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鸟口丧气得发言,京极堂却很干脆地反驳。“搞什么,京极堂,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别人说行得通他就说不可能,说不可能就说行得通,所谓的别扭鬼指的就是这家伙。“哪边都不是,我只是想说只凭手上的资料来判断太轻率罢了。别忘了我们还能去搜集用来判断的材料呢。”“例如说?”“鸟口,首先你想怎么办?”“这个嘛,我在初期阶段学到要去采访信徒很困难,反而直接对决还比较有效果。所以我认为不去了解这个核心人物是不行的。”“明智的做法。然后?”“这个嘛,我从警察那里拿到一览表,问出搜查状况是前天得事,两小时后推想出御筥犯人说。想到之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直接跑去三鹰了。我自己也觉得此举太莽撞了点,不过想想也罢,反正本来就只是灵光一闪的念头,失败了也就算了。我一下子就找到御筥神得地点,外面摆了看板,门户开放,里面地上整片铺上木板。信徒有老婆婆,大娘等,几乎全是女性,端正地一排排跪坐在地上,很壮观。房间深处摆了个箱子,大家都低着头,看起来很阴沉,实在不知怎么开口询问。而且你们也知道,我个性本来就很内向嘛。”这家伙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跟京极堂有得拼。“不久,一个女人从里面出来。我想想,大概比二十五岁还大一点,比三十三岁还小一点。应该是道场的管理人。”“是巫女之内的吗?”“不,是平常的打扮,看起来像女办事员。个性似乎有点刻薄,但又带点妖艳,或许原本是做特种行业的吧。”我本想进一步问那女人得风貌,却被京极堂打断。“她说了什么?”“她问我有什么事,会这么问理所当然吧。我随口胡诌应付一番,装得很落魄得样子,说:‘我最近诸事不顺,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睡前碰不到半点好事;身体状况不好,公司又快倒闭,想求见教主一面。’这样。然后她听完就说——”鸟口大概是想学那女人的口气,先停顿了一下,京极堂趁机抢先说:“如您所见,等候的信徒众多,现在实在无法拨冗见您。不知是否愿意预约改天?如果方便的话请留下您的联络方式,明天再跟您联系——说了之类的话吧?”鸟口没什么吃惊得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高兴,说:“是的,学的好像啊,简直像那个女人就在眼前——”大概是几乎跟那女人说的话一模一样吧。“——所以我啊,才会先黯然退场得。”这时我忍不住插嘴,因为我实在无法忍受继续当个旁听者了。也没想过今天不知丢了几次脸,又说出多余的话来。“你告诉他联络方式了?难怪会着了诈骗分子得道,你该不会告诉他们《实录犯罪》编辑部的电话了吧?如果真是如此,你就是个大笨蛋,会被看破真实身份根本是理所当然,一打电话就知道了嘛。”鸟口斜眼瞪我。“我再怎么迷糊也不会被这种骗小孩把戏唬到啊,我给她的是我住处的电话。”“你房间里居然有电话?什么时候那么上流了?糟粕杂志原来这么好赚喔?”“老师您在说什么玩笑话。房东在楼下开了家中华拉面店,我告诉她的是那里的电话。告诉她电话后,她要我稍等一下,不久之后回来,问我明天方便的联络时间后就离开了。隔天是星期日,为防万一我整天待在房间等候。因为要是在我离开时刚好打电话来,跟房东问东问西的话就惨了。然后也跟房东先说好要是有电话打来什么都别说赶紧换人接。到了中午左右电话来了,要我立刻过去,说现在刚好有空。我听到立刻飞奔过去。宿舍在茌原,到那边大概是一点半前后吧。穿通道场直接走到里面,是个像等候室的房间。那个女管理员端了杯茶给我,接下来我跟她聊了大概有十分钟之久。”“为什么?”“因为前一个还没结束,房间里面可以听到念诅咒、祝词之类的声音。”“说什么?”“基本上只是闲话家常,女人说:‘您说您一直碰上痛苦的事,能不能请您谈谈您的处境?’,讲得超客气的。我一听就想:‘哈哈,这肯定是陷阱',所以就拿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出来胡扯一番。”鸟口特别强调“您”的部分。“我说我是牙刷公司的业务员,最近的业绩被新出来的尼龙牙刷抢光光,每天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又说出身地是新泻,最近生活疲累,还搞坏了身体——”鸟口装成驼背,语气也带了几分凄惨味道。“——总之我说得很小声,隔壁房间实在不可能听见。而且一直听到隔壁喃喃念着咒语,咒语声反而还比较大声咧。”“所以不用担心被隔壁偷听到对话内容嘛;而且就算听到,你报出的来历也全是谎言。”可说是准备周到。要是我碰到这种紧急状况,脑筋肯定转不过来。“不久隔壁安静下来,接着——我以为女人会先去跟教主说刚刚听来的话,结果并没有,她要我先进去。隔壁房是约四坪大小的客厅,房间里摆饰着乱七八糟的女儿节人偶,还放了很多箱子。教主就在这些东西面前,一身白神袍,一头理得短短的平头掺杂着白发,头上戴了那个——好像叫兜巾是吧?总之戴了山伏戴的那种帽子。教主是个瘦得皮包骨似的男人,他要我坐在正前面,女人则坐在我的斜后方。”鸟口瞧了右后方一眼,大概是当时女人坐的位置。“我一坐下教主突然大喝一声,我吓得缩起脖子。”“叫出‘唔嘿’是吧?”“是的,就是‘唔嘿’。教主用清澈响亮的声音说:‘汝说谎,自称北国出身,实乃西国——若狭人也乎!’我一听他这么说就被唬住了,一般人绝对会大吃一惊的嘛。教主接着说:‘汝非贩物之商,乃以报道他人不幸为职者,诚乃无耻之人!杂志,且为可憎之志,实、实录犯罪——无耻之人,汝为何而来!’。连杂志名都被说中了,所以我真的连一声也不敢吭地落荒而逃。”这背后究竟有什么机关?由鸟口的叙述听来似乎没时间玩刚刚京极堂的那招。“嗯……姑且不论鸟口在等候室里说的部分,后面的实在难以费解。若说西国出身是用猜的还有可能,可是连《实录犯罪》这种具体名词都出来了——京极堂,你懂这个机关的真相吗?”“当然。”“懂吗?”他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当然懂。首先鸟口,你什么时候告诉房东接到奇怪电话时要谨慎应对的?”“这个嘛,一离开御筥神就告诉房东了。我在三鹰跟卖菜店借了电话联络,因为离开御筥神后我有事得先回编辑部一趟,想说如果这段时间他们打电话过来就惨了。”“那编辑部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例如说,老家的姐姐打电话过来之类。”“唔嘿,有耶。应该说‘好像有’才对——说什么老家那边有东西要寄过来——”“还没寄到吧?”“才过两天而已,还早啦。”“我看永远寄不到了。”“咦,你是说,那通电话是——可是他们怎么知道编辑部的——”“呵呵呵,这很简单,她多半先问过房东了。”“咦?可是我一出御筥神就打电话啦。”“你还在御筥神时——亦即,你刚告诉女人电话号码时她就立刻打给房东了,她要你稍等对吧?”“啊。”鸟口沉默了一下子,击掌称是。“从三鹰打电话回去时,房东先生跟我提过老家打电话过来,说想寄东西给我,问我白天在不在。我当然几乎都不在,所以她似乎又说了——不好意思麻烦房东收,想寄到公司去——等等,原来如此。难怪会想问公司地址,要房东给她电话——房东先生告诉她了。哎呀——没想到那时候就已经出招了——我反而因此深信后来编辑部的那通电话是家里打来的咧。”鸟口像是没吃到点心的小孩般露出非常不甘心的表情,这在他表情类型中算很少见的。“听清楚了鸟口,要打诈骗电话,就是要本人不在才方便。在问东问西之前,只要先说出要找某某人,大部分的人都会相信。所以她当然要趁本人就在身边时先打电话给房东,本人保证不在,因为鸟口就在身边。接着伪装成亲人,只要对方信任了,要问工作地点的电话号码就很容易。只要说想打电话到公司询问,对方多半会轻易说出口。然后放鸟口走,再打电话到工作地点,同样装成亲人还能有呼应效果,就更不容易露出马脚。只要知道工作地点的电话,公司名称也能得知。你们那里一接到电话应该直接会说:‘这里是《实录犯罪》编辑部’吧?还是‘赤井书房您好’?”“连‘喂喂’都不说呢,直接报上‘实录犯罪’。”“如此一来,你的真实身分就被拆穿了,接下来没什么好说的,能顺便知道出身地更好。只要说是从老家打来的,亲切的人自然会寒喧几句,故乡是哪也就曝光了。”“原来如此。可恶,原本以为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中了她们的把戏。”鸟口似乎很不甘心。“这只是因为实际发生顺序跟正常顺序不同,所以才不容易注意到。表面上显现出来的现象看似乱七八糟说不通,但只要先打散再重组就会发现根本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并不是什么都按顺序来就好的。”京极堂寓意深长地说。“接下来就是游方算命师的老套招数。这招一定是两人一组,一个是算命师,另一个是助手或弟子。先让弟子在别的房间问出情报,如我刚才所说明的,用各种方法套出话来。最近有些人比较偷懒,直接提供问卷让人填写。总之会让人以为算命师不知道内容;让人认为反正谈话在别的房间,算命师本人也没看见,但当你进入另一房间的时候起,算命师便知道一切了。”“有什么玄机?”“很简单,只要让列席的弟子传送来客不懂的信号即可。坐的位置、坐垫的角度、呼叫铃声的次数,以及招呼都能当作暗号。不管是搔头搔鼻还是搔屁股,什么都行,只要事先讲好即可。鸟口的情形,对手得知的是职业与出身地吧。听到杂志名叫《实录犯罪》,工作内容是什么可想而知。因此老师说的话就当作客人,说谎就赶回去。女人坐在你背后,就算她嘴巴一张一阖做暗号你也不知道,加上你又因被人大喊一声而吓到就更不用说了。”“我的疑惑完全解开了。”鸟口似乎真的疑惑完全解开了,表情神清气爽。京极堂抓着额头,不久抬头,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发问:“对了,摆放在祭坛上的箱子全都是四角形的吗?有没有圆盒状的?”鸟口回答:“这个嘛,全部都是一般所谓的箱子,有什么问题吗?”“竹吕‘筥’这个字的意思是圆形的竹器。是吗——或许是我弄错了——”京极堂表情一沉,接着说:“所以说,你的脸她们完全认得了。”然后带着不愉快的表情叹了气。京极堂很难得地陷入苦思之中。平时的他几乎不会迷惘。“总之,现在关于御筥神的情报太少了,可是——如果你真的有心要干,我愿意尽微薄之力。要跟心灵术对抗,对你们,特别是对关口而言,这包袱似乎太沉重了——只不过在追查御莒神同时也要调查分尸案才行,希望这只是单纯的心灵术诈欺事件——”京极堂又陷入沉思。“需要哪些情报?”鸟口很有精神地问。“首先,我想知道御筥种教主的个人情报,像是姓名人品与修得心灵术的经纬、成长过程、之前的职业、家人与祖先……诸如此类,总之什么都行,越多越好。”“这样啊,既然见不到本人就从外围进攻是吧?”“再来是御筥神的能力及奇迹的种类。若会帮人驱魔,驱魔的仪式是什么、用了什么咒语、使用什么祭器,以及帮人驱什么魔等等,能知道教义的概略更好。”“这些还是向信徒询问比较好——向邻居询问似乎也是个好方法——”“接着是关口,你很闲吧?”“为、为什么我就很闲啊,我现在每天可是过着人生中最忙碌的日子哩——”不知要指派我什么任务,我可不希望被卷入麻烦之中;但相对的——我心中似乎又有大事即将发生的预感。那个梅雨即将结束的时期——那天也是在这种感觉下事情就发生了。不对,事件其实在那时已经结束了,但这次——“你哪里忙了,我是听说你要出版小说,若是新作品还没话说,这次的单行本不过是收录已发表作品罢了,没什么事是你该做的吧?而且修改推敲文章之类的事你应该也解决了。就是很闲才回来这里的吧?”我原想说没这回事,但从脱口而出的却是别句话。“你要我做什么?”“将这个情报透露给警察知道。当然透露未必就能见效,但如果透露得宜的话他们会帮忙解决一切。”“可是那样一来难得到手的独家报道不就飞了?或许能解开真相之谜,但鸟口的辛苦会全泡汤啊。”“关于这点不必担心。现在这个时刻不管哪家报章杂志都没有御筥神的情报,就算他们注意到了,顶多也只能赶忙开始采访,只有《实录犯罪》能立刻应对写成报道。而且《实录犯罪》没有固定的发行日期,随时要用什么临时增刊号、合并号的名义都行,只要先出了就赢了。比任何一家杂志社都还快,内容又充实。”“真的很充实喔。”鸟口笑容满面地拍着硕大的公文包,看来他充满干劲。“可是京极堂,要我放情报说来简单,究竟要怎么做才成?放给木场修大爷知道吗?可是他不是负责人吧?”“记得报纸上说负责人是大岛警部,他是木场大爷的上司吧。只不过——最近都没听到木场修的消息,而且那个人常会失控——对了,与其放给警察,先让里村知道或许比较妥当。”里村是我们认识的一位法医。“要跟里村说什么?我可没办法解释你今天说的那些什心灵占卜的喔。”“没必要讲那些,只要讲你偶然获得御筥神的帐簿,一看之下发现信徒当中女儿失踪的家庭有十家,你怀疑者之间有所关联就好。对了,只要拿清野对鸟口说的那番话出来即可。把自己当成清野,学得越恶心越好。”“嗯嗯。”不知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假设说——警方像溺水者连稻草也不放过般渴求情报的话不知如何,就算这条情报算不上有力,至少可说很有意思。相信警方会展开一定形式的搜查,这样一来,至少今后或许能防止相同事件再发生。当然这是御筥神真的与事件有关的假设。相反的,如果不让警察知道,而先行报道的话又如何?若因此产生新牺牲者,《实录犯罪》明显会被追究责任,因为这是为了追求利益,不愿公开事先获得的犯罪确证之行为。而且构成报道的核心资料还是以不法手段由警察处获得的,即使没受到法律制裁,迟早也会被相关单位压制。至于如果御筥神是无辜的,结果自然不用多说。糟粕杂志的存在本身就是反体制的,所以对权力、道德、社会常识的报道也多是批判性内容。但毕竟只是三流四流的杂志,报道内容多半为不负责任的中伤,这就是被抨击违反善良风俗的理由。如果对手规模巨大的组织很快会受到打压而不得不中止,因此多半流于针对个人的攻击。若对象为宗教团体或灵媒的话则很微妙,不知赞扬才算反体制,还是贬低才算合乎糟粕杂志风格。通常会以对手规模作为基准,庞大就攻击,弱小就赞扬。御筥神算哪种?无凭无据的报道会引起信徒骚动,三百人骚动起来可不得了,比攻击个人危险得多了。我思考着这些问题,边看着鸟口。鸟口说:“老师,我们没有退路了,既然中禅寺先生答应帮忙,如有神助,所以也请老师——”真的没有退路了,我似乎能理解这种心情。“——帮忙打倒邪恶的箱子吧。”箱子——我想起中午的梦。“既然如此,关口,把这本账薄好好看一遍吧。”京极堂递给我信徒账薄。“哼,你倒是自己从来都不出马。”侦探小说中有所谓的安乐椅侦探或床铺型侦探之类的主角,京极堂这种肯定叫客厅型侦探。只不过这家伙就算推理了也不公开说明,专门卖弄诡辩诳人,所以不适合当侦探。我边讥讽边眼光扫视账簿。此时处于一种近乎于无心,什么也没思考的状态。虽看到字也没读进心里,只是装出阅读的样子。突然出现了读得见的字,我回到前面好几行。眼光停下。“久保竣公”“久保——竣公?”不自觉地念出声来。“那个新进幻想小说家?”京极堂似乎听过。“有他的名字?他还年轻吧,是信徒吗?不,或许是同名同姓的别人。清野的备注写了什么?”我赶忙眼光移到该栏。“小说家,第二回本朝幻想文学新人奖得主。似无喜舍行迹,详细不明。”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回想他端正的容貌。实在不相配,我无法想象他对欺诈灵媒顶礼膜拜的样子。可是说没有喜舍又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极度不安。“怎么了,你认识久保竣公这名小说家?这么说来下一期的《近代文艺》的新闻广告栏上有他的名字。如果你认识的话,试着去询问也是个好方法。”“这个——抱歉,我拒绝。”我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不对,有点不对。那个人个性如此我是无所谓。只是不知为何,我很不愿意看到他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对象膜拜的样子而已。我想象着,带着白色手套,整齐穿着正式服装的久保深深低头的样子。他的对象是,箱子,巨大的箱子。箱中有箱,其中另有箱子,附近散落着手与脚——不行,脑子一片混乱。我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不安?鸟口似乎在说什么。那个大公事包里究竟放了什么?该不会一样是箱子吧?九月二十二日,我就这样开始深陷事件之中。前略在此寄送先前说好的原稿。原本应直接前往贵社当面交付较为保险。但碍于诸事忙碌,不得已交付邮送。今日为九月七日,若无邮寄事故发生,应能在截稿日之九月十日时送达至您手中。相信一经阅览便可知,作品中全以旧字旧假名遣(注:日本政府于败战之后,接受GHQ的劝告,将原本的假名标记方式简化,称为‘新假名遣’沿用至今,而原有的用法则称为‘旧假名遣’。)写成。此为我本人之意旨,校阅时务必留心。另,排版稿麻烦邮寄至纸背记载之地址,一送达即刻校正送回。也烦请代我向平日承蒙关照之山崎先生问好。致小泉珠代女士久保竣公《匣中少女》前篇久保竣公自孩提时代起即有洁癖,不管做什么没整整齐齐地完成就难以忍耐。不管是衣服的缝线还是墙上的匾额,看到弯曲便觉不悦。看到便当盒的米饭偏向一边产生空隙时,愤怒心更胜饥饿感,再也吃不下。与其留下空隙,还不如塞点什么较好。所谓的容器就是要用来装东西的器具。想充分有效活用,就必须紧密地使之充实。一直很在意这种事情。(中略)考试也是满分最好。每看到拿到九十分便自以为获得高分而兴奋的傻子,就会觉得愚不可及甚至生气。分明还有十分空在那里。所以非常用功。学习越多,便觉脑髓越充实,令人满足。将空隙一一填补的感觉真令人舒服。(中略)随着成长,对不完全的事物之厌恶感与日俱增。有所不够、有所不足乃是罪恶,是劣等品。铅笔盒里放了铅笔。全新的铅笔很长,所以铅笔盒里的空隙很少。可是只要稍微一削,立刻会产生空隙。空虚正是愚昧的象征。铅笔盒的空隙仿佛充满了愚昧,看了想吐。所以铅笔盒中的铅笔永远是新的。就这样,在努力填满一切的努力下,以首席成绩毕业了。就这样,在众所期待下当上官吏。完美地达成工作,当然每天也过着充实的日子。很幸福。所谓幸福,就是满足。(中略)父亲去世了。母亲在懂事之前就死了。广大的房子里只剩孤单一人。充满空荡荡房间的房子太可怕了,实在不敢住。纸门背后,屏风背后充斥着空虚。光是坐着不安就逐渐增大,令人坐立不安。仿佛脑髓会随之扩大,形成空隙。一秒也无法忍受。立刻把家卖了,租了间小房间。正方形的,匣般的房间。房间里的壁橱塞着折叠好的行李与棉被。晚上睡觉铺好棉被之后,原本放棉被的空间就变得空虚。一想到睡觉时那里充满了不安便怕得睡不着。加上醒着时虽不怎么在意,躺平时与天花板之间的空间也很可怕。快被不知所谓的空气压扁了。令人近乎疯狂。决定在壁橱睡觉。紧贴的感觉多么舒服。各个角落完全填满带来无上的充实感。在意起下层的行李。底下只放了三个行李。因此睡觉时正下方充满了低俗的空隙。那里充满了不安,不久必定会侵袭上来。翌日,买了只为了塞进壁橱用的行李箱。紧密地塞满,不使之产生空隙。若有空隙即用布折叠塞满。此时注意到行李箱中没放东西。里面充满了空虚。慌忙拉出行李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东西进去。无法满意。总会产生空隙。花了一整天反复尝试仍得不到好结果。角落会产生空隙。决定放土进去。深夜到庭院挖土出来,搬到房间。紧密地仔细地塞满各个角落。再把东西放进去。完美填满的行李箱很重。光是提起就得费一番功夫。一一放进壁橱里,完全塞满壁橱下层的工作花了整整两天。这样总算放心了。钻入上层棉被的空隙中。再仿佛母胎之中的安详感里熟睡。突然害怕起来。还有空隙。棉被垮挎的,一点也不值得放心啊。一想及此,安详感迅速远离。这样不行,不完全。直到天明仍无法成眠,与侵袭而来的恐怖感交战,等天一亮立刻拿卷尺测量壁橱尺寸后上街去。去定做匣子。用紧密装满土的匣子塞满壁橱,在其间睡觉。真是个好主意。匣子完成要七天。这段时间不睡一直坐着。匣子完成后幸福再次造访。多么幸福啊。翌日,总算能在更胜过去的充实感中回到职场。但在父亲死后造成半个月的空白,我拼命工作以弥补这段空隙。感觉安定。决定的事能确实执行是很美妙的事。不管做什么这点最重要。反复练习,尽可能以没有多余的动作不产生空隙地度过每一天。无用的时间连一秒都不该存在。父亲忌辰之日,捎来一封电报。是讣文。祖母去世,决定紧急返乡。(以下略)5、房间烟雾弥漫,看起来一片朦胧。木场起身开窗,窗框稍微歪斜,无法轻易打开。与其说是施工不良,不如说是房子本身太过老旧。木场每次开窗便想,用古意盎然这个成语来形容这个家再适合不过了。窗外是一片煞风景的景色,只见空地、电线杆、斜对面的平房与晾晒的衣物、黑矮墙。一到晚上蛙鸣嘈杂,最近还混着虫鸣。打开窗户,风吹进来。虽说不开窗风也会从缝隙毫不留情地入侵,但通风性却不见得有多好,冬寒夏暑,这里就是如此糟糕的房间。望望窗外,又回头看看室内,带着一丝秋意的风穿过房间,再由各个空隙窜逃出去,同时也将停滞于房内、即将腐败的日常一点一滴地带走。室内的摆设比窗外更杀风景。茶柜、从不收起的床铺、矮桌、斑驳片片的灰泥墙、没有灯罩的灯泡。枕旁的烟灰缸里烟屁股堆积如山。堆不下了就产生崩落,烟灰与尘埃双双渗入蹋蹋米中。这样或许没烟灰缸还比较好。烟吸太多了,喉咙是还不痛,但这感觉不太舒服。不,这两二天都没开过口,或许嗓子已经哑了。太不健康了,令人想哭。经过短暂的迟疑。木场最后还是决定躺回床铺。木场本来是个勤勉的人。直到现在,就算床铺懒得收拾,好歹也从不懈于打扫整理房间。杂志新闻类的依大小分类捆绑,茶柜中的餐具也清洗得很干净。可是这二十天来,木场丝毫没发挥就三十多岁单身男子而言少有的一丝不苟性格。一个月的闭门思过——这就是木场长达一星期的违抗命令单独行动得来的,东京警视厅赠送的礼物。如果没被革职就主动辞职。原本打算如此做。可是木场终究没辞职,因为他已经有了不辞职的理由。要寻找加菜子。要打倒阳子的敌人。这些不是那批软脚虾办得到的事,可是一旦木场变成了普通老百姓,实在无法保证能达成这些目的。木场仍需要刑警的头衔。现在的木场,是身为刑警才能成立的木场修太郎。亦即,没有头衔的木场连木场修太郎都不是。道理很简单,因为箱子只有外在才具有存在价值,装不下内容使之外露的箱子只是个笑话。所以木场这个箱子必须接受惩罚,以保持作为箱子的体裁。但现在,木场这只箱子跟这个房间相同,充满了空隙——内部却又混浊不堪。处分下来的日子是九月五日。事件发生到当天为止,木场一直被拘留在神奈川本部里。处分是从东京警视厅赶来的上司大岛警部带回木场时,亲口对他宣告的。同在现场的石井警部对惩罚内容表达了强烈不满,他认为这只是东京警视厅对木场违反命令的处分而已,不是对他妨碍神奈川本部执行公务的惩罚。石井从头到尾不断主张事件的发生责任在于木场身上。他指称木场身为外人却擅自干涉县警行事,造成统率混乱,扰乱警备态势;到最后,甚至主张起“木场犯人说”来。木场完全不作辩解,只是默默地听着。石井看木场不反驳,便固执地重复相同主张。由于实在太执拗,连大岛也听不下去了,便挖苦地对他说。“木场算是帮你的失败做了个台阶下,有力气攻击他还不如拨点出来感谢如何,石井兄。”接菩转过头来面对木场,用同样的语气说:“木场,我原本应该会更生气,可是看到这个人后我已经没心情责骂你了。我不再多说,你快点回去睡觉吧。”听到大岛的话。石井闭上嘴。大岛之后真的什么也没说。木场原本就无意辩解,但如果上司对他怒吼就打算反唇相讥。结果这么一来心情像是扑了个空,连带地害他失去了战意。就这样过了将近三个星期。什么也没达成,整天只窝在这个房间里,自然搜查也不可能有所进展。坚持不辞职以保持箱子体裁的木场,现在却反而逐渐失去箱子的内容。什么也办不到的话,木场终究只是个空箱子罢了,空空如也的箱子。那时,加菜子消失的时候——那是魔法?还是魔术,或是……木场嗅着床铺的霉味开始回想,追寻着这三个星期以来,不知反复过多少次、难以数计的那段记忆。“你自己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美马坂怒吼的那时。床上的加菜子消失的瞬间。木场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看错,随即以刑警的锐眼观察在场的所有人。阳子她——阳子像个赛璐珞娃娃般,面无血色地缓缓看着病床,似乎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慢慢抬起下巴。不久露出恐惧的表情。似无法出声。辐本像是气球泄气般,《啊」地叫了一声,全身凝结。警员们晃来晃去,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那堆有如墓碑般的计量器之间慌乱地来回走动。加上原本守在走廊上或底下的警员也闯进房间里,别说是维持现场,究竟有多少人在这栋建筑物里都不知道。况且身为指挥系统顶点的石井警部本身都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地站在原地发呆了,自然也怪不得底下的警员们。石井完全陷入茫然自失的状态。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最后看到加菜子的就石井本人,而那不过是加菜子消失几分钟前的事。且他与加菜子之间也只隔了四张半透明的塑料薄膜,两人的距离还不到一间半(三公尺),至于赖子——赖子的表情实在令人难以理解。那副表情是木场所见过的赖子的表情当中,最能表现出赖子真实面貌的表情。那副表情在木场看来像是在高兴。更令人讶异的是,那直的是在高兴,木场后来听赖子亲口说了。不过那时木场顶多觉得很奇特而已。至于雨宫。雨宫不见了。据守门警员的证言,他似乎与美马坂擦身而过离开房间。早知道那时一注意到雨宫不在,就该立刻确认他的所在位置才对。木场每想到这点就后悔得快疯掉。现场注意到雨宫不在的人大概只有木场而已,而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雨官口的消息。两宫也消失了。可是面对这种状况。警员们最先采取的却是无比粗糙难以称之为搜查的行动。那些家伙像是在寻找条小狗一般蹲下身子,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地——寻找。当中也有翻找起垃圾桶或药品柜抽屉的愚蠢家伙。加果他们在找的是犯人的遗留物或犯行的痕迹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他们全体都是在——寻找加菜子。又不是钱包掉了,这种找法能找到什么?像是一堆人在坟场拔草。木场冒着被骂的可能性靠近病床,试着搜寻现场痕迹。他自认在这个要塞之中,自己大概是仅存的较为冷静沉着的人。虽说实际上这时候连木场也像方才的赖子般,全身持续着细微的颤抖。结果并没挨骂。病床周边与木场刚剐看到时并无二致。计量器等器材仍继续运作着,与加菜子在时别无二致。须崎跌坐的位置似乎恰好是机器箱子之间的空隙,虽然跌倒时发出巨响,从痕迹看来并没撞到什么。探头看病床下面。木场也趴在地板上观察,大概是受到警员们的动作影响吧。盖在加菜子身上的白毯子掉在地上。原本接在加菜子身上的软管、管线、电线失去了对象,以病床为中心呈现放射线状。抬头,见到点滴一滴滴地滴在地上。顺着点滴袋看到连接的软管,药液由注射针头中缓缓滴落地板。犯人连点滴也没碰倒。但是,相较于小心拆下的点滴,犯人在其他部分上却明显地粗暴了许多。因为整个地板上到处散落着破碎的石膏。——有敲碎石膏的声音:不,连一丁点动静也没有。那病床上的情况如何?木场起身。与美马坂四目相交,他以类似爬虫类的双眼看着木场。木场有点忍受不了那样的视线,把精神集中在观察病床上。枕头上留下头形的凹陷,一摸之下,还残留着加菜子的体温,可见一直到刚刚事件发生为止加菜子人确实在这里。刚才木场见到的她既非幻觉也非错觉,这就是证据。那么——这个病床是否暗藏机关,曾经在浅草的秀场上看过,切成两半的人、消失的少女。对了,这是魔术。既然是魔术那就一定有机关。可是病床的构造极为简单,不可能在上面装设什么机关。厚度的三寸(十公分)前后,人再怎么瘦也无法藏身其中。床单几乎没有紊乱的痕迹,因为加菜子全身无法动弹的缘故吧。只有手脚的部分在床铺上留下凹痕。——可是,有点儿奇怪。说奇怪其实全部都很奇怪,但不知为何木场觉得这点特别奇怪。几乎在木场抬头的同时,美马坂从木场身上移开视线。美马坂对狼狈不堪的警察们投以最不屑的轻蔑视线,至于对石井连看也不看一眼,不说半句话走向电梯。令人联想到爬虫类的冷酷视线,在电梯门完全关上前,瞬间望了阳子一眼——至少给木场如此感觉。但是那一瞬间他是基于何种情感而有此行为,木场无法判读。——问题在须崎身上。须崎不知何时离开房间的。美马坂离开时须崎已经不在了。——那家伙吓软了腿。吓软腿,用爬的逃开——可是这个房间里的舞台设定并不容许这样的行动。地板上铺满了电线、软管,要走动嫌困难。再加上病床与出门之间没有直的道路,不可能慌忙跑却没碰倒地上的那些计量器。事实上连警员们都被绊倒好几次,丑态毕露。可是须崎却比任何人都还更早从房间消失了。根据房间外的警官的证言。他抱着带来的小箱子,喊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急急忙忙地从楼梯跑下楼。那是何时,是在加菜子消失的几分钟后,不知道。没人知道加菜子消失——正确而言,应该是加菜子的消失被发现——的时间。——真愚蠢。有二十个以上的警员,却没人确切知道。唯一确定的只有美马坂搭乘电梯到达二楼的时间而已。那时恰好是在一楼及外面待命的警员听说发生紧急状况。大批人马由螺旋梯奔上楼的时刻。同一时刻一楼的走廊上,有二个警员正排队等候使用厕所,当中的一个人看了手表。时间是六点十八分。所以须崎离开房间的时刻是在这之前。木场们进入接待室时是六点三十二分。木场的主观感觉是加菜子消失后整整在那个房间里待了二十分钟。如果感觉没错,那么消失的时间应是六点前后。那么一来,须崎应该是在六点到六点十八分之间从螺旋梯下去的。一楼与外面的警贝据说就是听见须崎的喊叫才知道发生事情了。石井对警员下的第一道指示是把木场一行四人带到接待室,石井在这三十分钟之间完全没发挥到功能。所以最先通知警员们的理所当然是须崎。可是——这就表示须崎——到过外面。没错,须崎抱着机器的小箱子到外面了。外面的警官压根也没想过建筑里面会有事发生,一直在外头守备,以为敌人一定是从外面入侵。所以当他们一听到里面发生事情况的时候都感到惊慌失措。须崎打开门,几个警员跑到门口附近,须崎一看到警官立刻慌乱地指着天花板喊“楼上!楼上!”警员闻言立刻奔向螺旋梯,须崎应该就是趁这个时机出去的。——他的行动怎么看都很可疑。木场怀疑须崎。最早发现加菜子不在的空白病床的是须崎,所以说须崎的证百是最重要的,因为他是第一发现者。但是——警员永远失去听取这宝贵的第一发现者证言的机会了。因为那之后须崎被人发现时,已成了一具尸体。无能指挥官下的三十多名警员在这之后完全成了一群乌合之众,慌乱地反复做着一些无意义的行动,最后甚至不经大脑地让所有屋外的警员都进入建筑物之中。没有看人看守建筑物周边,如此不得当的情况居然持续了将近三 十分钟之久。在这段时间内须崎被杀杀害了,这很明显地 是警察的过失,无从推诿。因此目前嫌疑最深的是行踪不明的雨宫。两天后,雨宫作为绑架杀人的嫌疑犯被全国通 缉。没一种何证据,连动机也不明确。但是对神奈川本部而言,除了怀疑现场消失的人以外 也无计可施。但就算假定雨宫是犯人好了。事 实上也没办法解释加菜子是如何消失的。况且加菜子消失时,雨宫并不在房里。——雨宫不可能是犯人。木场如此认为。但是如果犯人当时在建筑物之中,除了雨宫以外也没其它适当人选。——对了,还有甲田。当时没想到还有甲田这号人物。混乱持续了数小时。凭石井的智慧除了想到将外来人士聚集在一起以外似乎没别的对策了,他将木场众送往接待室后也没定出什么明确的搜查方针。须崎的遗体被发现后,石井才总算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警方恢复原有机能时,是在加菜子消失后经过两小时的晚上八点左右,而前来支持的鉴识人员到场则又是在那之后一小时,也就是九点过后的事了。在这段期间木场、福本、赖子、以及阳子一直被软禁接待室里,连个盘问也没有。而警员们像是从被捣坏的蚁巢中四处窜逃的蚂蚁般上上下下来回走动。——这也不能怪他们。木场想,实在没道理发生这么混帐的事情。躺在由二十乡名警员守护的,只有一个出口的建筑物中,全身上满石膏动弹不得的重伤患者居然在警方的看守中怱然消失了,不可能,太超乎常理了。发生于七月那个难以理解的事件也和密室消失事件有管,但是这次与当时的状况不同。不可既会看错或误判。——超自然现象。木场在上次的事件中学到这个名词,似乎是用来形容超乎人智的不可思议事件。木场认为超自然现象或许存在,但实在不愿意承认在自己身边直的发生了这种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木场先生,木场刑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本不凝结楞住的福本一进入接待室后立刻解冻,接着表现出退化至幼儿般过度亢奋的行动。木场太过疲惫了,无法再忽视忍受,便对他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