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儿我们也该回来了。” 早晨六点—— 上银行之前我们还有几件事必须要做。 销毁证据。 公寓里面,首先是试验时没成功的近七百张假钞,还有试印时用过的纸、透明涂料、溶解油,最麻烦的是验钞机, 这些越早处理掉越好。 最近的垃圾袋都是那种半透明的,假钞放进去要是被清洁工发现了肯定会翻出来验证一下的。为安全起见,我用剩下的黑墨将假钞涂黑,然后又用剪刀剪碎后才装进垃圾袋里。做到这一步就放心了,即使有乌鸦把垃圾袋弄破也不怕了。 考虑到验钞机的ROM中的数据也许对今后有用,我找了张软盘全部拷贝了一份。 还没有设计好的钞票正反版面、带水印的画像、磁性数据、黑水印用的墨的比例,所有这些我都转化成数据保存起来。当然,我设置了密码,其他人是别想轻易打开这些数据的。 最后还剩下从曙光银行支行弄来的验钞机。 我拿出工具把验钞机和彩色打印机一块拆卸开,像CPU、ROM之类的东西拿到秋叶原还能卖点钱,但为了那么点钱再让警察摸到了线索,那可就让人笑掉大牙了。外框和零部件都必须分开扔到其他公寓里的装不能燃烧的垃圾的桶里。 雅人抱起装有零部件的垃圾袋准备出门。 “可别偷懒,尽量多走几个地方扔得越远越分散越好。” 清晨七点三十分。雅人戴好头盔出门去扔垃圾了。在这段时间我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银行里到处都装着摄影机,来此的用户无一例外被拍摄了进去。所以有必要为此做精心的化妆。 首先,必须遮起来的就是脸了。我先上附近的超市买了口罩和卸妆用的脱脂棉,还买了双花棉线手套。 因为是冬天,戴口罩并不奇怪。但光这样还遮不住。把脱脂棉塞进嘴里,让脸蛋胖起来,这样的话看上去变化就大多了。再戴上线手套就不会在假钞和兑换机上留下指纹了。这些都是必备品。 头发用帽子遮。以前去神宫球场看球赛时,先进场的五百人可以得到一顶飞燕球队的棒球帽,我得了一顶。虽然看上去像是小孩子戴的,但总比没有帽子强。 眼上戴眼镜。手头上有太阳镜,可是戴着口罩和帽子,配上个太阳镜,一看就不像个好人。雅人不是买了架金边眼镜吗,戴那个正好。这个还不够,又找来了黑铅笔,用它代替眼睑膏,把眼睛稍微画大些,这样的话可就大变样了。剩下衣服了,这些东西用完了就得处理掉,干脆用现有的吧。我找出早已不跟形势的棒球衣,这样正好和棒球帽配套。 因为季节关系,可以多穿些衣服来改变体型。穿上七件T恤再套上三件大运动衫。 下身牛仔裤外再套上毛织运动裤,这下可胖多了看上去太热了一些,可一照镜子,体型确实变了。最好再猫猫腰,这看上去可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嘿,看上去真是七老八十的样子。” 雅人回来了,扔垃圾扔了四十分钟,看到我的这身打扮也不由地笑着赞赏起来。 银行里的摄影机摄下的像肯定会在电视上反复放不少遍,这样出公寓肯定不行,被附近的人看到我这身时髦的打扮一定会起疑心。用平常的打扮出门,到附近的公园的公共厕所里换装比较好。 提上以前大减价时买的塑料手提箱,把造好的假钞装进去。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但没人会怀疑它不是装钱的箱子。 上午八点十三分。 所有的一切准备就绪。 最后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了。 我们一边吃着饭团子一边像打仗前的大将们似的翻开地图看起来,再最后确认一遍曙光银行支行的地址。 地图是从图书馆借的,还不能随便在上面乱画。我们用米粒分别粘在九个支行的地址处。 “我们从北边发起进攻,也就是说先去新大久保支行,经山手线和中央线到北新宿,从那儿南下往西新宿支行,再从甲州道回到日铁线,越过日铁线往东,依次进攻东部地区余下的三个支行。接下来顺路到代代木支行最后再回新宿街。从那儿东上,到最后一站四谷支行。” 我边指着地图边说。 “有可能会碰上堵车,到时可就看你的技术了。” “终于到了该我表现的时候了。怎么样,银行开门我们就出发?” “啊,还有一个问题,摩托车停在哪?在银行前容易让人怀疑。离得远又耽误时间,最好是停在银行旁边的路上。好了,到时候你随机应变吧。” “要是兑换机前排了好几个人了,那你怎么办?” 雅人一边吃三明治一边问。 “如果情况不允许,Pass过去就行。” “放弃?” “一个地方可不能耽误十多分钟,我们没那么多时间,碰到这种情况,就在别的支行多换点。也许我们会碰上不得不放弃的情况。” “好了,明白了。那就交给你了。” “另外……” 我犹豫了一下,雅人探寻地看着我的脸问。 “又怎么了?” “嗯,有些不好说出口。” “怎么了,你今天让人感到有些发毛。” 被雅人这么一激,我一狠心说道。 “如果我老是不出来的话,雅人,你就一个人……” 雅人急忙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 “别说了,后面的话就别说了。” “可是,事先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雅人拿眼死盯着我,语气也加重了。 “这次计划失败的话,等待我的将是运毒品的命运。黑帮和警察,被谁逮住不都一个样?” “可是,雅人……” 我还想解释,雅人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胸口,那粗粗的喘气也迎面而来。 “掐死你!道郎。再说那你就是不把我当哥儿们!” “可是……” “烦死人了,别说了,道郎!” 雅人一下子松开了手,扭过头去,话也软了下来。 “……本来,这次的事就是我惹的麻烦。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无论是打工时还是被学校开除后,你总是护着我……” “说什么呀,你不也是一样么。” 这句话我不是说谎。说不定没有雅人的话,我早不知什么时候就完蛋了。 “总之是这样。” 雅人抬起头来说, “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即使是我一个人被逮住了,我绝对不会说出你来,绝对。” 雅人固执起来,我已无话可说。只是无言地点着头,看着雅人。 雅人有点害羞似地把头转向一边。 “喂,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抬头一看,放像机上的表显示已经八点三十一分了。 “快,出发了,道郎。” 雅人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这一次一定让银行和世上的凡人们开开眼!” 九百七十张假钞分成九份装进包后,我们出了公寓,踏上了征程。 先来到附近的公园。雅人先在公话亭里给铁工所打了个电话,编个理由,请了个假。我进公共厕所里换上了准备好的便装。 心跳也没觉得加速,可手指头竟有点不听使唤,换衣服耽误了些时间。不知什么时候背上渗出了汗来,这当然不是因为穿得厚的缘故。冷静些冷静些,好戏还在后头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怪,一个劲往前钻的雅人的摩托车也觉得不是那么稳了。雅人也有点紧张了。 赶到曙光银行新大久保支行大楼旁边的小巷里时,刚好差一分钟九点。 我摘下头盔,戴上了棒球帽,尽量往下压了压。雅人也下了摩托车,和我一起沿人行横道往银行走。 早上九点的大久保街被上班的人挤得水泄不通。有夹着公文包的年轻男子,还有和同伴们说说笑笑的女职员。在这人流之中戴着头盔的雅人和戴着棒球帽的我简直就像蚂蚁队列中涌出了两只蝈蝈似的。 时间刚好到了九点钟。 曙光银行支行的卷帘铁门吱呀吱呀地开了。可能是在上班前先要出去办事,一个年轻人先穿过自动门冲进了银行。 到了把费尽心机造出的假钱换成真钱的时候了。我和雅人相互看了一眼。 “拜托你了,道郎。” 头盔里雅人的脸无情而生硬。说不定我的脸也和他一样。 “好了,我去了。” 我故意轻松自如地说着挥了挥手,抱着装满假钞的包向银行走去。 “欢迎光临!” 刚进自动门就听到银行职员们异口同声、朝气蓬勃的问候,我敏感的心脏不由地紧缩了一下。 我一下也没了胆。假钞已经在验钞机检验过两次了,要是通不过兑换机这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这些虽然明白,可是心里还是像揣了个小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如果行迹可疑,会引起里面的工作人员注意的,冷静!我在心里不停地说着,开始往里边走。 进到里边了再去注意什么地方有摄像机可就来不及了。我尽量不抬头,装着不停地咳嗽,头低着朝兑换机处走去。因为刚开门,CD和ATM前一个人也没有。自动兑换机在最这边。 用眼的余光一扫,银行职员还都专心在门口迎顾客呢,没有人注意这边。 我一步来到兑换机前。 就要换第一笔钱了。 胸口像擂鼓似的都快要撑破了。穿的本来就厚,再加上屋里有暖气,汗从腋下渗了出来。 兑换机旁边没有CD机旁那样的屏风。我一下趴到兑换机上,遮住拿包的手,一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一捆假钞。因为是自动的,往前一站,入口处的盖就喀嚓一下自动打开了。 看上面的说明,一次最多只能换六十万。原计划九百七十万分九个地方每家换一百零八万,这样的话就必须分两次来换了。 我拿出一捆来,通过目测分出大约有一半来迅速放人纸币入口。 上面的盖自动关上了。 盖关上后,就听兑换机里边纸币输送带转动的声音和一张张钞票翻动的声音。张数太多,输送带一直动个不停。终于,转动的声音停下来,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可能也停止了跳动。 稍微过了一小会儿,在显示余额一栏上出现了“520,000”的数字。 成功了。顺利通过了兑换机的检查。 我一边在心中欢呼着,一边按下兑换键。四十万元换成五千一张的,共八十张,一千元的换了七万元,共七十张。剩下的五万元全换成了五百的硬币。 纸币入口处的盖打开了。里面全是五千和一千元的真货。稍往下的硬币口里堆满了包成束的五百元硬币。 我把纸币和硬币装进包后紧接着又把剩下的五十六万假钞放了进去。像刚才一样,大部分换成五千和一千的。换完了。 离开兑换机时,职员们正在给客人作柜台介绍,往这边看的人一个也没有。 我再次装出咳嗽的样子,低着头往外走,想赶快离开新大久保支行。此时,我的心里却是喜气洋洋,无与伦比。出了自动门脚步不由地加快了。 感觉好像在银行里呆了好长时间,可一看表才不过九点过六分。在里面最多呆了不到五分钟。 在步行道的那头,戴着头盔的雅人好像伸了个懒腰,站直了身子,一动不动地往这边看着。 我一路小跑,还不忘了在胸前做了个小小的“V”字。雅人深深地点了点头,先往小巷里走去。 我从后面赶到时,雅人已经发动了摩托车,顺手把头盔扔了过来。我接过头盔,一步跨到了后座上。 “师傅,快点走了,到下一个地方。” “明白了,先生。不过,到时候可得多给点小费。” 雅人跟我开着玩笑,一下把油门踩到了底。前轮离开了地面,车子晃起来。狭窄的小巷飞快地往后跑去。 开始和时间作战了。沿大久保街往西,钻过山手线和中央线的立交桥,往后一拐来到了新宿区。路上车来车往非常拥挤,雅人丝毫没有降低速度,左右横冲直撞地飞奔着。在日本电信电话公司前往右拐,就拐进了下一个目的地曙光银行北新宿支行旁边的小巷里。 真快,才九点十一分。这中间才花了不到五分钟。我飞快跳下车,把头盔扔给雅人,朝北新宿支行走去,开始了我第二次换钱行动。 第二次了,这一次冷静多了。我还冲欢迎我光临的职员们摆了摆手,点了点头。 尽管如此,但假钞放到兑换机里的那段时间我心里还是紧缩成一团,当然不会有事了,很顺利,一百零八张假钞又分两次,全都兑换成真钞和硬币了。 九点十六分,我们开始出发到下一个目的地西新宿支行。 “唉,像这样的话一个小时多点就全办妥了。” 在青梅街途中等信号时雅人眯着眼睛跟我说。 “现在才刚开始上班,顾客也很少。接下来恐怕就不这么轻松了。” 我的猜测到了第三个地方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进了西新宿支行的门一看,兑换机前己经排了两位了。不只如此。站在我前面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好像不懂兑换机的使用方法,竟然叫来了服务员小姐。 “喂,小姐,这个怎么用?” 听到老头的话,小姐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我准备往外拿假钞的手赶快缩了出来,急忙拉好包的拉锁,空咳了几声,背过身去,以免被小姐看到。 真是的,碰上这样上了岁数的人可太麻烦了。在银行的窗口以及车站的剪票口,自从实行了自动化之后,像这位老人家一样的就经常碰到。 这功夫我后面又排上了人。我还是装着一个劲儿地咳,尽量避免让人家看到我的脸。 也许等了有五分钟。终于轮到我。 可是,小姐还站在旁边,我稍微有些犹豫。这时候只要小姐一偏头,那我手里的假钞可就被发现了。 我们造的假钞连孩子都骗不了。而且,像他们经常接触钱币的,看上一眼就会发现真相的。 正当我用眼光瞅小姐时,突然,有人戳了我的背一下。 “小兄弟,怎么了?能不能快一点儿?” 扭回头一看,是个六十多岁一脸穷相的老头。有些略显痴呆的脸傻笑着,张开的嘴巴里,上门牙缺了一颗。 “你也不懂兑换机的使用方法?” 真是帮倒忙。老头身穿一件破茄克,斜着肩,想要挤到我旁边来。 “啊,不,我知道。” 我赶忙伸出胳膊肘来挡住老头。 小姐还是没有离开。 我尽量往兑换机前贴得紧一点,掩着包不让别人看见,迅速取出捆假钞来。 张数不多,兑换机数二遍也得好长时间。已放进兑换机了,没必要再怕被小姐看见了。 稍微松了口气。当我按下换钱键时,后面有人又截了我一下。 再回头一看,还是刚才的那个老头。 “小兄弟,还没完啊,我有急事呀!” “马上就好了。” 我边咳边回答他说。突然,老头抿嘴一笑,往我跟前凑了凑,又露出那颗缺了的门牙洞来。 “小伙子,换的钱还真不少呢。有这么多钱,真让人羡慕呀。” 老头张开少了颗门牙的嘴哈哈笑了起来。 瞎操心!真想冲老头来这么一句,可忍了忍还是咽了下去,只是冲老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吵架可万万使不得。光因为前面的老头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如果不赶快换完钱出去,雅人可就该担心了。 换完钱,把换好的钱塞进包里,赶快把地方让给排在我后面的老头。 “好了,您请吧。” 可是…… 正当我要转身离去,老头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肩头,叫住了我。 “等等,小兄弟。” 钱应该是都装好了呀。当然,老头也不会因为让他等了这么一会儿就会跟我拉关系,套近乎。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扭头一看,老头全然没了笑意,目光锐利地瞪着我。 老头说道: “小兄弟,注意包别让人偷走了,装了那么多钱。” 张开的嘴露出个黑洞来,老头阴森森地笑着。 怎么了,这个老头?上了年纪的人确实是不管见着谁都爱搭上句话的,这个老头看来是个尤其爱管闲事的人。我躲开老头,一转身飞快地跑着离开了那地方。 出来门一看,放心不下的雅人已经来到近处的人行道上。看到我后,肩头一下落了下来。 “干什么来着,还以为被发现了,吓得我提心吊胆的。”一边往小巷里走,雅人一边问。 “没什么,只是人多了些。” 现在没功夫给他说那个怪老头的事,还是先去下一个地方要紧。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四十分了。这家银行里花了我将近十五分钟的时间。光那个怪老头,就不知耽误了我多少的时间。 还剩下六个支行。总共六百四十六万元要换。雅人也想把耽误的时间补上,摩托车全速跑起来。甲州路往左拐,过了新宿东站的南门。 九点五十一分,我们来到了位于新宿站东入口处的曙光银行站前支行。 在这里已有两个人排在了兑换机前。但没有像刚才那个老头那样缠个不休的人了。还好,不到十分钟就换完了。接下来先去位于区政府街中间的歌舞伎叮支行。然后再从那儿北上,到位于老百货店对面的中央支行。 车站周围到处人来车往,这时候最方便的要算摩托车了。雅人轻松地驾驶着摩托车,噢噢地挤过车缝,穿过了明治街。 在新宿中央支行里已经有四个人排在了兑换机前。最初一瞬,我想Pass过了它,可又一想,除了这还只剩三个地方。再看看表,已经十点七分。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既然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先排上队为妙。 前面四位好像换的都是小金额的,所以没有怎么焦心地等,很快就又轮到了我。 赶快地换完钱离开兑换机。还剩下三个地方。照这样子来得及,时间足够用的。 我看着表,快步抬脚准备出银行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后背被谁撞了一下,因为没有想到,身子一下子向前摔倒在自动门前。 光想伸手扶往帽子和眼镜了,夹在肋下的包“啪”的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哎呀,真对不起。” 后面传来了撞我的人的声音。我慌忙转身,想拣起落在地上的包。 可那人先我一步,从旁边伸过手来,拣起了我的包。 “啊!那,那是我的!” “噢,又见面了。” 我抬起头来,吃了一惊。 拣起我包的不是别人,又是那个身高一米六左右,一脸穷酸相,穿着破茄克的老家伙。他抱着包站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狞笑着,又露出他那缺了牙的门洞来。 怎么看也没错,绝对是他。 是他,在西新宿支行,一个劲地缠着跟我说话,前门牙还缺了一颗。 我实在是难以理解,楞在了那儿。 在西新宿支行换钱时碰到的人,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了呢?难道是因为时间太多了,为了消磨时间,喜欢上了巡视银行这个行当? “你在这儿又换钱是吧。你这人特别喜欢换钱呀!” 老头得意洋洋地大声说着,边说还边笑出声来。这个老头怎么会在这儿,真让人费解。对不起,我不能在此奉陪了。 看到我们俩老是站在这儿,里面的工作人员满脸疑惑地开始往这边看。 “请把包还给我。” 我想从老头手里把包抢回来。 “噢!” 老头把包往我这儿递,可递到一半突然又收了回去。不怀好意地笑着,缺了颗门牙的洞又露了出来。 “……小兄弟,这么重要的包,要牢牢地抱在怀里才对呀。记住了,可别再掉了。” 说了些多余的不中听的话后,老头把包还给了我。 “嘿,还发什么呆,里边的人看着呢。” 这一说我才醒过神来,慌慌张张地接过包。 “快走吧,记住了,路上可要小心哟!” 老头从背后推了我一把,低声说着。 自动门一开,我从里边被推了出来。 回头再看,老头边往里走边和柜台那边的小姐搭上话了。——“一路上可要小心哟!” 不会听错吧,那老头确实这样说来。 可是,是什么意思呀? 难道说我用假钞换钱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不,那绝不可能。在西新宿支行,老头跟我搭话时,我尽量用身体护着,假钞往兑换机里放的那会儿,他绝对看不到的,这个我敢保证。 即使万一他看到了,可为什么不向银行告发我呢?弄不明白。而且,还特意嘱咐我“要小心哟!” 真是一点也弄不明白。 这个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回事,道郎?”雅人从背后这一问,站在我身后很近的地方。 我才回过神来,雅人手拿头盔,就 “您想一直站在这个地方吗?” 我好像站在支行前面,发呆似的一直瞅着老头来看。老头正斜靠在柜台上,和窗口里的女职员说着话,脸上还露出色迷迷的笑来。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噢,没……没什么。” “那还不赶快从这儿撤!” 雅人说的是。怪不得雅人怀疑呢,老站在银行的门前发呆又有什么用。 先把老头从脑子里清除出去。脑子里想着,随着雅人一起快步来到停摩托车的小巷。 再往下一个目的地转移的途中,我还是一个劲儿地想着老头的事。 钱还没有换完,注意力不能集中的话,真不知接下来会出什么漏子。虽然自己也明白,可缺了一颗门牙的老头的狞笑总是不能从头脑里赶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恍恍忽忽地开始去剩下的三个支行。在去四谷的途中,雅人为了绕过拥挤的车流来了个急转弯。我差点儿被甩了下去。到了最后一站四谷支行时,从包里往外换假钞时一不小心带出来一捆五千元的真钞票,一下掉在了兑换机前。 万幸的是没有人注意到,到了最后,注意力也集中不起来了,像是一直走在钢丝绳上似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十点三十九分—— 九百七十万的假钞全部换完。换回来的纸币和硬币都快把我的包撑破了。 走出四谷支行的电动门,回到停车的小巷里时,雅人几乎都要扑上来和我拥抱了。 “成功了,道郎,终于,我们成功了。” 如果周围没有人,雅人一定会欢呼起来的。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头盔里雅人的眼角都湿润了。 可是,我却兴奋不起来。 因为,那个老头的话还在我脑子里徘徊。 “快,把这些都换成一万的整钱后,让我们庆贺庆贺!” 因为周围有人,雅人悄声说着,发动了摩托车。 按原计划,接下来再上别的银行,把换来的钱全部兑换成一万的整钱。在此之前,我得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我们来到信浓叮外苑附近的公共厕所。 我钻到厕所里,把棒球帽、眼镜、手套、棒球衣、运动裤都脱下来装到准备好的垃圾袋里。T血衫和大运动衫还能穿,这个要带回去。 “等急了吧。” 我从公共厕所出来,先把垃圾袋扔到附近的垃圾箱里。 “咳,先来杯咖啡祝贺祝贺怎么样?” 雅人指了指长椅边上的自动售货机。 穿得太厚出了不少汗,嗓子确实干得不得了。我从包里抽出了张刚换的一千的票子,塞进了自动售货机的投入口。 “真钱就是好啊!这个可以安心地在自动售货机里用了。” 雅人抑制不住满脸的笑意,按了下选择键,要了两罐咖啡。 我伸手从找钱口掏出找回的零钱,准备往钱包里塞,一伸手去掏屁股后面的兜。 我一下子大惊失色。 脑袋里血直往上涌,血流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怎么了?” 雅人手拿咖啡罐,看着我。 “不见了。” “什么?” “钱包不见了。” “是不是出门时忘在家里了?” 雅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会,钱包一直放在牛仔裤兜里的。” “那……是不是换衣服时掉了呢?” 我赶忙往公共厕所里跑。 可是也没有。厕所地方很小,怎么找也找不到钱包的影子。 上下摩托时肯定要动屁股,难道是那个时候掉的? 可是,牛仔裤外还穿着运动裤呢,要掉的话也只能是掉到运动裤里。难道是太急了,竟然没能注意到。 雅人傻呆呆地嘟囔道。 “喂,该不会掉到银行里吧!” 终于发现了事态的重大,雅人脸色刹那问变了。 “里面只放了些零钱?” “哪里,还有金卡和录相带出租店的会员证。” 录相带出租店的会员证上写有我的名字和住址。要是谁拾到了,把钱包里的东西私吞了也没关系。我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祷告着。可万一拣到钱包的人起了善心,把钱包交给警察的话…… 假如不是掉在银行,那我的钱包一定会在假钞犯去过的九个银行的途中被发现。警察如果知道了,把这和假钞犯联系起来的话……这样一想,就感觉自己掉入了万丈深渊里。我们再也没有祝贺的心情了。 “对不起,雅人,是我太不小心了。” “再去今天走过的路上找找?”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这儿又不是农村,是新宿,早被人拾走了。” “怎么办,除此之外难道再没别的办法了?” 警察即使拿到钱包也不会立即就把包和假钞犯联系起来的。但事先还是想好能采取的对策比较好些。脑筋绷得快要到极限了,但还得考虑。 “别的暂且不管,先回公寓吧。房间里还有从银行抢来的现金呢。” “对呀,万一警察上门来了……” “还有,房间里那些电脑什么的,那些东西也应尽快想办法处理掉为妙。” 用电脑造出的假钞被发现的当天,有人在案发现场附近掉了钱包,而且,这个人家里放了一堆电脑、打印机什么的 看来换整钱得等以后了。我们扔掉刚买的咖啡,全速往板桥的公寓赶去。 回到公寓前已接近正午了。大约这个时候银行已经发现我们造的假钞了。 下了摩托车,沿着公寓楼梯上楼。我的房间在二楼,一上楼梯就是。 来到门前掏出钥匙往暗锁上插想开门,不可思议的是门自己开了。 不知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本来锁得好好的门却开着。 “喂,道郎,你没锁门呀!” 雅人问问题总是不加思索,想问什么就问什么。我没有答话,只是摇了下头。不会有错,出门时我是上锁了。可是,那又为什么会开着呢? 我慢慢地打开了门。 在狭窄的厨房的尽头,放着电脑还有其他附带机器的屋子一览无余。 我简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眨了好几下眼,不由地一下子呆立在了门口。 房间正中央坐着个人。 电脑桌前放着把椅子,有人坐在那里,驼背的上身穿着件旧的茄克衫。 “哟,回来了,挺快嘛。” 穿旧茄克衫的人声音有些嘶哑,说着,慢慢扭过头来,微微一笑,又露出了那缺了一颗门牙的洞来。 “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椅子上笑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在银行碰到过两次的那个怪怪的老头。 老头一只肘撑在电脑桌上,嘻皮笑脸地张口说道:“钱都换好了?回来得有些太快了点。” 我呆呆地看着老头那缺了一颗牙的门牙洞。 这个老头怎么会坐在我的屋子里?而且,他还问我们换钱的事儿,这个我们本来要去来着。这样的话那他已经知道我们在曙光银行换假钞的事了。肯定是这样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不可能的! 刚开始在西新宿支行时,这个老头想往我旁边挤,可是我用胳膊肘把他挡住还用身体护住了包。再说他又不是长脖子怪物,根本不可能从背后伸长脖子来看我手跟前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这个老头竟然知道假钞的事…… “喂,道郎,这位老爷子是谁?” 雅人惊慌失措,从背后捅了我一下。 还没等我说话,老头先说了: “啊,大个,你是他的搭挡吧?” 雅人一时间挑起了眉毛,拿眼瞪上了我。 “道郎,你什么时候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了这个老爷子?” “不是那么回事。这个老头我只不过在银行见过面罢了。” 我慌忙摇头,可雅人已经压不住火了。 “怎么搞的,让这个家伙知道了我们的事。这太奇怪了呀!” 雅人问的确实也对。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该怎样回答他。 刚刚在银行碰到的人这时候却出现在我的家里,这只能让我想到一个理由。 我拿眼瞪着老头问道: “你……偷了……我的钱包?” 话音未落,老头张口大笑起来,好像很高兴似的肩膀也颤个不停。 “那手段可以说非常高明吧?” 老头说着,一伸手从破旧的茄克衫里掏出了我的钱包,若无其事地晃着给我看。 “手痒得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把手伸进你穿了好几层的衣服里,动作稍微粗了些,还得请你原谅。” “那就不是掉的了。” 雅人翻着眼珠自言自语道。 想起来了。第二次在新宿中央支行,这个老头从后面撞了我一下,在那功夫里,放在牛仔裤里的钱包被偷走了。 “我想你们肯定是在造假钞,可进来一看,里面空空如也。” 老头颇为不满地说着,把钱包扔了过来。 瘪瘪的钱包打在我的胸口又落在了厨房的地板上。里面仅有的几枚硬币也哗啦啦滚了出来。 我死死盯住老头微笑的脸,暗自揣测。 被偷的钱包里有写着住址的会员证,因此,老头摸到这儿来也并不奇怪。可是,撞的一瞬间就迅速地偷走钱包,凭这么个老头有点难以想象。而且,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我们造假钞的消息呢? “老爷子,您究竟是什么人?” 老头嘴角泛出一丝苦笑,抬起一只手,捋了捋快要撤退到头顶的头发慢悠悠地说道: “都叫我老爷子了,真是想不到呀!也是,不知不觉上了年纪,连门牙也掉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老头拿微机屏当镜子,仔细地张开嘴看起来。 “别装蒜了,老头,在这等着我们到底想干什么?” “啊,说来话长,你们两个干吗不进来?门开着太冷了不是么,快,别客气,进来吧,进来吧。” 这个老头真是装糊涂越装越厉害了。 我没理他,准备接着说,老头抢先一步,挺直了腰板大声说: “干什么呢?这本来就是廉价的破公寓,再不把门关上,我想说话也不敢说,快点,关上门再说。” 老头说的对,我有点后悔了。刚才一直大开着门,还说了关于假钞的事,要是再这样说下去,不就等于告诉楼上的人,我们就是造假犯了么。 雅人忙转过身,一下子把门关上了。 “对,对。年轻人就该这样听老人的话才对。” “别罗嗦了,老爷子,你怎么知道假钞的事的?” 我往老头跟前迈了一步,鞋子也没脱,这种情况让我实在没有时间去脱鞋。可一看,这老头也是,知道是进到人家屋里了,却也没脱鞋。 老头像演戏似的很夸张地摇了摇头。 “这样下去可不好呀,最近的年轻人真是……整天只是靠这样的机器,遇事连个先后次序都考虑不到。” 老头敲着桌上的键盘,故意地大大叹了口气。 “玩笑说这些就够了,老头,依靠电脑过活的最近的年轻人和你全然不一样。性子也特别的急。” “哈,嘴确实能顶上个人了。可是在事情上可就只能当半个人。” 老头撇嘴笑着,轻蔑地看着我们说。 “什么地方是半个人,现在我们已经弄到了九百多万的现金了。” “喂,道郎!” 我说着,把装满钱的包往老头跟前伸了伸。我们在此之前所干的事情,是没有理由让这个来历不明的怪老头笑话的。 “唉,道郎……” 雅人在后面责怪似地低声叫道。可是,这个老头显然己经完全知道了我们造假钞的事。即使现在想掩盖也来不及了。 老头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咳……!没治就是没治呀!这样的外行可真是可怕呀!自己干的事到底有多危险,竟全然不知。” “你说什么呢,老头,事实就是……” “是,是,到目前是很好。” 老头打断了我的话,伸出两只手来像哄小孩子似的啪啪拍起手掌来。还翘起二郎腿,把身子使劲往后仰。 “你们的眼光确实不错。如果要造让人的眼睛看不出来的完美的假钞的话,就需要尖端的印刷技术和与此相关的设备投资。可是,目标是银行的兑换机的话,那可就另当别论了。外观怎么样都无所谓,也不用很好的印刷机械,确实是个盲点。当注意到你们的事时,连我也不由地佩服了呢。” “怎么你……” 雅人吸了口气,说漏了嘴。 我也是同样感受。让人吃惊的是,这个老头竟然对我们造假钞的事从头到尾全都看透了。 老头鼻子朝天继续他的高谈阔论: “最初我知道了曙光银行储蓄所失窃,ATM和CD中现金被盗。在这以前,破坏CD确实能弄到不少现金。钢板加厚了以后,这种犯罪几乎就见不到了。而且罪犯还考虑的相当周密,故意在市内炸毁了变压器,以此来拖延警察出动的时间。可是,好好想想的话这个也不难想到。偶尔里面有钱就好了,可是眼下ATM和CD里面都不放钱了,干这行的人谁都知道的。” 和我不同,大约这些情报他不是从图书馆里的旧报纸查到的。我有这种感觉。 那一行的人——到底是哪一行让人摸不着头脑。老头的来历我模模糊糊有了种感觉。 老头摩挲着下巴尖,继续说他的: “也就是说,不是专门的职业‘破坏’犯罪分子,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外行犯罪者。可是,用定时起火器,这个让外行人干可就有点勉强了。而且,能采取措施阻拦警察出动,看来罪犯早就知道了现在CD的钢板比以前加厚的事了。这样,自然也应该知道银行现在已尽量不在CD中存放现金这一事实了。可是罪犯还是千方百计想出定时起火器这种手段偷袭了储蓄所。” 说到这里,老头冲我们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从这儿来看,可以想到有这么两点。第一,罪犯从一开始就知道储蓄所的ATM中有现金,也就是说银行里有内奸。第二呢,罪犯除了现金之外还有更加想得到的东西。我当时想肯定就是这两者之一。” 我简直叹为观止了。可以说我被他的演说给迷住了。雅人也是从刚才起再也一声不吭了。 “于是,我特地去了趟饭能储蓄所,观察了ATM的情况,那时候储蓄所歇业,工人们正在施工,准备换新的ATM。看了一眼被破坏的ATM,我就明白了罪犯的真正目的。——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盗取装在里面的验钞机。” 光凭银行的ATM被袭这一点点事情就推出了这么多的东西,真是…… 这个老头,究竟是—— “剩下的就简单了,想想就会明白。接下来他们会利用曙光银行的兑换机换假钞。在一家支行里换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其中的五千元的钞票的张数有限。这样的话就得跑好几家支行。看看地图不难发现,新宿附近,方圆两公里内就有九家支行。在市内,银行如此集中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了。罪犯一旦造好了假钞,一定会来新宿的。因此,我每天就在这之中的一家,西新宿支行门口一直等着了。——于是,正如我所料,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再也不会有比这更怪的打扮的年轻人出现了。那就是你。” 我使劲地站稳脚跟,否则的话会瘫下去的。像他如此周密地了解我们的行动,做梦都没想到。真的是完全一致。理论和推理无可指责。 “你究竟是谁?” 心里头想着,嘴上不由地就问了出来。可是老头只是一个劲地嘻笑着,根本不做回答。 “想干什么?为什么偷我的钱包,然后又在这儿等着我们?” 对我的质问,老头一笑置之。 “嗯,等你们做何用?只不过找东西时费了点工夫罢了。” “找东西?是钱吗?” “说什么梦话呢?” 老头高声朗笑着说, “钱这东西,很快就会用完的。” 确实如他所说。从ATM里偷来的钱全放在包里,和我们走时一样,一点没被动过。 老头摊开两手,在屋里转了个圈。 “我找遍了整个屋子,好像是已经处理过了。验钞机之类的东西哪儿也找不见。还有那些写着分析结果的笔记之类的也找不到。” “老爷子,原来你也想造假钞来着……” 雅人半吃惊半迷惑地问道。 老头悠闲地把一只肘撑在桌上,用指尖敲了敲电脑主机箱。 “大概全部的技术资料都装在这里面了吧。不巧的是,我上了年纪,对机器太头痛,正当我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你们就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就这么回事。” “什么太好了?” 我鹦鹉学舌地问道。老头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 “是呀,太好了。” “开玩笑!我们会教你造假钞的方法?” “别太自做多情了,谁想求你们了。说那句话太早了点吧。” “那,你到底想怎么着?” 老头抬头看了看房顶,用手挠了挠头说道: “真没想到微机这东西,煎饼似的一块塑料板,里面竟然能录音和记录东西。我本来是想找这种东西的,于是……” 怪不得,想找软盘呀! 老头有点不好意思,右手有意无意地塞进了脏兮兮的茄克里。 “―只发现一张,贴着的纸上什么名目都没有,就是这张塑料板。”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软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