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饭田放下话筒后,我也挂断了电话。 和眼睛炯炯放光的幸绪跟阿宏互相看了看。 “万岁!” 我们在狭小的工作间里,对胜利充满信心地大叫起来。 “您的同伴来了。” 老板娘无声地拉开了拉门,只见两米开外的地板上,江波和彰正挺直了背坐在那里。没想到二号人物亲自劳步了。这也正是这些家伙们为这次的交易费心的证据。 “百忙之中还让您移驾来此,真是抱歉。初次见面,我是江波。” 还是那腻人的男低音。江波说完,轻轻地冲我点了下头。因为是在重要的客人面前,他没像往常那样含着润喉糖。 “请请,这里请。” 上座是为我这位贵客空着的。但是,从他那像柱子般威风凛凛的坐姿来看,尽管他也懂得礼貌,他还是要明确告知对方他的存在。下边的饭田,就像被放到眼镜蛇前的雏鸟一样都缩成一个团了。 我既没惶恐也没客气地背对着壁龛盘腿坐了下来。 “初次相见,我是洞口。’ 声音,一定要小心。脸,已经做了整形手术。发型也梳理成银行职员的样子。而且,都已经过去五年了。我用不着担心他会发现是我。但是,只有声音,跟五年前几乎没改变。我在此之前也是特意伪装了声音,跟饭田打的交道。 “先来点啤酒怎么样?” 江波这边说着,那边饭田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偶人一样动开了。往我的杯子里倒起啤酒。江波也迅速地自己倒满了。 “上次,饭田承蒙您多多关照。最近,这一行的竟争也激烈起来了,您还帮了这么大的忙,真是太谢谢了。” 江波微笑着说完,双手捧杯,恭恭敬敬地干了。我也举起杯子。 “不敢当。我们和你们所经手的货以及顾客都很不同。人在困难时,要互相帮助嘛。不久以后,也许我也会有求于你们的。到时,还请多多关照。” “哎呀,您真会开玩笑。” 江波依旧微笑着。今天是为求我而来的,所以,实际上已经应该在直冒冷汗了吧。 “虽然我也听饭田说了,可您比我想得还要年轻。说实话,我真是有些吃惊。” “在像江波先生您这样久经沙场的人看来,我只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吧。” 江波非常之认真地摇摇头。 “商业可不看长相和年龄。关键是要当机立断。——但是,到了我这把年纪,总是为人情啦情面等等所羁绊,太多的时候很难像所想的那样行事。倒是年轻人,可以干脆利落地处理事情,对商业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最近从流氓嘴里,总是爱吐出情面、人情等话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我不露声色地说道: “的确,没有羁绊确实可以行动比较自由。但是,它也带有一定的风险性。毕竟,枪打出头鸟嘛。而且,最近不只榔头,给社会带来危险的家伙谁都可以轻易搞到手。” “的确是个危险的时代啊。” 江波说道。 姑且,先选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边试探着边往嘴里塞吃的。河豚生鱼片、多罗波蟹、烤松蘑等。跟上次饭田请的那顿相比,饭菜的档次明显高多了。由此,也可窥其企图之一斑了。要不是跟这帮家伙一起吃的话,不定多么美味无比呢。为了不露出洞口慎吾的一点破绽,我装出吃惯了的样子,真是辛苦辛苦。 “怎么样,饭田。如果不是这种机会你可很少能吃到啊,敞开怀吃吧。” 江波装出体恤部下的好上司的样子说道。 “就是,饭田先生。我也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你要客气的话,我连你那份也给消灭了。” 我伸长筷子,做了个从饭田盘子掠夺松蘑的样子。饭田煞是惶恐,非常认真地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请,请吧,您要不嫌弃的话。” “开个玩笑。我再怎么,也不至于饿到这种程度啊。” 江波也违心地讨好地笑着,用筷子夹了个松蘑。 “最近,多罗蟹,还有这松蘑,还尽是海外产的呢。” “不过,这是国产的吧,味道不一样。” 我瞎蒙道, “只要货好,国外产的也没什么问题吧。” “对。重要的是进货的渠道。只要能弄到安定、质优的货,那就最好了。” 江波意味深长地说道,向我举了举杯子。 “洞口先生您都是从哪儿搞呢?” 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喝了一口啤酒,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任凭你想象吧。” “听您这语气,看起来供货渠道很稳定吧。” “就那么回事吧。” “这么说,周转资金也需要不少吧。” “就那么硬撑着呗。” 我若无其事地回答道。江波很明显是在寻找开口的时机。但是,好不容易吃这么顿饭,太早让他解放有点太可惜了。 “江波先生公司,现在大约有多少员工呢?” 我再一次把话题岔了开去。嗬,有三百人啊。不愧是一流的大企业,跟我们那冒险企业就是不同啊。经营商品种类也很多吧,到底是综合商社啊。啊哈哈哈。 江波没有笑,他轻轻地把喝干了的酒杯放到桌上。 “我听人说过,大象一天吃的东西跟体重差不多一样。” “大象?是动物园里的鼻子长长的那个吗?” “对。我们也一样。光有个空架子,为了支撑它必须持续不断地吸取能量。什么综合商社,根本啥也不是。只是勉强支撑下去罢了。所以——有的时候,都在考虑着,要不要靠新兴的冒险企业支援支援。” 啊呀,真是全日本第一,我心底真想向这位名角打声招呼。江波一贯的威严荡然无存,一下子成了一个正为借钱而愁苦不堪的中小企业老板的模样了。 我也不甘示弱,摆出一副经营者的冷冰冰的面孔,默不作声地看着江波。 先动起来的,是饭田。 “洞口先生,请多多关照了!” 说完,就离开了座垫,把额头拄到了榻榻米上。 “别多嘴多舌了,混蛋!” 江波挥了下胳膊,像要砍倒他似的,用拳头打了下饭田的脸。就像京剧的精彩节目一样,饭田摔了个大跟头。哎呀哎呀,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啊。 “失礼了,年轻人他见识少么。” 说着,江波也离开座垫,把手放到了榻榻米上。 “江波先生,” 我掩藏起内心的喜悦,淡淡地说道。真正的喜悦,还是等所有计划结束之后吧。 我接着说道: “正像刚才您说过的那样,可能是因为我自己还年轻吧,我对情面人情这样腐朽的东西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我觉得日本社会有点被这些近代的旧习束缚得太紧了。为了叙叙旧,不管推杯换盏几次,都绝不可能看清那人的内心。因为,要不是能笑着把人推下悬崖的人,就不可能抓住商业机遇。” 江波虽然把手放到了榻榻米上,但没打算向我低下头。 “这个我很清楚,洞口先生。看不清时代潮流的人,只会被这个世界所抛弃。” 在他那从正面看着我的脸上,在这一行折腾了将近二十年的自信与辛苦,都变成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了。也许,在他的身上也有几条伤吧。 “可以说几句实话吗?” “请尽管说,如果是商业方面的话。” 江波猛地把膝盖靠近桌子说道。 “关于详细情况我不能细说,现在,我们有笔可观的大买卖。如果这笔交易谈成的话,我们公司的基础可能像磐石一般坚固了。但是,还有两个问题。” “如果害怕风险,就别想飞速发展了。” 江波煞有其事地对我的意见点了点头后,继续说道。 “一个是,它的可信度。这是一家以前连名字也没听过的海外企业提出的合作。而且,货由对方带入,其可信度没有根据。” “你们没看过货吗?” “确认过了。作为货的质量,的确是上等货。但是,不能保证今后的交易也全部是那样的上品。” “但是,那就看交易方式了,应该怎么样都能确认吧。” “那,就是第二点问题。” “请等一下。如果交易方式有问题的话,那,还是收手的好吧……” 我刚一说到这儿,江波就把手举到脸前,止住了我。 “问题并非交易方式。对方说,可以先确认好货后再结帐也行。如果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话,不管他话说得多诱人,靠不住的话我们也不会搞的。” “那,是……” “是金额。交易额过大了一点。” 我慢慢地点点头。 “的确。由于是大量批发,运输费和人手费会相应减少。所以,就要保证进货量了。是这回事吧?” “您这么说,我确实只有点头的份儿了。可以说,他们的解释里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吧。但是,我们很难跟一个以前什么交易也没进行过的公司一下子就做九位数的买卖。” “你不能因此就觉得苦恼啊。” 我装出试探江波表情的样子说道, “没想到像您这样的人还会害怕多多少少的风险。” “真是惭愧,问题,是金额。” “金额?东建不是跟帝都有很好的交情吗。” 江波的肩,明显地摇晃了一下。他没想到我连这都调查到了。江波重新端坐好,脸上布满了愁云。 “很遗憾,自从泡沫经济破灭以后,银行几乎就靠不住了。” “要是考虑以往的关系,多少应该能提取一些吧。” “说实话,那边还正在谈着。但是,即使能提取,也会有限额的。” “对了,听说帝都要被哪儿兼并了。经济状况应推而知之,对吗?” 江波眯起眼,点了点头。 “所以,我今天就忍辱在这儿设宴,想能不能跟洞口先生商量一下……” “江波先生……” 我有些不大爽快。江波先快嘴道: “希望您不要误解,这绝对是生意上的商量。绝不是希望您看在情面上才拜托的。” “您是让我一起联合出资吗?” “要是您有这愿望,我们也可以考虑。但是,货是‘甘可乐’,所以跟洞口先生经手的货还有客人很不一样。” “甘可乐”,是结晶化了的兴奋剂的别称。因为是客户自己带货进来,所以关于货无需再深问。 “确实,这东西在我们手里没多大用。” 本来,家伙们不会让一个陌生人也加入这么肥的交易里去的,这我理解。不仅如此,他们一定还想接近洞口慎吾,尽可能搞到些可卡因。 我将视线移开,向江波问道: “那,是让我贷款给你们了?” “交易一成功,就先给洞口先生还上。关于利率,请恕我不自量力,我想付您最大限度的。在交易踏入正轨以前,我们不打算确保我们这一方的利益。” 真是信口开河。 “而且,万一交易流产了,我们也会保障最低限额的利息。” “融资额要多少?” 江波谦恭地低下头。 “至少,十个数。” 我故意摆足架子,慢慢摇了摇头。 “江波先生。正像您对这次的交易充满警戒心一样,我以前也跟你们没什么交情呀。” “这个我明白。所以,我们会准备好期票,就当作是给我们公司的正式贷款。” 期票,是在票据所定的日子里,保证付给持票人票面金额的流通证券。利用这个,可以进行货到付款的交易。但是,那只不过是个保证罢了,如果那个公司倒闭了,到时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了。跟流氓的许诺一样,都是绝对靠不住的。 我委婉地说道: “对不起,我对于贵公司发行的票据能否具有额面价值,有些怀疑。” “期限是一个月。当然,交易流产的时候,我们会立刻按额面价格来认购的。利息我们给你三千。” 十亿元放上一个月,利息是百分之三。 “这倒确实不错。但是,无奈,数额太大了。” “八怎么样?” 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那样。但是,要造那么多假钞,至少还要再多用一个月。没那个时间了。 “那就七,保证三千。” 利息飞升到百分之四点三了。遗憾的是,现在我还是不能让我的脑袋做纵向运动。 “那就拜托您六吧。” 虽然他嘴里说着不打算靠情面,但现在江波简直是在哀求了。 我将视线移向房间的角落,作出梭巡状。两人的眼光都投注了来,都让人感觉痛苦不堪了。 过了片刻,我重又将视线移回江波身上。 “顶多能准备五个数。利息方面,就由你们斟酌吧。只是……” 就像听到判决无罪的被告一样,江波神采奕奕地刚要低下头去,听到话把儿一下子止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只是,我还有个条件。实在是太失礼了,贵公司的期票,可以说在万一的事态下就没什么保证了吧。所以,我想要跟你们有交情的帝都名义的期票。” “这个……” “很简单的啊。我贷给帝都五亿,作为交换得到期票。再由帝都把这五亿贷给你们。这种迂回贷款,相信每家银行都多多少少有些经验吧。我这是不是有点不讲理了?” 江波视线落在了榻榻米上。 “凭我们的个人意见,没法……” “江波先生,” 我加强了语气,说道, “你刚才说过,若交易成功了,一个月后,就会按额面认购回去的。” “是的。” “如果能那样的话,即使帝都开出的票据不在我身边,咱们不是也不用担心了吗。假使交易流产了的话,我贷出的五亿元还原样留在那里,所以应该能立刻支付票据。只要票据发行的名目能在帝都银行内部融通,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虽然有大城升这个合作人在帝都银行里,但是在现阶段对东建兴业的融资还是有限的。就算是迂回贷款,一般对东建也不能有保证吧。所以,江波才向这个叫洞口慎吾的来历不明的人低头,希望能弄到贷款。 如果硬那么做的话,那不能说是贷给东建兴业的,只能装作是其他公司。也就是说采取虚设一个公司,对这个公司的贷款进行保证的形式。 即使捏造出一个虚设的公司,如果能够确认交易的货物,回头就动员黑社会的力量卖出去,换成钱也就行了。即使交易流产了,五亿元还留在手头上。只要东建兴业哭着吞下那三千万元的利息,帝都银行一点儿麻烦也没有。作为江波,对于这些事他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了。只要能弄到钱,应该什么手段都会采用的。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棵摇钱树倒下了而默不作声地干看着的。 我等待着。 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要是江波就此缩回去的话,那迫不得已又得从头做起了。从前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快,快说吧。说就这么办吧。那样的话,帝都银行的大城升一定会出面的。既然是将五亿元的钱换成期票,那绝对不会全让东建兴业来干。虽然不能保证大城升会亲自出马,但他一定在背后发出指示。责任人是他。而且,银行职员会来确认钞票。这样就能让帝都银行抱上大笔的假钞回去了。 我抑制住催促的冲动,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屁股周围痒得不得了。 终于,江波抬起头来。 薄嘴唇一动,挤出了他那腻人的低音。 “——明白了。我明天就跟帝都那边协商。” 我真想一脚踢开屁股底下的座垫,当场跳起来。 计划的最后一个通行信号出来了。剩下的,就只是造假币了。 比起三人按图表进行的流水作业,大家聚在一起,一部分一部分地进行大量生产更能缩短时间。明白了这点后,我们中途改变了作战方针。 火速追加订购了大锅,把纸浆和药品等一次都掺和起来。这样做,品质方面也均一了。只是,由于恐怕会陷入出现差错就无可挽回的地步,这项作业就需要特别的小心注意。 虽然说是明天就跟帝都银行协商,但第二天,江波就打来电话说“请再给些时间”。说是即使捏造个虚构的公司名,也需要些时间。 等就等,我们是无所谓的。这样就能争取到造假钞的时间了,所以,作为我们这边还是意外的幸运呢。而且,主动提出交易日期的也是我们这边,所以,我们根本不用焦急、担心。 我们专心致力于造纸作业。 药品尽管事先已准备了绰绰有余的数量,但出现了紧急情况,填料和胶料剂就要见底了。从假钞用纸的量倒过来推算,纸浆和药品的量已经挤出来了呀,一定是哪儿出现了计算失误。 “你怎么回事呀,良辅。太松懈了吧。要是体力活,我什么都可以做。因为我只有那么个长处。所以你要把脑力方面的劳动都处理妥当。头儿可是你呀。我和幸绪是手脚啊。” 大概也是由于睡眠不足吧,阿宏说着,照前胸给了我一拳。幸绪大概心里想的也一样,她瞪着红红的眼睛紧盯着我。 今后我一定要留神了。再也不能犯错误了。我出现错误的时候,幸绪和阿宏,还有光井大叔,都失了主意。我一定要把这铭刻在心,小心注意着。 要是从公司里偷的话,量也太多了那么一点。我急忙四处奔走,添置填料和胶料剂。 说是这么说,毕竟药品不是可以从那些药店里轻易买到手的。我用了几个假名,捏造了虚构的公司名,撒谎说是想买回去做样品,驱车赶往东京,才买了回来。还慎重又慎重,从头仔细计算了一遍,油墨也各色多购买了一些。购买这些东西,幸绪打工的钱和卖江波的奔驰车得来的钱,都花得一分也不剩了。现在的钱,只靠我每月的工资了。然而,让光井大叔准备的戏台那边,今后还要用钱。看来只有照大叔的提议,借些高利贷了。 我赶紧向公司请求,先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总共只有四十八万元。接着,又从位于平冢站前的一家信贷公司,借了一百五十万,这已经是最高限额了。总共有一百九十八万元。这就是我们目前的资金。 我们开始缩减饮食开支,每天只吃盒饭。连用来解乏的啤酒,也每人每天只限一罐了。 “我不想喝了,在成功之前。” 阿宏接过配给他的啤酒,一口气喝干了,倒地裹在毯子里。 造纸已经有些眉目的一月二十九日,江波打来了电话。 “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一切都解决了。利息,我们保证给您三千。” “这么勉强你,真是辛苦了。那,需要我什么时候准备好呢?” “可以的话,请尽快。”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混蛋,可没想到竟至如此。咱们这边,考虑到造假钞的时间,由宋大人阿宏给东建兴业打了电话,说是想在四月初进行第一笔交易。可是,他竟想早点拿到现金…… 有这么五亿元,即使存个短期的定期,一个月的利息也不老少了。更何况,如果用作流氓们副业的高利贷,收益肯定会更大的。他们一定是有这么个打算。可惜呀,真是不巧。我装腔作势地说道: “我这边,因为是跟你们说好了,也想尽可能早点准备好。但是,要凑齐这么一大笔钱,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的。” “如果需要讨债的话,我们也可以帮您点忙。” 真是个见钱眼开的混蛋。我假装糊涂,改变了话题。 “钱还没有什么头绪。因此,你们交易的正式日期也还没有定吧?” 我这么问,对方也说不出什么强烈的话,毕竟钱握在我这边。 果然,江波那腻人低音,多了些含糊。 “呃,这个……” “如果我在这儿轻易地下个保证,到期凑不齐钱的话,那就会给您添不少麻烦的。怎么样?是不是准备好了后,由我给您去电话呢?” “没关系。不过,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大约什么时候会有些头绪呢?要不的话,我们跟那边也没法谈下去了。” “那,就两周后吧。” 幸绪和阿宏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一边频频点着头。虽然造纸已初见眉目了,但两周时间造出五亿元的假钞还是很难的。但是,如果照实说的话,对方可能就安不下心。要是从别的地方找到贷款的话,那我们不就抓瞎了吗。这是为了拴住对方所下的诱饵。 “两周后吗。在这期间,我们也做好筹备工作。” “一定要仔细看准对方后再进行交易。我恳切相告,如果觉得危险,请赶紧撤退。要是恋恋不舍的话,伤疤会留得更重的。这就跟从女人身上收手的要领一样。” “真是高见。” 江波放心地高声笑着。 “那,就两周后了。” “好嘞,这是最后一张了。” 阿宏说着,把从滚子间吐出来的纸高高地举过头顶。 二月五日,凌晨一点十五分。 预定的一万八千五百张带水印的假钞用纸全部制造完成了。从开始造纸算起,这是第五十六天。虽然比一天一千张的定额还不太够,但总算完成了。 幸绪接过这最后一张,把它叠放在平台印刷机旁的那座纸山顶上。在工作间的一角里,带着独特的黄色调的山高高地堆起三座山峰。 “哎呀,真是壮观哪。这简直就是阿尔卑斯假钞山的胜景啊。” 阿宏坐到地板上,把手放在额前,眩晕似的环视着周围的纸山。 “哦哦,假钞在向我招手了。” 我也坐到阿宏旁边。这时,幸绪就像踢倒森林的RED KING一样,从山中间探出头来,怒目而视着我们。 “喂,快起来,起来。现在还没结束呢。要休息,等检查完纸以后。” “是,是。” 虽然我们印够了目标数量的纸张,但这些纸并不一定都能使用。水印的状况和质地稍有不好的纸张,都要事先从山里边剔出来,用作试印刷用纸。 用纸的大小大约是B5纸那么大。换成万元钞,约有五万五千五百张。但是,刷版包括平版、凹版、凸版等,正反两面共有十六块,每项工程都需要先进行试印刷,另外,还会出现印刷错误。肯定得有那么几百张纸会作废的。最低,也有那么一成。差不多需要五千张的存货。 一万八千五百张纸的检查,到早晨也没能进行完。我们要一张张拿在手里,用放大镜仔细察看每个角落。当然,不用说了,为了不留下指纹,手还是像以前那样,戴上了手套进行作业。 起毛边的,水印露出飞白的,纸浆纤维偏皱的,厚度不均的。因为对方是银行职员,很难说哪里会露出破绽。稍感不妥的,就把它剔出来。 由于在进行干燥和高温研光处理时,已经某种程度地挑出状况不好的了,所以成品率比预想得要好。不可以用的纸,有一百五十九张。剩下的一万八千三百四十张纸都通过了检查。换算成假钞,有五万五千零二十三张。 “这数字可是刚刚够预算呀。” “就是说,一张也不能浪费呀。” “这难道不好吗。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能鼓足干劲啊。对吧,良辅?” 印刷作业,预定十六天完成。一天一种颜色地不断印刷。 我站在平台印剧机前.右手掌心向上。 “十字花螺丝刀。” 像个进行手术的外科医生似的说道。幸绪在我右边复述了一遍,像护士般的从工具箱里拿了出来,递到我的手中。 “灯。” 阿宏在我左边点亮了台灯。 我动起螺丝刀,卸下了版台合页。 “平版桔黄色。” 幸绪就像捧着移植用的器官似的,小心翼翼地捧过刷版来,跟最后那次试印刷一样,印刷还是从围绕水印周围的那一圈淡淡的桔黄色开始印起。 水印,已经把三个模子连在一起印了。因此,每张用纸上的相同位置里都有福泽谕吉在。配合这个,把复制好了的三块刷版配置在版台上。 套印,是用通称“同宝”的画在栏外的呈“十”字型的线来进行的,但是,由于是最初的刷版,没有东西可以用来作标准。只能进行试印刷,反复进行细微的调整。 开启支架胴,切换到胶版印刷方式上。接下来是压胴的调整。因为是先从平版开始,所以不需要凹版那样的压力。所有的设置都结束了,我从印刷机边退下。下面是油墨的填充。 这次代替我出场的是幸绪。关于油墨,从色分解到调配,全部是由幸绪担当的。 “桔黄色罐子。” 一张钞票使用的油墨量,确实不多。但是,五万张的话,就需要两个一斗装的罐子。我和阿宏一起抬起来,放在着色部的旁边。 一打开盖子,工作间内就弥漫着一股合成树脂剂的气味。幸绪手里拿着勺子,舀起桔黄色的油墨,倒进墨盒里。油墨通常都是由色材叫做载色剂的粘性材料和辅助调节剂做成的。 粘性纸,流动性强,易出现印刷不均匀的现象。反之,印刷时就会发生剥离现象。油墨和印刷用纸的适应性,比什么都重要。 用在纸币上的油墨,都是光泽度轻淡,细密线表现得一点不均匀的地方也没有。应该选流动性强,而且油墨膜少的那种。因此,我们就挑选了主原料是植物干性油的载色剂,进行了调配。 “填充完毕。” “用纸安装完毕。” “好嘞,开始。” 阿宏捋起胳膊,按了版台。着色滚子旋转起来,油墨均匀地转到了橡胶布上,用纸被卷进去,从压胴底下通过。 一转眼,这第一张就被吐了出来。对着灯,查看水印和刷版的偏差。整个儿都稍稍偏右了点,有一毫米半。正中间要再往上不到一毫米。进行了细微调整,接着第二张、第三张…… 印刷开始了。 我在海老名车站下了车,在交通岛的中央,停着一辆略有些脏的轻型卡车。窗子里伸出只手,正使劲地朝这边挥着。 即使他不叫我,我也知道他是光井大叔。不管会不会给周围人添麻烦,大模大样占据交通岛正中央,还能泰然处之的人物应该不多见吧。 “啊呀,眼睛又这么惨不忍睹了。真是辛苦了。” 光井一看见我,马上缩起他那又短又粗的脖子。这三天的睡眠时间总共不超过五小时。我想利用从平冢到这儿来的时间,睡那么一会儿,所以就没开车,而是选乘了电车来的。 我盯着光井那神采奕奕的脸。 “大叔,工作在如期进行吧。” “所以,我才又找回了以往的精神劲儿嘛。” 光井说着,发动了轻型卡车的引擎。卡车使劲咳了两声,开离了交通岛。 车子驶进银行林立的站前路,在超市前拐向左。 “看你眼那样,印刷还早着吧?” “明天平版就结束了。” “喂,怎么搞的。比预定时间晚了两天吧?” 光井眼瞪得大大的。 自从造纸开始以来已过去两个月了,疲劳长期累积在体内。时而弄错了纸的正反面,时而忘记了搅拌油墨,最近小错误接连不断。印刷工程还没完成一半,可是用纸报废的情况增多了。幸绪和阿宏都神经过敏,又加上睡眠不足,一点点小事都会大吵大嚷。 为此,今天一天就作了休养日。现在两个人应该都在工作间里,身上裹着毯子,像刚出生的猫兄妹一样友好地熟睡着。 光井斜眼瞥了我一眼。 “现在该定下交易的日子了吧?” “我知道。” “器材和演员的时间表也要定下。演技指导也需要时间。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真格的,我这边也没法进行工作。” 到三月五日,帝都银行就消失了。当然,到那时时间肯定是足够了。但是,要是让江波他们太过焦急的话,大家也许就会起警戒,说不定会找到别的贷款途径。 “到了。” 光井踩了刹车,轻型卡车停了下来。 光井选的戏台就在离开大街一条路的地方。路的尽头,靠近住宅区,布局条件倒也不坏。 我下了车,观察了下周围。 右边是洗衣店,左边是哪儿的停车场,超市就在隔开四间店面的那边。一楼盖着蓝色的塑料布,已经开始施工了。光井掀开塑料布,把我让了进去。 “早上好。” 两个工人正在更换壁纸。天花板上垂着好几条挂电灯用的软线。隔着屋子中央的柜台,后面是裸露的水泥墙,前边用象牙色的石膏板围着。 “唉,终于干了五分之二了。” 光井展开图纸,递给我来看。上面用细铅笔画着室内的三面图。真是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光井画的。 “跟他们怎么说。” “直言不讳。不过,对附近人的解释,是做画廊用。只是——屋子一角,要留出提款机角落。” “招牌呢?” “已经订做了,说好二十号做好。女职员的制服也转了几家支店,从不同角度拍了照片,照样复制了。” “真快啊,托哪儿做的?” “都是关西的熟人,绝对不会泄露情报的。” “小道具也做了吧?” “那个,要等定好日子后了。” 光井并非催促地说道,满足地环视着正在装修中的室内情形。 戏台的准备很顺利。剩下的只是完成印刷,凑齐假钞了。 印刷,只剩下六种颜色的刷版。其后的裁剪,怎么估算都要花三天时间。 封带的印刷和捆扎成百万元一扎还需要三天,这样,最低也需要十二天。 “从前,刻版铁手说过这么句话。” 光井突然凑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骗人就像过玻璃桥。如果过于慎重,过之前就敲的话,那就会轻易地裂开。要因为这,只从远处观望,又看不清哪儿有裂纹。因此,关键是看东西的眼睛。是这眼睛会不会看光。” “光?” “对。外行人,多数都是只把光看成是明亮的、耀眼的东西。可是,你看,分解后,光是由七种颜色组成的。对方、小道具、时间、场所、程序、伙伴,还有自己。只有能分清这七种要素的重叠情形的人才能把握住成功。缺了其中之一,光就不可能顺利地从玻璃中穿过去了。” “不愧是老爷子说的话。” “听好了,如果着急地定下日子后又赶不及的话,敌人就会产生警戒心逃跑掉的。” “两周后。” 我说道。有这么多天,所有的准备都会切实地做好。虽然离三月五日帝都银行消失的期限没几天了,但没有办法了。 光井敲敲下巴,看着我。 “我这边没问题。” “好,那就决定了。三月一日和敌人交易。” 我下定决心,冲无畏地笑着的光井点了点头。 ——让您久等了,真是抱歉。我这边总算有头绪凑齐说好的数额了。 “实在太感谢了。本来应该由我给您去电话的,您特意通知我,真是不敢当。” ―哪里。上次说好由我去电话的。 “说是这么说,不过多数人还是不会打电话的。干贷款这行的,嘴上说的好听,态度蛮横的可是大有人在啊。我们的金融公司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所以我也不好多说坏话了。” ——说是钱的借贷,归根结底是两者在了解的基础上所进行的交易,所以,本来就没有立场上的强弱,最重要的是交易能有效地进行。然而,却有人偏要产生误解。但是,那之流无疑都是些小人物。跟小人物共事,自己也会只能做小买卖的。所以我尽量不去接近那些家伙。 “跟洞口先生谈话,总是获益匪浅啊。下次,能否请您给我们公司的年轻人们也讲两句呢?” ——当然可以了,如果是作为商业往来的话。作为补偿,你可要狠狠心多给我些演讲费。 “那咱们就说定了。……那么,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拿到呢?” ——实际上,这么五个数,牵扯到汇款上的关系,还需要缓上十天的时间。 “十天吗……” ——我们,在经手的金额大的时候,帐簿上,要分成几个公司来进行处理。如果不能将其集中到一个支店里,就不能一次凑齐约定的款额。这些时间一定不能少。而且,缓这么几天时间对你们和对方的交易进行不也有利吗? “呃,呃……这个……” ——那么,三月一日我一定把五个数都给你。 “集中到一家支店里,是不是用汇款寄给我们呢?” ——不不。要是汇款的话,跟你们户头的关系会留在文件上。虽然还有支票的方式,但因为是有价证券,银行那边一定会留有记录的,所以也想避开。可能的话,想用凑齐的钱和你一手交换咱们说好的票据。 “明白了。我这边现金也没什么不便之处。那到时我去哪儿呢?” ——这个,到时我再跟您联络。那么,再见了…… 用平版印刷完底儿的图案之后,接下来就是凹版的额面数字和肖像画。印到这儿,我家假钞初长成了。 为了表现大藏省印刷局所引以为豪的深凹版印刷的凹凸感,油墨是特制的,里边掺入了磁性铁粉。把平版印刷机的版盘还原成原来的凹版,加大压胴的压力,进行了微调整。卸下平版用的着色滚子,设置刮除多余油墨用的刮刀。准备完毕。 首先用褐色印刷正面的福泽谕吉。 “太棒了,太棒了。福泽谕吉印的位置跟真钞上的一模一样。” 幸绪取下试印刷用的纸,两颊泛起红晕。 “这还不是想当然吗。别忘了,咱们已经试印过几张了。” “又来了,真讨厌。真是一点情趣也没有。” “哎。没点浪漫劲儿的人,怎么能着手造假钞呢?” “讨厌。阿宏嘴里还会吐出浪漫两个字。” “别吵吵了,快续纸!” 两人的喧闹劲儿,我早已领教够了。从印刷机里吐出来的纸上,虽然还没有日银总裁印的号码,但已经是无论从哪儿看都与真钞几乎无二了。深凹版的凹凸感和细密线等都得到了完美的再现。真正的纸币,马上就要在我们手中诞生了。 试印刷结束,印刷工程上了轨道后,下边的就快了。按版台的力气活,由我和阿宏承担。让它从右往左,又从左往右在压胴底下钻来钻去,使特制油墨印到纸上。 幸绪负责检查印好的钞票。每一张都要同真钞比较色调,确认有无印刷失误。 特别是细密线,一定要擦亮眼睛,查看有没有“断条”或“飞白”。哪怕有一根线出现断条,福泽谕吉的表情看上去也会不太对劲。只有当我们能够连细徽部分也原样地表现出来时,真正的纸币才算从我们手中诞生出来。 “等一下。左端出现飞白。” “看。刮刀的刀尖——” “顺便再检查一下压胴的压力。拜托了,阿宏。” “OK。” “交换,完了。” “油墨不够了。” “错了。那是反面用的。” “肚子瘪了,谁去买便当来!” “我,可不想。我才不愿离开这儿呢。” “我也是。别开玩笑了。” “怎么办,把这个印完吧。” “同意。就差一点了,咱们干完吧!” 我想,大概父母看着自己孩子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心境,就是这样的吧。那一张张的假钞——就连试印刷时的失败作品——都那么让人又疼、又爱,想抱在怀里,跟它贴贴脸。 资金确实花了不少。首先是用我跟雅人弄的假钞获益来的那一千四百九十三万元,还有这五年间我一点点积蓄起来的钱,卖江波的奔驰筹到的钱,再加上幸绪的夜间打工费,最近资金告罄,又借来了高利贷。总共,也有四、五千万元了吧。 而且,还有二十年前老头他们费尽艰辛从香港运来的平台印刷机。如果现在想弄到这东西,不知到底要花多少钱呢。 日本屈指可数的系统扫描仪,也是偷偷潜入久违的新东美术印刷,不打招呼使用的,没花什么本钱。但是,为此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呀,那可是拿钱买不来的。 不,我这边不说也罢。还有幸绪呢,因为她父母经营了一家印刷公司,所以她掌握了操作扫描仪的本领。又正因为如此,那家公司才被人夺走了。阿宏在狱中度过了五年时光,现在原来的面孔和名字也都丢掉了。光井大叔,虽然多少也是他自作自受,但也失去了家庭,失去了至爱的儿子。水田老头呢,将自己二十多年的时光,都给了假钞制造,最终还丧了命。幸绪的父亲也是一样。 所有这一切,早已不可以用钱来计算了。 人们都说假钞是种不上算的犯罪。 想想我们所失去的、所投入的,真让人不得不点头称是。但是,回报的时刻,已经近在咫尺了。 进行凸版部分的印刷的最后三天,我们都感觉睡觉简直是对时间的可耻浪费。只有我暂时还要去工厂上班,但是让我离开工作间去上班,简直比杀了我还难过。一想到阿宏和幸绪两个人眼看就要生产出假钞来了,我甚至感觉如果我不能亲见那激动人心的一刻的话,那就是他们对我的最大的背叛了。我一结束了工作,就像听到头生儿降生了的父亲一样,草草换了衣服就出了工厂。 他们俩也一直在等我。我刚一打开工作间的门,阿宏和幸绪就双颊红红地迎了上来,三个人连蹦带跳地来到印刷机前。两个人已经把拉丁字母和数字的组合顺序,写进了一览表中,印刷纸币号码的准备都就绪了。我们就参照着那一览表,把拉丁字母和数字的原版放在版台中,把那一个个不同的号码印到了我们的假钞上面。这好比是在给我们那一个个刚出生的可爱的孩子起名字。 ”UF516549X”“OR715438D”“SA435681L”……给这一张张纸上都印上各自的名字后,这些纸都成了真真正正、如假包换的万元钞了。 印刷的最后一天,真是让人坐卧不安,我没去公司上班。我们用掺入了反射紫外线的特殊涂料的红油墨,把日银总裁印印到了正反两面上。随着印好的假钞在工作间一角不断往高里堆积,不知为何,幸绪的眼睛红了起来。就连五大三粗的阿宏也是极力抑制住眼泪。我们就那样全身沾满了油墨、汗水和泪水,默默地干着手中的活。 工作间外面,不知何时,天已经微微放亮了。一看手表,已经快到五点二十分了。 剩下的最后一张,钻过压胴下,被吐了出来。 除去试印刷的和印刷失误的,共一万七千零二十四张。还是三张连在一起,没有裁开,换成钱共计五亿五千零七十二万元的假钞,现在,印刷完成了。 紧接着,幸绪无声地、疲倦地坐在了印刷机前。阿宏也浑身颤抖着,仰天长叹。 一直回荡在耳边的印刷机的声音消失了,工作间里出奇的静。只有电动暖风机叶片转动的声音,在低低地流淌着。我只是站在那里,回想着水田老头露出豁了的门牙的笑颜。 “我们成功了,老爷子……” 不知不觉,这句话从我唇间滑了出来。 “成功了,阿广……” 幸绪也泣不成声,张开手欲去拥抱面前的这座印了假钞的纸山。 “万——岁——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阿宏仰头冲着低低的天花板,大叫道, “他妈的,成功了,成功了!” 阿宏又发出莫名其妙的怪声,然后朝着刚完成的假山猛冲过去。 “喂,混蛋。你干什么!” “呜啊,洗钞票浴啊!” 阿宏双手捧起一大堆钞票,向我投了过来,钞票像花瓣雪一样飞舞起来,碰到了我的脸。一股清新的油墨香,将我团团包住了。 “成功了,你这个混蛋!” 说着,我也顺手抓起大把的纸币,向阿宏扔了过去。 “住手啊。怎么连良辅也疯了。” 话音未落,幸绪的脸上就被阿宏扔来的假钞打了个正着。 钞票哗啦啦地飘落了,露出了幸绪那张眉头紧皱的脸。但是,她的嘴角,却不争气地绽了开来。 “成功了。你这混蛋!” 幸绪叫喊着,抱起捧假钞就向空中扔去。 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着,在堆满万元假钞的工作间里,久久地互相打趣着、滚来滚去。 虽说一切印刷都已完毕,但假钞并未真正完成。还必须把B5纸上并排着的三张纸币,一张张地裁开来,让它们跟真钞大小相同。 即使尺寸差一毫米,捆扎成束时,边角也不会齐刷刷的。因此,我们恐怕不能采用那种一次裁好几张的做法。我们做了一个跟真钞大小相同的、金属制的裁剪用的模子,用裁纸刀细心地一张张地裁去周边的余白。 每切一百张就掰去刀刃换上新的,以保持裁纸时的刀的锋利劲。即便如此,在此项工程中,仍有四百一十六张假钞作废了。 因此,完成的假钞,共五万零六百五十六张。总计五亿六百五十六万元。跟我们目标额的五亿元,倒也够了。虽说纸币已经被切成一张张的了,但假钞仍未完成。由于版面事先处理过,纸币的号码并没有连号。每百张束成一束时,绝对不可能有号码不一的崭新的票子被拢得这么漂亮。为了掩饰这一现象,我们还有必要装成是在市场上流通了的用过的钞票。 我们把那五万张假钞一张张地、轻轻地揉搓,或者折成四折.以使钞票上出现一些细微的皱折。 “听着,折子不要弄得一样。那样的话反倒像是故意的了。一定要折得富于变化,比方说,有的像新票子,有的折成两折等等。” “虽说作戏要精巧,不过老听这种小气话,我肯定会过早秃头的。” “讨厌,我不会也像阿广一样吧。” 三个人分头做,每个人也要担当一万七千张。一切作业结束的时候,手套都绽线了,指纹眼看就要留到纸币上了。 接下来,就是捆成百万元一束的作业了。 在银行等金融机关捆扎成束的钞票,一般都用印有银行名的封带捆扎,在封带的一端还会印上负责人的印鉴来做骑缝印,作为这项作业顺利完成的证明。同真钞一样,咱们这也要采取那种样式。 只是,由子对手是银行职员,在制作封带时也要小心注意。 如果是模仿大牌城市银行的封带的话,可能帝都银行的职员们早已看惯了,恐怕危险程度相当高。而且,我们还要考虑到戏台方面。于是,就决定使用以神奈川县西北部的工厂地区为中心而设立的“新神奈川信用金库”这个名字。我们先把为筹备在海老名租来的戏台而借来的高利贷,先都存到新神奈川信用金库里。光井再全部取出来,这样就得到了那儿的封带。 在浅黄色的工艺纸上,用红色的小字挤巴巴地印着“新神奈川信用金库”这一名字。 关于印刷,我们早已是轻车熟路了。又一次深夜潜入新东美术印刷,这次是用PS版制作的原版。那是offset用的简易印相版。 纸呢,是由阿宏去到东京,购买来相似的。手感不必有假钞那么高的要求,所以也不用使用多么珍奇的纸了,负责人的印鉴,由幸绪在平冢市内的文具店里转了个遍,一股脑儿地买来了五十个合适名字的印章。 “喂喂,快看呀,快看呀。还有手冢、西岛这些让人怀念的姓呢。” “得了吧,不吉利。” “对对。他们早已从这世上消失了。” “所以我才买来做供品的嘛。阿门。” 封带的尺寸,幅宽二厘米三毫米,长二十一厘米。我们在B4纸上印满了“新神奈川信用金库”的名字,按这一尺寸裁开,作了五百条带子。 我们把假钞每百张捆成一束,用浆糊封好带子,加上封印。在封带头上,盖上了骑缝印。 五万张的假钞山已经是颇为壮观了。但这五百零六摞纸钞束,更是一番好风景,简直让人浑身颤抖不已。 总额,五亿六百万元。 就在不久前,作为泡沫经济的善后处理,关于巨额的不良债权事件时有报道,十亿二十亿的金额,都让人感觉早已不是什么巨款了。但是,五亿元对于我等小人,无疑,还是遥不可及,只有做梦才可梦到的巨款。 这笔钱,被我们亲手造出来了。原版自不必说,从一张张的纸到封带的印刷,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