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12月16号。”“血型?”“O型。”“毕业学校?”“东京都立青山高中。”“好的,确认完成,哔哔——”紧接着是开锁的声音,摘下防盗链的声音,门开了。我走进去,摸了摸美波的头:“好!干得不错!”美波做了个鬼脸:“我已经长大了,不许再随便摸我的头!”“杰尼斯运动会怎么样?”我一边脱鞋一边问。“昴星团最棒!”“木村拓哉呢?”“SMAP没参加。”“怎么?他们退出杰尼斯运动会了?”“不是,人家大牌明星,不屑于参加!”“哦,对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家亲戚,叫时田美波。”“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美波恭恭敬敬地向麻宫樱鞠了一个躬,还挺懂礼貌的。“这是麻宫樱。”“晚……晚上好!”樱忙不迭地打招呼。“请里边坐吧。”美波说着把拖鞋递了过来。我走进大门旁边的一个房间,打开灯,忽然想起还没看见绫乃,就问美波:“绫乃呢?”“去便利店了。”“去便利店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们要把门窗插好吗?”“可你并没有说不准外出啊。”“我是没说不准外出,不过,既然说了把门窗插好……”“因为你说有客人要来,她出去买东西去了。”美波满脸不高兴地转身把门插好。我叹口气,招呼樱坐下。樱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坐在了沙发上。坐下之后,还继续扫视着书架上的文学书,墙上的油画和桌子上的德国瓷器。“想问什么你尽管问,今天你问什么我都如实回答你。”我点上一支烟慢慢抽了起来。“这个嘛……那个……”大概是由于脑子一片混乱,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不我就从刚才为什么要你把电话线拔掉说起吧。”“不,还有比那个更重要的,你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很奇怪?”“刚才什么时候?”“刚才在门外。”“我说的都是真话呀。”“刚才你说什么成濑……没说吗?”“说了呀,成濑将虎。”“那是……”“那是我的名字呀,怎么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叫成濑将虎?你……你不是叫安藤士郎吗?”28“不,我不叫安藤士郎,我叫成濑将虎。”樱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不是……安藤士郎?”“不是,我叫成濑将虎。”“可是,你……你说过你叫安藤……”“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叫安藤士郎?是你自己认为我叫安藤士郎吧?你到你曾经卧轨自杀的广尾站向车站工作人员打听出来的。”“那……”樱只说了一个字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肯定是想说些什么,可是下嘴唇痉挛着,什么都说不出来。我也不说话,静静地观察樱的表情变化。一支烟抽完了,樱依然呆在那里发愣。门铃响了,我听见美波跑出去开门的声音,好像是绫乃回来了。“门窗插好门窗插好!到底是为了什么?”绫乃哐当一声把门推开。“为了防止坏人闯进来嘛。”“你不把话说清楚,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啊!”绫乃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叫喊着。“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告诉你要插好门窗你还要跑出去!”“你不是说你要带客人来吗?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你要我拿什么招待客人?”“没有也没关系嘛!”“你小虎没关系,我有关系!啊,您来啦,家里乱七八糟的,真不好意思,您坐,您坐!”绫乃跟樱打过招呼以后出去了。“我妹妹。”我对樱说。可是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死鱼般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我没跟你说过我跟妹妹住在一起,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说。”“那光明庄的房子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安藤士郎的房子,因为租金一直是我付,所以也算是我的房子。不过我真正的家是在这里,港区白金台。”“你真的不是安藤士郎吗?”“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叫成濑将虎,从一生下来就叫成濑将虎。我不记得我被安藤家领养过。对,我出生在这里,也是在这里长大的。除了高中毕业以后离开过这个家两年以外,一直住在这里。”“可是,你跟我说过,你叫安藤……”“我刚才不是也说过了吗?我对广尾站的工作人员说过我叫安藤士郎,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叫安藤士郎啊,当然我也没有说过我叫成濑将虎。”“为……”樱又是只说了一个字。我以为她又得半天不说话,没想到这次只停顿了几秒钟,“为什么要骗我?”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的脸色苍白,眼角嘴角都吊了起来,像个横眉怒目的金刚。“喂喂喂!你搞错了吧?该生气的是我呀!我可是险些被某某人给暗杀了!”我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冲她笑了笑。樱后退一步,躲开我的视线。“可以说游戏已经结束了。我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你,你也坦白交待吧,安藤樱女士!坐下,坐下来谈!”可是,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又点燃一支烟抽起来,樱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打破了沉默的是绫乃。她走进我的房间,看见客人在那里站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她的痔疮发作得厉害,坐不下。”我说。“小虎,开玩笑也得注意分寸嘛!”绫乃瞪了我一眼,然后非常客气地笑着对樱说,“对不起啊!”可是,樱那丢了魂似的表情还是没有一点儿变化。绫乃不太高兴了,弯下腰在桌子上摆放端来的红茶和三明治。我拉起樱的手腕:“再介绍一遍,这是我妹妹时田绫乃。”绫乃把托盘抱在胸前,冲樱微微一鞠躬:“谢谢您对我哥哥的关照。”我继续介绍说:“刚才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是她的孙女,从长野县到这里来玩儿几天。”樱呆呆地点了点头。绫乃说:“孩子们都独立了,我家爷爷,不,我丈夫,死了以后,我就回娘家来住了。把这个老头子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不放心啊!”绫乃斜着眼睛看着我嗤嗤地笑了。“回娘家?现在这个家可是我的家!”这所房子本来应该由我哥哥龙悟继承的,但他作为学生兵上前线以后再也没回来,我就代替他继承了。“对了,这位是麻宫樱小姐,”我向绫乃介绍说,“啊,麻宫是她以前的姓,现在姓安藤,安藤樱!”“安藤?”“对,老安的夫人。”“啊?白金的老安?经常跟小虎一起喝酒的那位老安?”“对。”“什么时候结婚的?”绫乃问。樱没有回答,身体好像冻住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最近吧。我也是刚刚知道的,吓了我一大跳。”我在蓬莱俱乐部总公司发现的安藤士郎的人寿保险和伤害保险等等保险,受益人都是他的配偶“安藤樱”。“哎呀,真是大喜事啊!恭喜恭喜!对了,今天安藤先生怎么没来?”“这个嘛,现在正是个好机会,我给你详细解释一下。”我让绫乃在我身边坐下,又强迫樱坐下,把从认识老安一直到他自杀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你不是在这里编故事吧?”绫乃小声嘟囔着,呆若木鸡。老安自杀的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她。“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委托我去给他领保险金,可是我马上就想到,刚刚上了保险就自杀是拿不到分文的,签合同以后至少要经过一年以上!”“那不是……?”“就是的,这不是等于白死了吗?我当时就傻了,老安的死让我感到震惊和悲痛,但更让我感到难过的是,他豁出命来想为自己的女儿留下几个钱,可是一分都没留下!”绫乃点点头,用手指擦着眼泪。麻宫樱呢,刚才那幽灵般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她紧咬着嘴唇,毫无目的地盯着烟灰缸里的烟头。“我在老安的遗体前呆呆地坐了很长时间,呆着呆着我的浑身燥热起来,既感到愤怒,又感到窝心,整个大脑被一种复杂的感情塞得满满的。老安死得太冤枉了,要是他知道这样上吊自杀得不到一分钱的话,是绝对不会把绳子往脖子上套的!不行,我不能让他死,他死了谁给千绘寄钱呢?当然,那时候就是打电话叫急救车也来不及了,我也没有让他起死回生的本事,所以我就当了安藤士郎。我冒充安藤士郎继续领取国家发的养老金,每月按时给千绘寄去。”“什么?”绫乃双目圆睁。“总而言之,采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养老金。”“什么不正当手段!完全是犯罪嘛!”“我知道这是犯罪,可是,我只能这么做,不这样做的话,老安死了也不能瞑目,而且我也不能就看着他这么白白死去。反正我当时从脐下丹田涌上来一股热流,我决心替老安完成他的未竟之业!”“不光是决心,你还付诸行动了对不?小虎是在黑道上混过的,干得出来……”绫乃把手放在额头上,一个劲儿地叹气。“当然,下决心是一回事,行动是另外一回事。我冷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面临的难题太多了,首先是如何处理尸体。我不能把他扔到深山里或扔进大海里,那样太对不起他了。没有死亡证明书,火葬场当然不收,永远放在光明庄也不可行。考虑来考虑去,为了掩人耳目,我也只能把他埋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我在心里默默请求老安在九泉之下原谅我。“我想起老安曾经对我说过,他的故乡流行土葬。如果那里现在还有这种习惯,把他的遗体埋到他的故乡去是最好不过的。于是我就赶快调查了一下,他的故乡果然还在实行土葬。”关于这个问题,现代人有一种误解,认为日本人有实行火葬的义务。实际上,即使是在大城市,也没有必须实行土葬的法律规定,如果拥有自家的墓地,你愿意实行土葬也没人干涉你。在山区或农村,实行土葬的地方还不少呢。“我把老安的遗体拉到他故乡的深山里,找了一处墓地挖了个坟坑把他给埋了。当然没有任何正式手续,也没有请和尚来给他念经,这样做我也许会遭报应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我并没有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了,而是为他找了一处墓地,我的罪孽应该减轻一些吧。而且那里是他的故乡,我想老安会原谅我的。他的愿望并不是死后被厚葬,而是女儿能够幸福地生活嘛,他就是为此而自杀的嘛。葬礼简朴了一些,他不应该有什么不满意。”实际上这种说法只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埋葬老安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我还经常做恶梦,在梦中反复看到埋葬老安的时候的情景。可见我内心的罪恶感是非常强烈的。其中违法的罪恶感占两成,没有好好安葬老安的罪恶感占八成。“处理完老安的尸体以后,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他的人际关系,即如何对认识他的人隐瞒他已经死去的事实。他跟故乡的父母兄弟和亲戚们几十年没有联系了,用不着担心。自从决定每月给女儿寄钱以后,他跟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往来,连经常去的小酒馆也不去了,那些人也不会前来特意打听他是否还活着。“但是,他所住的公寓不能不加以特别的考虑。当然,我不认为他跟邻居有什么来往。眼下这个时代,邻居之间哪有什么来往啊。而且他的邻居都是年轻人,年龄悬殊太大了。不过,大家一定知道3号住的是一个老头子,如果连续几天甚至连续几周都没有动静,大家说不定以为他死在房间里了,打电话报警,那样一来可就暴露了。“于是,我就当了安藤士郎。每个星期在那里住上几天,不管看不看都把电视打开,有时候还故意大笑几声,为的是让邻居认为安藤士郎还活着。当然偶尔也会在楼道里碰上年轻的邻居,不过根本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像咱们老年人觉得年轻人都长得差不多一样,年轻人也觉得咱们老年人都长得差不多。“我也不必担心房东会发觉,因为交房钱都是在老安的存折里扣,养老金也是打到他的存折里去。他根本就没有贴照片的证明身份的证件,不用担心别人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他没有护照,驾照呢,也主动吊销了,如果万一需要证明身份的证件,我把不贴照片的医疗保险证拿给他看就是了※。“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没有了吧?我又不想假冒他个10年20年,等千绘长大成人我就不再欺世盗名,两年就够了。实际上一年以来没有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安藤士郎还活着,每两个月收到一笔养老金,从未间断过给女儿千绘寄钱。“扣除3万日元的房租和水电费,剩下的钱我一分不少地给千绘寄去。由于水电费只交一个基本费,平均每个月寄10万以上是不成问题的。手续费我分文未取。在三越汤洗澡要花400日元,洗完澡买两罐啤酒拿回去喝,我都是自掏腰包。“虽然没有收手续费,但我无偿使用了安藤士郎这个名字。为了找女人洗泰国浴的时候,借黄色录像带的时候,我都不用真名,成濑将虎这个名字太显眼了。“还有,老安的手机我也接过来用了。我经常找女人,只有一部手机不太方便。我不愿意让那些不正经的女人知道我的真正的电话号码。当然通话费都是我自己付,我想老安也不会埋怨我的。这就是我的2号手机的来由。”“我算是服了你了!”绫乃用手扇着紧张得发热的脸说。“对不起,直到今天才跟你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更叫我为难。你说我是劝你别再干这种违法的事呢,还是默认你继续干下去呢?”“我已经作好精神准备,所以要跟你说实话。”“什么精神准备?”“我觉得到时候了,该去警察局自首了。”听我这么一说,樱惊得肩膀抖动了一下。“那还不得进监狱啊?”绫乃说。“会进监狱吗?也许判个监外执行什么的。”“不会判那么轻吧?……哎唷!你看我,明天是西班牙弗拉门戈舞会,我还得上场呢!”绫乃拿着托盘站起来,两腿在发抖。“这事儿与你无关,被抓起来的是我!”“什么叫与我无关?太有关了!”“哥哥被关在拘留所,妹妹在跳弗拉门戈舞,多么美妙的图画呀!”“听了你说的这些话我还有什么心思去跳舞啊?”绫乃说完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回过头来,“诶?你刚才不是说安藤先生最近结婚了吗?”“对呀,跟她!”我指着樱说。“这么说,安藤先生自杀和你干的那些事情都是小虎你瞎编的?”“那也是事实。”“这么说……是小虎你跟樱女士结婚了?”绫乃手上的托盘掉在了地上。“你误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我再跟你慢慢解释。对不起了,请你给我们俩一段时间单独谈谈。”绫乃再次叮问道:“小虎没结婚吧?”我肯定地点点头。“哎唷……我不行了!我的头要疼死了……对了,我的演出服还没缝好呢……真是的!”绫乃啰啰嗦嗦地叨叨着,连掉在地上的托盘都没捡起来就出去了。29我把长发梳理了一下重新扎好,坐在了樱的对面。“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是个骗子,而且我也说过我是个小偷,现在你应该相信了吧?嗯?我不是骗子?你老不说话算是怎么一回事啊?”我故意冲樱笑了笑,樱还是满脸严肃。“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别人的养老金,偷偷埋葬自杀身亡者,都是我干的,我是个罪犯!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做得太过分了。可是,叫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要陷害我的人,岂不是比我还过分吗?”我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可是樱一点儿都不生气。“我一点儿骗你的意思都没有,我只想骗骗广尾车站那个站务员。我担心告诉他真名以后会给我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把安藤士郎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告诉了他。再说一遍,是告诉了他,并没有告诉你。你呢,特意到他那里去问出了那个手机号码,把我当成了安藤士郎。我并没有故意骗你,是你自己认为我叫安藤士郎的。不过,后来我没有及时订正,我应该为此向你道歉。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才好,如果想说清楚我不是安藤士郎,就得把我的犯罪行为全部暴露。不管是谁,了解了我犯罪的事实以后都会躲得远远的,而且我也怕警察来找我的麻烦。那天吃完河豚鱼以后,我没有把你带到这个家里来,就是因为没有勇气告诉你实事真相。所以呢,一直隐瞒到今天。是我不好,我再次郑重地向你道歉。可是你呢,从一开始就是有意欺骗我!”“不是。”樱说话的声音很小。“我不认为犯罪还有什么优劣之分,但我至少还没有想过要杀人。我甚至认为我的违法行为是为了正义,我为此感到自豪!可是你呢?你接近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杀我!”“不是的。”樱抬起头来,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怎么不是?”我瞪了樱一眼。“一开始不是的,那时候我真的只是为了向你表示感谢……”樱痛苦地摇摇头。“那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萌发了杀我的念头呢?”樱没有回答我的问话。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完全被你欺骗了!如果不是刚才去了蓬莱俱乐部总公司,现在也还被你蒙骗着,说不定明天就被你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去了!”樱吃惊地眨着眼睛:“你又到蓬莱俱乐部去了?”“去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把事情弄他个水落石出我是绝对不肯罢休的!结果又被他们抓住了。”“啊?”“被吴田勉和村越抓住了。这回没有霹雳娇娃救我,我以为我完了。”“你不要紧的吧?”樱关切地问。“要是有什么要紧,我还能坐在这里吗?”“……”“因为他们只从我的外表来判断问题,我才得以死里逃生。总有那么一些人以为老年人好欺负,不过这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你能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樱双手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太好了?你可真会说话!”我闭上左眼,用右眼瞪着樱,“说到这里,可以跟你解释为什么要让你把电话线拔掉了,为的就是不让那两个家伙跟你取得联系。如果他们把今天晚上发生在蓬莱俱乐部的事情告诉你,恐怕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谈话了。让你把手机电源关了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不过这些说不说都无所谓,我想说的是,我在蓬莱俱乐部那个罪恶的巢穴里发现的保险合同,是早就死去的安藤士郎的,而且是这个月才签定的,更奇怪的是受益人是他的妻子。老安是单身,哪来的妻子?叫我大吃一惊的是他的妻子叫安藤樱。樱?我当时就傻了,脑子里乱作一团。但是,当我把脑子里纷乱的信息整理清楚的时候,我全都明白了,原来安藤樱就是麻宫樱,也就是你——蓬莱俱乐部的爪牙!”樱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用手紧紧抓住裤腿一声不吭。我拿起烟灰缸,把里边的烟头一股脑倒进垃圾桶里,并在垃圾桶边缘上使劲磕打,把烟灰也磕打进去。樱抬起头来:“请你听我慢慢说。”“说什么?”我又点上一支烟,冷冷地问。“说事情的真相。”“请吧!”“我要说的话很长。”“秋天的夜也很长。”“我的真实姓名是古屋节子。”接着,她把如何受到蓬莱俱乐部的欺骗欠下了高利贷,又如何在蓬莱俱乐部的威胁之下成了罪恶的帮凶的过程详细告诉了我。然后说:“麻宫樱确有其人,原来住在太子堂的小山庄,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也是蓬莱俱乐部的被害者之一,由于实在承受不了高额债务自杀了。”“所谓自杀,恐怕又是蓬莱俱乐部为骗取保险理赔金搞的鬼吧?”把人推下台阶摔死,冒领死亡保险,假结婚,在饭菜里下毒——我一想起蓬莱俱乐部这些罪恶勾当就义愤填膺。“不,她是真自杀。蓬莱俱乐部确实计划好了要利用她骗取保险理赔金,但还没来得及签保险合同她就上吊自杀了。阴谋虽然没有得逞,但她们知道麻宫樱退休之前是公务员,养老金比较高。”“那不叫养老金,叫共济年金。”“麻宫樱活着的时候,蓬莱俱乐部就占有了她的共济年金,死了也不想放过她,于是命令我假扮麻宫樱,每周到小山庄去几次,造成麻宫樱还活着的假象,蓬莱俱乐部就可以继续占有她的共济年金了。麻宫樱的尸体是村越他们处理的。”“喂!这不是跟我……”“对,跟你的做法完全一样,不过,本质是完全不一样的。”的确,都是违法冒领养老金,但目的截然不同。“除了麻宫樱以外,我还替蓬莱俱乐部冒领另外两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养老金。”我明白了。那天我请她吃完河豚鱼,她非常不愿意让我送她回家,最后把我带到了已经死去的麻宫樱住过的小山庄。“蓬莱俱乐部是一群吃人肉喝人血敲骨吸髓的恶狗,而我呢,充当这群饿狗的爪牙已经两年多了,真是个坏透了的女人。”古屋节子用双手捂着脸,一个劲儿地叹气。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表情如此疲倦,但我告诫自己,现在还不是对她表示同情的时候。她继续坦白自己的罪恶,我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后来,我亲眼目睹了蓬莱俱乐部杀人的全过程,而且那次杀人我是地地道道的帮凶。”接着,古屋节子讲述了她是如何把久高隆一郎骗到偏僻处害死的。我已经对此有所预感,亲耳听她说出事实真相之后,心情非常沉重。“目睹久高被害死之后,我决意跳下地铁站台卧轨自杀。促使我自杀的不只是罪恶感,还有对生活的绝望感。那天我把非法领到的3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养老金送到蓬莱俱乐部去,问他们我帮蓬莱俱乐部解决了久高,可以免除多少借款,没想到他们说久高的保险理赔金拿不到,一分都不能免除。当时我想,这次我成了纯粹的杀人帮凶了,这样下去的话,我会一辈子被蓬莱俱乐部当作杀人帮凶来使用,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痛苦万分,悲愤万分,一心只想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生活,于是我就跳下了地铁站台。这并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久高家,我还没有那么好心,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当时想到的除了自己如何解脱以外没有别的。”离蓬莱俱乐部总公司所在的平城写字楼最近的车站确实是地铁广尾站。“卧轨自杀是假,引人上钩才是真吧?用这种办法接近救你的人,然后骗他的钱。世界上还真有我这种傻瓜,居然被你钓上了。”“哪有这种事?我怎么敢保证跳下站台就一定会有人来救我呢?”这道理我当然明白,不过,不挖苦她两句我觉得不解气。我靠在沙发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后脑勺下边,仰天长叹,“可是,我救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啊!”“当初我还是死了的好,真对不起。”节子垂下了头。“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后来呢?你没死成,却钓到一条大鱼,你是不是准备在我这个好色的老家伙身上下功夫了?”“不是。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最初要见你,只是为了当面向你表示感谢,真的。”“最初没打算骗我?”“没有。”“那你骗我说你叫麻宫樱!”“那也是……在车站被询问的时候,我担心说出真实姓名将来会引起麻烦,灵机一动就用了麻宫樱这个名字,后来一直没有机会订正,后来……”“嘿——又跟我一样。冒领养老金跟我一样,报假名字也跟我一样,咱俩性格相投嘛!”我身体向后仰着,交换了一下翘着的二郎腿,“那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算钓我上钩的?在东京都饭店见面那天?对了,那天你问我结婚了没有,还问我在大门口跟我道别的那个女人是谁。单身是你钓鱼的首要条件,所以你才反复确认!”节子的手在胸前稍稍摆了摆:“你误会了。那时候我觉得挺尴尬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没话找话,随便说说而已。”“我提到蓬莱俱乐部的时候,你好像非常生气。”“只是吓了一跳,没有别的意思。那时候我所想的是郑重其事地向你道谢,然后就再也不跟你见面。”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的确是我想开始跟她交往的:“那么,你是怎么想到给我上了保险以后再杀死我,然后领取保险理赔金的呢?”“具体什么时候,怎么想到的,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被你救了以后,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死是很可怕的,还是活着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活下去的痛苦和无意义再次占了上风,于是非常痛恨那个救了我的命的,叫安藤士郎的男人。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想骗你上钩的。以前我都是按照蓬莱俱乐部的指示去害死别人,可这次却是我自己制定计划害死你。我打算把我的计划向蓬莱俱乐部汇报,并决定跟他们交涉,事成之后两清。”“这回变成地地道道的恶人了。”我苦笑着说。节子也有气无力地笑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再三再四地说要到我家来,目的是想在我家杀了我呀!你打算在饭菜里放什么毒药?霍乱菌?”“不,我想让你吃大福年糕,噎死你。很多老年人吃大福年糕被噎死,我想用这种方法害死你,这样不会引起怀疑。”“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吗?”“是。”“叫你费心了。”我耸耸肩挖苦道。“但是,如果不硬塞你吃是很难达到目的的,但硬塞的话我一个人做不到,于是我打算到时候叫蓬莱俱乐部的人来帮忙。”“可是我一直没有叫你进屋。”“对。”“既然你那么想杀了我,那我在蓬莱俱乐部总公司被他们抓住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如果你放手不管,我不就被他们杀了吗?”“这个嘛,那是……”节子说话吞吞吐吐的,“以前我对你说,是因为嫉妒盯你的梢,那是骗你,其实那天我是去找村越商量怎么杀你。”“噢。”“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跳都快停止了。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呢?而且还被绑了起来。看到村越那愤怒的样子,直感告诉我,如果我放手不管,你们就活不成了。”“所以我要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村越他们杀了我,你不就省事了吗?”“这个嘛……”节子还是吞吞吐吐,“因为那时候……还没给你上保险呢。”“原来如此。就那样杀了我,得不到保险理赔金,你就不能为蓬莱俱乐部立功了。”“还有……算了,就是这么回事。”节子摇了摇头。“你这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事到如今还隐瞒,有什么意思!”我生气了。但是,节子低着头,摸着脸上那颗泪痣一声不吭。我不再追问,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节子终于开口了:“还有……因为我喜欢上你了。”“什么?”我没听清楚,皱了皱眉头。节子抬起头来:“本来我是把你当作一条大鱼钓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如果你被他们害死了,我会很悲伤的,所以当时我想,一定要把你救出来……”她话说得很快,说到最后越来越不清楚,头又低了下去。“喜欢上我了?那你救了我以后又去为我买了保险,不还是要杀我吗?”节子用双手捂着耳朵,使劲儿摇着脑袋:“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沉默了。我可以理解她的心境,因为她的心境跟我是一样的。我也是,一边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女人,一边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意着她。过了一会儿,节子又说话了:“从蓬莱俱乐部逃出来以后,我们到光明庄去了,对不?”“对。”“你把潜入蓬莱俱乐部的目的告诉我以后,我全身的血都凉了。”“我说什么来着?”“你说你要调查蓬莱俱乐部的罪行,而且说是久高隆一郎的夫人委托你干的。”“啊。”“听了你说的话,我想决不能再让你到蓬莱俱乐部去了,你要是发现了有关久高隆一郎的文件可怎么好?当时我想,光是劝你还不够,必须把你给收拾了,否则你也许会发现我跟蓬莱俱乐部之间的关系。”节子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可是,我听了以后吓得脊背冰凉。“所以我偷了你的医疗保险证,用那个作为你的身份证明,给你上了保险,做好杀死你的准备。”“医疗保险证?”“在跟我谈起你要调查蓬莱俱乐部以前,你上了一趟卫生间。”“是吗?”“我趁机把你的,不,安藤士郎的医疗保险证翻出来,装在包里拿回了家。”“我没注意。”我一般不使用安藤士郎的医疗保险证,腰骨骨裂性骨折以后去医院,用的是成濑将虎,也就是我自己的医疗保险证。“我一直想去你家,最终目的是为了杀死你,但在杀死你之前我想把你的医疗保险证弄到手,有了你的医疗保险证,我就可以去给你上保险了。医疗保险证上写着你的地址和出生年月日,我可以据此去区政府把你的居民登记证明开出来,然后就可以开结婚证明,让麻宫樱成为安藤士郎的妻子,于是麻宫樱就变成了安藤樱,并理所当然地成为安藤士郎保险理赔金的法定受领人。”难怪那次我告诉她我的生日是12月16号的时候她是那么生气,因为安藤士郎的医疗保险证上写的是5月14号。一般情况下,谁都会相信医疗保险证上写的日期。“把你的医疗保险证偷出来还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用它借钱。我用它到处借钱,能借多少借多少。白金的安藤士郎家的邮箱里的催缴单大概已经堆积如山了。”我愤怒得已经过了头,只剩下吃惊了。“蓬莱俱乐部那些恶劣的做法,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可是……”节子说到这里又卡壳了,“可是”了好多遍才接着说下去。“可是,我还是非常在意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跟你通电话的时候,跟你见面的时候,就把正在进行中的计划完全忘记了,一点儿都意识不到你就是我要杀害的人。跟你在一起,即使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也觉得非常快活。可是,我知道已经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接近你的时候了,如果我不尽早杀了你,你就会要了我的命。然而,只要一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无法把杀害你的计划进行下去了。我几乎每天都对自己说,再延长一天,再跟他约会一次就采取行动。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下,我把替你买好的保险合同等送到蓬莱俱乐部,笑着交给村越,并且对他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是打算杀了你,不,不只是打算,我已经采取行动了。上星期天是一个杀死你的好机会。那时候我们单独在一起,你应该在那天被我用大福年糕噎死的。可是,那天你劝我不要再卖身,还对我说,要替我还清欠下的巨款。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节子双手抱着头,痛苦地摇着,摇了很久很久。30我喘不上气来,不是因为抽烟太多,烟雾充满了整个房间,而是因为眼前这个陷入沉默的女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应该是我的台词嘛!二楼传来电动缝纫机声音,响一阵停一阵,大概是绫乃在赶制演出服。“怎么办?”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节子终于说话了。“怎么办?”我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睡觉!”不知不觉已经凌晨3点了。“起床以后呢?”“去警察局。”“我会被警察抓起来的,你也会被抓起来的!”“我虽然不愿意成为有前科的人,但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不能任凭蓬莱俱乐部继续为非作歹,而且还必须制止爱子的复仇行动。反正住监牢也是一种人生经历,凡事往好里想吧!”“爱子?”“久高隆一郎的未亡人。”“……”“她正在计划当人体炸弹。”“啊?”“把自己和吴田勉村越等人一起炸死!”爱子对我说过,一旦确认丈夫隆一郎是蓬莱俱乐部害死的,立刻就去警察局,请警察协助破案。其实她的话完全是骗我的。隆一郎的儿子为了保全家庭和公司的名誉,不愿意把父亲晚年的失态公之于众,所以尽管知道父亲那些奇怪的保险合同跟蓬莱俱乐部有关,也不去警察局报案。但是爱子的想法跟儿子完全不同,她不但要去警察局报案,而且还要亲手杀掉蓬莱俱乐部那些坏蛋。那么,爱子为什么不把罪犯交给警察,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呢?因为爱子已经老了。蓬莱俱乐部是一个为攫取保险理赔金杀人的犯罪集团,把他们抓起来以后,肯定还会发现许多其他罪行,从审问到提起公诉到最高裁判所批准量刑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而且还不一定判处死刑。所以爱子就设计了一个亲自杀死仇人的方案。如果爱子才十几岁或二十几岁,是不会实行这个冒失的方案的,因为将来的人生之路还很长。但是爱子已经老了,将来的人生之路已经很短了,她要采取非常极端的行动。这不是她的一时冲动,而是非常冷静的复仇计划。如果是一时冲动,她很有可能抄起一把菜刀,冲进位于世冢的林田写字楼。可是,那里只不过是蓬莱俱乐部的一个仓库,冲进去也找不到仇人。爱子怀疑蓬莱俱乐部,但并没有抓住切实的证据。如果轻易闯进去引爆人体炸弹,不但不能达到报仇的目的,还很有可能伤害无辜。因此爱子委托我调查蓬莱俱乐部,一旦确认自己的丈夫是被蓬莱俱乐部杀死的,立即展开复仇行动。我当然不希望爱子这样做。爱子是如此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我为阿清感到遗憾,他是很难代替久高隆一郎的。“我怎么能眼看着爱子用人体炸弹的方式去复仇呢?作为她来讲,只要实现了复仇计划,自己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这种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我担心的是,她的复仇行动不能实现。不但不能伤害吴田勉们一根毫毛,反而白白搭上性命。一个从圣心毕业的小姐,一个在深宅大院里尽享清福的贵妇人,能干什么呢?平时连饭都是佣人给做,一辈子恐怕连菜刀都没摸过,还能去杀人?为了不让爱子的血白流,只能把蓬莱俱乐部那帮家伙交给警察处理,你说是不是?”节子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要去警察局了?”“去!白死一个老安,已经足够了!”“真富有正义感哪。”“我可以把这句话看作你对我的表扬吗?”“到了警察局,你马上就会被抓起来。”“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有这个思想准备,而且我也对我妹妹说了。”“是吗……也是,你的罪比较轻,也就是冒领养老金和非法遗弃尸体,警察不会把你怎么样了,可我的罪跟你相比是不能同日而语的。”节子无力地摇摇头。“原来你是为了保全你自己呀!你怕被警察抓起来,所以才阻止我去警察局报案!”“那当然啦,天底下哪有愿意去坐牢的,而且都这么大岁数了。”节子的脸扭歪了。“到警察局去自首,也是为了保护你。”“让我改造成为新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这种梦?”“不,这样下去你会被他们杀掉灭口的,自首以后可以求得警察保护。”“被他们杀掉?我?”节子呆呆地指着自己的脸。“对他们来说,你已经没有使用价值了!”“怎么会呢?你知道在我的帮助下,蓬莱俱乐部得到了多少不义之财吗?我要是不在了,着急的是他们。”“可以代替你的人有的是!而且他们的内幕你知道得太多了,搞不好他们已经为你买了保险了!”我轻蔑地笑了笑。“胡说!”“那么满不在乎地杀人越货的没有人性的家伙们,什么事干不出来呀!别以为你已经是蓬莱俱乐部的一分子了,生命安全就有了保障了!”“你……胡说……”“算了,你也该休息休息了,总是按照别人的意志活着,你不觉得累呀?而且还一个人扮演好几个角色。我这一年来,一个人扮演两个角色,都快累死了,咱们都轻松轻松吧!”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不是说了吗,你的罪轻,你没关系……可我呢,都这个岁数了还去蹲大狱,等不到刑满释放就得死在里边。早知道有今天,你还不如那天就让我死了呢!我还是恨你!”节子又抱起了脑袋。“随你的便!”“恨又恨不起来,还是死了好!”“哭不顶用,用威胁起我来啦?”这个女人真不好对付。“不是威胁你,你没自杀过,不知道自杀其实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下决心去死,再简单不过了。我现在就死给你看!”节子说着用双手掐住了自己脖子。“你的孩子们会伤心的。”“会吗?我这样的母亲,已经到了活着也好死了也罢的年纪了,他们不会伤心的,甚至会觉得清爽。为了能让孩子们过安生日子,我还是死了的好!我死了,就再也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了!”节子死命掐着自己的脖子,左右摇晃着脑袋。“我可不觉得清爽。”“我死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死了我会很伤心的!”节子脑袋停止了摇晃,手也松开了。“我喜欢的人要是死了,我都会心碎,心里的窟窿一年都塞不满。我爱的人要是死了的话,我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噢!”※ 桃太郎是日本著名民间故事中的主人公,诞生于一个特大的桃子,长大以后冲上魔鬼岛,降服了妖魔鬼怪。(译者注)※ 日本人没有身份证,一般用来证明身份的是驾照或不贴照片的医疗保险证。(译者注) 成濑将虎20岁上遭受的挫折那是世罗元辉的葬礼那天早晨的事。南部找到位于池袋的木暮明里的家的时候,明里已经在家里上吊自杀了。南部找明里的目的,是要把她带到高轮的寺庙,让她看看棺材里的世罗的尸体,然后根据她的反应来判断是不是她杀死了世罗。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破案方法,但是,即便到了现代,警察不是也经常凭主观印象抓犯人吗?没想到在试验这个古老的破案方法之前,犯罪嫌疑人自杀了。她的身体旁边放着一纸遗书,上边潦潦草草地写着“对不起”几个字,好像是因为忍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走上了绝路。但是,我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刚被怀疑上就自杀了,巧合得有些过分。我觉得是某个一直监视着她的人把她给杀了,这是有计划的犯罪。户岛帮的人们也感到木暮明里的自杀有些突然,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事实,但还是按照预定计划为世罗举行了葬礼。由于没有通知世罗的父母兄弟,所以参加葬礼的只有户岛帮的人,丧主由户岛帮的帮主户岛修身担当。世罗加入户岛帮以后,认户岛修身为干爹,所以葬礼是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形式举行的。僧侣念完经,进行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京姐哇地放声大哭,扑进棺材里,紧紧抱住世罗的尸体,死活不放手,感动的户岛帮的小兄弟们直掉眼泪,谁也不怀疑她也许是为了洗清自己所做的表演。拉着世罗的遗体开往横滨火葬场的时候,由于人多车少,像我这样的小喽罗都上了大卡车。劝说京姐耽误了不少工夫,到达火葬场的时间比约好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本来在我们后边的被安排到我们前边。黑道上的人都是急性子,大声嚷嚷着快点儿快点儿,大石命令我和贤太去找火葬场的人催促一下。焚尸炉前边围着一群人,看上去都是死者的亲戚朋友。透过人缝,可以看到一块铁板上堆着白色的骨灰。离开人群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灰色工作服的人,贤太把他拉了过来。“那不是已经烧完了吗?赶快叫他们把骨灰装到骨灰盒里去,该我们了!”“对不起,他们说要吃骨灰。”那人冲我们连连鞠躬。“吃骨灰?”我和贤太吃了一惊。“意思是让死者继续活在亲人们的身体里。要把烧过的骨头捻成粉末,大家都要吃。”“这帮人,真叫人恶心!”“死者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大家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要把骨灰全都吃光吗?”“哪里,每人只吃一小撮。”“那就让他们快点儿吃!”“可那毕竟是死人的骨灰呀,又不是吃药粉,用水一冲就喝下去了。好几个人吃不下去,说要装在胶囊里吞服。正找胶囊呢,请你们再等一会儿。”“开什么玩笑?现在再去买胶囊,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不是去现买,我们办公室的急救箱里就有。”“臭小子!你知道你在让谁等着呢吗?”贤太的火上来了。我离开贤太,找到松永大哥,嘴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世罗哥的尸体先不要火化可以吗?”“怎么了?贤太在那边跟人家呛呛什么呢?”“跟那边没关系,我认为需要验尸。”“验尸?”“对,请叫一位咱们认识的医生过来。”“你没头没脑地胡说什么呢?”“来不及详细解释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不要火化,先验尸!”我说话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哆嗦,不是因为怕松永,也不是因为天冷,而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事件的真相,一想到那令人颤栗的真相我就不停地发抖。“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你先把理由说出来,如果是可以接受的理由,我可以向上边汇报。”“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等不到我说完人已经烧成灰了。”“不把理由说清楚是绝对不行的,帮主肯定不同意。”“明白了。”我说话的口气显然有些不满。我转身走到帮主那辆大型黑色的进口轿车前,双膝跪地,大声喊道:“帮主!求您答应我一件事!”后来的事情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清醒过来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里,脸火烧火燎地疼,用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嘴角撕裂了,嘴里也都是血。因为我那样向帮主提出要求是大逆不道,被他的手下打得昏死过去。但是,帮主最终还是同意了我的请求。大家把世罗的棺材抬进火葬场的停尸房,等着从东京赶来的医生验尸。验尸的结果证实了我的推断:世罗是由于服用了大量的兴奋剂中毒身亡的。“这是一件非常令人遗憾的事情,但是,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世罗哥背叛了咱们户岛帮。他一直在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手段贪污药品。他在给客户送药品的时候,假装被人袭击,然后把药品藏起来,再找机会卖掉,钱全部落入了个人的腰包!”整个停尸房一片骚乱。在火葬场的停尸房里,我站在坐在上座的帮助户岛修身旁边,开始向在场的户岛帮成员解开世罗暴死之谜。“两次受到袭击,都不是世罗哥一个人送货,这次,还有一个月以前那次,都是跟贤太哥一起送货。他们俩一起编造谎言欺骗大家,没有什么人袭击他们,是他们俩互相打伤或用匕首刺伤的。”“少他妈的胡说八道!”坐在后边的贤太嚯地站起来,脸色大变。“闭嘴!”户岛修身低声吼道。“坐下!”松永拉住贤太的手腕,强迫他坐下。贤太鼓着腮帮子很不满地坐下了。我在开始发言之前就跟户岛修身约定好了,不管我说些什么,有不同意见都要等我说完以后,不要打断我的话。有了这个约定,我才站在这里开始说话的。“刚才我说他们把药品藏起来,不是藏在衣服里面,那样很容易露馅。两位大哥是把药品藏在身体里,具体说是藏在胃里。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搜都是搜不出来的。”户岛帮的人们听着我逐渐把谜底揭开,不住地叹气,并纷纷向贤太坐的地方看。贤太无论跟谁的视线相对,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京姐也在房间里。她蹲在墙角,身体缩成一团。我的这些话她听了会怎么想等等,我根本就没有去考虑,当时我的脑子被作为一个侦探的虚荣心装得满满的。“当然,他们不是直接把药粉吞到胃里去的。他们先把药粉装进避孕套扎好口,然后再吞下去。”他们用的是所谓“体内携毒(body packer)”的方法。世罗事件发生在1951年,当时还没有这个名词。但是到了后来,已经成为毒品走私常用的方法。“我跟世罗哥和贤太哥是一个小组,我们是轮流看车。轮到世罗哥或贤太哥看车的时候,他们就把药粉装进避孕套吞进胃里,等轮到我看车的时候,药粉已经被他们吞光了。然后他们在小胡同里打斗一场,打得头破血流以后再回到车上,或者把我引走,造成没人看车的情况,回来就说药被人偷走了。吞进胃里的药粉回家以后再取出来,具体方法应该是吃泻药强制排泄。”当时的厕所不是现在这种抽水马桶,而是粪坑,如果直接往粪坑里排泄,再捞出来就困难了。他们要么是在地上铺一张报纸什么的,要么是在洗澡间排泄,那程序非常复杂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世罗要把京姐和我从家里赶出去,如果我们在家里的话,肯定会被我们发现。当京姐和我离开家以后,贤太很快就赶来了。回收药粉是一种又脏又臭的工作,世罗作为大哥,当然要把这种工作交给贤太做,另外,存在贤太身体里的药粉可以当场回收。即便是俩人在身体里存放了同样的药粉,也不可能对半分,从俩人在户岛帮的地位来分析,世罗应该拿到7到8成。“上个月他们顺利地回收了所有吞进胃里的药粉,但是这次呢,在排泄之前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故。世罗哥身体里的一个避孕套破了,大量的药粉溶解在胃里,造成急性中毒。”当时的避孕套质量不是很高,出现破洞造成避孕失败的情况时有发生。“刚才医生检查过了,证实是兴奋剂急性中毒。兴奋剂中毒会造成精神错乱,所以世罗哥的邻居听见的叫声,不是世罗哥在跟谁吵架,而是他自己痛苦得乱喊乱叫,房间里被糟蹋成那个样子,都是世罗哥一个人弄的。”他手上的伤也是他一个人折腾的时候弄伤的。“这么说,世罗精神错乱,自己用刀扎自己的肚子?”大石插嘴问道。“不,死因是心脏机能被破坏。大量服用兴奋剂,会造成心跳急剧加快,最终结果是心跳停止。”“那他的肚子……”“那是死了以后被别人扎的,确切地说,是被别人切开的。”我说完这句话把脸转向了贤太,视线相对,贤太拼命地摇起头来。“世罗哥死了以后,贤太哥才来到世罗哥家里。看到那种情况,贤太哥大吃一惊,但是他没有叫警察也没有叫急救车,当然也没有跟户岛帮总部联系。为什么呢?因为世罗哥肚子里有药粉,就这样给火化了,肚子里的财宝岂不是一起化为灰烬?于是贤太哥把世罗哥的尸体拖进洗澡间,用菜刀切开肚子,把胃里和肠子里的药粉取出来,拿回自己家去。第二天听到世罗哥已死的消息以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松永哥一起……”“胡说八道!我他妈的宰了你个小兔崽子!拿出证据来!证据!”贤太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狂叫着。我一点儿都不害怕,微笑着对他说:“你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就是证据。”“什么?!”“好吧,那我就把眼睛可以看得到的证据拿出来给你看。”我变得更从容。贤太见状畏缩了,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贤太哥跟着松永哥一起来到世罗哥家,看到现场的惨状,假装害怕的同时,发现世罗哥身边还有一个没拿走的避孕套,如果这个避孕套被发现了,他截留药品的事实就很可能露馅儿,于是他装作恶心蹲在了洗澡间的地上,捡起避孕套以后又假装要吐跑到厕所里,把那个避孕套扔进粪坑。粪坑还没有淘过,现在去找肯定找得到,而且肯定能在那个避孕套上边把贤太哥的指纹验出来。还用得着这么费事吗?大丈夫敢做敢当嘛!”木暮明里不是自杀,而是贤太杀的。为世罗灵前守夜的时候,他悄悄离开寺庙,溜到木暮明里家中,在明里给他倒茶的时候,他故意碰翻茶杯,说自己的手被烫伤了,逼着明里写下“对不起”几个字,然后把她勒死再吊起来,布置了上吊自杀的假象。此后贤太就安心了,因为一旦判定木暮明里就是杀死世罗的凶手,户岛帮就不会再追查下去,自己截留药品的事实就可以永远隐瞒下去。本来木暮明里就是被怀疑的对象,自杀更说明了她就是杀害世罗的凶手。完全是直线式思考,一点儿弯子都没转。截留药品是世罗提出的计划,他并没有说卖了钱以后干什么。据我猜想,他是想弄一大笔钱给京姐,让她过轻松的日子。这个猜想已经无法得到证实了,但我愿意这样相信。贤太全部坦白交待以后被打了个半死,剁掉两个手指头以示惩戒,并被赶出户岛帮。同时户岛帮通知关东一带所有黑社会组织,谁都不要接受他。从此贤太就是想加入黑社会某个帮派也加入不了了。八寻帮的本间事件跟世罗事件一样。本间跟松崎勾结起来截留药品,采用的也是把药粉装进避孕套吞进胃里的做法。结果避孕套在本间肚子里破了,兴奋剂急性中毒而死。松崎把本间的肚子剖开,取走了兴奋剂。这种被称为“非洛芃(Philopon)”的兴奋剂得以高额出售,跟那年的兴奋剂取缔法有很大关系。在那以前,服用“非洛芃”并不违法,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政府甚至强制人们使用兴奋剂。注意力需要高度集中的战斗机飞行员要服用,昼夜加工军需品的军需工厂的工人也要服用。报纸杂志上经常可以见到有关“非洛芃”的广告,连小镇上的药店里都可以买到。战争结束后,存放在军队里的大量兴奋剂流入民间,加上制药公司不断生产,服用“非洛芃”的人越来越多。可以说,“非洛芃”为日本的战后复兴发挥过不可忽视的作用。当时服用这种兴奋剂,就跟我们现在吃补药,喝补品一样,如果不滥用,是不会产生吸毒以后那种幻觉的※。但是,到了1948年,“非洛芃”被国家指定为剧毒药品,1950年制造、销售和广告都受到限制,1951年6月,宣布了兴奋剂取缔法。“非洛芃”成为非法药品以后,人们对它的需求并没有减少,于是出现了黑市交易,价格自然就上去了。当时黑社会大都从事倒卖“非洛芃”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