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沒道理了。」「對方故意找碴,我又有什麼辦法?」「但,輸了還不是白白挨打。」良介頷首。問:「美惠子小姐和你一起來的?」「不錯。」高志以大阪腔回答。在後面聽著的美惠子笑出聲來。「還在店裡上班?」「這種年關歲暮時期,誰受得了四處找工作?」「燕尾服要你賠償吧!」「磨破了,扣掉我一個月薪水。」「我也是因為燕尾服才失掉工作,連年終獎金和退休金都沒拿到。」「但是,川本先生,你現在穿范倫鐵諾,對吧?」「只是稍微賺了一點錢。」不知不覺間,三個人已來到關內車站前。他們放棄吃中華料理,走入壽司店。良介也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跟進。在櫃枱點叫了酒。「店裡聖誕節前被臨檢,你知道嗎?經理不在,結果主任被拘留了。」「經理怎麼啦?」「病了,是肝病。聽說臉色發黃,在家裡昏倒了。」負責店裡經營的人是經理。依出入境管理法,總經理力石不必負責任,當然輪到主任被拘留了。力石不只是「東方」的持有人,更是飯店、橫濱車站前某大樓的咖啡屋及出租停車場的持有人。不過,詳細情形高志也不清楚。「他是活該!平常作威作福的,難怪會遭天譴!到時候被放出來,一定雙眼深陷、有氣無力吧!」「阿純呢?」「嘿!川本先生,你不知道?」良介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光,又再倒一杯。「他辭職了,好像是二十八日那天。他還說,如果我見到你,就告訴你說他新年在聰子那邊。」「嗯。」高志並不覺意外。但,他能夠拋棄對聰子從事的工作之心結嗎?「聰子是誰?」「他女兒。」「嘿,鈴木先生有女兒?他不是單身漢嗎?」「單身漢就不能有女兒?」「當然可以。」美惠子打岔。「你不會也有子女吧?」高志想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事。男人和女人……對於自己應該憎恨的女人,男人卻讓她投入懷中取暖,總是這樣嗎?或許是肚子餓了,良介主動叫來壽司,開始猛吃。高志也叫了一份生魚片壽司,至於其他東西,只好讓美惠子點叫。在酒廊上班,被客人帶出場吃飯的機會當然很多。「川本先生,讓我跟著你吧!」「你連過年也不回大阪。」「薪水都花在燕尾服上,沒錢買新幹線車票。」「像你這樣心神不寧的在外頭走,很容易和人吵架。」「讓我跟著你吧!」「我的工作不需要人幫忙,而且,你也不適合。」良介滿臉不服氣的表情。2港內的船都亮著全部燈光。汽笛響了,這就是橫濱的除夕鐘聲。聽完汽笛聲,回到房間。和女人一起過新年也不壞,至少,一生中也該有過一次這樣的新年。茶几上擺著美惠子做好的火鍋。有幾年沒吃麻糬了呢?酒是波本威士忌,佐著牛排,是人生最高享受。「不是要在飯店吃嗎?」「只吃正餐。」「明天呢?」「每天都一樣,妳只要準備早餐就行。」「那麼,食物會不夠呢!冰箱太小了。」一切等搬到新房子再說,在那之前,就算買什麼東西,也都得煩惱無處擺放。每年,新年都是看電視打發掉。肚子餓時就吃泡麵,或外出找有營業的小飯館。但,有一個女人在身旁,生活就完全不同了,何況,口袋裡又有錢!所謂婚姻就是這樣嗎?有了孩子,再加上孩子的母親,就是一個家。元旦當天下午兩點多?惠眞來了電話。「我馬上過去。」躺在暖爐旁,高志說。惠眞也是一個人過年。「只是去一下,我很忙。」美惠子在旁邊聽著。管他的!高志的聲調卻自然的壓低,而且簡潔回答。美惠子雙手托腮,凝視著窗戶。「我怎知道要吃什麼?反正,妳在那邊等著。」掛斷電話,高志立刻起床。最好不要空出多餘時間,這種事和打架一樣,不能讓對方有反擊的餘地。迅速脫光衣服,換上白襯衫,繫上胭脂色領帶。「五點過後我會回來,有個人我必須去打個招呼。」根本沒有刻意打領帶的必要。距惠眞的公寓開車不必十分鐘,然後,又要脫光衣服!平常的那條巷道。不知何故,這裡成為死巷,兩側有圍牆,好像是為停放車子而闢建的巷道。以前,是住同一棟公寓一樓的學生在此停放車子,該學生搬走時,高志要對方將權利轉讓自己,但,學生表示他也只是因無人使用,才把車停放該處。之後,那裡就成為高志專用的停車場了。也不知道是誰的地皮,但,大家一定都認為高志獲得了停車權利!進入車內,才發現忘了在車上換新的平安符。去年元旦剛買車時,特別喜歡在車內掛上平安符,總共蒐集了五、六個之多。惠眞身穿白色晚禮服躺在沙發上,正在聆聽奧迪斯?雷丁格的歌。因飛機失事而死亡的這位歌手的歌,惠眞不知已聽過多少遍了!無聊時,惠眞不是聽唱片就是睡覺。高志解開領帶,在惠眞身旁坐下。惠眞拉起高志的手至自己嘴邊,輕輕咬住。聽奧迪斯的歌時,她總是很感傷。「無論什麼地方都很靜謐,對吧?」「嗯。」確實,車輛很少。天氣晴朗,市街似在璀璨的陽光中沉睡。「今年元旦,我決定穿白色禮服,找個地方吃飯,邊遠眺港口,邊喝白蘭地。」「我不能陪妳。」「為什麼?」「我已經跟別人有約了。」不管先和誰約好都是一樣,後面的就只有拒絕了。「你要叫我自己一個人吃飯?」「明天的話,我有空。」「不行!別開玩笑了。反正,我已經這樣決定。」「那妳就自己去做。」「不行!把你的約會取消。」高志叼著菸,用惠眞的都彭點火。事情麻煩了!女人為何都這般任性呢?惠眞將手擱在高志屑上。香水味……高志不太喜歡,他喜歡女人本來的味道。輕輕推開靠過來的惠眞。「不要把我看得太扁。」「我沒有。」「我和被妳的性感迷得團團轉的那些老頭子不同。」「我沒有這樣認為。你就是你,對吧?」惠眞微笑,漂亮的貝齒。突然,遠山葉子的笑臉浮現眼前。「你替我拿到一百萬圓的補償費,也讓車子歸於我的名下,我不會看扁你。」奧迪斯?雷丁格的歌聲繼續響著。高志在煙灰缸內揉熄香菸。裡面有四截沾有口紅的煙屁股——惠眞也無家可歸?「錢和車都不算什麼,那本來就是妳的東西,我只是從大鬍子那邊拿過來,我不會為此要妳感激,沒意思。」高志點著另一枝菸。惠眞伸手接過香菸。「不過,希望妳別以為只要妳一叫,我就會像狗般的搖頭擺尾跑過來。」「你討厭和我見面?」「我是想見妳,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男人都是一樣的。」惠眞吐出一團煙霧。「最初拚命博取我的歡心,厭倦後,就叫我把車送還,或說別隨便找我之類的話。」「我是說我有自己的事,誰說討厭妳了?」「你最近有錢了,穿的衣服也都是名牌貨。」「那是我換了工作,所以,也比較忙。」「什麼樣的工作?為了工作就得像狗般的搖頭擺尾?」「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前些天,你臉上有瘀痕,是找到老闆了?」「妳以為我在幹麼?」「明明自己搖頭擺尾的跟在像豬的女人屁股後,居然還向我抱怨?」高志總算猜出對方認為自己幹何種工作了。「我們交往多久了?」「這……還不到一年。去年元旦,我和更溫柔的男人在一起。」「我們之間有讓彼此瞭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的時間,對吧?」惠眞捺熄菸,轉過臉。她的鼻梁線條很美,幾乎是筆直的。半夜,在床上醒來時,黑暗中總是清楚見到那鼻梁的輪廓。感覺上,她應該不會固執,而是很溫柔,甚至有著脆弱的纖細。「妳認為我看起來像舔著女人屁股拿錢的男人嗎?」「誰知道!」「以前,我確實是領一點薪水的服務生,就算那樣,我曾經向妳要過錢嗎?」「高志,別生氣。」「我只是在問妳,妳眞的認為我是那種男人?」「可是,除此之外,你又能如何賺錢?」「如果是那樣,我早就當妳的小白臉了,從大鬍子那裡拿到的錢也落入到我的手中。」「世上多的是比我有錢的女人!」「所以,我會對她們搖頭擺尾?也因為和她們之一有約,而不能陪妳?」「我沒有說這樣不好,只是,至少元旦不該工作。」手忍不住要動了,高志慌忙握拳,硬插入口袋內,拚命壓抑著怒叫出聲的衝動。「我並非故意要說出來的,因為我自己也一樣,也想找個有錢男人,輕鬆過日子。我們倆是同類,何必為這種事吵架?」高志站起身。在站起的瞬間,怒氣消失了。他已經有所決定。「妳是個好女人。」他輕輕撫摸著披散在白色禮服肩頭的長髮。「很好的玩偶!妳一直這樣活過來,以後也可以繼續活下去。妳說的不錯,那並非壞事。」惠眞唇際浮現一抹笑意,似想說什麼。但,高志用食指按住她的嘴唇。「當男人卻更麻煩!不,也許只是我吧?我一直無法向人搖頭擺尾,就算打死我也一樣,或許,這是自尊心在作祟吧!要我拋棄自尊,我寧願死。」高志微笑。惠眞凝視著他的臉。高志伸手,惠眞也伸手,兩隻手緊緊握住,但,馬上又鬆開了。「怎麼了?」「我要回去。」「不是說可以留到傍晚嗎?」「一定要明白說出再見兩個字?」「眞的?」「知道自己被認為是什麼樣的男人眞好,只不過,妳認為的我卻不是我。既然明白這點,也只有分手了。」「你是不高興我說我們是同類?」「我無法聽而不聞。有些事可以不去聽、不去在意,但,有些就不行。妳確實是好女人,坦白說,和妳分手是愚蠢的,不過也只能如此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中的感受,也許,這就是男人的自傲吧!」「那只是藉口。」「確實沒錯!有時候,我也會把事情想得太完美,所以,我道歉。但,我們是眞的必須說再見了。」「不必道歉,把錢留下就行。」高志伸手至西裝內口袋。皮夾子裡只有十四、五張萬圓鈔。「我是開玩笑的。」惠眞眼眶裡滴下淚珠。「只為了說再見,就必須讓我如此悲慘?」「抱歉!可是,我並非那種默默離去之人。」「你就這樣出去,不要再看我的臉。」高志頷首,沒有再看惠眞的瞼。美惠子在等著。兩眼直瞪著房門,恰似瞪著進門來的高志。「是紅色BMW的女人?」「妳在胡扯什麼!」「大新年,這樣很好玩吧!反正,對方也是人家的小老婆,對吧?」「和妳無關。」果醬瓶飛過來,高志勉強躲開。接下來是橘子。「你這花心蘿蔔!叫我做飯,自己却去找別的女人幽會。」「別太過分,我會揍妳。」洋葱飛過來,然後是煙灰缸。房裡煙灰瀰漫。茶几下似準備著更多東西要丟,氣急敗壞的美惠子又伸手至茶几底下。高志望向美惠子背後的榻榻米上。褐色的破布……不,是范倫鐵諾的夾克,而且是買來後只穿過一次的,此刻已被剪成碎片。高志熱血往頭上冒升。「妳到底在幹什麼?」「衣服算得了什麼呢?你以為男人穿昂貴衣服就代表很了不起?」「混賬,我眞的生氣了。」橘子飛過來。高志進入房內。酒杯擊中肩膀。高志抓住美惠子纖瘦的手腕,拖至門邊,把她甩出門外,然後連紅色高跟鞋也丟出去。把門鎖上。有一段時間,他眞的怒火直冒。夾克被剪成碎布,西裝被酒淋濕。他喃喃自語著,如果敢再回來,非狠狠揍她一頓不可。在房裡不停踱著,也不知抽了幾根菸,情緒好不容易才平靜,坐下。自己確實去找惠眞,但,並沒有給美惠子為這件事就責怪自己的權利!扭開電視機。不論轉到哪一台,聽到的都只是「恭喜發財」。自以為是我老婆……高志再次喃喃唸著。眞的是破碎的元旦!他脫下濕衣服,換穿上套頭衫和牛仔褲,然後撿起兩顆橘子,剝開皮,塞入口中。倚著牆壁,雙腿伸直看著電視螢幕。沒有人敲門。他保持同樣姿勢一個鐘頭以上。外面開始昏暗了,雖然晴朗,卻很冷。美惠子的大衣掛在牆上。高志忽然想起她只穿一件洋裝,但,並不想出去找人。只要覺得冷,應該會回來吧!他輕彈手鍊上的金牌。有人敲門。已經快下午五點了。高志跳起來開門。「妳眞是……」話到一半就吞嚥下去。門外站著的是男人!「你是?」「這到底怎麼回事?好像剛玩過戰爭遊戲!」是初老、瘦削的男人,穿鼠灰色風衣,圍著褐色羊毛圍巾。滿頭白髮。視線交會時,男人擠出滿臉皺紋,微笑。高志卻有一種受到壓制般的感覺。「你是?」「我姓高樹。」「是惠眞找你來要錢?那就未免異想天開了。」「哦!是叫惠眞的女人把房間搞成這樣?」「也沒怎樣呀!只是凌亂了些。」「一看即知是歇斯底里狀態下造成的風暴。」「有什麼事?」「沒有。」「那你來幹麼?」男人從內口袋掏出證件。瞬間,高志似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縮下顎,腹部用力,站穩身體。岡田死了嗎?抑或恢復意識、說出毆擊他的人之姓名?不管如何,在這樣的狀況下是不能逃的。「你們結婚了?」「沒有。」「看起來是夫妻吵架嘛!」「自以為是我老婆的女人,胡亂歇斯底里發作。」「嘿,這麼讓女人著迷?」「讓女人著迷會引起女人歇斯底里?」「大概和別的女人逢場作戲吧!反正,你一定是做錯什麼事。」以刑事來說,是有些不太一樣,話既多,卻又什麼也沒問,只是一個人,而且今天是元旦。「你眞的是刑事?」「證件也讓你看了,不是嗎?只不過並非神奈川縣警局的人。」「那麼是哪裡的刑事?會有刑事從元旦就工作?」「警視廳調查一課。你知道吧!專門負責殺人或放火之類的案件。」「殺人」這兩字讓高志心中一動。「讓我進到裡面吧!外頭好冷。」自稱高樹的男人入內後,關上門,叼著菸,掏出舊打火機,劃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點著。菸也是沒濾嘴的,散發出嗆鼻的氣味。高志拿出煙灰缸。「我隨身携帶。」高樹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錢包狀的東西,內側貼著鋁箔,已有好幾截菸屁股在裡面。「元旦就開始調查,一定是很重大的事件了。」「也不是。」高樹微笑。「坦白說,小犬正在準備大學聯考,家裡氣氛沉重,所以才想出來走一走。」「為何來找我?」「你現在的工作好像很有趣的樣子,而且收入似乎也不錯。」「靠勞力賺錢,難道也得受刑事盤問?」「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保持沉默。」警視廳的刑事會來,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畢竟,幾乎所有工作都在都內進行,而且也幹過可能會引起刑事在意的一些事。「我可以和律師連絡吧!」「隨便你。不過,在她到達之前,我已經不在了。」「她?」「是遠山小姐,對吧?」高志也不認識其他律師。他沉默了,咬著一枝萬寶路在嘴裡。「有什麼話,問吧!」他撫摸著手鍊,用拇指指腹輕摸金牌上刻的字。「和室田正行是何時開始交往的?」「還不到一個月吧!十二月初開始的。」「你的籍貫是?」「神奈川縣厚木,就在基地附近。不過,詳細情形已記不太清楚。」「年齡呢?」「二十五歲。」這種事應該已全部調查過才對。即使沒有,警方只要想調查,隨時都能查到。「雙親呢?」「誰知道……」「你是翹家?」「我已經二十五歲了。」高樹把香菸在煙灰缸內捺熄,並未用自己的携帶式煙灰袋。「常開紅色保時捷兜風?」「誰告訴你的?錯了,是BMW,而且是借來的,雖然我很想開保時捷……」「聽你的口氣,似乎能賺到買保時捷的錢。」「只是嘴巴說說而已,反正,夢想總是愈大愈好。」「一輛車就是很大的夢想?」「那,什麼才是?」「不,也無所謂,只是,我們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把夢想和物質連結在一起,未免太不純眞。」高志揉熄香菸。「那麼,你是何種夢想?希望成為刑事嗎?」「是希望能成為詩人。」似乎是個不太重視工作的刑事。元旦出來外面逛,是否有特別津貼?高志看看錶,五點過後,外面已暗了。「擔心嗎?」「擔心什麼?」「自以為是你老婆的女人。」「不必你多管閒事吧!」高樹頷首。「下次再談。」高志並不想再見這種為了特別津貼而在元旦就工作的刑事,不過,仍曖昧的點點頭。「如果想得到她會去哪裡,最好去找找看。這也算多管閒事嗎?」一笑,臉孔擠滿皺紋,看起來更蒼老了。高樹走出門外,隨手拉上門,哼著歌。高志心想:只不過是個無能又酒醉的刑事!他拿起煙灰缸,覺得似乎該收拾一下房間。門開了。高志仍拿著煙灰缸。「忘了什麼東西嗎?」「樓梯下有位小姐沒穿大衣,下停發抖,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一聲。」門又關上。把煙灰缸丟在流理枱,高志趿上涼鞋。走近時,美惠子別過臉。高樹的背影逐漸遠去。「妳到哪裡去了?」手擱在美惠子的肩膀上,隔著衣服,顫抖傳至掌心。3一月二日,看上午十一點的新聞報導時,高志情不自禁低呼出聲。室田死了。屍體在澀谷區松濤的公寓家中被發現,發現者是遠山葉子。時間為元旦下午一點十分。「高志,怎麼啦?」見到高志開始換衣服,美惠子從廚房探頭出來,問。高志並未回答,扭轉頻道,剛好趕上其他台的新聞報導時間,但,還是無法知道詳細情形。只知室田是單身漢,住在松濤的公寓,職業是票據掮客,死於他殺。「你認識的人?」美惠子看著電視畫面。高志關掉電視開關。「認識吧?」「不,只是長得很像。」「大年初一就發生命案,眞是的!」「人總是這樣,該死的時候就會死。」高志躺下,茫然盯視著天花板。美惠子端來早餐和午餐合併的食物。她確實很會做料理,但,高志並未稱讚,因為,她以前的三個男人已經稱讚過。吃飯途中,高志又打開電視,正午的新聞報導時間開始了。幾乎都是新年的熱鬧消息,最後是國際紛爭和車禍事件,已經不再報導室田遇害之事。有人遇害,新聞會加以報導,但,通常只是一次。「要去廟裡拜拜嗎?」「別說話!」「怎麼了嘛?」「我正在考慮工作之事,妳說話會令我分神。」「每個人在新年裡都該休息的。」「我剛踏入新行業。」關掉電視,高志說:「既不能運用到當服務生的經驗,就得隨時學習。」「這我知道,但……」會殺人的話,只有大貫!雖然新聞報導說室田有受各種人懷恨的可能,但,那只是胡亂猜測。關於室田,高志幾乎一無所知,室田不會說些無意義的話,又只見過幾次面。但是,高志仍肯定殺人者是大貫。去長峰醫院時,室田吩咐只要看清大貫的臉,而且提醒好幾次,這在他來說,是很難得之事。何況,看清大貫的臉孔對工作並沒有幫助,即使不認識大貫,也能完成那件工作。一定有某種含意!所以,室田才會叫高志仔細看清大貫的臉孔。「要出去嗎?」「不。」「可是,你剛才不是要換衣服嗎?」「被殺害的男人酷似我熟識的人,所以一時慌張。」叼著菸,高志躺下。該如何是好呢?去報警,指證兇手是大貫?不但不會被採信,反而得說出室田和大貫之間的摩擦事端。警察算得了什麼!高志轉念一想。自己從未想到要找警察幫忙做過什麼事。搞得不好,說不定反而成為被追查的對象。並非任何事都能找警察的。室田是憑自己之力完成工作,而且總是徘徊於法律邊緣,高志在這一個月中也成為室田手腳的一部分。不過,也只有短短的一個月之間,只要想忘掉,還是能夠忘掉。畢竟,不可能永遠都有那樣好的賺錢機會,一個月已經足夠了。「昨天那位叔叔說了句奇怪的話。」大概是指高樹吧!似乎離開之前,曾和美惠子打過招呼。「奇怪的話?」「他說,你會很難過,到時候我必須支持你,身為女人,不能夠永遠只是哭哭啼啼。」「誰都會唸這種台詞。」「他是誰?」「誰知道呢!」「但,他是來找你的吧?」「也可能找錯人,他找的人姓名和我很像。」「那人很體貼、溫柔,一看就知道我和你吵架。」「任何人看了也都能知道。」「可是,別的人不會去叫你。」「也許是對女性比較親切吧!跟我只談了一些無聊的話。」對面庭院,貝蒂在吠叫。高志在口中低聲唸著:乖乖,別吵了。遠山法律事務所在新橋車站後的大廈三樓。敲了門,裡面傳出葉子澄亮的聲音。高志進入。「嗨!」高樹坐在沙發上微笑。「家裡還是氣氛凝重?」「咦?怎麼說?」「令郎不是準備考試嗎?」「不錯。」皺著一張臉,高樹笑了。「為何不告訴我室田之事?」「因為我一無所知。」「但,總知道他死了吧?」「我是有所顧慮,到底那天是元旦,你聽了總是會不愉快吧!」「你不說,我還是知道了。」「說的也是,但……」遠山葉子穿茶色系的西裝式套裝,看起來比穿休閒服時年紀更大。「坐下吧!」貝齒閃動輝采。高志在高樹身旁坐下。「不會打擾你們嗎?」「你也眞有一套!應該在坐下之前先問這句話。」「只是學你那一套。」說著,高志想站起。高樹以手勢制止。「我正打算走呢!」「沒有事問我?」「沒有。」「譬如,室田的工作?抑或以哪些人為對象?」「我們調查過了,應該比你知道得更詳細。」「也難怪!這種事找小混混是幫不上忙的。」說著,高志點著香菸。葉子悠然坐在沙發上,右手擱在扶手上——沒有擦指甲油的纖細之手。袖管露出白襯衫袖口上的袖釦,穿高跟鞋。「你找遠山小姐有什麼事?」「和警方無關吧?」「和那女人和好了嗎?」「那更與你無關。」高樹嘴裡叼著菸,仍是那個怪模怪樣的舊打火機。連劃好幾次,有汽油味漏出,是使用汽油的打火機,火芯上燃著豆大的火焰。「兇手已經逮捕了嗎?」「是否認為我們偷懶?不,還沒有。他遇害的時刻是除夕夜九點過後,當時,你在何處?」「記不得了。」當時和美惠子、良介走出壽司店,正朝海岸街走去。「你對室田有什麼看法?」「看法?他是我的老闆。」只是這樣而已!室田幾乎從未讓高志見到他有所謂的感情。對此,高志並不覺厭惡,反正,彼此都一樣。如果覺得討厭,也不會想幫他做那幾件工作了。在大棧橋,室田曾說高志是可怕的人物。沒想到那會是室田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室田說這句話並非厭惡自己,當然,也不是欣賞。高樹捺熄菸屁股,站起。「遠山小姐,我要告辭了。」葉子也站起。高志故意轉頭不看。葉子回來時,問:「要喝點什麼?」高志搖頭。「對不起,我在房裡待不下,等清醒過來,人已經到了這裡。新年裡原以為妳不在,但,仍舊想來看看。」「我喝白蘭地。」葉子拿來一瓶高志沒見過的酒和杯子,看來很像葡萄酒。「你和室田喝過這種酒吧?」「沒有。這是白蘭地?」「是的。如果康尼克(cognac)代表白蘭地,這就是最純的白蘭地了。」香味有點刺鼻。「那位刑事居然來到這裡。」「是我指定在這裡見面的,大年初,我不想在家裡談這種話題。」「是妳發現的?」「死得太難看了。其實,不管活著時打扮得多神氣,死了也沒兩樣。」葉子像拿著葡萄酒杯般拿白蘭地酒杯,並非以手掌包住,而是用三根手指握住杯柱。「你認為會是什麼模樣呢?全身一絲不掛,死在浴缸裡。」葉子露出貝齒,一笑。雖似未擦口紅,但,潔白的牙齒使嘴唇的色澤鮮艷。「我也能喝一杯嗎?」「酒杯在那邊櫥內,你自己去拿。」高志站起身。「我看妳受的打擊好像不大。妳曾見過屍體嗎?」「好幾次了,提出於法庭上的現場照片則不知已看過多少,也曾會同解剖。若依那種標準來看,室田還算死得很乾淨。」高志端著刺鼻的液體至嘴邊。並不好喝!「室田先生是喝波本。」「是威士忌吧!」「妳眞的很平靜。」「律師就是這樣的行業,人死了,腦子裡想的是該如何處理留下之物。室田留下不少東西呢!」把剩下的酒倒入口中,已不像剛開始時那樣嗆鼻了。「遠山小姐,妳曾對我說過,有了挫敗也不錯。」「他不像是贏了,因為人已被殺。」「我是說我自己。」「但,老闆被殺了吧!你已失業。」「錢的話,隨時都能賺。」「說得倒輕鬆!其實,世間絕大多數的煩惱都是為了錢。」「那是由於放不開,把自己圈在某種圍籬之內,卻又企圖躲在裡面賺錢。只要能夠放得開,事情並不困難。」「你指的圍籬是法律?道德?」「是心情。我無法圓滿解釋,但,那就像是自己要站在河的這邊或對岸的那種心情。」「室田幹的就像是鬣狗般的工作,一發現快要死亡的獵物,就加把力將之擊倒,然後只吃尚未腐壞的部位。」高志又倒了一杯白蘭地。認為遠山葉子是室田的女人,難道錯了?葉子蹺著二郎腿——很美的腿。也許酒量並不很高吧!她一口一口啜飲著。高志環視著事務所內。靠窗有一張大辦公桌,和人約莫同高的植栽,及排列在不銹鋼壁櫥內的書。牆上掛著油畫,地板上則鋪著綠色的厚地毯。門口擺著一張職員用辦公桌。「室田被殺,或許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