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很烦恼。明明是该最优先揪出的犯人,我却不知道。”“那你其它的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手上握有情报。就是关口每次每次不断指责的‘只有我知道的情报’。那个情报在四个事件当中只对解决加菜子绑架未遂事件有效。公开这个情报对解决分尸事件一点贡献也没有,甚至还可能把其它事件牵引向不好的方向——所以我才不愿公开的。只要知道一个,自然不难知道其它。旁证也会一一出现。”“所以说?”“嗯,听完你们的话后,我几乎完全掌握了。”京极堂说完,由和服的襟口伸出手来。“中禅寺先生,您是说,您总算知道谁是连续分尸事件的犯人了吗?”青木有点过度兴奋。“所以才要我紧急保护赖子嘛!”京极堂搔着下巴,说:“只是,知道归知道,目前还是欠缺决定性证据,所以正确说来是有点头绪而已。不过如果我的推理没错,那么我们要应付的人很危险,能趁早准备最好。”“犯人是谁?”夏木津问。“我想,犯人应该是久保竣公。”京极堂毫不迟疑地说出名字。“是否——有通缉的必要——?”青木问。“我想,只要能顺利保护楠本赖子就没有必要——毕竟目前缺乏证据,也不能多说什么。”“总之请您先说明理由吧。”青木有点僵直。“首先我必须说,分尸尸体遗弃事件与御筥神之间没有直接性的关联,但有强烈的间接关系——我不太会解释,总之继续说下去你们应该就懂。接着,将分尸事件与御筥神结合在一起的是久保——这点或许也有些难理解吧。总之,这该从何说起呢——”要说明真的这么困难吗?京极堂很难得地陷入了思考。青木咽着口水等候他开口。说明突然地开始了。“分尸事件的被害人,我想应该就是警方比对出来的那三位没错,理由待会详述。警方不敢断定的理由只因为这三人之间的共通项目太少罢了,对吧?”“是的,就是如此。虽然有可能是临时起意的杀人,但范围横跨一都二县,四处游走物色目标的杀人魔似乎又太虚幻了。所以我们推测要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地区性理由,就是被害者之间有共通点——例如具有相同兴趣、或者以前干坏事的同伴。不,就算彼此相互怨恨也行。例如说三人的父母曾是一起干坏事的同伴,后来闹翻了,犯人为了报一箭之仇才杀死他们女儿等等。”“那祖先是源氏,犯人是平家末裔(注)怎么样?”注:在民间故事中源氏与平氏为日本平安朝末期的两大武士家族。平氏掌权后骄纵奢靡,致力铲除政敌源氏,后受到源赖朝、源义经等源氏的反扑,终于衰亡。故民间经常有源平不两立的印象。不过史实上并非如此单纯,在此不多赘述。夏木津又开起玩笑了。“嗯,这也行啊。但就是连这类的也没有,没有共通项目。”“只有御筥神吧。”“是的。但这能成为动机吗?例如说,对天台宗有恨意的犯人专找信徒下手,这听起来也太不合常理了。这么一来必须大量杀戮才行啊。”鸟口反驳说:“——天台信徒多如繁星,可是御筥神的信徒才区区三百个耶。”“可是就算如此,也杀不了三百个吧?况且既然规模小,对该宗教团体有恨意的话,应该会先杀教主吧?大型宗教团体的话目标很多,但御筥神只有教主一个。但不管如何——实际上被杀的并非教主也非信徒,而是信徒们的女儿。”鸟口提出我们前几天讨论过的御筥神犯人说。“就是这点。我会注意到御筥神就是因为我怀疑御筥神本身是犯人。御筥神的系统非常可恶,会害信徒越不幸就越想捐钱出来。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专找喜舍金额很少的犯人为目标,进而诈取金钱——”“关于这个意见我也听中禅寺先生说过了,可惜——并不能套用在这次的被害者上。我说的没错吧?中禅寺先生。”京极堂点头同意。“为什么?京极堂,你不同意鸟口的意见吗?为什么?”“关口,还有鸟口,你们听好。之前我也说过,清野的注释算是过度洞悉的看法。”“嗯嗯,你说喜舍金额少的人会发生不幸的看法是受到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嘛?你说那是偶然——”“不算偶然,但是是带有先入为主观念的看法。前几天我说这份清野带来的名册不该解读成‘喜舍金额少的信徒遭到不幸’,而是该解读成‘因为变得不幸,所以增加喜舍金额’比较妥当。不过实际上这两种说法都一样,不能套用在被害人的家庭上。”“请问这是什么意思啊?”“清野获得这份名册时,这三个家庭——埼玉的浅野家、千住的小泽家、以及川崎的柿崎家都尚未发生不幸。那只是清野依自己的先入为主观念所写下的预言。”“可是实际上——”“没错,不幸事件的确如预言所示发生了,但这三家的喜舍金额并没有在发生不幸后增加。不,不只如此,不幸发生后这三家全部都舍弃信仰了。”“嗄?”鸟口嘴巴张得大大的。“鸟口,你的想法着眼点还不错,只不过你受到清野这个阴沉的男人影响太深了。”“嗄嗄?”“清野希望杂志能刊登中伤、攻击御筥神的报导,所以才会想尽办迭让你相信他的话吧——不,或许他自己也深信不疑,总之鸟口可说完完全全着了他的道。唉,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在昨天看过青木带来的详细资料前,我也没舍弃过这个可能。”“那,你说放弃信仰的意思是?”青木回答:“不管多么认真地信仰,却还是碰上这种结果,任谁也不会信这种教了吧。应该说,女儿都失踪了,怎么还有时间去拜箱子?平时就已是家庭失和、经济不佳的家庭了,很不幸地在事件发生后,柿崎照相馆倒闭易主,浅野离婚辞去教师之职,小泽神经出了毛病入院中。各自的处境凄惨,根本没心情增加喜舍。这几家的太太原本都是信徒,现在一问起御筥神的事情都只有怨怼辱骂。所以搜查过程上很早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京极堂紧接着追击:“为了提高喜舍金额而犯下杀人,而且还是骇人听闻的分尸杀人,这个风险实在太高,就连黑道也不会这么做。之所以不觉得不合理,是因为有新兴灵媒这种非日常的固定观念带来的幻影所导致吧。”鸟口似乎还无法由冲击中回复。我代他询问:“那么——鸟口辛辛苦苦做的御筥神的调查,完全只是白跑一趟?”“不,帮上大忙了。”“嗄?”鸟口再次张大嘴巴。“御筥神是被人塑造而成的灵媒。可是如果我的猜测正确,其理由十分可笑。”“被人塑造?被你说的那个背后操纵的幕后黑手?”“那个幕后黑手应该就是久保。”京极堂再次干脆地断言。久保是御筥神的黑幕?这个结论是怎么导出的?难以拭去的牵强附会之感令我无法立刻接受。但是——比起作为御筥神信徒对之五体投地的久保,毫无疑问地在背后冷笑的样子更忠于我对他的印象。“根据是?”“久保与这次事件的牵连方式总令我有说不上来的不协调感。他总是在他没有必要出场的地方出人意表地登场。这是因为我们原本把御筥神或分尸事件当作主体来思考的缘故。要是将久保当作主体,再结合这两端来思考便可发现十分合理。”的确,不管是在御筥神名册上发现名字时,还是在武藏小金井的咖啡厅碰上时,我都感觉到异样的不安。我对京极堂说了这个感想,京极堂笑了,手里拿着清野的名册说:“你本来就无时无刻不安哪。算了不提这事,总之,我们判断这是御筥神的名册是错误的。这并不是信徒的名册。”“那你说这是什么?难道内藏什么暗号?”京极堂听了更是大笑,说:“你真笨哪,这本名册虽然基本上依五十音顺排序,但你可以注意到浅野后面却排了会田(注),可说极为随便,相信是每增加信徒便在其下添写。但这也没办法。信徒每个月都会有所增减,若要很整齐地依五十音排列,势必每回都得重新抄写不可。但是为何又如此拘泥于五十音?如果是这种性质的帐簿,依月别入信顺序来排还方便得多了。”注:会田念成ぁいだ,在五十音顺序中理应排在念成ぁその的浅野前面。“可是帐簿依五十音顺序来排的并不少见吧?”“话是没错。不过既然是帐簿,实在没有必要连住址也写上,加上上面也没有合计栏,可知这并非拿来当作帐簿使用。因此,在别处应该有更确实的帐簿才对。这本册子当作帐簿是暂时性的,我猜原本是联络处一览表。这应该只是普通的联络簿。”鸟口歪着头。“可是中禅寺先生,如果那只是普通的联络簿也很奇怪啊。住址电话的后面是喜舍金额的记录,这么一来每当喜舍栏写满时就得重新抄写住址电话吧。由剩下的空间看来恐怕撑不了三个月耶。”“确实如此哪。但是这本名册是活页的,看来不用担心这种问题。”名册是活页装订,以绳子串成。“这个后面开了洞,用绳索串奸。原本似乎是笔记本,因此每个项目到下个项目之间原本应该还有好几页,可以一直登记喜舍金额。这么看来,原本五月下旬以前的联络簿应该是因某种理由无法使用,所以才转抄到这本笔记本上面,然后又顺便写上喜舍金额吧。只是这本笔记好不容易做好,才用了两个月就被清野偷走了。六月开始使用,八月就被偷走,故只登记了两个月份的资料。这份资料大概是清野把偷来的笔记本的封面撕掉,舍去空栏中间的空白页,只留下必要部分重新串成的吧。”“这样我就懂了——只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吗?”“当然有。所以我的意思是,这本名册上登记的名字并不是只有信徒而已哪。”鸟口大声叫着说:“啊啊,原来如此!如果是联络簿,信徒以外的人也会登记上去嘛。所以说没有喜舍金额的不是信徒。”“而是关系人士。附带一提,没有喜舍的人上面总共有二十一个。清野预言当中九个会遭遇不幸。他的理论会说中是理所当然的。由我昨天去调查的结果看来,九个当中有四个死亡。但是原因其实不过是年事已高罢了。当中六月七月之间就死了二个,没有喜舍也是理所当然哪。”盖子掀开一看——真相也不过是如此。“然后,当中有五名放弃信仰。顺带地说,这五名当中,与警察失踪少女一览重复的有三个家庭。也就是说这三个家庭的女儿失踪了,但全部都是在分尸案发生前,也就是八月中旬发生的,因此并不在警方怀疑的被害人名单内。所以说,发生不幸就会增加喜舍金额的公式在此也被推翻了。接下来嘛,问题是清野无法预测的十二人,当中有九人完全能够去除。理由很简单。虽然这九个人被登录在此,其实只是经常出入箱屋的业者罢了,与灵能方面毫无瓜葛。那么剩下的只有三个。”京极堂恢复成平时俐落的样子,大概是看开了吧。“一个是吉村义助,另一个是二阶堂寿美,最后是久保竣公。前两个鸟口你也很熟。”“嗄?不认识耶,没听过这两个名字。”“吉村义助就是那个嘛,御筥神邻居‘五色汤’的老板哪。二阶堂则是御筥神里负责事务处理的那位女性的姓。上面的住址是她的老家。”“唔嘿!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认识了。”鸟口很没用地大吃一惊。“寺田兵卫的交游范围太狭窄了,所以察觉得太晚。如果上面有更多熟人朋友或出入业者的资料或许立刻就发觉了吧——不过若真是如此,反而会难以缩小范围。总之,在此久保的地位——也显得很特殊。”“京极堂,可是就算知道这些也完全无法证明久保是幕后黑手哩。只知道久保应该不是信徒,其它什么也无法断定啊。”“当然,所以一开始我也只是有点在意而已。对了,关口,你看过久保的本朝幻想文学新人奖得奖作品吗?”我没读过。“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是没读过——”“原来如此。既然连关口都没读过了,在场的其它人应该也没读过吧。”没人回答。这些人也不像平时会读小说的人。“喂,京极堂,那又怎么了?你是说读了小说就能了解到什么吗?上面总不会写了什么犯罪动机吧。”“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说,读过便知道御筥神与久保的关系匪浅罢了。有所研究的人——就看得懂。”京极堂稍作停顿,接着说:“这篇名为的小说虽是久保的处女作兼成名作,内容相当特异。主角是伊势神宫的神官,以搜集他人的懊恼为毕生职志。他将众人的人生封入石塔中,立于自家宅第的庭院里。每天晚上将耳朵贴在石塔上,聆听烦恼痛苦之声。不久,石塔的数量日益庞大,他的庭院里充斥着无数的悲鸣恸哭及欷嘘。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山伏——他是英彦山的修验者——前来相劝。他对神官说搜集这种邪恶之物对世人没有好处。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地进行着修验者与神官的问答。神官在问答之中吐露了自己深刻的恶业,最后连自己也化为石塔。但是窥见了神官精神上的空无的修验者也成了其黑暗面之俘虏,成为神官之‘庭’的继承者——故事的梗概大致如此吧。”真是个怪故事——夏木津说。“可是听这个故事的哪边能知道什么?”“唔,我不是提到伊势神宫的神官与在英彦山修行的修验者吗?”“我就是在问那又如何了啊?”京极堂作出困扰的表情,但不懂就是不懂,我也没办法。鸟口啪地击掌,说:“啊,记得英彦山好象是在九州嘛——这么说来中禅寺先生,您前天提到了伊势及筑上是吧。好象是问寺田兵卫在伊势或筑上有没有亲戚——”听鸟口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京极堂的确问过这件事。“没错,我就是指这个。当时我还没将久保拉进来考虑。关于这个问题随着久保的登场也获得了解决。根据刊载的《银星文学》上关于久保的报导所言——”京极堂从背后的书山中抽出一本杂志翻阅。大概是刊载久保得奖作品的那本吧。“我看看——得奖者久保氏于福冈佐井川上游度过幼年时期,青年时期则是住在伊势神宫附近。佐井川上游一带为山岳宗教兴盛地,久保氏自述此段幼年经验带给本作品莫大的影响。他也提到自己对伊势神宫的神事(注)很有兴趣。实际上若无这段深受信仰与宗教仪式影响的独特生活经验,亦不可能有本作品之诞生——大致如此,十分单纯明快、直截了当的解说。因此他就是与筑上、伊势两地有关的兵卫的熟人。”注:祭神的仪式。“问题是,为什么是伊势跟福冈?”我开始觉得不耐烦了。安静听下去京极堂应该也会逐渐导出结论,忍耐也是要理解他的论旨的必经之途。但这么漫长的解说总希望他能干脆跳过两段比较快。“是因为御筥神的祝词哪,关口。你不是也听过了?虽说你就算听了大概也不明所以,不过懂的人一听就懂。”连跳两段的结果也还是不懂。他说的祝词,应该是指鸟口录下来的那段听不出是日语的奇妙咒语吧。“久保与御筥神的创建十之八九有关。那段祝词若非熟知伊势神宫的祝词者绝对作不出来。不可能是随便乱凑恰巧凑出来的。你们先看看这个。”京极堂从放在身边的笔记本中拿出一本放到桌上。上面以说不上呙明还是拙劣的笔迹写着咒文。——天神御祖有诏曰,若有痛处者,令此十宝,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布留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天神御祖有诏曰,若有痛处者,令此ashinoutsuho之shinpi御筥,so te na te i ri sa ni ta chi su i i me ko ro shi te ma sushihuru huru yura yura shihuru huru……“后面这段以片假名写成的(注一)是由鸟口录音的祝词听写而成的。前一段则是《先代旧事本纪》中的十宝祓的祝词部分,原本全以汉文写成。所谓的十宝是指十种瑞宝,即天孙降临(注二)之际,天神赐予饶速日命的十种宝物。”注一:原文中刻意只用片假名标示发音来表现出只知其音不知其义的效果。注二:根据《日本书纪》记载,神武东征之际,天照大神命令饶速日命先行下凡到河内国,临行之际给了他十种宝物。与另一常见的天孙降临神话——迩迩艺命(汉字或写作琼琼杵尊)下凡代替其父统治瑞穗之国的故事属不同系统的神话。鸟口与青木靠过去看笔记。“哈哈,真的很像,完全是在模仿嘛。这本叫做什么仙台抽签(注三)的书很古老吗?”注三:乌口的同音冷笑话。仙台与先代同音,旧事与抽签同音。鸟口问。“很古老哪。依其序所言,可以上推到推古天皇的时代,于圣德太子死后撰写而成的。如果囫图吞枣信任这段记载的话可说比古事记还古老。”“唔嘿!那真的很古老,原来有这么古老的书喔?”“京极堂,可是那是伪书吧?”凭我拙劣的记忆,我听说那是假的。“嗯嗯,这本书的确完完全全是本伪书,大概是在平安时代完成的。一般认为应该是物部氏(注四)的祖先撰写的,平田笃胤(注五)也曾指出这点。我想这些说法基本上都没错。不过就算书的完成时期很晚,也无法由此确定祝词本身的成立年代。毕竟这类咒语经常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保存下来的。”注四:奉饶速日命为始祖的古老氏族,掌兵器管理。本文中后面提到的石上氏乃是物部氏的后裔。注五:公元一七七六年~一八四三年。江户时代后期的国学家(相对于中国的汉学、西洋的兰学之称法,指研究日本独自文化的学问)、神道家。“你到底在说什么?”夏木津无法理解。可是我也一样不懂这个谜题。所以老实地发问了。“真难懂耶。总之这两个并排之下,就算是我也能一眼看出御筥神的咒文完全是模仿《旧事本纪》而来的。只不过是把十宝置换成‘ashinoutsuho之shinpi御筥’而已。这部分应该是‘苇之空穗之神秘御筥’——没错吧?”一开始听到那段时完全不明所以。“——可是这又如何?改法很单纯,只要有看过《旧事本纪》任谁都会修改吧?”我无法由京极堂指示的事项中导出伊势与筑上来。“关口,你说得倒简单,这么说虽然有点失礼,但你真的认为不学无术的木工能想到《旧事纪》?纵使寺田兵卫读到中学毕业,不全然算是不学无术,但我不认为他知道《旧事纪》这本书。若他有收集古书的癖好,偶然得到这本书的话尚且不论,或是从古事记引用的话也还能理解。好吧,我再让个一百步,就当他知道好了,可是这样也还是无法创出这个御筥神的祝词哪。”“为什么?”京极堂翻开笔记,指着某一部分。“青木,这段你怎么念?”上面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当然是‘ichi’、‘ni’、‘san’、‘si’、‘go’、‘roku’、‘shichi’、‘hachi’、‘kuu’、‘juu’啊。”“一般念法的话,的确如此。可是还有别的念法。”“您是说;‘hii’、‘huu’、‘mii’的那个吧?”鸟口一脸得意地回答。“没错——这是石上镇魂法。石上神宫是物部氏管理的神社,亦即物部神道。这里要念作‘hihumiyo’、‘imunaya’、‘kotomochirorane’。但是叫人伤脑筋的是,《旧事纪》并没有标上念法。因此在漫长岁月里,有许多人替这段想出种种念法。”“擅自地?”“没错,擅自地。他们将符合各自理论的言灵填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几个简单的文字里。不知有多少两部神道(注)及天台学僧解释过《旧事纪》,从中发现了神秘。而御筥神则将此读为‘so te na te i ri sa ni ta chi su i i me ko ro shi te’。”注:一种以佛教真言宗的立场来解释的神道。属神佛习合思潮之一。“那个不知在念什么的部分原来是在数数字啊?”“没错。而且,用这种念法来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并运用在祝词之中的是中世纪伊势神宫的神官。”“啊,所以才!”伊势总算出现了。“所以说,就算手中有《先代旧事本纪》,不知道伊势神宫的祝词也无法创造出这篇祝词哪。另外就是——”京极堂拿回笔记本。“另外就是关于‘shinpi’之御筥这个称呼。‘shinpi’通常写作神之秘密的神秘,但我认为这应该写作深邃秘密的深秘才对。若果真如此,应该就与筑上的深山里的山岳宗教有关。不,应该就是如此没错。”“为什么?”“据刚刚杂志的解说可知,久保与其说是在筑上长大的,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在佐井川上游长大的——对吧。”“直截了当什么?”“久保成长之地佐井川上游有座叫求菩提山的山。恰好位于作品中登场的英彦山之东北角上。在山八分高处上有座鬼神殿,是座很少见的专门祭祖鬼的神社。开辟求菩提山的是位叫做猛觉魔卜仙的修行者,名字很奇特。鬼神殿里祭祖的是他击退的鬼。神社定期举行一种很少见的活动,名称就叫做鬼会。现在是否依然举行我并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一直到明治初年时仍有举行。这是一种举办于旧历年的鬼之庆典,当中特别奇怪的是一种叫做‘千日行者修法’的神事——”又开始说起听都没听过的稀奇古怪话题。虽不知这些话与什么有关,反正插嘴也只会让自己更听不懂,所以我这次便乖乖听完。京极堂面露严肃表情,说:“——这个鬼神殿里祖奉的御神体居然是个——箱子。”“箱子?又是箱子吗?”鸟口似乎很受不了地说。我很能了解他的心情,又是——箱子。“而且,箱子被严密地封印起来,里面有壶,猛觉魔卜仙击退的鬼被封印于壶中。神事举行时,封印揭开,由前年的神官以秘法传送给次年的神官。被解放的鬼经过鬼走仪式后再次被捕回,重新封回箱内。而这个封印鬼的箱子就叫做‘深秘御筥’。”“哈!真的不知道这种仪式耶。不,连听都没听说过。”鸟口甚感佩服,青木也相同。我亦是感到无话可说。只要是知道这间神社或这个神事的人,一听到御筥神时恐怕任谁都会立刻将两者联想在一起吧。可是就我的所知范围,除了京极堂以外,没人知道这些。京极堂继续说:“而且,这个箱子也写作上竹下吕的‘筥’。”“与御筥神——同字吗。”“一般而言我们并不会使用这个字。这个字的意思是以竹子编成的用来放帽子的圆盒,没有什么特殊理由的话,通常不会用来表示四角形的箱子吧。所以我认为,没听过求菩提山的鬼神殿者不会取御筥神这种名号。再加上——鬼神殿的御神体深秘御筥的样子,正好跟福来博士的千里眼鉴定组一模一样。”没错,完全相同。严密封印起来的筥,里面是壶。壶中封印的一方是鬼,另一方,——是魍魉。“可是,兵卫未曾离开三鹰一步,不可能听说过九州深山神社里的御神体与神事。因此我认为一定有人教他这些。”“所以中禅寺先生您才问说——寺田兵卫在伊势与筑上是否有亲戚是吧?”鸟口很佩服地低下头。“嗯,不过只要有久保一个就够了。所以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认为——久保无疑地正是创造御筥神的幕后黑手。”接下来京极堂看着青木,像是在表示接下来轮到他了。“接下来,这是今天才知道的新消息——”青木似乎有点困惑,他还不习惯京极堂的作风。“——由关口那边听来的消息,据说久保竣公似乎有戴手套的习惯。”“咦!”青木的惊讶超乎了必要程度。“那、那个叫做久保的男人戴着手套吗!”没错,他正是——手套男子!不知为何,我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实,却又不自觉地回避思考这个问题。“虽然不敢确定,不过他似乎经常都会戴着手套。记得青木你——正在追查手套男子是吧?”“是的。据说分尸案的被害人之候补柿崎芳美与小泽敏江在失踪前曾跟手套男子在一起。再加上楠本赖子也作证说推落柚木加菜子的是个戴手套的男子,而柚木阳子也说曾在绑架加菜子的现场附近目击过手套男子。这种季节会戴手套的男子并不多,很难相信是别人。”青木似乎很兴奋。“哼哼哼,那可不见得——”京极堂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微笑。“——总之绝不能放过三个失踪少女中有两个人曾跟手套男子在一起的证言。再加上御筥神草创期有如家人般自由出入的年轻男子以及大量订制木箱的熟客也都戴着手套对吧?”“据说是如此。”青木有点受不了地看着抢着回答的鸟口。“这么一来虽然只有手套作为线索,也不能轻忽。而且前天,楠本赖子附近也出现了戴手套的男子。”——久保竣公。我眼前的这位朋友说,这名男子就是连续分尸杀人事件的犯人。当然京极堂一开始就这么说了,但我到现在才逐渐理解那具有什么含意。如果这是事实,如果真是如此,我,我等于是在一头闯入事件的当天,同时也认识了犯人。那么不就表示,在稀谭舍的接待处,总编山崎向我介绍时,他的手上已经染过鲜血了?而这名男子却以纯白手套掩盖了染血的双手,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我的作品大加挞伐!我想起久保在咖啡厅的座位上凝视着加菜子的照片的样子。“——那么——赖子要去见的对象不就是——久保了吗?”那么楠本赖子在那之后就是去那家店里与他见面了?“昨天由木场大爷那里听到消息,说最近楠本赖子进出咖啡厅很频繁。而且据她两名同学所言,赖子上咖啡厅的习惯完全是受到柚木加菜子的影响。而加菜子经常出入的咖啡厅就是工厂附近的店——你们去过的那家‘新世界’。就算不考虑这点,那附近能去的咖啡厅也只有——这一家。加上——夏兄,你说在赖子背后看到了久保是吧?”“我是说过。”“因此两人已经有所接触的可能性很高。那女孩,很危险哪。”心情上觉得很不舒服。京极堂说的这些话真的就如他曾经说过的——一切都是偶然的产物。前天刚见面的少女,被前天刚见面的熟人所杀。要我相信这是现实,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了。久保与御筥神有关——这点我姑且相信。可是只凭这点原因也不该说他就是犯人吧,而就算是犯人好了,说下一个被害人是楠本赖子也未免太巧了点。明明就有太多对象符合条件,赖子只不过是当中的一人啊。过分巧合了。京极堂自己才是充满了久保—犯人、赖子—被害人的偏见,他才是带着过分洞悉的看法来看事情吧。我问:“可是为什么她——楠本赖子肯定是下一个被害人?这是偶然吗?”我本来并不希冀京极堂会回答我,没想到他立刻解答。“当然不是。关口,因为有顺序哪。”“顺序?什么顺序?”“所以说,就是名册的顺序哪。”京极堂如此说了之后,将那本名册摆到桌子上。“我刚刚之所以敢肯定警察所比对出的那三人没有错,是因为这是我由这本御筥神名册——正确说来应该是联络簿——当中引导出来的结论。分尸案是按照这份名册上的顺序进行的。归根究柢地说,御筥神对幕后黑手——久保而言,本来就只是具有这种机能的道具——不,应该说,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创的才对。”“你说什么?”我不懂他话里的含意。“这本名册中与警察的失踪少女一览表重复的家庭正如鸟口的调查一样有十家。当中有三名如刚才所言,连警察也将之由被害者候补中剔除了。调查剩余七人便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除了可能性最高的三人以外,其余四人都是超过十八岁的女性。而可能性最高的浅野晴子、小泽敏江、柿崎芳美这三人全都是十四、五岁前后。且她们又是依名册顺序失踪,接着就——”“被杀了?因此柿崎——之后的是——?”“这本名册上,柿崎家之后家里有十四、五岁少女的家庭就是楠本家。”青木连忙拿起名册确认。京极堂接着说:“楠本之后的下一个大概是筱田家吧。这家的喜舍额比较多,所以并不在清野的预言名单中,但我想赖子之后应该就是轮到这家女孩了。喜舍金额大小根本与事件的发生无关。被害者的条件只有两个:在御筥神的联络簿上能确定地址,以及年龄约为十四、五岁前后。犯人是依这本名册调查过该户人家里是否有十四、五岁少女后才依照顺序伸出魔爪的。因此不管是区域还是家庭环境都乱七八糟地看不出一致性。毕竟计画是依照五十音来实行的。”“嗯嗯,原来如此,可是。”“这算是鸟口的功劳。没有这本名册的话,绝对不可能理解被害者选定以及犯行顺序的结构吧。”“——请等一等,这不对劲啊。”几乎就要认同这个说法的青木似乎发现了问题。他看着名册。“浅野晴子是第二个吧。但这本名册上家中有女儿的没有比浅野更前面的家庭了。如果上面的笔记是事实,浅野晴子就必须是第一个,否则您刚刚提出的理论便无法成立。”“没错。浅野晴子就是第一个。”“可是——”“应该是第二个吧!”“最早的是相模湖的——”除了夏木津以外,我们三个同时发出不同的话来抗议。京极堂慢条斯理地回答:“最早在相模湖发现的手脚并不是连续分尸尸体遗弃事件之一。”“您、您说什么?”“连续分尸尸体遗弃事件如果舍弃了刚才说的规则性,便不可能发现其它规则性吧。同时,将相模湖发现的手脚视为连续事件的一环在根据上则极为薄弱,反而当作其它事件来思考,整合性比较高。”“京极堂,可是要说如此接近的时期里如此相近的事件分别由不同人手里实行,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更低吧。青木,记得你说过相模湖发现的脚部也是收在箱子里的吧?”“是的。”“其它也全部收在箱子里吧?”“正是如此。”“所以说难以相信没有关联哪。京极堂,你的说法欠缺说服力。”“我才想说你这句话哪。如果完全相同也就罢了,仅是相似而已就说有关系,这才真正欠缺说服力。仅是相似便说相同的话,你不就是只猴子了?”“本来就是猴子吧?”夏木津说。“这个家伙只是个很像猴子的男人,并不是猴子哪。只是相似而已。”要你们管那么多。“别想错了,所谓很相似,正代表着彼此不相同。听好,相模湖的案例中,脚收在铁箱里,手则赤裸地掉在地上,此外还发现了腰部等其它部分。可是后来发现的全部都只有手跟脚而已,并且也全都以丝棉包好放进木箱子里。”“可是这也只是箱子的材料不同而已嘛。概念都相同啊,都不正常。”“是吗?相模湖的案例是丢入湖里,其它的则是紧密嵌入缝隙中,这两者真的是相同的概念吗?此外,只有相模湖是靠车子搬运,不,应该是卡车。只有这个案例使用了卡车,其它则全部靠电车移动。”“你为什么知道就是如此?的确,除了相模湖以外,其它均是在交通便利、高人口密度之城市区中发现的。可是搭电车也能到相模湖,其它地方也并非不能开车前往啊。”“相模湖的事件十之八九是开卡车去的。”“所以说为什么?”“右手在甲州街道上被发现,而且还是山中。再怎么变态的犯人也不会在国道正中央丢弃这种东西,那是在搬运途中掉落的。我猜想,一开始应该是两只手一起收在铁箱里,后来发现的腰部也同样如此。手、脚、腰部,照理说应有三个箱子。原本这三个箱子应该庄严地沉在湖底,获得永恒的安息。亦即,原本刻意搬来相模湖乃是为了替这些收进铁制棺材里的手、脚、腰部进行水葬仪式。”京极堂仔细地盯着我们瞧。“但是——正当犯人想把铁箱放入水里时,才发现少了手部的箱子,想必那时他很慌张吧。继续拖拖拉拉下去一定会惹人注意,所以他姑且先把脚与腰部拋入水中,立刻赶去收回箱子。所以脚的箱子才会被拋在靠岸边的湖里而已。如果丢进湖的正中央的话势必会很久以后才被发现。可是虽然他已经很赶了,箱子还是先被木材行老板辗到。犯人收回了铁箱与左手,想收回右手来到大垂水山巅时,正好碰上木材行老板在原地乱成一团。总不可能对他‘啊,这是我掉的,请还我’吧,犯人不得已就这样直接回去了。”“这么说来,左手就是被他带回去了吗?”鸟口说。青木喃喃自语:“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可是我仍无法接受。“可是啊——搬运过程中真有可能掉落吗?”“当然会,因为卡车货物台的锁坏掉了。”“咦?”由于这句话由京极堂口中说出口时实在太干脆了,除了我以外的人似乎都没留意到。但是,他的确如此断定了。话题很快地回到原本的问题上。“相模湖的案例与想掩蔽犯行或故意乱拋手脚来扰乱搜查性质的行为并不太相同。没经过处理,也没有研拟什么策略,而是具有一些类似仪式性的意味。那是种水葬。总之与后来的分尸事件的处理方式有很大的差距。之后的虽然也没打算隐藏,但也不像是想埋葬。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空间就填起来的样子。”“——是的,只让人觉得犯人是在玩耍。”青木似乎若有所感。“是不至于像在玩,不过应该是种冲动性的处理方式。总之与相模湖的案例完全不同,这两个是不同事件。”“你想说,同样放进箱子里只是种偶然吗?”“非也。我猜一边是有许多铁箱的环境,另一边则是有许多木箱的环境。总不是单为了放尸体而特别订做箱子吧。”“原来如此——如果说去年向御筥神订制大量木箱的常客是久保,他当然拥有大量木箱啰。”鸟口似乎已经逐渐接受起京极堂的说法,但我仍无法认同。我无法如此轻易地相信。“可是——那久保又为了什么干出这种事情来?动机是什么?与寺田兵卫的关系又是?你刚刚说御筥神单只是为此而成立的道具,那又是什么意思?”“别一次问那么多问题。向这种犯罪追求明确动机是愚蠢的行为。而且与御筥神的关系只是出自我的想象。刚刚也说过了,久保犯人说只是目前有点头绪的假设罢了——”“京极,你在隐瞒什么是吧。”突然,夏木津以他少有的尖锐语气质问。“那个男的看过加菜子喔,真的跟加菜子事件无关吗?”这么说来——夏木津在咖啡厅查问久保的理由就是因为他认为久保知道加菜子——似乎是如此。京极堂再次作出厌恶的表情摇头。接着说:“唉,我竟然交到这么个讨厌的朋友。总之——勉强说来,加菜子是他的动机——但加菜子事件与久保没有直接的关系就对了。”“完全不懂。京极,我听不懂暗示,单刀直入最好!”夏木津毫不退缩。“算了,现在公布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这件事暂且搁在一旁吧。关口!”京极堂暧昧不明地交代完,突然将矛头指向我。“你是个文学家,对这方面的感觉比较敏锐。听完刚刚久保的的梗概后,你作何感想?”突然问我这种问题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没读过,况且刚刚京极堂提到这本书时是作为御筥神与久保之间有联系的一个旁证提出的,等于是一点感想也没有。“只听梗概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要我没读过就评论,我办不到。”实在是过分装有品的装傻法。但是京极堂听了却说“说的也是”,表示同意。“例如说——作品与作者是不同的,作者的形象若先影响了作品的鉴赏并不是件好事。但相反地,读者某种程度下却能由作品中读出作者的性质来推测作者的形象,同时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当然,小说是虚构的,所以不可能直接写入作者的主义主张,但作者的嗜好与思想背景等要素总免不了会显露出来。越高明的人越能隐瞒这点,而越差劲的人则越容易在作品中透露出作者的表情。就我读过的感想来说,久保竣公在这方面算是差劲的那一派。”“你是指,例如说登场人物与作者无法完全分离之类的意思吗?”“我并没打算做如此不成熟的批评。当然这种说法在某种意义下是理所当然的,但就算看起来如此,也可能是作者刻意的安排,此时读者等于是完全陷入作者布下的陷阱之中,故以此来分高明差劲确实太武断了。只不过,久保的案例是更单纯的——”京极堂由纸袋中拿出我留在这里的久保新作排版稿。“他的作品几乎都是日记。”“嗄?”“他似乎有种倾向,习惯将身边的事直接写成小说。当然,设定或名字之类的会作改变就是了。”“是吗?我实在不认为耶。虽说我只看过——可是刚刚那本得奖作品当中又是修验者又是神官的,举凡日常生活中不会出现的事物通通登场了吧?况且他写的本来就是幻想小说,实在难以相信会具有现实感。当然你说的未经过消化的主义主张或许是有好几处在小说中显露出来,但是我们也无从确认起那是否真是他本人的主义主张。即使你如此认为,可是说不定就像你刚刚说的那般,那是他经过计算才那么写的,这么一来你等于是完全中了作者的陷阱啊。”“嗯,关口你说的很正确,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难道不是吗?”“嗯,看样子真的不是。他的作品之所以能成为幻想文学,是因为他对世界的理解就是那种感觉,并非刻意创出幻想。对他而言,那就是现实。”京极堂翻开排版稿给我看。“怎么可能——你说这种话应该有什么根据吧?如果只凭印象就这么说的话就太令我失望了。”我在不知不觉中为久保辩护了起来。我明明没有一分一毫的理由必须为他辩护。京极堂说“嗯,说的也是”,搔着下巴。似乎还想隐瞒什么,他在觉得困扰时总会搔下巴。“由于完全没有调查过,所以久保与寺田兵卫的关系是什么我并不清楚。就算久保肯定与御筥神的诞生有关,为何这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会对兵卫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也是团谜。我虽设想过一些假说,但全部都是纸上谈兵,拿出来提也没有意义,所以就做罢吧。只不过关于御筥神的话嘛,如果久保真的是幕后黑手,他创造御筥神的理由就是——”“是什么?”“嗯,如果说,就是主角的心境的话,你们了解意思吗?”“你是说搜集他人的不幸?这实在太难以相信了。那么,那本名册对久保而言就是搜集品了?”“有点勉强吗?”“当然。这个论点的基盘之脆弱,难以想象出自中禅寺秋彦之口哪。”“是吗。那关于这点就别深入讨论算了。”为什么乖乖退却了?我原以为肯定会遭到他用难以反驳的辩才反击,所以现在反而有点失落。京极堂翻开代替反驳,说:“动机——嘛,就是这个。”“你这是什么意思?”“嗯。”又是很不干脆的态度。原以为他已经恢复平时的水准,看来我错了。“关于这个嘛,这本新作的内容有描写到把尸体分尸解体后塞进箱子里的段落对吧。”京极堂似乎刚回想起来地说。“咦?有这么直接的场面吗?这可不能放过。因为装进箱子里的事并没有对外发表。而且——如果就像中禅寺先生说的一样,这名叫做久保的男子只将实际发生的事情写成小说的话——。”青木的反应很敏感,这也是当然的。我有点难以释怀,无法相信这是京极堂的做法。总觉得很……卑鄙。“喂,京极堂!这种做法很不公平吧。不提示明确理由,只故弄玄虚留下一些令人多做揣测的讯息,然后又说这些话,任谁都会觉得久保很可疑啊。小说是虚构,你不是最讨厌把作品与现实混同在一起抨击的愚蠢行为吗?作品中杀了人就当他是杀人犯的话,侦探小说家全是大量杀人魔了!”“嗯,没错,你说的都没错。但是,我说这些并不是基于如此欠思虑的理由。而且他也是把这些当作梦中发生的事写进作品里,没说是实际做过的。这只是梦而已。”梦?“什么,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在京极堂逼近核心又刻意回避重点的巧手牵引下,青木现在已经对久保产生疑惑了。“而且啊,青木,他写这篇作品是在八月三十日到九月十日之间。我猜他开始写这篇作品时第一个事件还没发生。”青木掰指头计算。“可是最早的是八月三十——啊,那件不算在内是吧?这样一来——下一个被发现的是,我想想,是九月六号,所以说……”“这只是我的想象。如果久保真的是犯人,开始犯罪的时候是在这篇作品已经完成之时。假设犯行是九月五日,从委托原稿到完成只花了五天,这对以快笔闻名的久保竣公而言并非不可能。”原来久保以写作迅速闻名啊,我不知道。“这篇作品给了我莫大的启示。我事先声明,我并非基于久保是犯人的先入为主观念来看本作品,而是相反。还没读这篇前,我对久保的印象只是个充满谜团的男子。如我刚刚的开场白所言,如果我是受到作者即是分尸案犯人的先入为主印象观念影响而曲解了作品的话那就不应该,但我是读了这篇之后才反而开始对他产生疑惑的。”“所以说,你将这篇作品解读成——这是他展开杀戮之前的过程记录?”“假如他真的是犯人的话,在作品中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投影反而不自然吧?”青木问:“理由就是刚刚那一段剧情吗?”“不,那只是附带的。例如说,这篇小说的主角异常地讨厌缝隙。他有种怪癖,只要看到缝隙就想塞起来。”“把空隙塞起来?”“这篇小说的主角因为此种怪癖在作品中订制了大量木箱。关口,你对这部分有何感想?”很巧妙的切入方式。京极堂正刻意地将情报切割成细微的段落慢慢释出。而我会如何回答也在他的计算之内吧。京极堂早就知道我听到他的话就会试着为久保辩护,所以才故意做此发言。可是我除了正面迎击他的挑衅外也别无方法。“嗯,这部分或许是反映了事实也说不定。而久保跟御筥神有深刻的关联也无疑地应该就是事实——但就算如此,以此为理由就说他有分尸动机也有点牵强吧。”京极堂点头。“容我说句题外话。关口,关于这个主角——你认为他的心理疾病能单纯地称做空间恐惧症吗?”“嗯嗯,不过这个情况下由于角色并非实际存在的人物而是虚构的——实在很难判定,我想应该也能当作是密闭爱好症。”“看来这个角色有许多种解读方式。意义这么深远的角色真的是久保凭想象创造出来的吗?在行动原理上未免带有太多矛盾了;可是行为古怪归古怪,却又异常具有存在感。令人不由得怀疑起这个角色就是作者本人。”“可是这难道就不是你的偏见吗?说不定他真的具有十足的创造力,能描写出深具存在感的角色啊。”“说的也是。可是姑且先不管这些,难道你不觉得这篇小说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吗?”确实很怪——我这位啰唆的朋友多半知道我觉得这篇小说很奇怪。我在读完后,被其糟透了的余味完全击倒。我没回答他的问题。“这篇小说似乎想尽办法要将主体模糊化。采用旧假名遣、旧汉字恐怕都是为此。不,不只如此,这篇小说缺乏主体,所以更叫人不舒服。”“嗯嗯。”“这篇小说既不用‘他’也不用‘你’更不用‘我’,所以会带给读者一种茫然的不自然感及不安的印象。如果这是刻意的,或许能成为一篇名作。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但似乎并非如此。我认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文体是拼命隐瞒主体是我,也就是久保竣公本人之下所造成的结果,你认为呢?”“这是诡辩。”“果然是这样吗?”京极堂说了这句后笑了。我想,他已经掌握到其它能当作证据的东西,只是故意藏起来。我想,他已经抽到在最后的最后才能打出来的最强王牌。“算了,等后篇出来了应该就更明白了吧。不过我们没时间等了。”京极堂表情很爽朗地说。“好了,青木,我已经把我能说的全说了。相信你听了也知道,我对久保的怀疑全部都是基于听来的消息来类推而已,如关口所说的,一点确证也没有,被人当作诡辩也没办法。因此你不相信也无妨。只不过,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请勿囫囵吞枣地全盘接受,务必要仔细调查。如果我推理有误你却全盘接受,我概不负责。”青木抱着头,沉思了一段长时间。然后小声地说了起来:“久保——果然很可疑。不,我并不是全盘接受了您的推理。我自认我已经尽力排除先入为主的观念,尽可能公正地听完您的推理——”虽然青木这么说,但我想并非如此。青木无疑地已经中了京极堂的计谋。也就是说——久保果然还是真凶吧。京极堂手中掌握着某些令他确信如此的证据,只不过不想贸然说出这个,才会使出各种手段将其它不可能的情况逐一排除,在不公开核心的情况下引导青木到达这个结论。青木接着说:“警方在侦办分尸事件上的现况是,别说是筛选嫌犯,老实说连半点眉目也没有。在确定被害者的身分后就没有进展了。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只见手套男子像怪物般神出鬼没,在搜查过程上却连一条狗都逮不到。所以就算是只知道久保戴手套这条情报,对现在的警方已是十分值得怀疑的情报了。所以,既然我今天听到这些消息,没道理不进行搜查。虽然只靠这些没办法申请到逮捕令,但只要能确认收纳尸体的木箱是御筥神的寺田兵卫制作的,就能循此线继续搜查下去。只要目前推测的犯行当日久保没有不在场证明,也还是能以参考人身分将他带回警局。只不过——”青木摸了摸自己那颗像小芥子人偶的头。“中禅寺先生,虽然您说不是,但我还没听过关于这点的说明——刚刚夏木津先生也问过——久保与加菜子的事件真的没有关系吗?您说的剩下的第三个事件的犯人又是谁?”“看吧,我就说嘛。京极,你老是想隐瞒事情,总算碰到这种下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