发,何况人见还散发出犯罪者特有的神情反应。” “我也确信他有罪。无辜之人不会那样又叫又喊的,如果检察官侦查方向有误,会有予以批判的余裕存在,因为其心中存有必定会获释的自信。但是人见没有,表现出来的只有不安与狂乱,这正是因他杀害柿本董事长才会产生坐立不安的感觉。 “为求慎重起见,我仔细检讨过证据。富美夫这个人应该能够信任。他直觉认为自己见到的人乃是人见,可是当对方朝车站相反方向走去,身影消失时,他又重新怀疑自己见到之人或许并非人见,亦即是,他有毫无杂念的坦然心情! “中野的目击就多少值得怀疑了,这是由于他是协助柿本董事长挪用公司款项之人,我相信他另外还有不少不敢公开之事。只不过,如果‘高砂’的老板娘愿意在时间上确认他的说法,应该也能相信。 “再来是留在花瓶上的指纹之位置。要用那只花瓶殴击别人,手持花瓶瓶体无法举高挥动,必须抓住耳形的把手。片冈和美雪的指纹在瓶体,可以视为两人是为了插花才碰触花瓶。而不管人见如何辩驳,留在把手上的指纹已是难以撼动的证据。 “至于毛发,虽不能如指纹般断定为同一人之物,但可以依黑色素的含量推定为同一人之物。最重要的一项则是布置不在现场证明,若非凶手,根本没必要布置。” 进人吾妻町县政府街,在小酒馆面对面坐下,两人低声交谈着。 “一旦明确查出动机,已是形如完璧的调查。” 城户早就在脑子里不知草拟过几次起诉书的文稿了,而且,每篇文稿都和人见与柿本美雪的奸情有关。 “津田,我明晨想调查柿本宅邸!我总觉得,缠绕在美雪身边的阴影愈浓,也许宅邸内存有某种证据也未可知。”说着,城户体验到一种松了一口气般的感觉。 虽然为了搜集证据去搜查被害者的宅邸,但,只因为其未亡人的存在,让城户未能下定决心。说柿本美雪有嫌疑,那也只是猜测,不能因此就率行有可能伤害到被害者家族的搜索。但,情况已到这步田地,非那样做是不行的了。 “须藤股长早就认为应搜查柿本宅邸,我也认为有此必要。” “要如何进行呢?试试任意搜查好了。只要柿本美雪答应,就能够达成某种程度的搜查。” 两人约好明晨八时在柿本宅邸前碰面后,走出酒馆。 搭电车之时,城户思考着搜查的顺序。 两人在国府台车站下车,到了新根本桥头,城户和津田分手。 “检察官先生,请打起精神来!看你这样愁眉不展地苦思,我就觉得似被责怪自己的调查太糟:心里难过不已。距人见拘留期满还有四天,一定能查出些许眉目的。”津田藉着几分酒意说着,转身大步离去。 直至见不到津田的背影,城户才过桥。 才九时刚过,町内却一片静谧,那是令人窒息般的静寂。街上不见人影,唯一在动的只有映着火警了望台红灯的缓缓流水。 城户叼着香烟,擦亮打火机。 火光对面出现黑色人影。城户怔立。人影慢慢趋近。 “城户先生,是我,富美夫。” 听到声音,城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 “原来是你,让我吓一跳。因为事件还悬宕不决,我正在思索种种脉络。” “我有事告诉你。” “何不去我住的地方?” 城户带富美夫回住处。女房东森田清见到富美夫,打招呼说:“富美夫,你可真是稀客 !” “伯母还是这么健康,太好了。家母若还活着,家父或许就不会罹难了。” 森田清替富美夫拿出客用座垫,端上红茶。 “城户先生,从上次见面后,我也想过许多事,但就是无法确定谁是凶手。不过总觉得杀害家父的事件幕后,好像有美雪在活跃。美雪已列妥遗产的明细表,其中,公司股票有六百万股,家父名下的为二百万股,我名下的为四十万股,美雪名下的为二十万股,片冈绫子名下的为八万股,家叔名下的为三十二万股。 “另外,在松户内地有五百坪地皮,市川的宅邸二百二十坪。存款方面,包括定期和各种存款约两干五百万圆左右。关于股票,美雪表示要将片冈、我和她名下之物视为暂时无主之物拨入遗产,再由我和她决定继承的比例。关于地皮,她表示市川的宅邸由我继承,松户的地皮由她继承。由此也可知,她早就拟妥继承计划了。” “绫子的八万股倒是令人惊讶!假定一股为五十圆,也值四百万圆,爱情的代价可真高 !” “家父最终所爱的女人应该是绫子,依我的想法,应将此一部分赠予绫子。我见过她本人,至少她比美雪更爱家父,也因家父之死受最大打击!所以为了反对美雪抢走她的股票,我们吵了一场。” “你说事件背后有美雪在活跃?” “我是因为知道家父想和美雪离婚,才起了这样的怀疑。这里有证据!” 富美夫自牛皮纸袋里拿出一本书,翻开中间,置于城户面前。书页间夹着准备向市川市户政事务所提出的离婚协议书! 城户伸手拿起。最前端写着“离婚协议书”字样,接下来是夫妻的本籍、住址、姓名、出生年月日,协议离婚的理由栏写有“经由双方协议”。在本人的签名栏有柿本高信的签名和印监,却无美雪的签名和见证人的签名。 夹着协议书的书是CK书房昭和二十九年出版的“现代日本文学全集”之《森鸥外集》。特别吸引城户注意的是,协议书上的日期为九月十三日! 九月十三日是命案发生的五天前。柿本之所以写这份离婚协议书,一定是因为和美雪之间正进行离婚谈判,而美雪未签名,表示她拒绝离婚,拒绝的理由很可能是金钱条件尚未谈妥。 “富美夫,这是令尊亲笔的字迹?” “确实是家父的笔迹。可认为他写下协议书,想迫美雪答应,因为美雪不答应,才夹在书页间。这套全集是我离家前向书店订购的,家父在书送达时收下。家父会将协议书夹在鸥外的‘鱼玄机’一篇里,我认为很有意思。家父一向不读文学书籍,却只偏爱鸥外的历史小说,以前我对文学满怀憧憬时,他曾对我说过:希望你有办法写出像‘鱼玄机’那样的作品。” 在中国历史上,鱼玄机是女诗人,善妒,杀死和自己情夫私通的女侍,埋尸土中,却因土上群蝇聚集,遂被揭穿杀人之谜。 城户曾读过这个短篇作品,所以认为柿本高信在遇害的五天前将离婚协议书夹在“鱼玄机”之页间,有着深刻涵义。 5 翌晨八时前,津田来接城户。两人外出后沿着真间川河岸走向柿本宅邸。 “昨晚你回去后我见了富美夫,他在客厅书橱的书页中发现柿本和美雪的离婚协议书,所以带来见我,我暂时予以保管了。日期是九月十三日。” “这么说,动机不是钱,而是美雪的问题了?” “这种可能性很大。” 柿本宅邸的大门紧闭。津田按门铃。女佣国子出来了,从门缝窥看,然后很生气似的开门。 “我们有事见柿本夫人。”津田说。 国子毫不回答的跑进屋里。美雪出来了,没有施妆,脸颊看起来有些浮肿。 “抱歉一大早前来打扰,我希望能调查柿本先生的房间和他的随身物品。”城户说。 美雪回答:“辛苦了,请!” 她带两人进客厅。 “这里也兼作你先生的书房。” “外子通常都在这里作息,可能很喜欢这里吧!”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想调查你先生之物……” “请便!你们看,和命案发生时一样,这个房间完全没动过。” 城户向津田使使眼色,由上而下,依序打开黑色的书橱。富美夫所说的文学全集摆在中层,还有散文全集、村松枪风的近世画家传、法学全集、数册与贸易有关的单行本,把书橱挤得毫无空隙。 两人分头一册一册的抽出翻看,花了一小时调查,却一无所获。另外也调查了黑檀木书桌,仍未能发现任何足以当证据之物。 国子送上咖啡。美雪颔首之后离开。 “没有呀!”津田说。 城户未回答,茫然地望着墙上的黑框油画。 那似是高畠达四郎所绘、色调沉郁的风景画,二十号大的画面正中央有泛黑色彩的树木,背景为海边的夕暮。 城户走近画。在凝视着画之间,他忽然觉得画框后似藏有某种东西。他踮起脚跟望向画框后,见到像是纸袋之物,马上伸手拿下——是放照片冲印纸的黑色纸袋。 袋子上面的灰尘并不多。 津田跑过来。两人蹲下,从袋内拿出文件,摆在桌上。有优惠公债的委托保管证、中央信用金库的存款簿、题名“F商事委托存款项帐册”的笔记。另外,长型褐色信封内还有委托运用款项的收据字条,内容如下:委托运用两千三百万圆金额,期间三个月。日期是九月十七日,在人见十郎的签名底下,还有人见的印监。 城户注视着那张收据字条,双手不住颤抖! 两千三百万圆果然流人人见手中。但,深町的笔记上并无记载,那么,这笔钱或许是委托人见个人运用也未可知。深町商事的委托运用款项之收据均写深町源造的姓名,再盖人见的印监,可是,现在找到的收据写的却非深町姓名,而是人见十郎。 柿本为何将此收据字条藏在画框背后呢? 同时发现的公债是柿本的名义,金额为三千万圆。中央信用金库的存款簿有两千六百万圆的存款,最后存入的日期为八月三十一日。公债皆是去年买入,每一笔为一千万圆,总共三笔,今年底到期。 由此看来,第一商事支付的两千三百万圆并未存入,而是把金额交给人见。 城户回头望着津田。“终于找到了。杀人的动机是人见为了不想偿还柿本委托运用的两千三百万圆而杀害柿本,也难怪深町会不知这笔款项的存在了。” 津田的表情浮现开朗之色。但,城户却对离婚协议书无法释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至今仍抛不开人见和美雪奸情之事,那种心情有如钻牛角尖! 美雪化过妆,换好衣服回来了。 “找到什么呢?” “从画框后找出这些东西,包括意外的存款,看来你们能继承的财产又多了五千六百万圆。” “哦,是吗?”美雪接过存款簿和公债委托保管证。她瞥了存款数字一眼,视线移向城户膝上的收据字条。 城户凝视着美雪。对美雪而言,似乎收据字条上的文字比发现五千六百万圆的巨款更为重要! “夫人,我们找到这样的收据字条,希望能暂时保管以作为参考。” “请便!”美雪俯首,似在整理脑海中某种思绪。 “夫人,柿本先生好像准备和你离婚……” “他提过一次。” “什么时候?” “我忘了,记不得是八月中或九月初。他说我也该考虑一下新的生活方式,但我根本没有那种念头,就把话题岔开了。” “依证据看来,柿本先生是打算九月十三日向市川市户政事务所提出离婚协议书,你见过协议书吗?” “我完全不知道。外子会准备那种东西吗?也许是为了博取绫子欢心而写的吧!” “离婚协议书上写着全部必要事项,也有他自己的签名和印监,剩下的只是你的签名和 盖章而已,我想,如果只是为了让女人看,未免太郑重了些。” “和我无关。” 城户未再追问,完成暂时保管收据字条的手续后,和津田一起离开柿本宅邸。 “检察官先生,美雪确实很可疑,却就是无法证明,如果下将动机转移至金钱上,距拘留期满只剩三天……” “事情演变成如此,金钱应该也是动机之一了。津田,你去调查人见的公寓,扣押人见所写之物和印监,我马上回地检处申请签发搜索票。为了监定那张收据字条是否为人见的笔迹,我希望能掌握人见所写之物,以及盖在收据字条上的那方印监。” 津田送城户至国府台车站。 6 “人见,九月十七日,柿本董事长交给你两千三百万圆吧?” “没有。” “这里有你亲笔所写的收条。”城户将收据字条递至人见眼前。 人见凝视着,苍白的脸孔不停痉挛。 “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并非你写的?” “我没写。” “柿本董事长交钱给你时,你都是给他什么样的收据宇条?” “收款者总是写深町源造,然后盖我的印章。但,这张收条的收款者却是人见十郎,等于我拿了两千三百万圆。这么巨额的款项,我不敢负责去予以运用贷放。通常,在公司里是由深盯董事长决定贷放对象。” “喂,你要瞎扯也得看时机。柿本有何必要保存来路不明的收据字条?而且和里面有巨额存款的存款簿一起藏在谁都没注意到的地方?人见,你这样死不承认也是无用,所有证据皆已齐全,你最好能有赎罪反悔的心情,事情虽然已经做了,但是杀人总该有相当的理由,有时候是在情非得已之下杀人。在这种情况下,视其原因,也有判处缓刑的可能。我也是有血有泪的人,你说出真相吧!”城户一个字一个字用力说着,希望能说服人见。 但,人见只是紧抿着嘴,盯视城户,一句话也不回答。 “人见,你的拘留期限剩下三天。不管你愿意自白与否,我都不得不将你起诉。也许,在公开审判下,你将会被判决有罪吧!而在否认的情况下被判决有罪,刑罚会加重。我虽不知山室律师对你怎么说,但是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你自己。律师很可能讲的都对你有利,不过事实上没有用,你唯有坦白说出真相,祈求法律酌情减刑才是最好的办法。” “检察官的立场大概是期待我做出虚伪的自白吧?若是那样,恕我无法答应。假如我杀 害柿本董事长,我会如检察官所说的认罪,因为那样对我有利,但明明无辜却硬要我承认,对不起,我不可能做到。 “你要起诉就起诉好了,在公开审判时我会据理力争,并且在大众面前公开陈述城户明这位检察官的愚蠢。虽不知你有什么证据,但是你不可能让未行凶之人被判决有罪!检察官先生,我已不再回答你的问题,你既认定我是凶手,在调查上也以此既成概念想逼我入罪,面对这种检察官,我已无话可说。”人见以几乎能把玻璃都震响的声音嚷叫着。 他的脸孔丑陋地扭曲,眼角上吊,头发蓬乱,双手不住挥拳。 城户只是冶冶盯视对方。那是犯罪者的脸孔,是穷凶极恶的凶手之表情。杀人罪有被判处死刑的可能性,为求逃避死刑,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让人见退下后不久,津田跑进来。 “找到中里常子了,刑事陪同她在会客室等待。” “太好啦!” “从人见的公寓住处找到一张写坏了的信纸,以及两张写有一些数字的纸条,另外扣押了两个印章。” 津田递上印章和信纸。城户试将印章盖在纸上,较小的一个和收据字条上的印监相同。 “在什么地方找到中里常子?” “银座的‘芦波’附近之咖啡店。刑事从下午三时开始在‘芦波’监视,同时从常子住在世田谷的母亲那儿借来常子的照片,终于找到人。” “谢谢。” “还有,我也至中野在十八日晚上途中前往的‘高砂’小酒馆查过,依老板娘之言,中野和女侍应生矶贝光枝搭上了,为了见那女人,每次去柿本董事长宅邸时,归途一定会顺道前往,而且,每个月好像还补贴对方生活费。十八日晚上,因为柿本宅邸发生命案,所以老板娘记得很清楚。 中野是打烊以后才离去,所以应该为十一时过后。当时两人似乎为了某事吵嘴,光枝一怒之下转身就走,中野马上紧追于后。” “矶贝光枝那女人呢?” “从那以后就没有去上班了。” “依此,中野目击人见的时间大致已可确定。你去向‘高砂’的老板娘作成答询报告。现在,先让中里常子进来。” 津田离开,不久带常子入内。 城户让常子坐下后,吩咐津田在走廊等待。 常子低着头,额头几乎已快碰到桌面。身穿砖红色套装,紧咬着下唇。 “上次你为何逃走?” “对不起。” “有人叫你逃走的吗?” “不是的,我是为人见而逃,因为我认为若说出来会对他不利。” “什么事对他不利?” “九月十八日晚上的事。” “他并没有暍五杯鸡尾酒和三杯轩尼诗XO?” “是的。” “你为何要说谎?” “人见拜托我这么说的。” “什么时候?在哪里?如何拜托?” “九月十九日星期二晚上,人见到店里来,说他在某一事件中遭到警方怀疑。他说住在市川的柿本董事长被人杀害,报纸上刊登命案发生时刻为昨晚十时半,而昨晚他在店里和我见面,却因忽然有要事而离开,不过他并未去市川,也和命案无关。但是今天白天,有人打电话给他,表示是从富士山食品公司打的,曾目击他殴杀柿本,并宣称只要出面说一句话,他就会被捕,而如果不想被捕,就乖乖归还两两千三百万圆,下午一时并在银座的田园咖啡店碰面。所以要求我一定坚持命案发生当晚他在店里。” “这么说,人见真的是八时半至你的店里,喝了一杯鸡尾酒就离开?” “是的。” “你认识柿本董事长吗?” “他曾和人见来过店里几次。” “你和人见的关系似乎很密切?” “从春天开始的,他答应过年后和我结婚。” “既然你们关系那样密切,难道没从人见口中问出真相?譬如,他是否杀害柿本……” “不可能!他不是会杀人之人,如果他杀人,一定会对我说实话。” “假如只是这样,你根本没必要从我面前逃走吧!你照人见告诉你的话实说,岂非对他更有利?” “我以为这件事若被知道,人见的嫌疑会更重。” “你的话不对。真实的证言比伪装的不在现场证明更重要!你为恋人证言其无辜,岂非更为自然?你若逃走,警方会追捕,一旦被捕,真相立刻大白,这样对人见就已经很不利了。 “ “我只是害怕说出人见拜托我说的话。” “你逃走的这段期间都在哪里?” “在都内的各旅馆辗转投宿。” “见过山室律师吧?” “没有。” “其他人呢?” “什么人也没见……” 城户对雨宫书记官做了个手势,马上制作常子的调查报告。 “刚刚你叙述之内容已制作成调查报告,内容是事实吧?” “是的。” 城户要常于在调查报告的最后部分签名、捺指印。 “检察官先生,我会被送进监狱吗?” “不会的。只是,在审判人见时,你必须以证人身分出庭说出事情真相。” “人见他……” “应该不会错!” “会判死刑吗?” “刑罚之事我不知道。” 常子再度低垂着头,双肩颤抖。 城户一边冷冷望着对方,心想,人见一定会被判决有罪! 第一次公开审判 1 人见十郎杀人事件的第一次公开审判决定在十月三十日上午十时,审判长为江崎三郎推事。 将人见起诉后约经一星期,城户被叫至江崎推事的办公室讨论公开审判的进行方式时,碰上人见的辩护律师山室龙平。 当时山室提出申请。“如果检察宫先生答应让本案记录由我复写一份,第一次公开审判应再延长一个月左右:如果不答应,则希望马上开始公开审判,因为我的委托人目前行动无法自由。” 公开审判前是否让辩护律师看调查记录,在公开审判进行的策略上具有重大意义。辩护律师若事先知道关系人的供述调查报告内容,能立刻准备反证! 通常事件单纯,而且被告自白时,都会答应辩护律师复写记录,因为被告和证人都可能依调查报告内容在公开审判庭上陈述。但像此一事件,被告否认时,关系人每一项的调查报 告都是论断被告构成犯罪的重要关键,何况对手又是颇有名气的山室律师,很容易因此列举推翻调查报告内容的反证! “调查报告的复写目前恕难答应。关系人等全部申请为证人,监定书或证物会随着询问证人的过程中提出。”城户说着,拒绝山室的要求。 一旦关系人等全部列为证人,公开审判就很难尽快完结。 “我希望尽可能在年底以前审理终结,所以第一次公开审判尽早开始,第二次以后也尽量缩短间隔日期进行。”江崎推事说。 正因如此,第一次公开审判在起诉后第十四天开庭。 自从命案发生以来,城户在面对涉嫌人持续否认行凶的情况下,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埋首于侦查之中,所以与其说他此刻如卸肩头重担,不如说是领略到一种完成艰苦工作后的快感。 次席检察官边读起诉书边说:“证据搜集齐全,委托运用款项收据字条应是关键,人见绝对是为了吞没两千三百万圆的巨款而杀害柿本。应该依窃盗杀人罪论求死刑。” 城户体内有一股热流在窜动。担任检察官四年之间,城户对自己侦办的案件从未在审判中论求死刑。死刑是极刑!城户心中充满闘志。 “结束了,应该松了一口气吧!虽然还需要面对公开审判的关卡,但是,有那样齐全的证据,应该没问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草间说。 “人见也是坚持到底,他的坚持实在令人惊讶!有关其经历及与柿本的关系、运用柿本挪用之款项贷放、对柿本美雪抱持好感等等,我已作成调查报告,但,像他那样的涉嫌人我还是头一次遇见。” “这对你将是个很好的经验。我最感兴趣的是,山室律师将采取何等手段,我想二疋相当有看头。虽然你不会败给他,但仍旧小心为要。” 草间的意见令城户心情一阵不安,毕竟山室那种强迫性的态度还是相当难缠。但,点燃香烟抽着之间,城户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了,因为他知道江崎推事头脑敏锐、判决也严厉,不管律师何等能言善辩,应该都无法蒙蔽审判长的慧眼。 城户的生活恢复了悠闲。对于小事件的处理,不必要花费特别苦心,像已拘留在押的嫌犯之事件,只要偶尔传讯、制作调查报告,并整理关系人等的调查报告即可。至于嫌犯未被拘留的事件,更只要在较空闲时传讯即行。另外,每周出庭二、三次,依既定模式的讯问证人,对被告论告求刑就了事,没有任何感动,也不必浪费脑力。 城户的生活恢复到每天翻阅调查报告、决定是否将嫌犯起诉的状态。 下班回家的时间也提早了,又能阅读自己喜欢的书。 “城户先生,你也该早点讨个老婆了。”女房东说。 “我打算明年若调职东京,届时就会结婚。因为,到东京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两年调职一次,生活也能安定下来。” 2 十月三十日。 城户一到办公室就整理调查报告和证物,在差五分钟十点的时候,他已坐在第三法庭的检察官席。 山室也已在辩护律师席上,斜眼瞪了城户一眼,唇际浮现一抹微笑。 城户收回视线,将记录排列桌上。 人见十郎被法警带入庭来。 人见和山室对望一眼,咧嘴笑了笑。 法警打开人见的手铐。 城户望着后方的旁听席。柿本美雪在最后一排,身旁坐着中里常子。富美夫在第二排,左侧是深町源造。最前面一排坐着片冈绫子、黑川总经理和中野会计主任。 城户感觉到今天法庭上的气氛和平日不同,大概是所有旁听者皆是事件的关系人吧! 旁听席通常是观众所坐,只是来看法官、检察官、律师和被告演戏的观众,因此,法庭习惯被分成两部分。伹,今天的法庭并无此种区分,所有旁听者皆竖起耳朵、睁亮眼睛,集中精神注意法庭上所有的人说的每一句话。 江崎审判长和两位陪审推事入席了,一瞬,整个法庭静寂无声。 “起立!”法警发出军队式的口令。 所有的人站起,向审判长行礼之后,坐下。 “被告请起立。”审判长叫人见。 人见望着辩护律师席。山室伸手向前,指示人见站到被告台前。 人见站在围有圆栅的席前,缓缓低头。 “姓名?” “人见十郎。” “本籍?” “仙台市东五番丁一百十七号。” “出生地点?” “相同。” “住址?” “东京都丰岛区巢鸭二丁目两千三百十五号南风庄第十二号房。” “出生年月日?” “昭和六年七月三日。” “职业?” “公司职员。” 人见的声音很诚恳,丝毫没有对城户吼叫的那种不逊。 审判长向被告宣布审理杀人事件之要旨,然后催促城户宣读起诉书。 城户拿着印好的起诉书站起,轻咳一声后,开始朗读: “被告是昭和六年七月三日出生于仙台,父亲为人见顺市,被告是长子。人见顺市是仙台市政府官员,和妻爱子之间育有三名子女,家境虽不富裕,却过着安定的生活。被告于市内的小学毕业后,进入学艺大学附设中学,然后升上附设高校,毕业于此。 “毕业的同时就来东京,进入H大学经济系就读。昭和二十八年四月毕业后,进东京都日本桥的富士山食品股份公司,不久担任柿本高信董事长的秘书。昭和三十年春天离职,进东京银座的深町商事股份公司。 “深町商事经营金融业,被告在深体深町董事长之心意的情况下工作非常出色,去年秋天升为营业经理,负责公司一切营业。被告为求提高业绩,设法自多方面邀集融资,因知柿本高信在资金方面有余裕,被告即接近对方,成功交涉让对方答应提供公司资金运作于短期高利贷放。似此,被告自三年前就接受委托运作巨额资金贷予客户,同时也接受柿本高信之妻美雪委托,运作其持有之款项于高利贷放。被告且对柿本美雪抱持好感,屡屡制造两人单独见面之机会。 “柿本高信和秘书片冈绫子有染,打算和美雪分手。正当此时,本年九月十七日,柿本高信交付一笔两千三百万圆款项给被告运用,在拿到这笔钱之后,被告一方面因憎恨被害者高信打算和美雪离婚,另一方面为求吞占这笔巨款,遂决心杀害柿本高信。 “九月十八日午后十时三十分左右,被告至市川市真间町二丁目四十二号的柿本宅邸,在客厅趁着与柿本谈话之间,以一旁的青铜花瓶殴击其后脑,导致柿本因颅内出血而当场死亡。被告之行为已符合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的罪行,予以起诉。” 城户朗读结束后,坐下。他心想,自己已是相当心平气和的朗读了。 “辩方对检方所朗读的起诉事实有意见吗?”审判长问。 山室站起身。“辩方要求解释起诉书。第一,被告对柿本美雪有好感,屡屡制造两人单独见面之机会,请解释所谓好感是否意味爱情。第二,柿本高信打算和美雪分手,请解释是否认定被告知悉此事。第三,被告憎恨柿本高信,请检察官说明这是否以被告知道柿本美雪将要被迫离婚为前提。” 城户心想:山室是针对起诉书的盲点了。 在审判长催促下,城户站起。“检方回答。第一点的好感,希望能照字面解释。第二点则认定被告知道柿本高信打算和美雪离婚。第三点当然是以被告知道为前提。” “被告认为刚才朗读的起诉书内容是否真实?如有不同请陈述。”审判长说。 人见的上身一阵强烈晃动。“不是,我并未杀害柿本先生。” “那么,起诉书中有哪些部分是错误?” “只有我的经历以及本年八月分之前受柿本先生委托运作款项于高利贷放之部分是事实。” “辩方是否有意见陈述?” 山室再度站起。“辩方现在陈述意见会有所不利,因为调查结果皆在检察官手中,辩护人无从窥知内容。在公开审判开庭之前,辩护人曾恳请检察官答应复写记录,却遭检察官严词拒绝。本来,辩护人是希望知道检察官以权力搜集的调查报告和证物内容,以求知道辩护人的主张有何不同,在了解争执重点之后来面对审判,无奈却不被接受,因此,很遗憾无法在此明确陈述本案的争执重点。 “不过,在审判长提示要在短期内审理终结的情况下,辩护人怕因此造成拖延审理时日的结果,所以至今天为止已数次面会被告,乃能针对方才检方朗读的起诉书内容,披沥直陈,俾便审理。 “检方认为被告对柿本美雪抱持好感,根本是毫无实据的单方面推测,被告纯粹为营业利益才接近柿本夫人,因此检察官所谓的杀人动机并下存在。第二,被告并未收到柿本高信的两千三百万圆。第三,被告并未杀害柿本高信。在今天的阶段,辩方只争执以上三点。” 城户心想:山室的言词相当有压迫力,在法庭的折冲也很有一套。 律师对审判官表示超乎寻常的敬意,对检察官之做法则锐利指责,原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城户内心并无不安。 “请检方提出证据调查的请求。” 江崎审判长在法庭上的指挥能力确实干净利落! 城户站起时,瞥了一眼柿本美雪。 “检方要求以柿本富美夫、中野亘、片冈绫子、中里常子、深町源造、黑川武之、柿本美雪为证人。至于求证事项,要求富美夫证明美雪和高信曾谈及离婚,以及九月十八日夜间十时三十分左右、目击被告走在真间川对岸的事实;要求中野亘证明柿本高信挪用公司的两千三百万圆款项,以及同日深夜十一时过后在国府台车站目击被告的事实;要求片冈绫子证明高信和美雪夫妻的感情、以及高信打算和美雪离婚之事实;要求中里常子证明受被告委托对命案发生之日的不在现场证明作伪证的事实;要求深町源造证明持续三年接受柿本高信委托运用款项予以高利贷放、但是九月十七日的两干三百万圆并末收到的事实;要求黑川武之证明富士山食品公司的公款两干三百万圆被柿本高信挪用之事实;要求柿本美雪证明她和被告亲密交往、以及高信提出离婚而她予以拒绝之事实。 “至于询问证人之顺序则依请求顺序。” 审判长征询辩护律师意见。 山室回答:“可!” 审判长宣布下一次公开审判日期为十一月二日上午十时,上午传讯柿本富美夫,下午一时开始传讯中野亘和片冈绫子。 第二次公开审判 1 这天,城户一回住处,津田来访了。 “我去旁听了。” “我并未见到你。” “开庭之前我在外面等待,不愿被关系人见到。山室律师实在是可恨的家伙,真希望你在起诉书上直接写明人见对美雪有爱恋之心,不,应该是有丑陋关系!但,真相或许是那样,却苦无证据,你一定恨得牙痒痒的吧!” “这就是问题重点!” 正谈话时,女房东来通知:“富美夫来了。” 两人对望一眼。津田准备站起身。 “你在场也好。富美夫下个月二日要出庭当证人,而证人和检察官单独见面并不公正。伯母,请他进来。” 富美夫进来了,说:“公开审判之事令我耿耿于怀,只好来见你。” 富美夫在座垫上盘腿坐下。 “不必太在意,只要依你所知的回答我的问题。” “城户先生,为何在起诉书上不提美雪的丑事内容?” “不可能再用更强烈的措词了。” “离婚的见证人好像是请船桥的家叔柿本正己,是家父的亲弟弟。刚才我去见他,他曾提及。” 城户记下柿本正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或许会请令叔以证人身分出庭。” “关于遗产继承方面,美雪拒绝委托公司的水町律师,改委托山室处理,由此已知山室的作用了。水町律师正制作财产目录时,美雪和他吵了一架,吵架原因似为了律师的酬劳。美雪将委托书交给山室,我则委托水町律师,彼此已成对立。” “我们也早知柿本美雪背后有山室撑腰,可能答应给对方巨额酬劳吧?” “我本来就非常厌恶她,却因有继承问题存在,每天要回真间的家,有时甚至还留宿。美雪现在虽是全副武装戒备,但是终究会露出马脚的。” “我想最好避免太尖锐的对立较能早些解决继承问题。” 富美夫似想说什么,但又顾忌津田在场,只说了声“公开审判时请多多指教”,就告辞离去了。 “这人的个性似有点怪!” “从事文学工作的人也许都有些古怪吧!” “检察官先生,刚才我来这里时,见到深町源造的宾士轿车停在柿本宅邸前,可能是在商议公开审判时要采取何种对策吧?” “山室律师很可能也在一起。不管他们谈什么我都不怕,我绝对本着良心行事。” “他们也许在讨论人见若被判无罪的代价吧?对律师而言,没有比处理遗产继承更好赚钱的差事了。照这样看来,为了让人见无罪获释,山室也会拚老命了,毕竟让寡妇的情夫被判处死刑,就拿下到酬劳。” “所以,在起诉书上,我将行凶动机一分为二,至少总会和一边有关联。金钱方面有收据字条,却未能证实人见将该笔钱流向何处:至于奸情方面,也只有推定是这样的证据。不管如何,我想又会要你奔波一阵了。” 2 十一月二日,第二次公开审判庭上。 柿本富美夫接受过审判长的身分证实询问后,宣誓:“我发誓基于良心陈述事实,毫不隐瞒,不说谎。” 富美夫在宣誓书末端签名捺指印。 审判长警告:“既已宣誓,必作诚实证言,如果作伪证,将受伪证罪制裁。” 城户开始讯问。在问过证人的经历和柿本家的家族关系后,城户问:“证人是柿本家的独生子,但,为何离家独自生活?” “说简单些,是因为讨厌家父续弦之妻美雪。” “讨厌美雪的理由是?” “根本上,我不喜欢她的个性。她是个在说出来的话语背后会想完全相反的事情之女人,个性复杂、城府很深。当时我是K大二年级的学生,念了相当多的书,也以自己的方式思考人生或人类的存在等问题。 “在我眼里,家父绝非值得尊敬的人,但,我无法恨他。家母在世时,我虽恨折磨她的家父,但在家母去世后,那种憎恨的感情已告消失。家父虽是相当精明之人,也自认为以功利为重地行事,却还是有弱点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