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有遗产的继承问题,不知柿本先生的财产大约有多少?” “这我从未想过。到底有多少呢?我想应该也有负债吧!下管如何,公司的顾问律师会适当处理。” 城户停止侦讯。他必须口述柿本美雪的陈述,让雨宫书记官写成调查报告。 2 柿本美雪离去后,草间笑着说:“城户,即使是电影明星也很少像她这样漂亮的哩!难怪连你都会有些不自在了。我只偶尔听到片段,没办法了解,不过仍认为她扯了个大谎。第一,她虽完全否认外头有男人之事,但,有问题:第二,和年龄相差达二十岁的丈夫会感情美满,这也有问题。那女人相当难缠,或许她的谎言和命案无直接关系,但是,小谎言累积下来就可能化讹为真。” “说不定正如你所说的,但,现在只好先听她说了,因为我还一无所知。如果我应付不来,只有请你帮忙。” “我插手的话,就不算是你的侦查了。前辈们说过,罪案的侦查反映一个人的人格。而,城户,我更进一步地认为侦查乃是创作。” “创作?和写小说一样吗?” “不错。你刚才侦讯被害者之妻,她很流利地叙述着,你记下她叙述的重点内容,然后你将自己的记录念给雨宫写调查报告。你的口述就是创作,你不可能依她所叙述的作成调查报告,她叙述的话必须透过你的头脑转为文章,你的思想、思考方式都化为文字表现于调查报告上。所以,如果由我侦讯柿本美雪,质问的问题当然不同,调查报告的表现方式也一定不同,因此,侦查乃是创作。” 城户很了解草间话中之意,但,还是有些许不能释然,因为真相只有一种。检察官的责任是发现此唯一的真相,而在追查的过程中侦讯了两位女人。没错,诚如草间所说,自己的态度不明确,意志也不够坚定,但是,在现阶段,这样已经足够。目前什么都还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张白纸的方式去面对。 “谢谢你。在年龄上你也是前辈,我可以向你学习很多事。”城户说。 下班后走出地检处,搭上京成电车后,感到后脑阵阵抽痛。伸手摸摸额头,并没有发烧,心想,也许是太疲倦吧——和柿本美雪对峙两个半小时的疲倦!早点上床休息,应该可以恢复。 六时过后,城户回到住处,换好衣服,用座垫当枕头躺下。 虽然闭上眼,但是精神相当亢奋。两个女人的声音在耳朵里打转,白皙的脸庞在眼前浮现,又消失。两人似乎都说谎,而那些谎言或许就和命案有关。 城户跳起来,打开窗户。隔着竹篱,可见到真间川水面的灯影。 他穿上庭院木屐,走出,脚步很自然地走向柿本宅邸。来到冠木门前,停住,见到树影缝隙间透出灯光。他转身往回走,来到入江桥畔,掏出香烟,燃着。 凶手一定是走这条路前往柿本宅邸,行凶后再由这条路逃走。青铜花瓶很重,只有男人能挥动沉重的铜器杀人,而那男人和两个女人有什么关联呢? 正边走边想时,后面有声音叫他。 “检察官先生,散步吗?我正想去找你。”津田似刚从警局回来,还穿着西装,不过未打领带。 “不,只是在房间里待不住,想出来透口气,不知不觉走到这边。”城户转脸,对着柿本宅邸方向摇摇头。 津田也跟着望向黑暗庭院的树木。月亮开始往上爬,几乎全秃的津田侧脸映成苍白。 两人并肩往前走。 “我们边走边谈。”城户加快步伐。 横越过通往松户的公车道路,来到江户川的水门上。城户忽然想起柿本美雪说十七日早上和丈夫在这条路上散步。他想照柿本美雪所说的,经过水门旁走向河岸,但,这条路并不通,小径堆满台风带来的木材和杂草,根本无法通行。 “你对柿本美雪的印象如何?” “好像编了不少谎言。” “我认为很可疑。” “为什么?” “依老婆婆所说,柿本夫妻自很久以前就已谈及离婚之事,也已分房而居。邻居们更说从未见过两人一块散步,有时候还听到他们大声吵架,所以,夫妻感情不可能很好。” “我本来也在怀疑,今天侦讯柿本美雪后,疑问更增加了。她说十七日早上夫妻俩就走在这条路上散步,从水门这里沿着河岸走下里见公园。但,这是谎言,你看,这条小路不可能通行,所以她散步时摘下石蒜花这一段话是编造出来的。” “如果因为对方是女人就心存疏忽,很可能就会犯下大错!” “片冈绫子否认和董事长接吻,这女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问过老婆婆,但她并不知两人间是否有暧昧关系。” “片冈说她在归途见到的会计经理中野呢?” “我今天去过日本桥的富士山食品公司了,要他明天到局里应讯。” “我明天下午要侦讯柿本之子富美夫,你侦讯过他了,觉得如何?” “那年轻人也很奇怪,明明目睹自己的父亲惨死,却仍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搞不仅他。” “是那样的人吗?” 城户不再开口,在草地坐下。 不一会儿,四周传来清亮的虫叫声。 江户川看起来很宽,黑色的流水在月光下流动。城户注视流水——水流动,消逝了。 证据也会和时间同时消失!绫子和柿本的关系、柿本美雪和人见的丑事,仿佛也会从侦查之间消失,更何况,男女关系没有证据,不可能有人目击一对男女同衾。 这件命案和感情纠纷有关联,而,城户想知道其中真相。 “津田,这段时间你能派人跟踪柿本美雪、片冈、人见十郎和富美夫吗?虽非认定他们有嫌疑,但,不这样做也不行。” “我试试看。另外,也到富士山食品公司内部查访。” “我想这也是必要的事。柿本没有和其他女人有情感纠纷了?” “片冈已坚决否定,其他街无发现。” “去找那个叫国子的女佣,当晚她虽不在宅邸,但,或许知道些什么内情也不一定。” 两人再度往回走。 3 “检察官先生,究竟有什么必要找我来这种地方呢?我不认为会叫我出面应讯,但是警方说你在等我,我只好来了。对于目前的公家机构,我最讨厌警察和检察官了。”柿本富美夫在城户面前坐下,口气粗暴地说。 城户有点怔住了。 就算是被指定为参考人,通常在检察官传讯时都会坦白说出自己所知之事。何况,富美夫的父亲被人杀害,检察官为了逮捕真凶正辛苦追查,难道身为儿子的不该协助检察官吗? 城户凝视着面前的富美夫。没抹油的头发垂覆额际,小小的眼睛在黑框眼镜内闪动光采。砖色运动衬衫上套着淡褐色西装。交抱双臂,回瞪着城户。 “抱歉,我知道你很忙,但,正好有需要……没有人会喜欢来地检处这种地方,可是,我们有必要查出杀害令尊之凶手,也许你觉得不愉快,仍希望能和我们配合。” “逮捕到凶手,家父也无法活过来!柿本高信这位企业家死了,只有我受到困扰,其他人都不会受影响,也许有人还很高兴。” “但是,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会使社会陷入不安。” “杀人虽是反社会的行为,但却是最单纯的恶行。社会上有许多比杀人更恶毒的行为,就算检察官你也无法一一检举这些恶行,你能检举的永远只是冰山之一角。” “检察官并无改造社会的力量。” “没有力量的检察官对自己的力量过度自信,拘束别人的自由,毫无顾忌的像这样要求市民出面应讯,这种做法令人无法认同。” “别讨论这种事!你说令尊死了,只有你会因此受到困扰?” “因为每个月再也拿不到零用钱了。” “那么,目睹令尊死亡,你难道毫无悲伤的感情?” “我没有那样的感情!因为,从孩提时代我就讨厌家父了。” “为什么?” “我从未见过像家父那样令人讨厌的人,他的一生里只有金钱和女人,从我懂事开始所知,就已超过十个以上的女人了。家母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或许,我不知有多少次想弑父——因为,让他活着等于是害死家母。 “家母在我读大学时死了。她罹患流行性感冒,发烧至四十度,却坚决不服用医师开的药,好不容易改采打针方式治疗,她却开始拒食,终于因为身体过度衰弱,死于精神病院。 “我对家父的憎恨从那时起消失了,因为对象的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间。家父变成只提供我学费和零用钱的一种工具,因此,他死了之后,最受困扰的人是我。” 听对方叙述之间,城户恢复冷静。他心想:这男人对世间的观念已经扭曲了,不过其心灵深处或许超乎寻常的单纯也未可知,因此其意见有一听的价值! “柿本先生骤死后,除了你,其他人都很高兴的原因何在?” “因为大家都恨他,尤其以美雪为最!另外,还包括富士山食品公司的大部分高级干部。家父对任何行动都以自己的尺度来决定,是彻底的自我主义者,只要觉得逆耳的话,他完全听不进去,至于能赚钱之事,即使杀死一个人也会去做。即使在女人方面,没有能持续三年的,而是轮流不断的找寻年轻女人,只要腻了就毫不在乎的抛弃。像美雪,早就已经视同外人了。不过,美雪她并不在乎这个,她图的只是坐稳妻子的宝座。” “你怎么知道?” “家父亲口对我说的。当然,他也可能是多少顾及到我的感觉才这样说的,不过依他多年的做法,应该是不会有错了。所以,美雪她一方面会在外面适度的找男人玩,一方面则尽量攒钱。” “美雪她寻欢作乐的对象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曾两次见到她和某著名的职棒球员在银座逛。” “和令尊以前的秘书人见十郎呢?” “我想应该也会有关系吧!不过我并未亲眼目睹。” “命案当夜你去找令尊,是什么时刻?有什么事?” “约莫是快十一时吧!我是去向他拿钱的。” “大门是否锁上?” “我是从旁边的侧门进入,门当然没锁。玄关的格子门半开,我默默进入西式客厅,因为灯亮着,我认为家父在那里。家父俯卧在沙发上,一见即知被人杀害。我屏息盯视着他的脸良久,一瞬,仿佛是观看戏剧的一幕场景,实在难以将他和死亡联想在一起。 “听到我的脚步声,老婆婆也进来了。这时,我才自觉事态严重。老婆婆叫嚷着想跑到家父身旁,我推开她,叫她打电话报警。我并不是为了保持命案现场才推开老婆婆,而是因家父死后的那张脸孔太丑陋了,我不希望让老婆婆碰触肮脏之物。 “老婆婆用颤抖的手拨电话号码,打通之后,我就拿起话筒,说明发生命案的情形。” “在警方人员赶抵之后,你都在现场?” “老婆婆吓得蹲在地上,我的双腿也好像被牢牢钉住一般,关节都无法弯曲,在那几分钟之间,只是一直瞪着家父的脸。” “你记得尸体四周散落着菊花和石蒜花吗?” “记得,一朵白菊花放在尸体的臀上。对于被多数人憎恨而死亡的家父来说,这是极尽讽刺的能事了。不过,有石蒜花陪衬,我觉得又很适合家父的尸体。少年时代,我从江户川的堤防摘石蒜花回家时,家父曾经大骂我一顿,额头青筋暴跳,怒叫说‘带那种不祥的花回来干么,快丢掉!’我一面凝视着散落的花,边想起被家父骂之事。” “你好像住在东京,是怎么回真间的家呢?” “我在麻布三河台租了一间房间住。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银座的酒吧喝酒,身上的钱全花光了。我就从酒吧打电话给家父,他要我尽快赶回家,所以我知道美雪不在家,因为我向他伸手要钱时,家父唯有当美雪不在家时才会给我。我搭地下铁至上野,换搭京成线至国府台车站。” “在你抵达玄关以前,未见到有人从家中走出?” “没有。不过,在真间川河岸时见到有男人沿公车道路走向对岸,位置约莫在新根本桥。虽然隔太远看不清楚,不过那男人正好在消防队的防火了望台之红灯照射下,我忽然发现似乎是人见十郎。我想大声喊‘人见’,但男人却开始往前跑,所以也就放弃了。” “为什么认为是人见十郎?” “总觉得低头急行的男人之侧脸似曾相识,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眼睛,身穿西装,看衬衫衣领似是白色。我认为是人见没错! “男人在公车道路右转。但如果是人见,要回东京的话,应该左转至国府台车站,既然男人右转,我转念一想,也许不是人见也未可知。” 城户的神情一紧。如果是人见十郎,则命案当夜的访客又多增加一人了。离职秘书人见的出现具有重大意义,再加上会计经理中野,这些登场人物之间似有一层看不见的关联。 富美夫开始抽烟,朝向城户吐烟圈。 “累的话,可以休息一会儿。”说着,城户叫雨宫书记官倒茶。 富美夫端起缺角的茶杯,一口气将茶暍光。城户边在脑海里想象着犯罪情景,边凝视着富美夫。他脸上反抗检察官的表情早已消失,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一向认为检察官是塑造罪犯的专家,但,城户先生好像有些不一样。” “不,我也是个平凡的检察官,一心一意想出人头地,希望能调到东京当检察官,也想娶妻生子。” “感觉上你并没有背负着权力压力。” “当了检察官,或多或少总会养成否定人性的习惯,因为脑子里想的只是构成犯罪的重要条件。在这桩命案中,也有人犯了杀人罪,线索是命案现场和与被害者有关的人际关系,而我企图由其中掌握行为者和其行为,但,那无法像雷达那样准确,不仅如此,还极端的不确定。所以仔细想想,检察官的工作还算很有意思。” “我所说的话里有值得当线索的吗?” “现在的我等于坠入五里雾中。我年轻,又缺乏经验,只好耐心地发掘事实,再一一累积分析、判断。” “我也有好几次结婚的机会。人嘛!到了二十八岁,谁都会想要找个老婆,但是在重要关头却硬是下不了决心,也许是见过像美雪那样的恶女人之故吧!” “她是恶女人?” “笑里藏刀!家父之所以不敢离婚,应该是为了她太可怕。” “这我就无法了解了。柿本高信似是相当厉害的人物,两人之间又没子女,只要想离婚,随时都可以,结果却形同陌路的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好几年,原因何在?” “别谈这个了,除非已死之人开口,否则永远无法知道真相。” “遗产方面如何?” “公司的顾问律师调查过,可能有两亿圆左右。依律师所说,美雪有三分之一,我有三分之二的继承权,但,得到那么多钱,我也不知如何运用,更不知如何去保有。” “反正有总比没有好。你现在从事什么职业?” “说好听点是剧团的剧本作家,却从未写出过像样的剧本。不过,我还是怀着梦想。” 4 富美夫离开后约一小时,津田送来富士山食品股份公司会计经理中野亘的调查报告。 “检察官先生,嫌犯似乎是人见十郎。” “为什么?” “十八日晚上快十一时左右,中野在国府台车站见到他搭上电车的背影。”津田脸上浮现喜色。 “只凭这样不能断定人见是凶手。第一,不知道他必须杀害柿本的动机:第二,不确定人见当晚是否至柿本宅邸。若论可疑者,柿本美雪和片冈绫子都有问题,即使是富美夫,也不能排除于调查名单外。” “话是这样没错。但,依跟踪的刑事们之报告,目前街无可疑之点。不过,柿本的公司内部问题似有深入研究的余地。” “所谓的内部问题是?” “那家公司从约莫一年前就分为董事长派和总经理派互争势力。总经理名叫黑川武之,在进公司之前是TY银行的业务副总,是银行派他前来的。TY银行融资七亿圆给富士山公司,由于是长期贷款,为了能确保回收,特别派重要干部前往坐镇。” “这么说,黑川设法想让柿本失足?” “公司内的势力是四比六,对柿本不利,但是在股东大会里,董事长派占压倒性的多数。” “此一争权夺势和命案有关吗?”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须藤股长说要深入追查。检察官先生,请你亲自讯问中野。他是公司元老,对任何事都了解得很清楚,但是对公司里的权力之争并未明说,是相当谨慎的人物。” “我想公司内争和命案应无关系,而是以柿本美雪为轴发展出的情感纠纷引发杀人事件。” “如果加上遗产的继承问题,已有足够动机。” “我也知道凭概念侦查案件有危险,但我们若无目标,调查不可能有所进展。我一直觉得柿本美雪非常可疑,你的感觉呢?” “我们的感觉常常会出错!最近的罪犯相当会算计。我见到命案现场时,认为凶手是年轻人,没有复杂的背景,是很单纯的命案,因为凶器是现场本来存在之物,又采用殴击这种非智能的犯罪手法,亦即是由于一时的感情激动而产生杀意;或是并无杀意,却很自然的拿起花瓶殴击被害者。如果是因公司内部对立,或争夺财产等和金钱有关的杀人,应该会更有计划性……” “你的判断力确实敏锐。” “但,我们股长和我的看法不同。他说杀人方法的单纯只是故意要掩人耳目,凶手很了解警方的调查过程,才刻意采用单纯的方法,事实上命案的内情复杂,必须毫不急躁的深入追查……” “坦白说,我认为这两种看法都正确,才会困惑不已。” “如果查出真凶,我们该好好喝几杯。”说完,津田匆匆离开了。 城户目送着对方背影。衬衫外的褐色西装背部渗出汗湿,由此,城户似能体会出有五个子女的生活之苦! 城户曾多次拜访位于真间小学后的津田家。那里有两栋长约十八公尺的简陋住家,津田以每月三千五百圆租下其中一栋。由小学一年级至高校二年级的五个孩于都穿着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妻子穿旧工作服,白色布料都已泛黑了,而且,津田已不可能再往上爬,永远只是巡官。一想及此,城户黯然了,他曾经想过,不管自己以后爬至何种地位,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像津田这样的警官吧! 城户开始赞须藤副探长制作的中野亘之供述调查报告。供述内容他已能预料,但,九月十八日夜间十一时许见到人见十郎在国府台车站搭上开往东京的电车之记载,仍让他心情一动。 假定这是事实,就有两个人目击人见了。被见到之男人真的是人见吗?假定是人见,则在命案的出场人物中,他的嫌疑仅次于柿本美雪,也可以认为董事长的离职秘书和续弦之妻通奸杀人。但,城户想尽办法打消这种判断,因为,概念式的调查很可能招致失败! 收发职员通知说中野亘出面应讯。 城户吩咐让对方进来,然后搁下调查报告。 “我是中野亘。”脸孔瘦削、颧骨突出的男人弯腰进入,说。 城户盯视对方脸孔。看起来有点狡桧。 中野偷偷瞥了城户一眼,坐下。 “九月十八日夜间,你去过柿本董事长的宅邸?” “是的。” “有什么事?” “讨论会计方面的……” “必须深夜前往的理由是?” “董事长白天很忙,没办法仔细讨论。” “是会计方面很急迫之事?” “是的。”中野说着,避开城户的视线。 城户认为大概是不正当的做账伎俩吧! “如果不能说,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检察处并不想追究贵公司账目之类的事。现在我要追查的是杀害柿本董事长的凶手,为此有必要知道和贵董事长有关联的一切问题。就算在会计方面有非法行为,也不见得和罪案有直接关联,你只要提供能当作参考的部分即可。” “没有。” “哦?好,那么今天不谈会计方面的事。不过,你十八日夜间为什么事去见柿本?” “公司收到的一张支票有可能遭退票,所以有必要决定紧急对策。” “你常至董事长宅邸?” “是的,有事时就会去拜访。” “只是一张支票遭退票就那样严重?” “还讨论筹措资金的问题。” 城户觉得对方在说谎。在检察官面前,并不是任何人皆会说谎,但,有很多人尽量不说出和事件无关之事以避免麻烦:当然,有时候也会积极的做虚伪证言。对于其真伪,通常可以看其眼神来断定,因为可能窥出对方内心的动摇。 中野既然未据实说明,很可能是无法公开的会计方面之作伪。 “你去见董事长的时间是?” “九时过后。” “在什么地方谈话?” “客厅沙发……” “离开的时间呢?” “十时过后。” “直接前往国府台车站?” “在京成电车轨道南侧的?‘高砂’小酒馆喝了一杯酒后才去车站……” “时间是?” “十一时过十二、三分。” “在车站见到人见十郎?” “我正想进剪票口时,开往东京的电车已经启动离站,一位好像是人见的男人在第一节车厢门关闭前冲入。” “为何觉得好像是人见?” “长发很乱,遮住半边脸,不过他那日本人少见的高挺鼻梁是一大待征。” “服装呢?” “白衬衫加西装,颜色我没注意。” “确实是人见吗?” “我不敢肯定,但很像是人见。” “你是十时过后离开柿本董事长家,十一时过后抵达车站,那么在‘高砂’就待了一个多小时了?” “是的。” “那家小酒馆我也知道,却并非大公司的会计经理会进去的高级场所,而是以上班小职员为对象,我觉得不太合乎你的身分……” “可是,我的薪水不高,又贪喝几杯。” “是否有食物味美或女侍应生服务特别好的特色?” “没有。”中野含混带过。 城户曾和津田一起去喝过几次酒。店里只有两间铺着两张杨杨米的厢座,其他都是高脚椅;没有师傅,只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老板娘做一些简单的料理。女侍应生有两位,一位三十多岁,另一位二十七、八岁,但是对津田恭维奉承的那模样令城户很不愉快。 虽然店面很小,但是价格却贵,东西也难以下咽,所以城户已将近半年未去“高砂”。 “你去董事长家,回去时都会去那家酒馆?” “是的。” “我觉得到东京有更物美价廉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去惯了,觉得能让精神放松。” 城户心想,问题在于时间。中野在车站见到之人若能确定为人见,而目击时间是十一时十二、三分,则人见是十时半行凶,归途被富美夫见到,至国府台车站又被中野见到,这中间有四十二、三分钟的空白。人见是如何打发这段时间呢? 从公车道路故意右转,或许这是人见故意混淆富美夫的判断,那么他可能躲在某暗处,等过了四十二、三分钟后才冲向国府台车站。 但,仔细一想,从犯罪者的心理来分析,行凶后应该会尽快从现场附近脱身,会在附近徘徊四十多分钟再搭乘电车,实在不可能! “有必要会再麻烦你。”城户满脸不高兴的让中野离去。 5 由地检处回家途中,城户几乎每天都会至市川警局见须藤股长。 台风过后,有一阵子很晴朗,但,这天从黄昏起开始降雨。城户没带伞,本来想直接回家,不过电车驶入真间车站后,他就下车了,抱着公车包,竖起上衣衣领往前跑,跑进市川警局时,发楷的雨滴沿着脸颊、衣领流下。 “检察官先生,这么大雨你还赶来。”说着,须藤副探长递上毛巾。 “到了真间车站,不知不觉下车。命案发生至今已一星期,我有点焦急。” “真对不起!津田现在正在东京跑,是依你的指示去搜集资料。” 城户用毛巾擦干雨水,和须藤面对面坐下。 “我已经写好调查报告,明天整理过后会送过去。老婆婆名叫望月花,年龄五十八岁,十二年前就住进柿本家。这位老婆婆耳朵重听,也有点老糊涂,所以没办法有令人满意的调查报告。” “柿本夫妻的感情呢?” “并没有特别吵架,感情应该是普通,不过柿本美雪好像从住进宅邸后就和柿本分房而睡。” “关于柿本美雪的不贞呢?” “柿本美雪经常不在家,不过,老婆婆并未注意到有那种事。至于董事长则不同,只要妻子不在家,就会有人打电话来,或是登门拜访。” “和秘书片冈绫子之间呢?” “她也觉得有问题,不过并未现场看见,所以什么也没办法说。至于年轻女佣名叫斋藤园子,今年二十一岁,三年前开始住进宅邸,她坦白说柿本夫人是好人,但却讨厌柿本先生,好像是曾目睹一次绫子和董事长的丑态,之后就讨厌董事长了。” “果然是有那种事?” “我问她人见十郎和柿本美雪的关系,她很生气的说夫人绝非那种乱来的女人,之后,再问她什么都不愿回答了。” “会是被柿本美雪笼络了吗?” “也许吧!不过,检察官先生,你认为人见十郎是嫌犯的理由是什么?” “我也困惑不已。我最先在这里侦讯片冈绫子,当时绫子说过‘人见和董事长夫人通奸,很可能是凶手’之类的话,她的话我一直记在心底,所以不管侦讯什么人,意识深处都认定柿本美雪和人见有暧昧关系。或许是因为绫子的严肃神情在这个昏暗的办公室里加强了我的印象吧!” “是吗?我还以为是在某项调查中掌握确实证据呢!”须藤暍了一口茶。 城户燃着一根烟,边吐出烟雾边觉得须藤的话中带刺,因为,关于嫌犯的推测,很明显须藤和自己的观点不同。 须藤和津田组长不同,以警官而论,他是属于书生型:三十三岁当上副探长,而且据说不久就要升上探长。他的外貌和自基层干起的警官特有的粗犷不同,身穿西装,甚至散发出知识份子的气息。 即使不谈检察官和警官之间的复杂关系,城户也对他有些难以应付。 “须藤,能听听你的意见吗?因为我对于侦查的方式尚未完全了解。” “不敢当,我很佩服检察官的热忱。依我的看法,凶手并非只是突发性的击杀柿本,而是经过慎重计划的凶行,而非随手拿起现场既有之花瓶,因一时激愤杀人,可以说凶手有着心理余裕。 “最重要的是,尸体上摆放着一枝白菊花,那并不是偶然形成那种状态!挥动花瓶殴击,此时瓶中的花会和水共同飞散,而被害者才会出现昏倒的动作,在这种情况下,花已掉落地板,不可能会在尸体上。所以,不得不认为凶手是故意将白菊花放在尸体上,这是凶手令人憎恨的冷静动作。” “这样的话,依你的见解,凶手是相当恶性重大之人,而且有强烈的动机。” “至少不是只和一个妇人有关的问题,若是因三角关系而引起的命案,凶手必然心胸狭窄,这种人在犯罪后慌张失措,无法在尸体上放置白菊花后再从容逃走。” 对于须藤条理井然的推断,城户表示同意,但却无法赞成凶手将白菊花置于尸体上再逃走的判定,因为,花瓶里的花散落时,正好碰到倒地的柿本,其中一枝偶然掉到尸体上也并非下可能。 “柿本富美夫和中野亘目击似人见之人物,我认为这是重要的线索。如果能暗中取得人见的毛发和指纹,就能和现场发现的毛发和指纹比对了,而若能证明是一致,即可确定人见是凶手了。所以我请津田帮忙,设法拿到这两样东西,亦即只是求证其可能性,并非认定人见即为嫌犯。” “如果津田被人见察觉其行动,有可能因此坏事;而且,若真凶和人见是同伙,也能尽快安排不在现场证明,或是掩饰、湮灭动机。” 城户对须藤的态度很生气。 检察官不见得就是调查老手,但是,检察官有起诉权。调查是起诉的前提,这上面存在着检察官的自尊。若是战前,以官职等级而言,检察官位居警官之上,虽然战后新刑事诉讼法颁布,两者变成相互协助的关系,不过在职务上检察官仍占优先。 城户的不高兴应该是从两者的这种关系中产生! 一瞬,两人之间笼罩着沉默。 这时,津田笑着进入。“检察官先生,很顺利,我已拿到那家伙的毛发和指纹了。” 津田并非穿平常那身脏西装,而是崭新的灰褐色西装、洁白衬衫、系深蓝色蝴蝶结。城户既觉诧异,又感到松了一口气。 “那可真是大功劳了,真不简单。没有被人见察觉到吗?” 津田似乎非常高兴,看看股长,又看看城户,既摇手又晃身,开始说明。 三天前。 城户对津田说:“从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来分析,人见十郎的嫌疑最重。当然,尚无任何关键性证据,不过,九月十八日夜间有疑似人见的人物在现场附近徘徊。人见为何种目的前往现场虽不清楚,但可推测他去了柿本宅邸。富美夫见到的可能是行凶后的人见,而人见也发现富美夫,故意走向和车站相反的方向,等确定富美夫离去后,再设法消磨时间,到了十一时过后才去搭电车,结果被中野见到了。 “依目前的状况,将焦点集中于人见,找出动机,要花相当时间,有可能被湮没真相,所以必须考虑非常手段,亦即设法取得人见的指纹和毛发。现场遗留有指纹和毛发,可以证明两者一致,问题是如何取得! “一旦被对方察觉就没用了,必须在对方不知情之下取得,譬如:梳子、香烟盒、钢笔都行;另外,能取得毛发的衣服、能取得指纹的对象也行。 “目前几乎每位有关者在重点方面皆未吐实,像这样继续调查下去只是白费时间。一切都看你的了。” 津田也有同感。他认为这并非调查上的焦躁,而是很不错的手段,就向须藤股长报告城户的意思。 “津田,这很危险。这件命案内情相当复杂,正当的方法应该是耐心地一步步追查,而且重点置于公司的权势之争,或是董事长的做假账等等,下应去管两亿多圆的遗产继承问题,若一一查明,也发现和凶手有关联时,才以之为决定性证据追查凶手。不过,检察官既然要你这么做,你就试试看也好。城户检察官也许太年轻,未免太急功近利。”须藤冷笑。 虽是自己直属上司,津田却讨厌须藤。干了九年的刑事组长,津田已在好几位股长底下工作过,其中有年过四十五岁,靠年资和绩效当上副探长的,也有和须藤相同、靠考试通过而升迁的,但却是第一次遇见像须藤这样异质之人物。 须藤是C大法学院夜间部毕业,即使在吃午饭时,桌上也会摊开法律书籍,一有部下提出问题,马上翻开六法全书,条理不紊地说明。平日滴酒不沾,和辖区内有力人士的聚会也毫不参加,部下和他合不来,背地里替他取了“法人”的绰号。 须藤的“检察官太急功近利”之语让津田很反感。当然不能不急!调查的第一步就是迅速,很多陷入搁浅的事件皆因错失先机。城户检察官的第六感也许有误,但是若错误可再采用另一种手段! 津田正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没有多和须藤交谈就冲出警局。 人见十郎住在丰岛区西巢鸭町二丁目二千三百十五号,位于国电大冢车站后面的南风庄公寓。这是跟踪人见的刑事说的,所以津田估计好人见回家的时间,敲十二号房门,但,无人应答。 这天夜里十时左右,人见才带着相当醉意回家。津田很有耐心的躲在巷内电线杆后等到对方,不过,他发现这种时刻实行自己的计划太晚了,就先回市川。 翌日早上八时半,津田至人见的公寓拜访。但,人见似已外出,无人应答。约莫一小时后,他打电话至人见任职、位于中央区银座一丁目六号的大成大楼五楼之深町商事股份公司,但,对方的回答是“今天没上班”。 午后,津田又前往南风庄。这次一敲门后,里面就有人应答了。 “抱歉打扰了,我是山三证券的,希望能请你参加分期式信托投资。”津田频频弯腰,放柔声音说。 “信托投资?很不巧,我手头没有那种闲钱。”人见手挥在长裤口袋,回答。 人见眼神虽颇锐利,却是属于美男子型人物,鼻梁高挺,低哑的声音有着东北腔调。 “五千圆或一万圆都行,像这点小钱,在酒吧喝一晚上就没有了,若存起来当结婚基金……” “对不起,我对这种事没兴趣。”语气里有着强硬的回响。 “那么,等你改变心意时我再来拜访。”津田说着,拉上房门。 门上有写着人见十郎的名牌。津田瞪视一会儿,这才转身缓缓往外面走。 难道没有接近人见的更好借口吗? 最万不得已的手段是等对方外出后,找公寓管理员,出示警察证件,要求搜查房间,带走梳子或留有指纹的器物。但,若是这么做,很可能人见察觉之后会设法逃亡。 津田走向巷口的香烟摊,买了包香烟。他本来想问和人见有关之事,却是小学生在照顾生意,只好放弃。 他进入隔壁的面馆,点叫了乌龙面,才吃了一口,却见到人见的侧脸经过玻璃窗外。津田抛了一个五十圆铜板在桌上,冲出门外。走了三、四家,隔着理发店的玻璃窗见到人见的脸。 津田也推开理发店的开阖式门。视线和人见的视线交会了。他露齿一笑,点头。 人见也微微咧嘴笑了。 “来理发吗?见到你,我忽然想到也该剪头发了。没办法,当了推销员,连剪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了,想想,不如找个固定工作,就算薪水少一点也没关系,不过,要养老婆和五个儿子,薪水少了又不够花。也许把头发剪短,神清气爽之下能想出好办法也未可知。”津田边说,边坐在人见右侧的座位。 理发椅上有三位客人,人见大概要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后才能轮到吧!理发师每动一次剪刀,白巾上就落满黑色头发。 津田心想,这样就能取得人见的毛发了。他瞥了人见一眼。 “经济不景气,推销工作也不轻松吧?” “现代人最缺少的就是钱。像我这样,每天大约要见一百个人,可是有钱人极少。通常只要交谈个三言两语,我就能判断了,这就是所谓的生意眼。” “但,钱也到处都存在啊!依你的看法,我如何?” “你年轻,金钱方面也没有不自由之处。人嘛!只要有钱,生活总会过得较为悠闲。” “真令人惊讶!”人见笑着,掏出骆驼牌香烟,以手指弹着烟包底部,等一枝烟跳出后,叼在嘴上。 津田掏出打火机,递上,说:“请!” 人见接过打火机,以右手划亮。 津田接回打火机,放进上衣口袋,同时在口袋内以卫生纸裹住,防止指纹被磨擦掉。 人见开始看报纸。津田则看周刊杂志。理发师叫唤后,人见坐到理发椅上。剪刀在略带几分褐色的长发上动着,短的如粉末般飞溅,长的掉到白巾上,又滑落铺磁砖的地板。津田屏息凝视着掉落的头发。 他在嘴里喃喃念着:只要拾起一根就行了。 他觉得口干舌燥,更有一股尿意。站起身,绕过理发椅后,进入洗手间。出来时,人见已剪好头发,理发师挥着白巾,用手箒扫拢发层。 津田拿出卫生纸,擤鼻涕,让纸掉到头发堆上,再捡起,顺手揑住几根头发,迅速扭成一团,放进口袋。 “我忽然想到有件事要去处理,回来时再过来。”津田淡淡说着,走出理发店。 津田向城户和须藤报告后,将卫生纸裹住的打火机和头发放到桌上。 涉嫌人 1 津田组长的苦心令城户很高兴。一想到他违背直属上司之意的替自己办事,如果不是须藤在场,城户真想当场表达谢意。 “有劳你了。”城户满含感激地说。 翌晨,城户提前一小时上班,委托千叶大学的法医学教室监定问题焦点的打火机和毛发,焦点集中于:和现场残留的指纹和菊花上的毛发是否相同。 之后,城户前往审判庭。这天是木匠之妻纵火事件的宣判日。 城户坐在检察官席上,期待庭上能判处有罪且得以缓刑。 审判长叫唤被告立石美代。 美代站起身,低头。 “现在宣判本案无罪。” 审判长的声音在城户耳底回荡。虽然审判长列举无数判决理由,城户却只是茫茫然听着,心头涌上种种问题:自己确信被告不可能无罪的……该如何才能上诉呢?如何向次席检察官报告?如何向高等检察庭报告? 不久,审判长宣布退庭。 被告和丈夫相拥而泣。城户怔怔望着对方。 回到地检处,城户前往二楼的次席检察官办公室。 “纵火事件被判决无罪。” 次席检察官的脸一阵痉挛。“理由是?” “证据不充分……” “被告在检察官侦讯时不是自白了吗?” “是的。证据是用剩的A级汽油,以及未烧完的报纸,另外,邻居也证言被告当晚曾使用A级汽油,而沾有A级汽油的未烧完报纸也经过监定。只不过,动机不够明确,被告的丈夫已和对方那女人分手,因此律师坚持被告因而愤怒纵火的动机并不存在。还有,被告的丈夫也证言推翻被告自白的内容。” “是因动机消失而认为不可能付诸实行吗……我也仔细读过那件案子的记录,你调查得很详尽。好,决定提起上诉!当然,要得到高等检察处的许可,不过,应该没问题吧!但,重要的还是市川发生的命案,别为了这点小事而灰心,振作起来,检察官的工作完全在一个忍字,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要全力憎恨罪恶,举发罪恶。” 城户因这段话得到鼓励。但,回到自己办公室,燃着一根烟后,失败的苦涩仍不自觉地涌升上来。就算上级允许上诉,以地检处的检察官而言,这已是一个污点,必须觉悟又要延后几步才能调职东京! 草间回来了。“判决无罪,你大概很沮丧吧!事实上,审判公正与否很难预料的。但是,辩护律师应该会很高兴,既出名,又能拿到钱,看来我也该拿定主意了。” “我是第一次尝到侦办的案子被判决无罪的经验,真不好受。而且,可能调职东京之事又会拖延了。” “就为了这样而悲观?当然,你说过调到东京后才要结婚……没关系,把它认为晚半年结婚不就好了?”草间大笑。 但,城户却笑不出来。庭上几位证人的脸孔在他眼前浮现又消失,他想,在调查阶段,难道没有更稳当的方法吗?就在此时,电话铃声响起。 是法医学教室的小川教授打来的。 “监定结果目前正在打字,不过我觉得应该尽快告诉你,所以打了电话。打火机上的指纹是双重涡状纹,和青铜花瓶耳形把手后面的指纹完全相同:毛发是扁平波状毛,和尸体上的菊花所沾之毛发相同。” 城户搁回话筒,但,教授的声音仍残存耳底。纵火案被判无罪引起的沮丧完全消失了,他用电话联络市川警局的津田。 “人见十郎的逮捕令已下来,你立刻来拿。”城户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填妥逮捕令申请书,城户冲入次席检察官办公室。他报告监定的结果。 “嗯,可以!但,你务必确实掌握证据,在二十二天的羁押期限内考虑一切可能性,然后深入查证,公开审判时绝对不能出错。”次席检察官轻轻一拍城户肩膀。 城户全身有一股热流窜动。 这天下午五时半,执行人见十郎的逮捕令。城户带着雨宫前往市川警局。 “嫌犯否认一切。”须藤股长一见到城户,表情僵硬的说。 津田跑近,说:“检察官先生,人见显得非常震惊,一见到我,就恶狠狠的说我使诈,我出示逮捕令,替他铐上手铐,但他抵死也不肯离开住处,又叫又骂的,我们半威胁半哄劝的,这才让他上了吉普车。” 津田的表情很开朗。 “我希望马上讯问。”城户说。 津田回答:“就用局长室好了。” 由地下室爬上阶梯,进入局长室之后,城户燃着香烟,希望让心情冷静下来。 和重大事件的涉嫌人第一次对决时,检察官的心境会很复杂,一方面是不知对方为何种人物、会如何回答,另一方面是心中有强化对方罪证的闘志,所以产生坐立难安的焦躁。 城户边吸着烟边环视室内。这是约莫十五张榻榻米大小的旧西式房间,漆白漆的墙壁已变成灰色,挂着米勒的作品“晚钟”之复制画。画下方的壁炉上有个缺角的花瓶,挣着几枝白菊花。 城户的视线盯在花上,命案现场的情景又浮现他脑海。这时,津田带着人见进入。 人见穿着灰色运动衬衫,外面套上深蓝色西装,身材颇高大。 “请坐。”津田让人见在城户面前坐下后,向城户行注目礼,转身离去。 “我是城户检察官。你知道自己涉嫌之罪吗?” “逮捕令上是这样写着,但那根本是随意捏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这点,我会慢慢问清楚。你是什么时候进入富士山食品公司?” “大学毕业的同时。” “哪一所大学?” “H大学经济学系。” “在公司的资历呢?”城户摊开笔记本,握住铅笔,开始记下人见陈述的重点。 “最初是在总务课,约莫两年后成为董事长秘书。” “离职的时间是?” “上年前,在当了两年半秘书时。” “为何离职?” “一方面是薪水太低,另一方面则觉得没意思。” “离职后在哪里工作?” “银座一丁目的深町商事。” “那是什么公司?” “金融业。我去年升上业务经理。” “你和柿本董事长常见面吧?” “由于是心平气和的离职,因此仍经常受到董事长的照顾。” “所谓的照顾是?” “金融业和多方面皆有关联,柿本董事长能够处处给我指点。” “你在九月十八日晚上曾去过柿本董事长在市川的宅邸吧?” “九月十八日是?” “星期一。” “没有。”人见眼眸掠过一道光芒,立刻低头。 城户盯视对方眼睛。“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十七日,星期日晚上。” “目的是?” “商量金融方面之间题。” “十八日晚上十时半左右,你曾走在真间川对岸,过后不久,又在国府台车站搭乘开往东京的电车,关于这点,有几个人目击,当然是认识你之人。” “我没去,他们一定看错人了。” “人见,十八日晚上你曾出现在柿本宅邸的客厅,已经有了不可动摇的证据,即使你装蒜也没用,就算这样都能将你起诉。你会杀害柿本一定有某种理由吧?能否据实说出?” “检察官先生,警方和检察庭能凭揣测就逮捕人吗?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杀害柿本董事长?那天晚上我事实上是在东京。对于这种欲加之罪,我该如何对抗?在这里,我没有朋友,也无人能证明我的不在现场,你们根本是单方面的企图逼我入罪。但是,在法治国家岂能容许这种事存在?检察官先生,我希望听听你的意见。” “我们不会没有证据就逮捕嫌犯。” “证据何在?” “那要等到审判时再提出。” “一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很可能是公司里的人布下的圈套。柿本董事长的敌人很多,高级干部几乎都和他敌对,为何不调查他们?柿本董事长手上握有过半数的股票,所以那些人为了将他赶离董事长宝座,才采取最后手段,请你朝这方面调查。” 人见的脸孔丑陋地扭曲,声音沙哑地辩驳。 城户咬紧下唇,他告诉自己:凶手一定是眼前的这男人! “你说十八日晚上在东京,请说明在何处?又做了些什么?” “早上九时半我去公司,当时深町董事长尚未来上班。我阅读文件资料约三十分钟,之后前往神田神保町的东京美术印刷公司,因为他们借贷了约一千二百万圆,却无法偿还,所以我和他们的西浦总经理会面,不过仍没有结果。 “十二时左右,我去公司一赵,吃过午饭。一时左右董事长打电话至公司,说是神经痛无法至公司,叫我晚上去他家。接下来约两小时之间我见了六位访客。三时,我前往数寄屋桥的FJ银行,打听支票有可能跳票的公司之情报。五时之前回公司,六时左右下班。” 人见说到这里停住,好像喉咙很干,吞了一口唾液。城户叫雨宫替他倒了一杯茶。人见连暍两杯温茶。 “能抽支香烟吗?”人见瞥了一眼桌上的三A牌香烟。 城户默默将烟推至他面前。 人见开始抽烟了。 有烟瘾者受羁押时,最先感到痛苦的就是抽烟问题,检察官在察觉其痛苦时,有时候会让嫌犯抽烟,那也是使供述继续进行,突破嫌犯防御的手段。 问题在于人见接下来的陈述。他会说出什么?会坚持什么样的不在现场证明? 人见边呼出烟雾,边凝视着花瓶内的白菊花。 城户心想,对方可能在回想和白菊花有关之事,同时思索如何掩饰真相之话语吧! “你六时下班后呢?” “至银座五丁目的‘英国屋’西装店试穿订做的衣服。七时过后,前往位于代代木八幡街的深町董事长家商量公事,顺便喝了点啤酒、吃晚饭。快九时才告辞,搭计程车至银座,在常去的‘芦波’酒馆消磨了约两小时,将近十一时才回位于大冢的住处睡觉。” “九月十八日是八天前,你居然记得如此清楚。” “我是和熟识的女侍应生谈及婚姻之事,所以记得。另外,那天要走的时候,深町董事长塞给我十万圆零用钱,我当然更不会忘掉。” “熟识的女侍应生之姓名?” “中里常子。在酒馆里是用春日之名,二十二岁。” “所以,九月十八日你未到市川?” “没错!什么时候释放我?逮捕令的期限是四十八小时……” “若申请羁押可以加十天,还能申请延长,总共是二十天。” “让我出去,我会委托律师抗争到底!就算你是检察官,也不可以胡来的,现在马上让我出去。”人见抓住桌角,大叫出声。 2 “我去找过深町源造了。由代代木八幡街右转,爬上一道缓坡,就到深町的住处。”翌日黄昏,津田进入城户的办公室,报告。 “‘芦波’的女侍应生那边呢?” “已经调查过了。” “那么,你说说看。” “深町经营高利贷,住在很豪华的宅邸。由于是一大早找他,他显得相当慌。我当然未告诉他已逮捕人见之事!知道目的只是为了问人见行踪时,他显得很生气,不太愿意回答问题。不过,综合他片段的答复,九月十八日人见六时半左右前往深町宅邸,至八时过后为止,两人都在十席榻榻米的日式房间一起用餐。” “八时过后吗?” “深町平常到了八时都会看职棒赛的电视转播,但是那天叫女佣打开电视时,才发现是星期一,没有球赛,因为觉得失望,才会记得时间。” “‘芦波’方面呢?” “中里常子住在文京区传通院前街的糕饼店二楼,似乎是她叔叔的家。十八日星期一她较早出门,四时半抵达店里,六时左右,人见忽然来了,说他今夜会来,就又转身离去。第二次来是九时过后,喝了几杯酒,在十时半左右离去。” “十时半?常子和人见的感情如何?” “似乎相当深。” “十时半的话,就和行凶时刻大致相同了,奇怪!” “我也怀疑是否刻意伪造人见的下在现场证明而仔细追问,但看她的神态自然,年纪又轻,应该不是伪证。” “常子在店里的花名是?” “春日。” “我认为有问题。第一,人见一开始就坚称自己在‘芦波’,可见有相当自信:第二,十时半是行凶时刻,人见会留至该时刻,很可能是常子的伪证。明天叫常子出面应讯,我想亲自问问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