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纱世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压抑着突然冒出来的无限悲痛之情,紧闭着双眼。过了一 会儿,纱世子说:“据说,野之宫先生原来是很受古峨精钟公司的创始人——老爷的父亲 的信任的。老爷也因此很信任他,从年轻时候起,不论什么时候遇事都依照野之宫先生的 占卦行事。遇到重大事情,在决断之前,一定要洗耳恭听先生的指教,于是走上了成功之路。” “那么,野之宫老人真是位神机妙算的算命先生了?” “至少过去是那样。现在,他说的话,已经半疯半癫的啦。” 纱世子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距今三十年前,一九五九年的夏天,老爷和时代结婚的时候……。当时,古峨伦典四十二岁。他热恋着的时代仅仅是十五岁的少女。他们俩是怎样相遇 和相恋的,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总之两个人忘记了相差一半以上的年龄,不顾一切 地相爱着,决定等到永远十六岁生日时举行婚礼。 可是,那时,野之宫泰齐占卦说,他俩的结合将来会不吉利。按照他的占卦,新娘会 在十二年后,她二十八岁生日之后死去。虽然这是长期信赖的野之宫的话,在这个时候,伦典和时代已进入热恋,所以,伦典对这语言不予置信。他把占卦的事只是秘密藏在心里 ,照旧和时代办了婚事。五年后,到了一九六四年八月五日,奇怪的是和母亲时代的生日 在同一天,女儿永远降生了。见到期待已久的女儿,伦典夫妇充满了无限的欢乐和幸福。 可是,从那时起,时代的病也就潜伏下来,而且在七年后的一九七一年夏天,时代就去世 了。正好是‘二十八岁生日之后’发生的事。 伦典受到的打击是极为沉重的,这时候,虽然他知道不应当,但对猜中他爱妻死期的占卦师,心中总怀有一种强烈的怨恨。 当然,从野之宫先生这个角度来看,他并不是怀有什么恶意。他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 说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所以,一定要毫不隐瞒地把自己占卦的结果告诉伦典。而老爷也充 分地了解这一点,所以对野之宫的怨恨绝不表面化,绝不责难野之宫先生。 时代临死之前,正逢永远小姐七岁的生日。永远和她母亲生得一模一样,非常美丽。老爷在失去了夫人之后,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女儿身上,简直爱得发疯似的……。时代病故不久,野之宫泰齐又把占卦的一个不祥结果告诉了伦典,说是永远在十六岁 生日之前将会死去。这不祥的预言和十二年前的一样。 竟有那样混帐的事,伦典这样想。可又不能随意否定这种预言。难道这个女儿也和她母亲一样?想到这里,心里无疑地产生一种恐惧感。为此,伦典更加精心地照料女儿永远。而且,永远和她母亲时代的少女时期相比,生活条件更加优越。可是,永远从很小的时候起,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一年后,经过诊断,永远得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原因不清楚,说这是一种不能治愈的 疑难病。医生说,最多也只能活到二十岁。伦典建造这片大宅院,推出总裁职务,和永远一起搬过来是两年后的事情了。眼看着 女儿的身体一点一点瘦弱下去。因此,决定让她休学,也不参加运动,外出使用轮椅,只是偶尔在院子里散散步。” “永远在五年后十四岁死的吗?”鹿谷插问道。 “那是在一九七九年八月初。几天以后,理应是永远十五岁的生日。” “那么说,又中了野之宫老人的占卜了?‘在十六岁的生日之前’这一事实没有变化 。听说是病死的,还是因为那个疑难病的缘故吗?” “这个……” 纱世子又紧闭了嘴。鹿谷眼里透射出锐利的目光。他把折叠好的第二个沙漏钟放在了 第一个的旁边。 “好像有什么情况吧?” “——是的。” 纱世子答应了一声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眼光停留在鹿谷做的两个沙漏钟上,可以 看到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瞬间放松了一下情绪,可是,接着脸上立刻又会如了暗淡紧张 的表情。 “可以的话,现在,咱们一起到钟塔那儿去吧。老爷的书房在塔的最高层。到那儿再说吧。” “当然可以。是不是在这儿有什么不便?” “不,不是那样,因为难得您来,所以请您去看看那间房子。” 时钟的指针正好指在零点。这一时刻,正是从七月向八月过渡的交界线。 第七章 “旧馆”之三 (现场示意图) 那是炎热的夏日。 到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四个人就溜出集体宿舍——校长的家,到森林里去玩。 森林一片郁郁葱葱。耀眼的阳光透过丛林,放射出迷人的光彩。树叶沙沙作响,不时吹来凉爽的清风。泥土散发着芳香,聒耳的蝉鸣不绝于耳。森林里充满了神秘的气氛。在四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眼里,大自然太美了,她拥有多么新鲜、强烈的魅力啊! 十年前的夏天。就是,从七月下旬到八月上旬之间——正是盛夏的短暂时刻。就在那一天……。 樫早纪子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那件事情,她想着想着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在大厅的北面居住区的正面房间里,早纪子独自斜躺在满是灰尘的床上。她昨天晚上也是在这张床上睡的。不知道以前谁在这张床上睡过,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不太高兴。可是,总比裹着毛毯睡在地板上要好得多。 “那一天……”她心想,那是一九七九年的几月几日呢? 在森林里四个人遇见了她。她身 窈窕,穿着一身洁白的衣服。肌肤白得令人难以置信。黑黑的长发垂在胸前。大而乌黑的眼珠不停地转动着……。 这是个美丽的少女。可是,在她美丽的外貌中透露出她重病的阴影,所以,那时,早纪子丝毫也没有想过自己要变得象她那样的美。 “你是谁?” “我是……” “听到从森林里传来的声音了吗?那是很欢乐的声音啊!” 几句对话的片断从很久以前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 “我们啊,是……” 她怎样会死的呢?不是病死的,这是在昨夜的招魂会上,附在光明寺美琴身上的“少女之魂”说的。也不是死于事故。看来不是自杀,就是他杀。 小早川和江南发现的血染的结婚礼服是不是与她的死有关呢? “今天是……” “今天……” 突然在早纪子脑中出现一个特写镜头:那少女的脸由于惊恐,变得歪斜起来,她那憔悴、苍白的两颊绷得紧紧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微微颤动着……。 “你们瞎说!” 那时她为什么脸色变得那样难看呢? “骗人!” “那样的事我不想听。” 那是她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不能相信……” “那么,我……” 少女好像突然有什么病发作了,她呼吸困难,憋得透不过气来,胆怯地摇着头。早纪子他们都吓得慌了手脚,赶忙扶着她的两只胳膊,把她送到了这个家。对,当时就是这种情况。 那天在大宅院内微暗的屋门口,有位五十开外的老头,叉开双腿站着那里,正好挡住早纪子他们的去路。那老头冷冰冰地盯着他们四个人。那人就是她的父亲吗?……。 是的,还有一位少年。 早纪子他们象逃跑似的跑到了院子里。那个少年躲在树荫背后探出头来注视着他们。他还是个幼小的男孩。只见他五官端正,长得十分可爱。从他稚嫩的脸上可看出他在思索什么,目光非常锐利,直盯盯地注视着这边。 那位少年,就是由季弥。 由季弥从幼小时候起,父母就去世了,是被伦典家收养过来的孩子。如今他已精神错乱,还一位姐姐至今仍然活着,他是个漂亮的美少年。 深夜零点,馆内的时钟一个接一个地敲响了。早纪子睡得很不扎实,总是似睡非睡迷迷糊糊。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两只脚陷进了烟雾迷漫的沼泽地里,泥水一直没到膝盖。她在回忆往事的朦胧之中又听到了好多钟表敲响的声音,简直就像发生在遥远的地方。 啊,怎么啦!她试着把陷入沼泽中的一只脚拔出来。为什么……这样…… 早纪子本没有想睡,只打算斜着身子在床上躺一会儿。可一躺下,就被困意缠住,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幢房子有点不正常。早纪子突然产生了这种概念,而且确信不疑。这个房子有问题,说不出什么地方,总之不正常。它似乎有一股邪气能使生活在里面的人神经发狂。 她有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早纪子想睁开沉重的眼睛。她知道不能睡觉。内心始终有一种紧迫感驱动自己。 早纪子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那眼睛被惊恐吓呆了。 “啊……” 她想喊,但是张开的嘴巴只是漏出短短的一声就被卡住了。 这是谁?有一个黑影高高地挥动起两只胳膊,直向仰面躺在床上的早纪子的身上扑过来。早纪子睁开了眼睛,在夜间台灯发出黄色灯光的照射下,在她的眼里映出了来者的脸型。这……,是什么? 异常苍白的脸毫无血色,象蜡一样的光溜溜的皮肤。毫无表情的半月形的眼睛。嘴角明显地向上吊着,活象一只电影中的机器猫那样嗤笑着。 这是什么……?惊奇和一问,转化成了异常的恐怖。早纪子觉得全身僵直,仿佛成了石像。 “啊……” 喉咙想喊就是喊不出声音来,手足像是被锁链紧紧地绑住似的不能动弹。 闯入者高高举起的两只胳膊狠劲地砸了下来。在戴着白手套的两手中,看到一个发光的四边形物体,那是一只钟,原放在这间屋子的柜子上,是沉重的青铜制的座钟。 究竟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呢?早纪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时,那本来是计时用的机械已变成了凶器,毫不留情,毫不踌躇地朝着早纪子的脸上砍了下来。 她的意识再次掉进那与刚才的睡眠无法相比的昏暗无底的深渊中去了。在此以前的一瞬间,早纪子感到,一种闻到过的微微的芳香在暗中飘荡。 渡边凉介伏在大厅的桌子上,边打盹边思考问题。他虽然想睡觉,可脑子总是静不下来,想着各种事情。 下午的吵嚷告一段落,他们简单地用完餐之后,就在这间大厅里打起了扑克。扑克牌是小梢拿来的。光明寺美琴仍然失踪来回,因此预定今晚召开的第二次招魂会当然也就流产了。这个“旧馆”连电视机都没有,只好玩牌消磨时间了。河原崎一再唠叨着:知道会这样,至少拿个收音机来。哪怕是带副麻将牌来,好在这些人也都会玩。 回想一下刚才游戏时大家的表现吧。 瓜生和河原崎若无其事地热衷于玩牌。小梢也是那样。在吵吵嚷嚷的最初阶段,小梢是相当胆怯的。但听瓜生他们说,招魂会完全是光明寺美琴故意表演的把戏之后,她就完全放心了。于是,她也随着比赛胜负情况,时而发出欢呼声,时而发出感叹声。在学生中唯一不感兴趣的只有早纪子。她在途中就退出了玩牌,说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早早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另一方面还要稀谭社的那些人。 最不平静的大概是小早川茂郎吧。他无精打采地看着玩兴正浓的学生们,同时又在那里长吁短叹。过了一会,他说了句,“我回房间去了,若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之后他走出了大厅。所谓的“房间”也就是他所住的寝室,即原来的资料室。 内海笃志是闲得无聊的样子。摆弄了一阵子手里的照相机,又拍摄了大厅的景象,还拿着昨天晚上剩下的酒瓶,一点一点的吃着喝着。他虽然也同意招魂会是“表演把戏”之说,但内心似乎充满不安,以饮酒掩饰而已。 另一个人是江南孝明,他脸上流露出忧郁的神色。他坐在桌子的一角,打开笔记本默默地写着什么,大概是把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吧! 打扑克牌玩着各种花样,一直在继续着。不久,馆里的时钟同时敲响了夜晚十点的钟声。 河原崎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说身体实在是疲倦了,真想睡一觉。经他那么一说,其他的人也陆续站了起来,离开了座位……。 这时,留神一看,留在大厅里的只有渡边一个人了。不知为什么,他连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想法也没有了。虽然,可交谈的人一个也没了,他仍旧独自坐在这里陷入沉思。 大家都在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可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这声音令人讨厌地钻进了耳朵,在漆黑的窗户并排着的高高的天棚上交错回响,使人想起了成群的小昆虫在吱嘎吱嘎蠕动着的情景。然而,在那些声音的间隙里,好像潜在着什么奇怪的催眠术,不知不觉地把渡边引入了梦乡。 可以吗? 打着盹的渡边自己问自己。 这样可以了吗? 瓜生等人主张的“表演说”对吗?那么随便地听从这种乐观的解释就可以了吗?也许到如今也只能那样想吧。 当时,渡边也觉得很有意思,认为也许的确是那样。可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不安了。 江南听到的深夜里的响声。消声匿迹的招魂师。留在绒毯上的血迹和砸坏了的钟表,都如何解释呢? 瓜生他们的主张,的确有某种程度的说服力。在渡边看来,发生那样严重的杀人案件,与其怀疑犯人就在自己人中间,莫如看作是光明寺美琴扮演的以出名为目的的独角戏更为合适。不过……。 自己的不安不但抹不掉,相反,变得越来越严重。这情绪究竟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没有必要再问了,理由很明白。 这是自己对这幢房子本身抱有的恐惧感使然。这座时计馆本身——这个家过去的历史,在这里潜藏的秘密以及栖居在这个家的亡灵都使人不安。 把“杀人”喝“亡灵”这两者比较一下,哪方面是更为现实的威胁呢?这样一般的议论,既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又安抚不了人。如果把自己的想法——一切都是由这个家本身造成的——说出口,瓜生和河原崎将会嗤之以鼻予以嘲笑。这是生来只相信既存在的“科学”的人理所当然的反应。 渡边看待“科学”和“超常现象”问题的立足点本来就和他们不同。夸张点说,这是世界观的差异问题。 小梢曾认真地说:光明寺的失踪可能是幽灵拉走了,瓜生他们听小梢这么说都捧腹大笑,但渡边和他们不一样。他当时就说过应该叫警察,但是说真的,这也不是出于考虑如何快些解决现实的事件。当时,满脑子想的只是尽可能早地从这里逃出去。 他想,这座房子不是一般的房子。他不考虑理由何在,只是那样的直觉。迄今为止,他也曾几次涉足所谓“心灵中心”的地方,但是,眼下的这种心情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在这幢房子里有一种不能用一般常识来判断的可怕的东西。现在,他甚至觉得,这没有怀疑的余地了。从正门最初看到的那扇铁门后就已有了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不,而是加速地发展为一种确切的信念了。 光明寺美琴说,这儿的灵魂不具有恶意,这种说法是错误的。这幢房子是邪恶的场所,是局外人不可凭着好奇心接近的地方。 他想,还是应该赶快从这里逃出去。如果没有钥匙,那么,大家就夺门而出,或者采取什么办法……。 时钟又响起来了。有意无意地数了数敲的点数,知道你已是深夜零点了。 啊!已经这么晚了吗?他驱散睡意,想把头抬起来,可是身不由己,不听话。 大概是感冒了吧,全身懒洋洋的。他又想起今天的饭菜也没有味道,面包干巴巴的都咽不下去,肉汤的味道也不对劲。这种身体情况的异常,可能也是因为这幢房子的缘故吧。是不是邪恶“场所”的力量,对精神和肉体有什么影响。 突然—— 响起轻微的人声,把渡边从微睡中清醒,他吓了一跳。从桌子上忙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可是,在大厅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的人。 是什么呢? 渡边正不知所措时,再次听到了声音。不知从哪儿传过来的。声音非常微弱、短促。 紧接着传来了更加大而清晰的声音。不是人的声音。好像是什么笨重的东西掉在地板上发出的咚咚声。 渡边吓得把身体缩成了一团,他感到胸口憋得难受。他再次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周围。 渡边不戴眼镜的时候,视力在零.一以下,看东西模模糊糊的,连装饰柜上,钟的字盘都看不清楚。尽管如此,如果周围的情况有明显的变化,他还是应该清楚的。 在那儿又听到了同样的咚咚声。 从哪儿传来的呢?这次渡边注意到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觉得是从厨房对面——北边的方向传来的。渡边是背对着厨房坐的,声音正好从他的正面传过来。 渡边刚想站起来,可是,脚象麻痹了似的没有离奇。他两只手扶在桌子上,设法让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正在这时,在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出现了变化。 在短短的通路和走廊正面有一扇茶色的门。那是早纪子所在寝室的门,可是,那扇门毫无声响的敞开着。接着,一个穿着黑色“灵袍”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渡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又坐回椅子上,他想得很简单,认为是早纪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早纪子小姐!”渡边喊了一声,问道,“刚才,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吗?” 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见那个人一边倒背着手关上了门,一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什么回答也没有。不一会儿,只见那个人慢慢地从走廊横穿过来。 “你干什么呢?” 渡边又喊了一声,并问道:“你现在身体好了吗?” 对方进入大厅后,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很奇怪。黑色的头巾紧紧地裹在头上,弯着腰,蒙住脸,似乎是设法不叫渡边看到自己。 渡边有些怀疑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见那个人转了一圈,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着右手墙边装饰柜那边走去。想干什么呢?那个人弯着腰像是在物色并排放着的钟表似的,一步一步地接近装饰柜。 渡边越发感到不可思议。尽管如此,他仍然相信,那个人是早纪子。难道是什么东西附在她身上了?渡边怀着疑问看着那人的动作。 “早纪子小姐!” 渡边又喊了一声,同时胆怯怯地朝着那个人的背后接近。当然,对方大概是听到了声音,但没有马上转过来。 渡边更接近对方,并喊道:“喂!究竟要干什么呢?”与渡边喊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对方敏捷地转过身来。渡边看到了隐藏在头巾下的脸,渡边“哇”的一声哀叫,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啊……啊……” 不是早纪子的脸。 在苍白光滑的脸上,长着半月形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和鼻子中间,吊着向上翘的大嘴。那张脸也不是渡边所认识的任何人的脸。 这是——假面具? 是的,假面具!渡边刚想到此,瞬间,只觉得眼睛冒出火花,头顶受到猛烈的冲击,耳朵嗡嗡直响。 渡边马上仰面倒在地上。他意识到自己遭到了殴打。他喘着气,翻趴在地上,被打的头部剧烈地疼痛。渡边打算爬起来,可是,无奈两只胳膊一点离奇都没有,软绵绵的,一下子胳膊折断了。他勉勉强强撑起膝盖,抬起腰,脸却擦着绒毯,蹶着屁股在地板上爬起来。 “救命啊!救……”渡边声嘶力竭地断断续续喊了两声,最后的挣扎也徒然白费力气,头部又遭一击,他的意识被彻底粉碎了。 “江南!”江南孝明觉得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快起来,江南!” 是河原崎润一的声音。他感觉那声调极其紧张,知道出了事。江南慌慌张张地把毛毯推倒一边。 “不好了!” 房间里的灯仍亮着。河原崎就在进门几步远的地方,连敲门都来不及就闯了进来。 “怎么啦?” 睡意早已吹到九霄云外去了,江南边问边从口袋里掏出怀表,时间是十二点五十五分。墙上的挂钟显示的时间也一样。 “光明寺找到了吗?” 江南脱口说出他脑子里想着的事,但河原崎哆哆嗦嗦一再摇头,只见河原崎脸色苍白,十分害怕。 “出了什么事……” 看到河原崎的样子和以往对他抱有“乐天派”的形象相比,离得太远了。江南估计到了事态的严重。 “杀,杀人犯……”河原崎略黑的脸绷得紧紧的,告诉他说。 “杀人犯?” “你是看到光明寺的尸体后才这么说的吧?” “不对,不对!”河原崎摇着头说,“是早纪子和渡边被杀了……” “什么?”江南大声喊着,向河原崎这边跑过来。 “当真吗?” “到大厅去——快!请快点!” “其他的人呢?” “民佐男和小梢在大厅。小早川,刚才去找了……” “内海呢?” “现在马上去找……” “那么,快!” 江南和河原崎把住在隔壁的内海也敲醒了。内海他听到“杀人”这句话时,仍是睡梦未醒,耷拉着脑袋,向他说了几遍,他才如梦初醒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满嘴的酒味,惊惶失措地跑出了房间。 三个人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大厅。 渡边凉介的尸体就卧躺在地上,头朝着大厅中央的圆桌。黑色“灵袍”往上卷着,两只苍白的小腿象木棒似的伸着,两只手向前方突出,手指像要抓毛毯似的向外伸开。扭向一边的脸非常难看,瞪着白色的眼珠,口角边垂着黑红色的血。 到大厅看到了这样的惨状,江南不由浑身战栗,呆呆地站在那里。内海看见之后也情不自禁地发出痛不欲生的呼喊:“这!这……!” 他捂着嘴、弯着腰,似乎十分难受,抽抽搭搭地哭着, 怎怎孽 地向厨房跑去。 “不像是打了一下、两下的!” 站在桌子旁边的瓜生,把严峻的目光移向尸体,并且说:“他是被乱打打死的!” 从头的后部到头的侧面好几处重伤,这是置渡边于死地的原因。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沾满了头发,还没干,亮晶晶的……。 沾满鲜血的凶器掉在尸体的旁边,那是摆在装饰柜上的一个座钟。镶嵌在乳白色大理石上的四方形钟盘的玻璃已经破碎,中间的指针有两根也不见了。 江南觉得胸口直往上翻,简直要吐,他一面压着胸部,一面从那惨状中移开视线,环视了一下周围。 小早川在桌子的对面站着。平日脸色红润的小早川,现在,连一点红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非常苍白。他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空间。小梢在悲痛地抽泣,蹲在屋角,两手捂住脸,瘦瘦的肩膀直打颤。 “樫早纪子在哪儿?”江南问瓜生。瓜生苍白的脸对着北边通道的方向答道:“在房间的床上。” “同样是用钟打的头……” 江南绕着渡边的尸体转了一圈,就跑向早纪子所在的寝室。瓜生和河原崎随后跟着。 房间的门开着。如瓜生说,仰着横躺在床上的早纪子已经气绝身亡。安详的脸上,白白的额头被残酷地砸开了口子,小而端庄的鼻子被挤碎了。从伤口和鼻腔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脸。床旁,一个已损坏 了的青铜座钟胡乱地扔在一边。 从现场情况来看,死者没有抵抗的痕迹,也没有遭受性暴力的样子。 江南把手按在额头上,“唉——”地叹息了一声。站在背后的河原崎也发出了同样的叹息声。江南觉得浑身发冷,从 梁骨一只凉到脚跟。他几次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怎孽牡卮?房间里走了出来。 “谁发现的?”江南冲着瓜生问。 “是小梢。”瓜生回答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也许是想忍住眼泪吧,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按在眼睑上,说道,“那时我正在自己房间里。她突然跑着过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得了啦……’。” “她是怎样看到的?” “还没说。”瓜生瞅着蹲在大厅一角的小梢,“她那种样子,没法给你满意的回答。” 小梢两手捂住脸哭泣着。河原崎跑过来,站在小梢旁边,想把她扶起来。“不要!”小梢歇斯底里地连续喊着,推开河原崎的手。她大哭着,眼泪和鼻涕不住地流下来。小梢又一次捂住了脸。 江南向自己说:要沉着,冷静!然后走进大厅,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控制住感情,会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很可能会呕吐起来。 “小早川先生!” 江南慢步走到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的副总编身边。 “啊,江南!” 小早川以茫然若失的眼睛,回头看了一下江南。 从厨房传来的内海呕吐的声音。 “坚强些,小早川先生。” 江南认为应当象瓜生一样冷静,可他对上司的窝囊劲心中又有点急躁。然后江南说道:“咱们想办法冲破大门吧!” 内海和小梢还没有从这突然的打击中回复过来,不得已只好把他们俩留在大厅。 江南他们一起来到门厅。 挂着锁的黑色铁门十分坚固,狠劲摇动它的把手,铁门仍是纹风不动。两扇门之间,门与地板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而且安装考究,门朝外开,合页没有镶在门的里面。因此,想使用什么工具把门卸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能使劲用身体撞门了。 开始是江南一个人,接着和河原崎两个人一齐跑着向上撞,但是撞可好多次也无济于事。最后四个人一齐用力猛撞,反复了几次依然无效,可恨的是,门造得非常坚固,连吱吱作响的声音都没有。 赤手空拳到底是不能把门撞开的。于是想到了用工具来试试。在“旧馆”内巡视了一遍,连能够撬动这扇铁门的东西也没有。厅房应该是有锋利的工具吧,到厨房一看,连一把菜刀都没有找到。仓库也都看了,找不到能用的工具。 苦于没有工具,河原崎从大厅里拿来一把椅子。 “白费劲。用木椅撞铁门,那可差得太远了。”瓜生说。 河原崎斜眼看了看说风凉话的瓜生,两只手抡起椅子就往上砸,但砸了好几下,椅子散了架,而门只是响起了“轰,轰”的声音。 “椅子又不是燃烧器或钻孔机什么的,太蛮干了!”瓜生又说。 河原崎把散了架的椅子扔了出去,感到失望和沮丧。 “除了这扇门之外,另外还有一扇相同的门紧闭着。” “可是,我们也不能灰心丧气呀!” 江南边说边用手背擦拭额上渗出的汗水。挂满门厅墙壁的时钟逐个敲响了深夜两点的钟声。 “大厅的天窗怎么样?撬开窗户,设法从哪儿……” 江南刚提出来的意见,被瓜生一下子就否定了:“从那样小的窗户出得去吗?直径,充其量不到二十公分,胳膊好容易才能通过去呀!” “那,就弄破墙壁。”河原崎说。 “铁门,咱们是无能为力的,要是墙,想想办法,把它捅个窟窿也许可能。外面的墙壁,大概是砖砌的。厨房里有叉子、勺子,用它……” “若费点时间,或许……” “试试看吧!” 他们试了一下,几分钟后就遇到了挫折。凡能使用的工具全部收集来,剥掉壁纸还算可以,但壁纸下面露出来的不是砖瓦,而是坚固的钢筋水泥。最外一层砖瓦只是这混凝土结构的“装饰物”而已。 “一切完了!” 双手搂着胳膊的瓜生,嘴里小声嘟囔着。他想表现得冷静些,可脸色是那样苍白。 他说:“白天我所说的也许是正确的。这幢房子就是为了禁闭人修建的。正是如此。” 其后,四个人继续尽了各种努力,他们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从封闭的“旧馆”中逃脱出来了吗?他们用钟表的指针放进锁孔里试开门锁,用硬质的钟表砸门,砸坏了好几个钟,反复用身体撞门,都无济于事,以徒劳而告终。当然,他们还有一个期望,就是希望住在“新馆”的伊波纱世子能够听到这儿的响声。 过了好一阵,稍微恢复平静的新见梢开始述说她发现尸体的经过。她喝了一点瓜生递过来的酒,然后捂着略带红晕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听见敲门声,那时候我一回到房间,就身不由己迷迷糊糊睡着了。是谁在敲门呢?我打开门一看,那家伙就在眼前。最初,我只是吓了一跳,以为是谁在恶作剧,所以就问道:‘你是谁?’” “他长什么样子?”瓜生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并说:“那个家伙究竟是什么样……” “戴着面具。因此,是谁以看不清楚。”小梢回答道。 听到了“面具”这两个字,最吃惊的就是江南。他从歪着头的瓜生的旁边把身子探到桌上,询问小梢:“或许那就是挂在走廊的那个假面具?” “走廊?” “是‘新馆’的走廊呀!咱们初次通过的走廊壁上装饰着好几个假面具。是不是其中之一?” “我不知道。” 小梢把捂在脸上的手放了下来,眨巴着那哭肿的眼睛。 “苍白的脸,长着丑陋不堪的南瓜似的眼睛,嘴张着在奸笑,嗤笑。” “是谁,看不出来吗?”瓜生问,小梢微微摇了摇头。 “衣服是和我们的一样吗?头上蒙着头巾吗?” “身体长得怎样?个子多高?头发长吗?” “——不知道。”小梢继续摇着头说。 “我想起来了,衣服是很脏的。” “往下说。” “好像胸部湿漉漉的,也许是被血污染的。” “死者喷出的血?” 瓜生眼睛一闪把视线投向了桌子的对面。在和先前相同的那个位置上横躺着渡边的尸体。因为不能移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原封未动,只是上面盖上了毯子。 “后来呢?”被催促着,小梢继续说,“问他是谁,可那家伙什么也不回答,不耐烦地扭过脸去,向着这边——大厅的方向走了。那家伙似乎在说:‘你来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出来了,之后忽然看到渡边的尸体。” 小梢大概是害怕见到尸体吧,她凝视着桌子的一端,不敢把视线抬高一点。 “戴着假面具的家伙,后来到哪儿去了?” “跑着逃走了。什么也没说,噢,好像嗓子里还噗哧笑了一声似的。” “向哪边逃走的呢?” “那边。” 小梢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向东延伸的走廊,由这走廊的头上向右拐,就可以拐进“资料收藏区”。 “我想让早纪子知道,便去了她的房间,可早纪子也……” “当时房间的门开着吗?” “关着的,我想。” “灯亮着吗?” “我觉着好像是桌子上的灯亮着。” “回忆一下时间,发现尸体大概是什么时候?” “十二点半。因为我去早纪子房间的时候,正好时钟响了。” “后来就喊我来了,对吧?那确实是十二点四十分左右。” 瓜生说,并喘了一口气,把挂在前额上的一缕头发慢慢地向上拢了拢,接着又说道:“从刚才的说法似乎可以得出个结论,至少暂时看来,那个戴着假面具的怪人物就不是我和润一了。” 瓜生挨着个儿看了小早川、内海、江南——稀谭社的三个人的脸,然后说:“因为那边的走廊向南拐去就走不通了。我们住的房间是在对面。小梢跑进来的时候我正好在自己的房间里,后来马上叫了润一,他也在那儿。” “你……” 小早川听他这么一说,血直往上冲,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杀人犯就在我们三个人当中呀?” 瓜生对这位面带怒色的年长者的抗议毫无惧色,搪塞地说:“现在还不能那么断言嘛,所以我踩用了‘暂时’这个词。” “那是什么意思?” “要是议论可能性,首先应该考虑小梢现在说的话本身就是谎言,戴假面具的怪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进一步说,只有她才是杀人犯或是杀人犯的共谋者。” “怎么这么说?”小梢变了脸色,抬起了头。 瓜生温和地微笑着说:“没关系!我说的并不是正经话。我并不认为你是那样不易对付的女人。” 接着,他又说:“其他可能性也可以考虑。譬如说,在小梢进入早纪子房间的一刹那,也许那家伙回到大厅,而从后门厅出去的。那样的话,无论我也好,润一也好,在小梢来之前,我们都在房间里。” “民佐男呀,究竟你想说什么呢?” 河原崎开了口,他敏锐地紧蹙浓浓的双眉,瞪着瓜生说:“你不觉得滑稽吗?现实生活中,咱们的伙伴已遭人暗杀,你还不慌不忙,简直可以说你是在摆侦探的架子啊!” 瓜生站起来,瞅着河原崎道:“要是可行的话,就连我也想奋不顾身地大声喊叫,这是真心话。可是又怎样呢?早纪子和渡边能活过来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河原崎说。 瓜生说道:“我明白逃到外面去是非常难的。警察没有来。往后还有一天半时间,我们必须忍受下去,明白吗?” “那你说……”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瓜生端着肩膀,哀伤地眯缝着他那双眼皮÷长睫毛的眼睛又说:“我们必须忍耐,等到后天下午六点伊波觉得可疑而来开门时为止。还必须设法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因此,首先需要尽可能掌握好客观事实。对吧?” “明白了。” 河原崎闭上了嘴,投向朋友的眼神显得温和多了。瓜生背靠着椅子,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总而言之,很明显,至少有一个微妙之点是存在的!” 不一会儿瓜生说了这么句话,环视了一下周围,又说道:“据小梢说,那个戴假面具的人——叫作犯人也没关系吧,那个犯人的衣服上肯定沾染了血。我认为,尸体,特别是从渡边的伤口处飞溅处相当多的血,这是确切的事实。可是,现在所看到的情况是,在这儿所有的人衣服上都没有沾染上血。” 经瓜生指出,江南除自己外顺着其他五个人的胸部个个看了一遍,的确谁的衣服上也没有被血污染。 “怎么回事呢?这……” 气氛一片沉默。大家相互窥视着,谁也不吭气。只有以同样速度运转时针的机械声在寂静的深夜滴答滴答地响着。 “对啦!” 时钟敲响三点半的钟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与此同时小梢说话了:“对,我……我……,瓜生!” “想起什么事情啦?” “有香味啊!当时,那个人敲门,我开门的时候……” “香味?” “香水的香味,是轻微的,可是,是特殊的香水味,那……” 大家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视。 “是光明寺的香水吗?” 江南猛地问道。小梢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紧闭着嘴点了点头。 “那么,犯人就是她……” “她搞了那样的招魂会,是不应该的。” 内海突然说话了。也许是醉酒还没情形过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说话含糊不清,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用巫术的说法,她一定是让恶鬼给缠住了。” “恶鬼?”瓜生吃惊地说,“你是说让鬼魂操纵着,使用隐身术,去杀人,是吗?” “对,对!就是被昨晚呼叫出来的幽灵附体了。” “胡扯,太无聊了!”瓜生斗斗肩膀说,“内海君还相信招魂会上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心灵现象吗?” “那当然……” 瓜生接着说,“昨天夜里我也说过了一些,那全市骗人的呀!我完全不相信这一点。进一步说,我认为光明寺美琴这个人本来就是不具备什么‘力量’,不过是个耍骗术的女巫。是那样吧,小早川先生?” 突然被问及,小早川有点慌了神,看看大家便说:“为什么让我来证实?” “我想只有你才知道真实情况,不是吗?” “为什么?” “为什么?由于是现在的情况,我就说了吧。昨晚的招魂会,不管怎么看,是你和她按照事先预谋好的步骤进行的吧。特别是后半部分,用敲桌子的声音表示幽灵给以回答。那时你的提问什么的,手腕可算过分高明,想叫人不怀疑,但反而更叫人怀疑,不对吗?” “那样的事情……” 小早川想否定瓜生的揭发,但他已让大家看到了他的狼狈相。自己的失态,大概连本人也感觉到了吧,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他低下了头,似乎下决心坦白了。 “现在再隐瞒下去,只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对的,正像你说的那样。” 过了一会儿,小早川带着痛悔的语气说:“那件事——即在那次招魂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骗局。我明知道情况,却帮了她的忙。” 江南问:“是怎么回事?” 小早川把两只手往桌子上一放,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最初这计划本身是她——美琴提出拉的,我受了她的委托,我无法拒绝。” “为什么无法拒绝?” 江南忽然想起了两个星期之前在鹿谷家说过的事,他说过,住在隔壁的这个女人有个常来的男人,曾见过几次,好像年岁不小了,看上去不像她的父亲,大概是情人之类的吧。 想起鹿谷的话,江南不禁问道:“小早川先生,是不是那样的关系呢?” “是哪样的关系?” “我在上野毛的‘绿庄’有个知己朋友住着,在四层的九号房间。因此你的……” “啊!” 小早川自我解嘲地绷着脸说道:“没想到意外地暴露了我的情况。看来我是干不了坏事的啦。江南呀!我和她开始往来至今将近一年半了。我老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年岁这么大了,却打心眼里迷恋上了她。因此,当美琴她说那一番话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她啊……” 第八章 十六岁的新娘 午夜零时许。 从刚才开始,福西凉太心中就一直有一种奇妙的不安。 说不清这种不安到底是为什么,但的确是随着伊波纱世子讲述古峨家过去的悲剧而产生的。特别是当讲到十年前死去的永远姑娘时,福西凉太觉得这种不安更加强烈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忽隐忽现。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种感觉太模糊不清了,以至于福西凉太想把它告诉鹿谷都不知如何表达。他犹豫不定地与鹿谷一起跟着纱世子出了大厅。 沿着走廊拐过几道弯,穿过通向左右两个小厅的便门。与“新馆”毗连而建的钟塔入口就在它的尽头。纱世子推开笨重的两扇门,宽敞大厅即刻映入眼帘。大厅呈正方形,四周都是石砌的墙壁,地上铺着红褐色的大理石,没有摆放任何东西,空荡荡的。这种冷清的气氛令人想起荒凉的礼拜堂。 正面墙壁中央稍靠右方有一扇铁青色的门,左侧建有楼梯。楼梯似乎紧贴在暗褐色的石壁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微弱而有节奏的机械声。这大概是塔钟走动的齿轮声。 “这上面有书房吗?” 鹿谷站在大厅中央,抬头望着黑色扶手的楼梯说。他的声音仿佛在十公尺多高的天花板上打着旋儿回响。 纱世子默默地点头,开始上楼梯。鹿谷望着她身着深色罩衫的背影进一步问道:“此外还有些什么房间?” “这座塔的另一部分是四层的。”纱世子看了看楼梯旁边的门回答说。 “第一层是野之宫先生使用的。第二层是已故老爷的卧室。第三层则是由季弥少爷的房间。” “有没有钟表机械室之类的房间?” “第四层有。这个大厅有三层楼高。机械室就在它的上面。” 三个人开始上楼梯。这里似乎没有电梯设备。对于年过六旬的古峨伦典来说,上下四层楼无疑是件苦事。 “喂,伊波女士。”鹿谷在二楼楼梯的拐弯处气喘吁吁地说,“听说这座塔的钟盘上没有指针。” “是的。”走在前面的纱世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什么时候没有的?该不会是一开始就没有的吧?” “去年十一月份取下来的。” “这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中间的金属零件坏了,就让田所嘉明把它取了下来,以免出危险。” “噢。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顺便问一下,取下来的指针哪里去了?” “记得放在机械室里了。” 终于上到了第四层。这里建有狭长并带台阶的大厅。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各有一扇门。其中一扇门的右侧靠近中心大厅。想必这就是刚才所说的通往机械室的门把。果然,纱世子说了声“就是这儿”,便逐步走到左边的门前。 “请进!” 据说,古峨伦典原想把“旧馆”里的书房搬到这里,但此事还未落实他就去世了。大概是由于这个缘故,房间里乱七八糟,一些瓦楞纸板堆得到处都是。 “本想收拾一下,可不知如何是好,便决定保留老爷去世时的原样。” 靠近正面的窗户旁边放着一张大书桌,还有几个引人注目的大书架。一个带有复杂天文表表盘的漂亮座钟立在右手墙边。不过,座钟的钟摆停止了摆动。座钟足有福西那么高。因此,虽然不是有摆落地大座钟,但看上去却有些相似。 “书桌上有照片,请看!”纱世子说。 鹿谷一边环视室内,一边慢慢地走到书桌前。 “是这个吗?” 鹿谷拿起房子书桌上的白木框相架。 “左边是老爷,正中间坐在椅子上的是永远小姐。” “真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呀!” 福西凑到鹿谷身边看着照片,不仅手扶眼睛“啊”地叫了一声。 “就是那个孩子。” 就是十年前的夏天,在森林里遇到的那位白衣少女。尽管相貌看上去比当时还小,但的确是她。垂到胸前的黑发,病态似的雪白肌肤,含情脉脉的大眼睛,颜色淡淡的小嘴唇。这的确是她……。 站在她左边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满脸皱纹,面庞消瘦,虽然嘴边挂着微笑,但眼圈黑黑的,目光异常严峻。 “这是什么时候照的?”鹿谷问道。 “是刚搬到这儿不久。”纱世子站在门口附近回答。 当时永远十岁,伦典的妻子已经死了。伦典也预感到了女儿的死期。那种严峻的目光可以说是他当时灰暗心境的体现。 “站在右边的青年是谁?” 这是一位身着蓝格运动服的高个子青年。他站在永远的右后面,左手掐在细细的腰部,面带微笑,年纪二十岁左右。 “这是阿智,也就是马渊智。”纱世子说。 “他比永远大七岁,当时是高中生。他父亲马渊长平是老爷的好朋友。因此,他与小姐之间有婚约。” “结婚?”鹿谷满脸惊奇,反复说着。 “这么说他是永远的未婚夫了?” “是的。” “后来他们结婚了吗?” “说起来会使人觉得好笑。”纱世子悲哀地望着鹿谷手中的照片说。 “小姐一直梦想自己能与已故时代夫人一样,在十六岁的生日时成为新娘。母亲去世时她才刚刚七岁。从那时起,她就一直盼望着自己的梦想成真。” 永远小姐想和母亲一样,在十六岁的生日时穿上结婚礼服。她在照片上见过母亲身着美丽婚装的模样,并听人讲过当时的情景。随着她一天天地出落成和母亲年轻时一样漂亮的少女,她的这种憧憬也越来越强烈。据说。她未来的愿望是:十六岁结婚,然后和母亲一样,在二十八岁时的美好时期离开这个世界。她这种悲剧性的想法早已埋藏在心中了。 然而,曾预言她母亲死期的那位占卜师却发表了残酷的预言,粉碎了她小小的梦想,声称她将在十六岁生日之前死去。 古峨伦典这次真的对这一残酷的预言产生了恐惧。他多么希望女儿的梦想成为真实啊! 不久,便接到了医生的诊断书,说永远小姐患了不治之症,不知能否活到二十岁。伦典苦恼之余,去找好友马渊长平商议。 长平的儿子阿智是永远小姐偷偷在心中描绘的“十六岁的结婚对象”。据说,纱世子也曾多次听她讲过那天真的想法——“要做阿智的新娘”。于是,伦典就把实情告诉了长平和阿智本人,请求他们满足永远小姐的愿望。长平和阿智便答应了。 就这样,少女的梦想终于有了眉目。 一九八零年八月五日,她和母亲一样,身着白色结婚礼服,成为阿智的新娘。 在闭门不出的孤独生活中,她执着地期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然而,她也感到自己的身体日渐虚弱,内心似有一种预感——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强烈地期待着梦想成真的十六岁生日。 然而——。 “我记得是在十年前的夏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九日那天,不幸的事故发生了。” 纱世子悲切地讲述往事,脸上布满阴霾。 “事故?” 鹿谷把照片放回原处,静静地走到纱世子身边问道:“不是病死的吗?” 纱世子沉默片刻之后微微点头。 “那天下午添有点儿阴,也不算太热,小姐出门散步,明江象往常一样陪伴着她。她坐着轮椅去了院子里。” “那个叫寺井明江的护士平时都干些什么?” “明江是雇来照顾小姐的。在搬到这所房子里来时,是由长谷川先生介绍来的。” “是吗?” “就在明江去厕所的那会儿工夫,小姐不见了。明江回来看见轮椅上没有小姐,便大叫起来。我和丈夫闻声出来满院子寻找,但不见踪影。结果傍晚时在森林里找到了。” “永远小姐是一个人去森林里的吗?” “虽说使用轮椅,但也不是一点儿不能走。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突然采取这种行动……” “嗯,那么大的女孩子却不能上学,一直待在家中,即使突然采取这种行动,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福西默默地听着纱世子和鹿谷的对话,心里这样想。 那么,十年前我们在森林里遇到永远小姐是这个时候吗?抑或是在别的什么时候?不,我更关心的是…… “在森林里发生了什么事?” 鹿谷道。 “小姐她……” 纱世子停顿了一下,仿佛回忆往事极其痛苦。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森林里掉到陷坑里了。” “陷坑?” 构让级 扬起,福西也吃惊地屏住了呼吸。 (掉进陷坑?) 自从得知藤泽的堂弟死于摩托车事故之后,福西内心就时常掀起微妙的波澜。这种记忆日益加深,好像与纱世子的话语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掉进陷坑。) “有人在森林里挖了陷坑,也可能是小孩子搞的恶作剧。小姐掉到陷坑里动弹不得时才被人发现。” (陷坑。) 福西闭上眼睛,推了推眼镜架。 难道这就是刚才产生强烈不安的真正原因吗? 但这一“真正的原因”并不清晰。福西感到似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将其封死在心灵深处。 “因此她就死了?”鹿谷问道。 “没有。”纱世子把手放在右耳的助听器上摇了摇头说。 “跌落时受的伤要不了命,只是脸上伤了一大块儿。 太可怕了。小姐被救出来后长时间处于一种恍惚状态。等醒已是夜里很晚了。她一发现脸上的伤就惊惶失措。医生安慰她说,不要紧,会彻底治好的。然而任凭医生怎么安慰,她都听不进去。第二天早上就……” 纱世子讲得有些厌烦了。鹿谷盯着她的脸悄声问:“是自杀吗?” “是的。”纱世子点点头。 “这样的伤如果留在脸上,就难以成为她母亲那样的漂亮新娘。我想她是太悲观了,以至于失去了理智。她用剪刀剪坏了挂在化妆室的结婚礼服。” “已为一年后的结婚典礼做好了礼服?” “是模仿她母亲的礼服做的。——之后,她把坏的礼服围在身上,将剪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太惨了。福西不由自主地后腿几步,背靠在墙上。心想:那孩子竟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死亡方式! 此刻,福西的不安达到了最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