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我也点头称是。 “对。我没想到,起点调节好了,效果能那么好。” “印刷机是……?” “我记得好像是海德鲁拜鲁古。” “对,对,就是它。它的特性是越是高速运转,UCR的效果就越明显。” “是那么回事呀,是它跟印刷机之间相互适应得好吧。以前我还没想到这一点呢,长了见识了。” 我按事先设计好的那样连连点头。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南瓜却高兴地冲我露出笑脸来。这时,坐在中间的副社长苦笑着说道: “角田先生,你们谈得这么起劲儿当然好,不过,能不能问点我们也懂的问题呢?” “啊,对不起。不知不觉怀念起以前来,所以就……” 听了南瓜的话,副社长们都做出一副笑脸来。我也陪着,讨好地笑了笑。 屋子里一下子弥漫着融融的气息。那一瞬间,我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这,就没问题了。 那之后,就只是些闲聊家常了。作为考官的大员们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很亲切的,就像在看持续增长的生产表一样。 不过因为录取通知书要在一周后寄送,所以等待录取通知的考生的心情,真让我体验了个够。 考试结束后的当晚,老头和幸绪都无视我的自信,立刻开始了下一次考试的准备。 “社会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哟。” “对对。脸上笑着就把人冷冷地一脚瑞开,这才是大人的所为呢。仁史,你对这可是一点都不了解呀。” 在等通知期间,我又去了一家公司面试。好像是做夜间保安员,瞅那架势,似乎恨不得我第二天就能来上班。 两天后。我们在老头的信箱里,收到了新东美术印刷的通知。不用撕开来看,我已经知道内容了。 如我所料,是“录用”。 跟其他中小企业一样,新东美术印刷也规定最初的半年是见习期,工资也只能拿到规定的三分之一。 这么点儿事我可一点也不在乎。咱的目标可不在工资上。只要假钞印刷成功,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只是,从富山市到公司所在的川崎,上下班要花两个多小时。所以,我就在十堂租了间公寓。这儿离公司不远,而且到老头跟幸绪住的富士,坐东海道线也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的路。 跟雅人一起用假钞弄来的钱还剩一半左右,资金也还算足够,不过,一想到现在那家伙他还呆在拘留所里,我就根本无法奢侈起来。所以就买了几件必不可缺的家具,都是半新的,式样也过时了。西装也是在批发店大减价时买的。总之采购的都是在公司工作所需的最基本的东西。 豁出钱去购买的是造假钞所必需的资料,像有关水印或制版技术方面的专业书籍。 但是,老头还为我买来了与印刷有关的资料。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临阵磨枪的门外汉罢了,然而我马上就要到专门印刷美术书的印刷公司去上班了,需要记的东西简直要堆成山了。 “无论如何,上班前你得把这些都看完。” 老头把一座大山般的专业书搬到我新房的榻榻米上,那书简直比高考时还要多。 “啊,这么多呀。” “碰上什么不懂的,给我或者幸绪打电话,别客气。” “还有,要是一个人太寂寞了,也可以打电话,我会给你加油的。” 这话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上班的前三天,我出去买了许多吃的,回来后就缩进了我那间蜗居。而且,这期间还瞒着幸绪的母亲,再次溜进竹花印刷,接受了扫描仪操作辅导。 新东美术印刷分配给我的工作是美术制版科的操作助理,也就是扫描仪操作助手。面试时的故弄玄虚还真奏效,我们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是保坂仁史,请多多关照。” 在位于多摩川的第二工厂的二楼上,我对着前辈们——不,倒不如说对着传说中性能极好的扫描仪低头行了个礼。 “首先必须学会系统扫描仪的操作方法。” 美术制版科长说着,“咚”地把一本康熙字典厚的操作说明放在桌子上。 那声音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宣告假钞制作正式开始的号角声。 “啊呀,不愧是最新式的系统扫描仪的说明书呀,就是不一样。” 幸绪看着我带去的礼物,不由地欢声大叫起来。她两眼闪闪发光,简直就像面前放着一条小干鱼的小猫一样。第一天上班结束后,科长批准我可以把那本厚厚的扫描仪说明书拿回家。不过我直接去了老头的公寓。不巧老头加班,要很晚才能回来。幸绪闻讯赶来看我第一天的战果。 “真棒,能达到五百线呀——还能自由自在地扩大缩小呀。” 幸绪兴奋地翻着那本满是术语的说明书。好像在看哪个偶像的专刊一样。 “真不懂那东西有啥看头。今天看了一天,我脑袋都要胀破了。” “真没出息。” “怎么样,有用吗?” “不好好看是不好说的,不过,比起我家的扫描仪来,印刷要轻松三倍呢。” 新东美术印刷的扫描仪最高清晰度相当于竹花印刷的二点五倍,即五百线,或换算成dpi,清晰度大约高达一千。若单纯从理论上来计算,二百线的清晰度,可以在一毫米区间内印入七条线,那么,它的二点五倍就应该是十七条线。只不过,这只是单纯的计算。实际上,线自身的粗细以及线与线之间的间隔等都是问题,是不能那样简单做比较的。 尽管如此,只要有这么高的清晰度,对于一毫米范围内画十一条细线的福泽谕吉的画像,在某种程度上也还是能够模仿的吧。 “好吧,咱们赶紧把它复印下来。” 在幸绪的建议下,我们捧着说明书跑到车站前的复印店。 那本说明书页数共达八百多页,光靠人手一页页地复印,其难度诸位可想而知了。于是我们来了个流水作业,我负责翻书,幸绪负责按钮,就这样,一台机子还给我们占了两个多小时。 “喂,公司里一切还好吧。” 我一边手里忙着,一边装作无意地问幸绪。前几天我们的夜校被幸绪母亲发现时,他们好像提到过什么银行贷款之类的事。我心里一直在惦记着。 即使有了高清晰度的扫描仪,如果没有了竹花印刷的印刷机,那一切又将白费了。 “唉,好像凑凑和和吧。” 幸绪的回答让人觉得有点含含糊糊的。也许是跟她母亲之间还有些疙疙瘩瘩吧。 “总而言之,银行的贷款进行的应该还不错吧。” “真是的,男人最坏了。” 幸绪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好像豁了出去一般。 听到这话,复印店里的小伙瞟了我一眼,那眼神不管怎么看,都不像在看一个女中学生的保护神。 我慌忙瞅瞅四周,就连柜台边的女客,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 “喂,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解我的话。问你公司的事呢,为什么说起男人的坏话来了。” “就因为表面上很在乎别人的看法,背地里却又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真是的,最坏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了?” “不是说仁史你。” “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事?” “怎么会是学校,不是你自己问的公司里的事吗?” 幸绪梗着脖说道,嘴巴颇为不服地噘得老高。 “公司……难道除了老头以外还有色狼。” 我不明所以地反问道。幸绪立刻柳眉倒竖地瞪着我。 “不是只有我们厂里才有这事,你再这么说,看我怎么收拾你一顿。” “那,会是谁呢,谁会对你这样的孩子不老实呢!” 幸绪绷起脸摇了摇头。 “算了。我真傻,干嘛跟你这样的人发牢骚呀!” “什么叫算了呀!不是幸绪你先说起来的吗!” “好了,好了,快把东西整理好。” 幸绪突然噼里啪啦地冲我撤起气来。真是的,才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罢了,却跟个妙龄少女一样让人猜不透心思,真没劲。 我一边整理着那些复印好的资料,一边仔细回味幸绪刚才说过的话。她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虽说是工厂里的事,却又不是厂里的人干的,那剩下的就只有出入工厂的同行或…… “啊!” 虽说迟了些,但我终于还是注意到了。 “是不是——银行?” “你总算明白了,真是迟钝。” “那受害的,是你母亲吗?” 银行负责贷款的会对一个十四岁的小鬼暗送秋波,这就算是个玩笑,我也不敢相信。 我想起出现在竹花印刷二楼上的幸绪母亲的身影,虽然有些傲气,但年纪还不算衰老,而且——还是个寡妇。一个是银行负责贷款的职员,一个是家小企业的女社长,哪个站在优势地位上,根本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有银行职员利用这一地位差来暗送秋波的。 真是个顶风臭万里的家伙。就是因为有这种人,才让咱这样的无辜男人倍受误解的。 “又不是做女招待,让那种家伙那么亲昵地……” 幸绪嘟囔着,用力敲着复印机按钮。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所具有的纯洁感,使得她甚至对自己的母亲也带有了一丝敌视。 “别那么说。你母亲也不好过呀。” “讨厌、讨厌。大人发表意见,老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 幸绪靠在复印机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啊,我真想拿一沓钱,狠狠地摔在那家伙脸上。” “哎——,你在这儿这么胡扯八道,可不是什么孝顺呀,幸绪。” 我这么一嘲弄,幸绪的轻便运动鞋冲着我小腿就踢了过来。 “有说这废话的功夫,你还不如认真地想想今后的事呢。” “嗯,我嘛,是那种需要安安稳稳坐下来慢慢儿干的人。 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但是,很快就没说这话的闲心了。 “喂,保坂,8×10胶片原版已经做好了,快送去集版。” 听到主任叫,我赶紧切断黑白扫描仪的电源,从老职员中间钻了出去。 刚从自动显像机里出来的原版胶片,还隐约透着点儿热乎气儿。 我小心地捏起它,出了扫描室,向隔壁的集版室走去。虽然我也请人为我印了名片,头衔是助理操作,但现在还是见习期,所以只是跑跑腿罢了。在这一个月里,让我干的只是一台刷单一颜色用的黑白扫描仪。当然,这也有好处,那就是能保住我不露出马脚来。 到今天为止,对于新东美术印刷第二工厂以及扫描室的保安状况我已经基本安全掌握了。 花了一亿多元钱买来的系统扫描仪,用螺栓固定在二楼的地板里,所以即使有人潜入工厂,也不必担心会被盗走。因此,扫描室到了夜里,也只是上锁罢了。 关于钥匙的管理,规定由最后离开屋子的人把它放在一楼的保安室里。这样,只要复制一把,就能自由出入了。保安员的巡逻共有两次,时间是在凌晨零点和四点。我曾经有一次,被主任吩咐陪他一同加夜班直到零点多。那个中年保安也只是在走廊里来回转转,检查一下锁是否锁好。 看起来,只要关了灯,上了锁,就不用担心他还会往屋里瞅了。 严格管理的只是原版用的胶片和显像液,因为这些都直接影响到成本。所以科长几乎每天都要核对用量。不过,这些只要事先买了来,用后再补充进去就不会有问题了。要说让我们不安的也许就是电的耗费问题了。 每层楼的电表都设置在楼梯旁的配电盘内。如果巡逻的保安注意到电表的变化,马上就会明白二楼有人在用公司的设备。也许有必要在使用扫描仪时,在配电盘上耍点小花招,让它不工作。 我陪主任加班一直到七点多,然后打了卡,走出工厂。 坐东海道线一路摇晃着到了十堂站。下了车,就在附近的超市买了便当和啤酒做夜宵,然后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往前走。我的那间廉价的公寓就在这弥漫着海潮香味的住宅区的一隅。今晚我要好好地阅读一下制版方面的资料,彻夜地思考深凹版的解决方法。 我像往常一样拐过邮筒,刚走到公寓前,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在昏暗的楼梯前,站着个黑影,好像正在等我回来。我的心不由得“咯噔”跳了一下。 那黑影是个小个子。他好像已经注意到我站住了,脖子以上的部位一下子做出了剧烈的反应。 难道是——警察? 我这么想着,不由全身缩成一团。此时,黑影突然跳了起来,并且向我跑了过来。 我惊慌失措,赶紧引身欲逃。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那熟悉的尖叫声。 “这么晚呀,干什么去了?” 是幸绪。 真奇怪,她为什么事先不打个招呼就跑来了呢!我感到很吃惊,赶紧转身去看。幸绪扑了上来,抓着我的胳膊气喘吁吁地说道: “不好了,工厂……公司……” 一直都那么要强的幸绪,此时声音里也隐隐带着些哭腔。 我们走进竹花印刷大门时,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 要在平时,这个点工厂里应该还有人在加班。但今天,工厂的窗子里都静悄悄的,灯也没亮几盏。只有大门处和二楼办公室里隐约亮着灯。 在狭小的门廊处,停着辆黑色的小轿车,竹花印刷的客户中,应该不会有人开这么高级的车出来跑业务。 “那帮家伙,还在这讨人厌……” 幸绪看见黑车,就在门口止住了脚步。她紧咬着嘴唇,使劲盯着二楼的灯光。大概正是因为这帮人的到来,今天才难得不让加班了吧。 看这样子,老头也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我这么想着,刚要往里进,这时,从楼梯上下来两个瘦瘦的男人,身上裹着褐色的西装。两个人都是挺胸叠肚,一副傲慢十足的样子。 其中一个年纪大约快到五十岁了,另一个比他要稍年轻些。两个人都梳着大背头,还用摩丝固定了,看上去锃亮锃亮的,他们大概都误以为那样最时髦吧。 在他们后面,跟着幸绪的母亲和一个头发斑白、弓着腰的中年男子。从他一身油污污的工作服来看,大概是这儿的厂长吧。 幸绪也发现了他们,赶紧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了墙边。她的手是那么的有劲,握得我胳膊都有些疼了。 男人们走下了楼梯。 最前边的五十岁的男子用手整了整笔挺的西服领子,然后把手放在车把手上,盯着幸绪的母亲,用一种粘粘糊糊的腔调说道: “人生很长,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种不幸就会降临到你的头上。我说过很多次了,趁着有担保的时候清算公司,这也是为你好,你明白吗,竹花夫人?” “让您多费心了。” 母亲对着两个信贷专员深深地弯下了腰。 信贷员离开车子,亲切地把手放在母亲的肩头。 “我们也想尽可能地多帮帮你,可是只能这样——还有一天时间,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决断越晚,事态就会越恶化,可别忘了哟。” 男人嘭地拍了一下母亲肩头,就钻进车里去了。同行的男子早已在司机座上发动了车子。 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开动了。 母亲和中年男子并肩站在那里,向着车子低下了头。 贷员们乘坐的车子,就像古时的八抬大轿一样,慢慢地驶出竹花印刷工厂。 “妈妈……” 等母亲抬起头,幸绪在她身后轻轻地叫道。 母亲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简短地说了句: “我该告诉过你不许来公司的吧。” 幸绪的脸一下子绷紧了,看到这,中年男子慌忙开口道: “阿文,你也别那么说……” 但是,母亲仍是没看女儿一眼,就那么进门去了。 “幸绪呀,你妈妈今天有点累。所以,你也别往心里去啊。” 中年男子调解道。随后,他颇为礼貌地冲我也施了一礼,追上社长也回工厂去了。两人大概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好好商量吧。 幸绪咬着嘴在那儿极力地克制着。我也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也都安慰不了她。刚想拍拍她的肩头——就在这时,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喇叭声。 怎么回事呢?回头一看,身后正停着那辆熟悉的小货车。 副座边的门打开了。老头探出头来,冲我们大声喊叫道: “你们还待在那儿干什么!快,走,快上车。” “上车……” 我有些不明所以,老头着急地晃着肩: “快点,咱们追那帮家伙去!” 幸绪上了副座,我上了后座,我们刚一上车,车轮就吱吱地发出很大的响声,车子开动了。 一出大门,老头就把油门踩到底,汽车全速行驶在工厂前的大路上。 “看,都怪你们磨磨蹭蹭的,连那帮家伙的车尾灯都看不见了。” “可是,阿广,为什么要追那帮家伙呢……” 老头没回答幸绪的问题,而是突然猛打方向盘,把车开到反方向的车道上。我没提防,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后座上。 老头突然疯了似地欢叫起来, “噢,噢,有了,有了。黑色的小轿车,一定是帝都银行的老爷们的车。” 帝都银行。在城市银行中是相当有名的,富士市也应该有几家分行。幸绪的母亲好像是在跟帝都银行交涉贷款事宜。 老头把车驶回左车道上,冲副座扬了扬下巴。 “幸绪,那帮家伙是本吉原支行的吧。” “噢?是吧……” “要是回支行的话,他们应该在刚才的路口左拐才是。好极了,让我猜对了,他们还有事要做,嘿!” 老头一个人独自在那里嘟囔着些莫名其妙的话,嘴角还隐约透着些得意的笑。 “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被我这么一问,老头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用舌头舔了一下豁了的门牙,说道: “今天上午,竹花印刷开出的期票没能兑现。” “什么?那么公司……” “如果再有一次不兑现,银行就停止交易了。” 我虽然不知晓商业法的详细条文,但是,只要有两次期票不兑现,银行就会停止交易这点事我还是知道的。也就是说,竹花印刷事实上就要倒闭了。 “是那样啊……那,最后还是没贷下款来吗?” 我的话音未落,幸绪就在副座上使劲摇头了。 “不是,不是,贷款已经下来了。” “哎,那,为什么……” 既然刚贷了款,期票绝对没道理兑现不了呀。这是因为,像这么个濒临倒闭的公司,没有银行给它贷款倒还在情理之中,绝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城市银行贷款给它的。帝都银行既然决定贷款给竹花印刷,一定是调查了其经营状况,确认它有返还能力后才贷给的。但是,就在那之后不久,资金周转却出现了纰漏。期票不兑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有家泉光学机械公司吗?” 老头突然问道。 “不,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是生产照相机、音响零件的,在这一行业里相当有名气呢!但最近由于日元升值,光靠出口零件有些不够吃的了,所以也着手在国内经营照相机或音响等光学机器了。” “可,那跟这有什么关系呢?” “那家泉光学公司底下有家泉出版社,主要业务包括照相机的说明书和入门书等等,此外还有总公司生产的产品的说明书等。” 既然是出版社,那跟印刷当然就…… “就在三个月前,他们给我们发来一大宗订单,让我们负责印刷新产品的使用说明书。他们的产品不光在日本国内,还要出口到国外去,而他们想让我们负责所有的印刷。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了。不过,从包装用的瓦楞纸板的印刷,到说明书的彩色小册子,这毕竟是个大工程,以公司目前的设备,这桩大买卖是无论如何也绝对干不了的。” “嗯,是那么回事。你们就是为这个才贷款的,不过中途又不行了的吧。” “不。经过社长的多番努力,一个月前已经正式决定下来了。” 这一次我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要是那样的话,一切应该已万事大吉了。现在,工人们要没在拼命地干活那才奇怪了呢。 老头说完,用手摸了摸下巴。 “银行的贷款也定下来了,于是,两周前我们新买了台高速印刷机。又订购了油墨和纸张,三天前运来了第一批。然后就在第二天,泉光学机械就被三光胶卷给兼并了。” “兼并……” 说起三光胶卷,那是一家主要生产胶卷的企业。最近也开始生产照相机和录像机。 “实际是霸占。据传闻,他们是想要泉光学的技术,所以就恶毒地搜购了泉的股票。” “可是,要是兼并的话,那子公司不也应该……” “但是,听说泉出版社在经营期间,由于多角经营,再加上它又搞光盘制作,又搞摄影棚出租等,借款很多呢。” “怪不得……” “就是呀。三光胶卷想要的只是泉光学的技术,而不是泉出版的什么借款。泉出版被总公司给抛弃了,背着二十亿的债务,现在可真是惨,昨天已经申请了公司更生法。” 好容易从银行贷下款,又更新了设备,正准备大干一场呢,谁曾想至关重要的客户却突然破产了。竹花印刷是意外遭受影响,也陷入了连锁破产的窘境。 但是,那跟我们现在这样跟踪帝都银行的贷款负责人有什么联系呢。 “噢,是来饭店会餐啊,真够阔绰的。” 老头叹息着,慢慢放慢了车速。不知何时,我们己来到新干线新富士站附近的繁华街上了。 再看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正在打左方向指示灯,前方是一座很气派的塔状建筑,整个都镶着玻璃,上面写着“新宫新富士饭店”。 老头跟在黑色的小轿车后面,也把车驶进了饭店的停车场。 “哎,你跟踪这帮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行了,行了,别把他们跟丢了。” “喂,快下车,仁史。”' 连幸绪都在催我了,只好下了车。帝都银行的两人也已下了车,正在向大厅走去。 一个老头外加个中学生还有个年轻人,这是个多么奇怪的组合啊。不过,门童还是很热情地笑着迎了上来。男人们已穿过大厅,正准备上电梯呢。 “喂,快跑!” 老头吆喝一声先就跑开了。我也不甘示弱地跟了上去。电梯门快要关上的一刹那,老头的手按到了开关键上。电梯门又向左右打开了。 “对不起。” 老头微微点了下头,就塞了进去。我跟幸绪也背对着帝都银行的两个人跟了进去。 电梯差不多已满员了。我和幸绪因为在工厂门前待过,怕他们会觉得我们面熟,所以两个人都冲着墙壁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用眼睛余光一瞟,没跟他们碰过面的老头,正堂堂地站在那两人的面前。 四楼下了两个人,七楼又下了五个人。只剩下我们和银行职员们了。看看电梯停止灯,只亮着一盏了。是最顶层,也就是二十二楼。 我屏住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门上的指示板,最顶楼是摩天休息室和小吃街,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特意两个人一起来吃顿晚饭的。他们一定是像老头所估计的那样,是跟谁会餐来的吧。 在紧张不安中,电梯终于到了最顶层。 男人们先下了电梯,进了摩天休息室。我和幸绪差不多同时大喘了一口粗气,跟在老头后面也出了电梯。 只见男人们正由侍应生领着,沿着走廊向休息室的尽头走去。 “多半是要了个单间。” 如果是单间的话,那进行商谈或接待什么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欢迎光临。” 侍应生无声地迎了过来。老头环顾了一下休息室,悠然地说道: “我们带着个孩子,窗边最好吧。” 说着,就顾自快步从收款台前走了过去。他这是想确认一下男人们的去向。 扔下惊慌的侍应生,我和幸绪也跟了上去。但是,瞅瞅走廊的尽头,男人们已经看不见了。一定是进了哪个单间了。 “这儿还不错。” 老头没去管侍应生,随便地找了个位子就坐下了。从这儿正好可以看见通向单间的走廊。 “哇,来这种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哎。” 幸绪也忘了我们是在跟踪人了,她看着窗外的景色,高兴地大叫起来。我们暂且先要了两瓶啤酒和一个果盘,老头接着就把侍应生给打发走了。 我赶紧凑到老头面前。 “喂,你到这种地方,到底要干什么?” 老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廊,悄声说道。 “你呀,对电脑、机器确实很在行,可对社会简直……连幸绪都早已觉察出来了。” “对,对。” 幸绪慌忙看了看周围,使劲点了点头,用一种不胜感激地语调说道。 “你反应太迟钝了,仁史。” “听清楚了,帝都银行在对竹花印刷的经营状况做了调查之后,决定贷给八千万元的贷款。就在这当口上,新联系的客户却破产了。你觉得可能有这种事吗。” “可是,总公司被兼并了……” “如果是从合作信用社贷款,也许可能因为对同行的信息不够了解,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但是,对方可是家城市大银行呀,拥有股票和债权,应该在各行业内都有信息网才是。” 老头一下子靠近了来。 “帝都银行决定贷款了,社长很高兴。毕竟是大银行在进行调查后做出的贷款决定呀。虽然以前从没跟出版社做过业务,但毕竟是帝都银行做的业务担保。” 可是,还没出一个月,竟然发展到了破产的事态了。 “这不能不让人琢磨背地里到底有什么道道。” “对呀,难道说……” “让您久等了。” 侍者端来啤酒和果盘。 我们一下子惊慌失措起来,赶紧缩回脑袋,一齐向窗外看去。 通往单间的走廊静悄悄得让人都有些心烦意乱了。只有托着盘子或玻璃杯的侍者才偶尔静悄悄地走过。客人们的影子竟一个也见不到。 过了二十分钟,老头站了起来,好像再也等不下去了似的。 “我去探探情况。” 丢下这句话,就溜溜达达地向走廊那边走去了。步态看上去多少有点怪,那未必是喝了啤酒的缘故,一定是装作喝得酩酊大醉要去找厕所的样子,而实际上是想去走廊那边不过,即使不喝酒,老头天生就已经很带些醉了的样子,所以不能不让人觉得这演技有些多余了。 过了三分钟,老头从走廊那头回来了,这次一副绅士派头。 他刚一落座,我跟幸绪就把脑袋凑了上去。 “怎么样,阿广?” “总共有四间单间。两间有人。其中一间,从传出来的笑声判断,应该是些闲太太们的聚会。” “那,剩下的那间就是——” 听了我的话,老头飞快地点了点头,一边还警惕地盯着走廊的那头。 幸绪看着走廊,悄悄说道: “在这种地方预定了单间,绝不会单单为了吃顿晚饭吧。” “问题是会餐的对方。弄明白了对方是谁,我们就可以猜出,到底是因为竹花印刷第二次不兑现,才慌忙改会餐时间的呢,还是从一开始就定了这个时间的呢。” “阿广,从一开始就——是……” 幸绪伸长了缩着的脖子。这时,老头又快速地站了起来。 “终于来了。” 只见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他一边不安地看着四周,一边向这边走了过来。也许是去厕所那边的吧。既然一个单间是太太们的聚会,那这个男人一定是跟帝都银行会餐的人吧。 老头立刻离开座位,装作若无其事的向男人走去。中年男人正叫住侍者,在那儿说着什么。 侍者恭敬地举起手,向右方指去。那边,挂着厕所的指示牌子。 中年男人向着那边走了过去。在他后边,老头也溜达着跟了上去。我和幸绪都把屁股从座位上抬了起来,以便看清楚老头要干些什么。 在厕所前,老头装作绊了一脚,从后面撞到了中年男子身上。男子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老头赶紧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尽管我是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的,可却什么也没看到。但是,跟上次在曙光银行新宿中央银行对待我一样,老头这次也一定从这家伙的牛仔裤袋里偷走了钱包。 幸绪好像还不知道老头有这么一项特技。她只是歪着头看着冲中年男子连连点头哈腰的老头。我抓起账单站了起来。 “走了,幸绪。” “哎?可是,阿广还……” “没事,咱们先在外面等着,他一会就来了。” 我们在收款台前结了账,先在电梯前等着了。 不到一分钟,老头也从休息室里钻了出来,他意气飞扬地晃着肩膀。看他那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战果如何了。 “干得真漂亮。”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老头惬意地一笑,拿出一直放在怀中的右手。 在他的手里,握着个鼓胀胀的黑皮夹子。老头把它在手掌上一拍,趾高气扬地按下了电梯钮。 “哎,阿广,难道那是——” 幸绪高声叫了起来。老头赶紧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小点声。 幸绪慌忙闭上嘴,看看四周。休息室里的侍应生,正很疑惑地看着这边。 正好这时电梯来了。我们赶紧冲进电梯,逃离了二十二楼。 在耳目众多的大厅里看钱包里有些什么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我们匆匆穿过大厅,回到了停在停车场上的小货车里。 “啊呀,这可是一笔意料不到的外快呀。” 老头在司机座上打开皮夹子,不由感叹道。我从后座上一瞅,只见崭新的一万元票子,足足有十来张。老头把它掏出来,冲着眼睛还睁得老大的幸绪说道: “有一点要先说明一下,我可不是常干这事的。这是为了弄清敌人的来历而采取的强硬手段。直接把手伸进别人怀里偷钱的做法一点儿创意也没有,那很没意思。” 虽然都是从别人那里抢钱的犯罪行为,但是造假币和小偷,在本质上有明显的区别。老头有他自己的一套犯罪哲学,他说这话也是为了让幸绪能理解他。 幸绪看着老头,一个劲儿地直点头。 “我懂。要是阿广常干这事的话,那日子肯定过得比现在要好得多了。” “这笔钱,就留做造假币用吧。” 老头说着,把钱卷起来塞进了口袋。 接着,又重新检查起钱包里的东西。在放零钱的侧包里,搁着几张不知是哪儿的金卡,还有名片,共六张,都一样,所以一定是这钱包主人的。 名片上写着: 中央物商株式会社筹备办公室 代理主任长沼康成 总公司地址在名古屋市中区。 “中央物商吗……” 我不禁挠挠头,这名字还从未听过。老头摸摸他那稀疏的头,小声说道。 “果然没错。” “什么果然没错呀,老爷子,你知道这家中央物商公司?” “你一直生活在东京,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这家公司经营区域很广啊,包括从名古屋到东海一带的很大一部分地区。” 幸绪从副座上探过身来冲我说道: “喂,不是有家叫中央市场的旧货商店吗。” 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在地方电视台,经常播放一些东京看不到的土特产的CM。静冈县也不例外。在深夜的节目中,这种节目数量会增加许多。其中有的郊外型旧货商店的CM只是连着大叫几遍商店的名字,一点美感也没有,让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这家中央市场了。 原来,它是取中央物商的中央二字来命名的。它的筹备办公室代理主任在跟帝都银行的贷款员们一起用餐,莫非…… 我把视线从名片上移开,看着老头。 “难道是为了建店,要把土地……” “此外还会有什么?据我所知,在富士市内,还没有一家中央物商的店铺呢。” 竹花印刷的右邻,现在还是一片空地。单看工厂或空地的面积都不是很大。但如果把它们合起来,只要再建个立体停车场,建成一家郊外型商店肯定没问题。 竹花印刷的周围,原来是工厂街,地价不是那么贵,而且,由于地价还在下降,再加上远离商业街,也不用担心会发生地方零售店的反抗运动。旧货市场的建成条件还是蛮不错的。 但是很不巧,如果光用他们找到的那片空地来建店的话,面积就有些小了。不过,旁边正好有家眼看要倒闭的印刷工厂。 只要竹花印刷没了,中央市场就有可能填补富士市这个空白。因此,中央物商就跟作为主要银行的帝都银行商量…… 这些情节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 “幸绪,那边的地产是在公司名下吧?” 听了我的问话,幸绪点了点头,脸绷得紧紧的。 “好像贷款还剩许多吧。” 如果竹花印刷倒闭了,那贷款给它的银行当然会恬不知耻地跑来参与公司清理。 在泡沫经济破灭后,为防止再出现不良债券,银行对地产的评估肯定是严起来了。然而,帝都银行还是又贷给了竹花印刷五千万元的追加贷款,这说明,即使扣除还没偿还的贷款额,地产还是有一定的价值的。 不,即使评估价不太到这个款额,只要从一开始就有买家的话,作为银行肯定也做不了亏本买卖的。 “喂,老爷子。照这样看,或许泉出版社的活也是……” 老头对我的话嗤之以鼻,他摇了摇头。 “晦。不是或许。帝都银行在背后操作,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了。” “等等,阿广,这话是什么意思?” 幸绪一甩那头短发,问道。 “好了,幸绪。像咱们这种小公司,会有人主动给我们送块大蛋糕来吗?这种好事怎么可能有呢。这就是说,从一开始,整个事情都是谋划好的,是有内幕的。” “怎么可能……那,我妈妈是―被人骗把工厂……公司给……” 幸绪的声音嘶哑起来,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老头体贴地把刚才打开来用来查看钱包的车灯关上了。在昏暗的车内,幸绪小小的肩头微微地耸动着。 我狠狠地拍了一下后座。 “混蛋!我一定要把泉出版社跟帝都银行的关系搞个清楚。” 老头转过身来,盯着我说: “那么做,有什么用?” “这,……只要知道了泉出版社的活是帝都银行在背后教唆,不就能证明是那帮家伙干的吗?” “我就是问你证明了这点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老头正颜厉色地说着,食指指到我眼前。 “听好了,仁史,你是不是以为帝都银行这么个大企业会做出破绽百出的事来呢。他们也许放出了好几层烟幕来掩盖自己的存在呢。” “可是……” “而且,这次的贷款,也一定是遵循了商业法的正当的商业行为。即使你发现泉出版和帝都银行之间有什么联系,可是泉出版的所在地是神田,本吉原支店的那帮家伙和这有关的证据也肯定找不出来。双方都公说这是正当商业行为,而坚决拒绝承认的。就只能是这么个结果。”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就这么白被人欺负了。你不气愤吗,老爷子?” “当然气愤了。你想我在这家工厂干了多少年了。不过,这是他们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使出的最恶毒的方法。不管怎么说,这次是公司之间的恶性竞争,竹花印刷在这场竞争中失败了。要想讨伐敌人,我们这些门外汉赤手空拳地出面,屁用也没有。” 一向都很冷静,说话语气很平淡的老头,这时语调中也不知不觉带了几许遗憾。 “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战斗方式来向帝都银行挑战。” “我们自己的战斗方式……” “对。——那就是造假币。” 对手是银行。钱的出进相当于一般公司的成百上千倍。也就是说,纸币是他们的主要商品。所以我们就可以要用假币来向他们挑战了。 老头踩了下加速板,把小货车从停车场驶了出来,开到了大道上。 “幸绪,这附近有出租车店吧。” “哎?新干线车站前应该有吧。可是,你要做什么用?”老头笨拙地使了个眼色。 “在银行查封前,还有件事咱们一定要做。” 我们在车站前转了三家租车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我们需要的载重四吨的大卡车。 这种大卡车,只要有普通的驾驶证就行了。不过,没有哪家租车处会有现成的,那第三家也是十万火急地从保管的地方现拉了来的。 我们先把小货车暂时寄放在租车处的停车场里,换乘了大卡车,先去老头的公寓。 要想租车,必须先出示驾驶证。因此,我们给他们看了老头的名字为水田广一的驾驶证。不过,万一我们路上被谁看见了车号,那有可能会据此找到租车处的。所以,为了防备万一,我们有必要在车牌上贴块胶布,对车牌号做些手脚。 这些工作结束后,时间已近十二点了。 在大卡车门前,老头郑重其事地看着幸绪,刚要开口。幸绪却先正色道: “别说你回去吧这样让人扫兴的话,阿广。” 老头被她一语道中心思,颇为难地摸摸鼻头。 “可是,……” “我跟你保证,绝不会碍手碍脚的。” 我们接下来要干的活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高明的犯罪行为,而且,它不像造假币那样需要技术,只是简单的力气活,一点儿趣味也没有。另外,为了抓紧时间,我们也没做过多的准备,因此,还需要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我也明白老头是不想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子卷进这么危险的事件中去。 不过,我还是说道: “老爷子,你再这样可就是瞧不起幸绪了呀。” 老头狠狠瞪了我一眼,意思是少说废话。我没管,继续说道, “而且,公司的系统扫描仪我还不会操作呢。不管怎样,都还需要幸绪的帮助呀。” “这用不着你说我也明白。” 听了这话,幸绪的脸就像绽开的花骨朵一样,可老头的脸却变得严肃起来。 然后,就好像看着即将离家远去的自己的孩子似的,对幸绪说道: “听好了,幸绪。我就给你讲清楚一点。如果能造出完美的假币,那就既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人会受伤。这样,造假币就超越了普通的犯罪——这是你父亲常说的话。” 听到提起自己父亲,幸绪一下子睁大了两眼。 “可是,如果中途被捕了的话,那就会成为对国家危害极大的重犯。还有,如果成功了,万一被别人知道,马上就会有人跑来揩油,你父亲就是这样送的命。所以,造假币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充满梦想又极富浪漫。这一点,你一定不要忘记了。” 幸绪注视着脚底。过了一会儿,她猛地仰起脸,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不许松劲呀,伙计。” 老头说完,拍了拍幸绪的肩,打开车门,坐到了司机座上。 深夜的工厂街上,一辆来往的车辆也没有,暗夜里,四周一片寂静。 竹花印刷工厂的窗子里,早已没有了灯光。应该在二楼办公室商量今后该怎么办的幸绪的母亲和厂长,好像事到如今也死了心了,大概都已回家了吧。 我们把车停在了稍稍离开工厂的路上,然后翻过墙,潜入了竹花印刷厂内。 在此之前,为了接受印刷辅导,我也曾几次深夜潜入过。不过今天目标可不是工厂,而是位于后边的放材料的仓库。在那里,隐藏着一台旧的平台凹版印刷机。 Offset式平版印刷机,比较容易搞到手。但是,能进行凹版印刷的平台印刷机,就很难见到了。而且,为了防止它被用来造假币,对于在日本国内生产的或者从国外进口的凹版印刷机,警察基本都要做记录。不过,在竹花印刷长眠着的这台平台印刷机,可有些来头。它是老头跟幸绪父亲两人,在二十年前,用黑帮控制的货船,经香港秘密运到日本来的。 在日本究竟有多少不为警察所知的凹版印刷机存在,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至少在这里就有这么一台。那是造假币所不可或缺的印刷机。 在工厂的垃圾池旁边,并排建着两栋预制式建筑的小仓库。 老头拿出配好的钥匙上了二楼的办公室,把仓库钥匙拿了下来,用它打开了左边仓库的锁。 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注意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小心地把身子塞进了昏暗的仓库里。 里面,并排立着许多放油墨桶的铁架子,都被压得吱嘎吱嘎直响。旁边堆积着的瓦楞纸,是马上要进行印刷的PS版。 在它们后面,盖着帆布苫布、躺在那儿的就是平台印刷机。 大概有并排两张办公室那么大吧。中间偏左处,苫布膨胀起来,好像是加压印刷的油墨滚子。难道谁都没想到那是台印刷机吗。苫布上面,搁着些空罐子、工具箱等,就像一个货物台。 老头拧亮了笔式电筒,掀起落满灰尘的苫布一端,底下的锈迹斑斑的灰色金属板便露了出来。 老头看了幸绪一眼,颇为感怀地说道: “我现在还能想起跟你父亲一起把这家伙从黑帮那里弄来时的情景。” “跟爸爸一起……” “对,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老话了。” 老头说着,用手轻轻地拭去了印刷机上积着的灰尘,那动作就像在抚摸什么似的。 “他们用钱收买的一个警察送来情报说马上要有搜查行动,于是我们三个人慌忙把这东西运了出来。那伙人正忙着隐藏证据呀啥的,也没有注意到我们的行踪。” 所说的三个人,应该指的老头和幸绪父亲,还有在上野买卖户籍的叫光井的那个凸肚的男人吧。 “三个人中的两人都逃走了,只有我一个人,险些毁在那伙人手里,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 说着,老头啪地敲了敲自己的右上臂。 我向他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