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抓住木场不放。木场一出房间,见到着卷尺四处徘徊的警官,立刻上前询问加菜子的情况。“这个嘛……我想大概已经送到附近的医院了吧。”废话,还没送去的肯定早就死了。“废话,这点小事我当然知道。你是地方警署派来的,不会回答更清楚一点吗?”警官吓得缩起脖子赶紧提振精神。木场凶人一向充满魄力,小混混光是被他瞪个一眼就会吓得发抖。特别是今晚,压力与睡眠不足使得他天生凶恶的脸孔更生可怕。“属、属下是站前派出所的福本巡警。毕、毕竟关于铁路意外的处理属下也是第、第一次碰上,还是生手,同时也不知道该向哪位长官请示。所以……”“好了好了。”木场也没参与过铁路意外的处理,来处理的既有站员也有国铁职员,加上消防员与警察,那之外还有几个铁路公安职员,到底是谁负责什么也不清楚。特别这次是半夜发生事故,紧急联络不到人而人手不足,难有统整性的行动,也难怪指挥系统会一片混乱。如果只是事故也罢,但若是犯罪行为,恐怕会对一开始的搜查工作造成影响。不,从刚刚的情况看来,根本说不上是象样的搜查吧。“究竟是什么,是事故?是自杀?还是谋杀?”木场开口问了才想起,只要背后的小姑娘开口,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木场无法忍受这种进退两难的感觉,很想大声喊叫发泄。“关于这点,属、属下也不甚明了。”这样下去事情没完没了。木场不得已先对他说明隋况。“这女孩是目击证人,只不过她的监护人今晚似乎不会回家,目前还没办法联络到。但你也看到了,她受到惊吓,无法冷静回答——虽然话还蛮多的——总之陷入混乱状态,让她一个人先回去也不太好。所以我想先带她到医院去,不知能不能帮我通报一声,要问话恐怕改天进行会比较好。”“原、原来如此,您辛苦了。我、我立刻去帮您通报,请您稍候一下。”福本巡警因太过紧张,转身时不小心跌了一跤,重新爬起后立刻飞奔而去。可见木场刚刚的脸色真的很恐怖。福本很快就回来。“公安官说女孩身分已从学生证上得知,要先离开无妨。另外医院则是位于三鹰一带——”“别那么紧张。我是警官,跟你是一国的。对了,与被害的家属联络上了吗?”“咦?啊,是的,刚才已经联络上了,现在大概已经到医院——啊,这是听公安官说的。”“用不着一一说明。”这么一来就安心了。这个女孩干脆一起交给对方父母照顾,之后就没自己的事。木场偷偷朝后方瞄了一眼,赖子好像要躲在木场背后般缩成一团。木场小心不让人看出他正注意着少女的举动,慢慢地将视线转回,福本巡警侧着头,小心观察木场的脸色,尽可能不惹怒充满威严的同行,以蚊子般的声音胆战心惊地发问:“请问。”“我叫木场,木场刑警。别怕。我的地位没那么伟大,我只是个巡查部长。”“呃,木场先生。刚刚支援的警员到了,现在人手不缺——况且现在是深夜。如果方便的话就由我送您一程。”“这是铁路公安官指示的吗?”听他这么一说,木场仔细观察周遭,人数明显有所增加,警察也来了三四个。但总觉得无法释怀,既然人数都够了,碰巧在场的木场根本没必要继续帮忙。方才是以人手不足为由请木场出力协助,可说是木场好心才留下帮忙的。既然如此,干脆把这女孩委托福本巡警照顾直接回家也罢。从车站到仙贝棉距离徒步只需短短的十三分钟就到。但是见到福本巡警表情的瞬间,木场原本的打算却说不出口。福本的脸像条拘。像条食物摆在眼前等候主人下令的狗,真没用。警官可不是打杂的,就算这里是车站的管辖范围。就算他只是穿制服的年轻巡警,木场觉得铁路局的家伙们根本就是把警官当成跑腿的来使唤,胸中一股莫名火烧了上来。“辛苦了,万事拜托咧。”听木场这么说,福本晃动着腰部,好像狗摇尾巴似地向前跑去。木场在福本回来之前先打了通电话回搜查一课。他想,被塞了堆积加山的工作的年轻同僚——青木应该还在忙吧。不出所料,年轻的同僚仍在奋战中。木场简要地交代事情经过。“所以明天上班会晚点到,帮我跟课长说一下。”“前辈你真倒楣,虽说身为伙伴的我也一样倒楣。”青木用无奈的声音说。通过无人的剪票口,站前圆环随便停着两辆巡逻车与一辆吉普车,此外空无一物。赖子双手紧抱自己的肩膀微微发抖。现在是盛夏时分。木场身体热出一层薄汗,少女却在仲夏中发寒。月亮的光辉皎洁明亮。木场与赖子同时抬头,月光比路灯还明亮。赖子的表情透露出她似乎较安心了点。听从福本的指示。木场带着复杂的心情坐进吉普的后座。赖子则是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福本面对这两个沉默不语难以应对的人似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街上的人们多半都睡着了,四周悄然无声。只有蛙鸣鼓噪个不停。“请问,可以出发了吗?”“你又不是计程车司机。表现还是像警官一点!”周遭的宁静。让木场小声的忠告几近恫吓。胆小的年轻巡警等木场一说完立刻紧急发动车子。木场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照这情形来看,今晚是见不到心爱的仙贝棉被了。明明是贪图睡眠才回来,但不知造了什么孽,现在还得跟差上二十几岁小女孩在深夜里兜风。天气闷热,湿暖的空气夹带着蛙鸣,从副驾驶座旁的窗户侵入车内,窗外一片黑漆黑,这一带名义上虽属东京都内,实质上却与乡下无异,道路上也几乎没有路灯。木场的老家在小石川经营石材行。目前双亲与妹妹夫妇住在那里。在丰岛署值勤的时代还住在家里,后来趁转调到本厅时搬了出来。当然这只是顺便的借口,木场内心多半是不想叨扰妹妹夫妻俩吧。但年纪半大不小了。不好意思搬进警察宿舍,而且也还单身,所以决定找间公寓住。警官微薄的薪水容不得奢侈,正当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房间而苦恼之际。传来询问是否愿意合居的讯息:一个远房亲戚的老妇人想出租二楼。妇人的老伴死于战祸,自己也因跌倒而脚受伤,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世间又不太安宁,想找个品行良好的人合居——总之理由大致如此。木场身为警官……论品行不在话下,自然很适合。住进小金井后过了半年。由这儿通车到樱田门(注,江户城[现在的天皇居所]的城门之一,城门外为东京警视厅所在地。)上班并不方便,但木场还颇喜欢这空无一物的单纯小镇。说空无一物倒也不至于,有旧横田电机工厂改建成的庆应大学工学部,也有数年前与师范学校统合而成的东京学艺大学,故镇上学生不少。到了春天还会涌现前来观赏玉川上水樱花的大批赏花客,木场记得当时曾因异常热闹的光景吃了一惊。且镇上人口亦逐渐增加中。不过木场喜欢这小镇其实有别的理由。木场一向与带了个“女”字的事物无缘,但事实上他有一个朝思暮想的女性对象。不消说,是单恋。不,或许连单恋也算不上,因为对方是个电影女星。一般认为,精神、性格等会对容貌造成影响——即俗话说的“相由心生”。但是木场深深觉得相反的情形也是存在的。小时候的木场在男孩当中是少见喜欢画画又一个神经质的小孩,性格一板一眼,擅长珠算。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自己长得更瘦弱点,稍微更可爱点的话,恐怕就与现在的形象完全不同了吧——木场心想。可惜木场顽健的体格与魁伟的容貌,改变了他的本质。毛发像铁丝般粗硬,腮帮子异常突出,国字脸配上强健的身体。姑且不论自己是否期望如此,确实使得木场成长为与外表相配的男子漠。虽尚未失去细心与一板一眼的性格,但周遭的人却从未在他身上要求过这类软弱的特质。加上——时代也有错。木场想,时代确实造成了影响。必须在战时的不幸时代度过青春时代的年轻人们,事实上大部分都与木场有相同的错觉。即,对他们而言,一跟女性交谈便仿佛中了什么魔法,立刻哑口无言——木场不敢百分之百认定这是无稽之谈。但上述这些其实都是借口。问题还是出在木场的笨拙上。看到朋友的例子便只能作此想。例如说战友关口巽患有忧郁症与社交恐惧症,是个其貌不扬的小说家。但是连他这患有忧郁症与社交恐惧症的人也还是谈过恋爱,甚至还结了婚。另外,遗世独立的古书店主京极堂——中禅寺秋彦,也早在认识之初已有妻室。这些不出众的朋友既非美男子亦不富有,究竟怎么跟能成为另一半的女性相遇的?同时他们之间又是如何相处的?木场欠缺的就是这种知识。不知如何与女性相遇,不知如何与女性交往。究竟他们当初与后来成为妻子的女性都聊些什么?木场懂得玩笑,虽然跟外貌形象不符,他也算很擅长交涉。或许因为如此,没女人缘的木场在欢场女子间很受欢迎。刑警在职业性质上常有机会跟这类女性来往。生来就擅长问话的木场能从她们难以称上幸福的半生里问出种种消息。在与她们接触时,木场有时带着同情,有时又带着说教的语气,有时又事关诸己似地为她们解决麻烦。所以不管对象是酒家女还是妓女,木场都非常吃得开。而她们吐出的酒臭气息也与硬汉木场分外相配。但这与恋爱不大相同,这只是工作的延长线。木场非木石之人,当然不可能像圣人君子般过活。他也曾有过密切交往的女性。虽说职业性质上不可能太放纵,但数年前他也曾频繁地上风化场所寻欢。不可思议地,对象一旦换成欢场女子,木场就好像突然诅咒解除似地能应对自如,可是一旦对象换回普通人又变得完全不行。不,就算是欢场女子,只要不在店里一样无法自在应对。对木场而言,这不过是出自酒家女妓女标签与刑警头衔之间的虚拟恋爱。不,不只是恋爱,就算日常生活一样。罪犯、被害人、女警、店员、朋友之妻、家人、他人——只要还贴上这类标签就完全没问题,一旦将之取下的瞬间,木场在女人面前立刻变成石头。木场想,自己就像里面没放糖果的糖果盒。盒子很坚固,强韧得足以对抗外来的刺激。表面上印刷着密密麻麻地给世人看的名称与宣传文句。一旦掀开来看却是空的。盒子就是为了装东西而存在的,木场不知空盒子究竟有何存在理由。但就算有此自觉,木场却也不懂该如何生活才能填满内容。木场自认三十五年来并未虚度光阴,但从结果看来,也只是不断增加纸盒厚度,在上头添加新的头街罢了。这么一想,自己粗狭方正的脸更像盒子了。害怕被人窥视盒子内部,女人这种生物老想一窥他人奥秘。不知为何,女人这类人种似乎无法满足于只看盒子表面的头街。木场一旦被人询问自己的内在便穷于回答,因此不带头衔的交往对木场而言是非常棘手且麻烦的事。或许,木场在潜意识中就是在逃避着这类型的交往。但,若能在第三者的强硬手段安排下让两人相遇的话,情况就会有所改变吧——木场想。实际上个几个同僚就是如此与相配的伴侣结婚,如今虽然牢骚发个不停倒也过着尚称幸福的生活。不幸的是,木场的家人或亲戚当中并无积极想帮过了适婚期的儿子撮合婚烟的人种,因此木场从未参加过相亲之类的活动。但因而怨恨父母亲戚也是不合情理。于是,不知不觉间,木场成了只能在绝对无法相遇或交往的前提下才能恋爱的男人。——性格扭曲。益发这么觉得。不,木场并不认岛为自己很独特或不平凡,他相信任谁钻起牛角尖,性格都会扭曲到这种地步。况且木场东奔西跑追逐罪犯时也从未思考过这类问题。就只有在这种日子、这种时刻才会想到这些。看着隔壁少女苍白的侧脸,越觉自己显得龌龊。而扭曲的程度也逐渐增加。木场与那个女星——单恋对象的相遇,当然也就是在电影之中。木场常看电影。这两、三年来电影界显得朝气蓬勃。韩战刚爆发时,因排红运动(注,西元一九五〇年联合国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GHQ]总司令麦克阿瑟下令在联军占领下的日本展开的一连串从各公司、机关等职场排除共产党与其支持者的行动。总计超过一万人失业。)被逐出电影界的人士在去年前后一一独立创立起电影制作公司开拍电影。结果这也成了业界整体活性化的契机,大公司一一制作新片,票房也意外地好。去年黑泽明的《罗生门》不知得到外面的什么奖,同时国产的全彩电影跟着登场。对外国片的输入管制解除,名作也一一放映。就迎原本专播三轮片的小电影院,虽良莠不齐,现在也总是播放着新片。电影从单纯的派遣时间行为晋升成大众娱乐之王。许多朋友对木场喜好观看洋片一事感到讶异,他们以为木场是不折不扣的国粹主义者。多半是木场的箱型脸害他们有这种错觉吧。事实并非如此,木场今年春天看了两次《天堂的小孩》(注,西元一九四五年法国导演马赛尔?卡尔内指导的经典名作。原文Les Enfants du Paradis,意思是“剧院顶楼座位的孩子们”。),也很期待九月即将上映的买利古柏(注,Gary Cooper,西元一九〇一~一九六一年。美国著名男演员,曾荣获两次奥斯卡金像奖。代表作有《神枪手》、《战地钟声》、《日正当中》等等)的新西部片。反正不管是洋片还是国片,只要有趣哪种都好。但当中木场最喜欢的,还是陈腐毫无变化、标榜劝善惩恶的古装电影(即时代电影。以下皆以“古装”电影称之。)木场喜欢古装片,自幼如此。当然,与当时的男孩同样,木场也憧憬着强壮伟大的军人与将军。但比起这些,骑哈蟆的儿雷也(注,翻案自中国之江户时期[刊行时间西元一八三九~一八六八年]小说《儿雷也豪杰谭》中的主角。乘大蛤蟆善使奇术的义贼儿雷也与妖贼大蛇丸对抗的冒险故事)与剑豪宫本武藏(注,西元一五八四?~一六四五年,江户初期的兵法家、剑术高手)等角色却更能打动他的心。或许是喜欢劝善惩恶作品的规则单纯明了,也可能是荒唐无稽的剧情能让人忘却现实烦忧。古装片在纠葛不清又不畅快的现实世界中,大刺刺地標榜起善与恶的单纯结构。即使已经成年,木场仍能从中获得抚慰,所以反而当上警察后去看古装电影的次数增加了。木场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也是电影装电影里,那是一片叫做《捕快姑娘、铁面组血风录》的三流娱乐古装动作片。既然叫续集自然有其正篇。先前确实有部电影叫做《捕快姑娘》,木场也看过。故事叙述某藩家老(注,江户时期行封建制度,藩乃是以大名为首的地方行政单位。而家老则是设立于大名底下管理政事的大臣。)的公主因故托给八丁堀(注,江户城内地名,江户町奉行所在此设立捕快之居住区)的捕快扶养。但捕快后来被卷入政变阴谋之中遭到杀害。公主虽为女儿身仍挺身似仇杀敌,但仇敌却是其亲生父亲。总而言之本片算是一部赚人热泪的悲剧故事。原本就喜欢动人的悲剧故事的木场,很好奇一部已经完结的故事该如何接续,于是就去看了续集。结果根本没什么,除了年轻姑娘惩奸的基本设定相同外。根本就是毫无关联的全新故事。而且连主演的女演员也换了人。出现在银幕上的是个没见过的新人。后来听说是原本主演的女星因变得太有名,耍起性子拒演这类三流电影,不得已只好临时起用新人。这么来说,原主演《捕快姑娘》的女星最近的确常见到她在各处频频亮相。不过这个大胆的决定却带来意外的好结果。新人脸蛋虽可爱,演技却很蹩脚,台词也念得平板欠缺感情,而剧情则更是荒唐到幼稚不堪的地步。电影本身虽是部烂作品,但是少女手持捕绳,口喊:“坏蛋,束手就擒吧——”时的场景却格外醒目,靠着这幕戏大受欢迎。不知为何,这幕戏确实令人留下深刻印象。木场当时还想说或许是特写镜头让他联想到熟人之故。那时觉得有点像中禅寺的夫人,事后回想起来倒也没那么相像。女星嘴唇右下有颗痣,显得格外性感。这就是木场与女星——美波绢子的相遇经过。不,应该说是既不可能相遇也不可能交往而能放心谈的恋爱之——开端。美波绢子因此片一举成名。后来绢子继续出演了好几部娱乐片,木场全去看了。还不顾羞耻地买了剧照。现在仍夹在警察手册中。或许合乎观众胃口吧,绢子的人气越来越高。不久。在短时间内窜升成文艺片主角。夏目漱石的《三四郎》决定拍成电影,绢子成功地获得里见美弥子的角色。制作公司、发片公司及导演都是一流之选。美波绢子成了大明星了。正当人气达到顶峰时,美波绢子却突然宣告息影。就在《三四郎》首映后——也就是去年夏天。木场虽不至于感到悲伤,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失恋,心情非常复杂。一年后,木场在意想不到处又见到她的名字。在买来当作事件资料的糟粕杂志上,有篇报导刊载着美波绢子的消息。——失踪女明星夜夜欢纵情欲。不似耸动标题,内容并不怎么淫糜,只写了美波绢子突然息影的真相是与自己的跟班私奔,以及她现在与原跟班一同隐居在武藏野附近。当然这则报导真实与否尚值得怀疑,但若仅由报导内容判断,她所居之处似乎就是木场目前的住处——小金井町。听到思慕之人有了男人。正常人应该會感到失望吧,可是木场的心情反倒雀跃不已。反正本来就是渺无希望的爱慕,一想到现实中本人就在自己手眼可及之处,不由自主地欢乐起来,还有一点认真了起来。真是扭曲的性格。那时也稍微如此想过。所以木场喜欢小金井这地方。塞在裤袋里的警察手册中,现在也仍夹着美波绢子的照片,年纪早过三十的男子对此该感到可耻才对。下知前方驾驶的年轻巡警若知此事会作何感想,肯定嗤之以鼻吧。万一被坐在身旁低头向下的十四岁少女得知,又该如何辩解?想到此,难堪的木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就这样,车内空间持续为沉默所支配。木场偷看了赖子一眼,接着装作毫不知情地回想绢子的照片。美波绢子——绢子?原来如此,她像绢子。并非在哪儿见过。柚木加菜子与美波绢子根本是同个模子打造出来的。正当发现这事实时,车子也到达了医院。车外一样闷热,但已听不见蛙鸣。木场将对绢子的扭曲思慕与加菜子的凄惨模样重叠起来。脊背发凉。不知加菜子是否还活着。这家医院不是私人诊所,但也算不上大医院。虽然在黑夜里无法看清全部外观。但木场肯定这家医院的设施不可能对受重伤的患者进行紧急且最完善的处理。勉强发亮的常夜灯,发出仿佛垂死萤火虫般不可靠的光明。模糊不清的“紧急进出口”字样浮现眼前。木场毫不迟疑地朝那里前进,赖子紧跟其后。她一言不发,也感觉不到其气息,只传来些微的空气震动,或许仍在发抖吧。木场感觉到背后的裤袋,或者说塞在里面的警察手册,不,讲白点就是夹在里头的绢子照片仿佛正暴露在背后少女的视线之中。不由得闪避到右方,让赖子先行。赖子带着祈祷般悲壮神情沉默地走过木场面前。她身后的福本则仍跟先前相同,带着一张狗脸呆立不动。木场甩头示意福本先走,福本指着自己鼻头瞪大眼睛。或许他原本只打算送两人到此后就立刻回去吧。但见到充满威严的木场表情,一瞬间仿佛了悟一切似的,胆小的年轻巡警沉默地快步走过木场前方。两人已走在前方,木场却仍无法摆脱屁股上的罪恶感。一回头,见到辉映的月光。感觉到的原来是月的视线。走廊上空无一人。除了紧急照明外一片漆黑。走到转角处见到像是护士休息室的房间漏出光芒,或许是值夜室。敲门后打开一看,一个中年的瘦弱护士正在喝茶。“是家属吗?”“不,是警察。”木场没拿出手册。而是指了指一福本,福本点头致意。护士看也不看福本,视线朗向赖子说:“这位是?患者的姐姐?”“不,是朋友。”听完木场之言,护士显露出些许讶异深情。在护士的带领下三人上楼,来到后方像是候诊的地方。房间里并排着五张八人座的椅子。右手边有个大门,护士指向那里说:“患者手术中,请在此稍候。家属如果来了我也会带他们来这里。”“现在怎样了,我是问,”喊住打算回去的护士。“该说是病情——吧?是否有救?”“没救的患者就不会动手术了,不过……”护士缓缓地把头侧向一边。“总之也只能先做紧急处理,凭这里的设备也只能做这么多。不赶紧转往大医院的话——恐怕没办法活到天亮吧。”只能撑到天亮也称不上有救吧,木场想。“况且我也只是在患者刚到时看过一下子而已,详细情形并不清楚。除了大腿骨与上腕骨骨折之外,脊椎、骨盘复杂骨折。以及——锁骨与肋骨似乎也断了。所以肺部或许有受损吧。腹部出血很严重,或许是内脏破裂——嗯,哪个脏器受损不开刀不得而知——幸好头部完好无损。哎呀,患者的朋友在场我居然说出这些话——真是抱歉呢。总之目前医生正全力抢救,别担心喔。”听了这些话还能不担心才有鬼。听了刚刚这番话,再怎么没医学知识的人肯定也会惶隍不安。幸好赖子尚处于混乱之中,似乎无法好好理解护士的话。不,可能根本没把护士的话听进耳里,只定定地楞在一旁。“总之,现在该做的都做了,目前正在寻找要转去哪家医院,家属如果来了就麻烦您请如此转达。等手术完毕后,医师应该会来做更正确的说明。”像螳螂的护士讲了这些后便离去。觉得更难堪了。木场摸索胸前口袋想抽烟,不巧只剩空盒。把盒子用力拧坏。瞄了一眼福本,迟钝的狗脸男不知如何是好地呆坐着。当然赖子身上也不可能带着香烟。赖子眼睛眨也不眨地抱着双肩,依旧沉默地坐着。木场不得已只好伸手摸着裤袋。总觉得一切好不真实。自己为何在这里,在这里又该做什么,目的意识稀薄。仿佛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推动着,是的,就像是变成了电影角色般那么不具真实感。木场想着裤袋里的绢子。口袋里充满着一股非常不祥预感。此时,喀喀地传来一阵格外响亮的脚步声。木场朝着脚步声的方向一看,一名身材高挑、姿势端正的男子正朝这里走来。木场的非现实世界中又一个居民唐突登场。脱离暗处后男子脸部逐渐变得清晰,是个眼鼻特别醒目的长脸男子。戴着银边眼镜,整齐地穿着高级西装。“你是?”男子来到木场面前立刻发问,快速的发音中充满高压。木场闻言不悦,答:“我没必要对不报上名来的人说明身分。那你又是谁,受害者家属?”要论凶恶的口气警察更拿手,闻此言大半的人都会心生胆怯。但男子毫不动摇。“因故无法表明姓名身分,我只能说——我是关系人士。那么。听说柚木加菜子遭到事故,这是事实吗?如果是事实。目前身体状况又如何?同时,那真是柚木加菜子本人吗?”“我没空对不表明身分的家伙一一说明。你那是问人的态度吗?”“我看你倒是闲得很,而且你的态度岂不更高傲,我猜你是警官吧。真是,警官这一类人怎么都一个样,不知天高地厚。你们是公仆。所谓公仆就是公众的仆人。你是我们民众的仆人,居然敢摆起架子。”讲话速度非常快,但发音毫不迟延,十分清晰。再加上脸上表情一变也不变,机械式的口吻,更给予木场高压的印象。不善于应付这种家伙。这男子多半是高级知识分子吧。在福本面前木场想尽量不吼人,尽力细心地来应对。“的确,警官是公仆,但是不是你的仆人我可不清楚。没有何证据显示你是守法的普通善良市民。明知对象是警察还不报上名来,老子可不爽向这种身分可疑的家伙说明咧!”木场说完连自己也觉得可笑。这哪是细心的应对,口中说出的话语仿佛不受控制似的。男子一样紧绷的面无表情。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就在此时,另一名急忙赶到的男子从他背后现身。“加、加菜子呢,加菜子呢,”另一名男子一赶到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向站着的男子询问。脸色苍白。眼睛男不满地说:“唉!这位刑警先生的性格太恶劣。什么也不肯说。”说完紧盯着木场。另一名男子带着快哭出来的神情,依序望向木场、福本与赖子。他穿着皱皱的开襟衬衫和膝盖开洞的灯芯绒裤。两眼惺忪,白皮肤。难以判断年纪多大。“那请问,加菜子怎么了?”“你又是谁,你也不肯说自己身分吗?”“我、我叫雨宫。雨宫典匡。我算是柚木加菜子的、监护人。”“监护人?你说监护人,但你们姓氏不一样嘛。你应该不是她的父亲吧,是兄弟还是?”“这个、关于这个恐怕……”“雨宫老弟。如果不明白说出你的身分,这位刑警先生连加菜子是生是死都不会告诉你的。他对我都不肯说了。像你这样无法证明自己身分的人就更不可能了。算了,不久医师就会出来,等到那时吧。”“增、增冈先生。您别这么说……”叫做增冈的眼镜男留下充满揶揄的话后走到木场众人后方第三排的椅子上坐下。自称雨宫的男子则惶惶然看着四周,再次以快哭出来的声喊:“增冈先生。”增冈挪动身体空出座位,催促雨宫坐下。但是雨宫似乎不了解他的行为的意思,两手不安地摸过自己身体各处,再次喊:“增冈先生。”增冈不耐烦地看着他,“过来坐下吧。雨宫老弟。对了,阳子小姐在哪儿?”增冈问。“阳子小姐在、在入口跟那个、护士说话。”“原来有护士,太失败了,早知道问她就好。”增冈很懊恼地咂一下舌,看来他没碰上刚才的护士就直接进到这里。“赖子小妹,这些人。你知道吗?”福本极小声地询问赖子,意思是问她是否认识刚才到达的这两人吧。赖子不发一语地摇两次头。时钟声滴答作响。木场如今不可能为了问话去向那两人头,现场的尴尬气氛达到最高潮。今晚,真是糟糕的一夜。正当墙上的立钟宣告着三点三十分的瞬间。为了终结木场今晚的非现实世界,第一幕最后的角色悄悄登场。“雨宫,加菜子她——”传来女性的声音。雨宫没有回答,不,是无法回答。“增冈先生,请问——这几位是?”“是警方的人。”增冈快速地回答。女性走到木场们的面前。“各位——辛苦您们了。”深深低头致歉。“大半夜的,还给各位添这么大的麻烦,在此深深致歉。我是柚木加菜子的家人。如今造成、这么大的问魉——自觉责任重大。”木场与福本,以及赖子一起朝向她看。女子抬头,这副容貌是、这女子是、美波——是美波绢子——啊。木场用粗大厚实的手指揉了揉眼。“我叫做——呃——抽木、柚木阳子。”“你、美、美波——”木场开不了口。不可能认错,她是美波绢子。心脏快要从嘴里蹦出来。照片还在裤袋的手册里吗?为什么,为什么美波绢子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无法理解,陷入混乱。“啊。你不是电影明星美波绢子吗?”神经大条的福本全无顾忌地开口,多半是用他狗一般的表情问的。“我没认错人吧?啊,果然没错。”真的吗?站在这里的,真的是那个美波绢子吗?不是自己的扭曲妄想吗?睡眠不足与压力交错作用,木场觉得自己快昏倒——是的,仿佛要昏倒似的,精神恍惚。“我已经不再使用那个名字了。”绢子——阳子如此回答。“我是柚木阳子,是加菜子的——”增冈紧盯着这名女性。“是加菜子的——姐姐。”增冈不怀好意地狞笑,站起身。接着来到自称——柚木阳子的女性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刑警先生,你看,既然家人到了。这位自称是加菜子的——姐姐,现在能否请你详细为我们说明?患者是否真是加菜子?事故的发生经过是?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是?”增冈一脸得意的样子。木场硬是把不知飘到何方的意识拉了回来,尽可能装出警官风范沉着地回答。对增冈的敌意使他恢复了冷静。“她身上带有柚木加菜子的学生证,应该就是本人。而且同行的这个女孩也如此作证。小妹,没错吧?”赖子这次确实地点点头。只是视线紧盯着加菜子的姐姐,在她眼里恐怕看不见其他事物,自方似乎便已浑然忘我。“事件发生地点是中央线武藏小金井站的月台,加菜子——小姐在电车进站即将停止前一刻摔落。”“什么原因造成的?”“正调查中,不知是事故还是自杀,或者……”“你的意思是说也有他杀嫌疑吗?”增冈用挑战性的口吻诘问木场。“你的意思是有这种可能吧?喂,你说话啊!”增冈情绪激动。“刚说了,正在调查中。”“这名女孩不是也在现场?小姐,你看到了吧?事件发生时,你在现场吧?如果是那就告诉我们。加菜子是一个小心趺落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你该不会真见到有人把她推下去了吧?”增冈依旧以快速、因激动而多少显得高亢但依旧维持清晰的声音质问赖子。赖子紧闭双眼低头向下,开始啜泣起来。与在站长室时的反应相同。“增冈先生。”绢子,不,阳子劝阻增冈。眼里噙满泪水,声音发抖。“刑警先生。我也想请教您。加菜子她——受人加害、之类的可能性——是否真的存在?”绢子亲自对木场说话了。意识再度慢慢远离。热悉的声音。没错,这个人就是美波绢子本人。既不是放映在银屏上的虚像,也不是冲印在相纸上的肖像。活生生的绢子远此想象中还要娇小、瘦弱。没错,失去了明星的头衔。所以显更娇小了。木场——困惑了。绝不可能到来的相遇,却毫无预兆地到来了。自己为什么不更紧张一点?为何不更……箱子里头依旧空无一物,盖子却即将打开。“在现场调查结束前我不敢妄下断语,如果这女孩能好好作证的话就另当别论。不过问我是否可能性——的确是有。”木场结果还是选择了轻松的道路。木场迅速地由性格扭曲的三十多岁男子变身成强悍的刑警。没问题了,箱子的盖子已紧紧盖上——木场现在只是个顽强的法律守护者。“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他杀事件对吧。”增冈不带感情地说。“是杀人未遂事件。你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如何我不清楚。但别在亲人面前说不吉利的话!”木场以刑瞥的口吻牵制增冈后,再以刑警的视线看着阳子。阳子看不出是半夜被临时唤出,打扮得很整齐,丝毫不像慌忙飞奔而来的样子。甚至还化了妆。难道原本女星的本性作祟,不肯邋遢地出现在人面前?大概就是因此才迟到的吧。若真如此阳子恐怕是相当寡情的人。可是从刚刚到现在的样子看来,她虽极力保持平常心——仍不掩慌张模样。那么说她因忙于打扮才迟到也实在难以想象。“况且,诸位口口秆声认定这是犯罪事件,难道没老考虑过同样也有事故或自杀的可能性吗?难道——对了,难道没什么线索显示她有自杀动机吗?”木场一说完,阳子立刻以右手捂住嘴,露出极为悲壮的神情。雨宫担心地看着她的脸。看了直挺挺站着的增冈一眼,说:“线索吗——也不能说——没有,但,加菜子并不是——这种孩子,自杀最不像她会做出的行为了。”“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难道她都没什么烦恼还是什么、痛苦的吗?且女孩子半夜离家,你们都没注意到?真没注意到的话,你们根本称不上了解她吧?”“那是因为……”雨宫出口打断阳子发言。“不,这一切都是我的监督不周全。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歉意。如果加菜子有什么万一的话,我、我。”“雨宫。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这次换阳子打断雨宫的话。搞不好,这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连身旁的赖子对木场而言一样不懂。全都不懂。雨宫着哭音说:“刑警先生,更重要的是加菜子的状况如何了呢?那孩子还有救吗?那孩子,现在究竟——”没错,本应先说明被害者状况的,木场有点后悔自己要起无聊的性子故意不把话说明白。家人现在最关心的当然是加菜子的身体状况吧。木场尽可能忠实地传达刚刚从护士那听来的情况。阳子一定刚刚已在一楼瘦弱护士那儿听过相同的话,双手捂住口直视墙壁。雨宫每听木场说一句就喔喔地漏出呜咽声。增冈斜眼遥望远方一一点头。嘴角略微上扬,或许因此,看来好像在笑。赖子同样盯着阳子瞧,近乎恍惚状态。福本爱困地揉着眼,大概与数小时前木场的心情相同,怀念起被窝了吧。更重要的是这里对他来说是很难熬。“看来当作——没救了比较实际吧。”增冈说话依旧毫无顾忌。“你说什么!”阳子瞪着他,鬼气森然的视线。木场也觉得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没错。你这家伙真是一举一动都叫人不爽。护士不也说了——或许还有救,不是吗!”增冈脸上浮现冷笑——看起来像是如此。“护士所说的是——会尽力抢救,而不是有救吧。我的立场重视的是对现实的正确了解,而非带着期待的预测。事实上有生命危险就是有生命危险。不管嘴上说什么,没救的人还是没救。若只论心情,任谁都想救她吧。毕竞看着可怜的年轻生命就此断送。没人高兴得起来的。”“你不就——很高兴!”阳子说了。——高兴?会高兴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这位女士刚才似乎是说,你认为加菜子死去比较好——是这个意思吧?”增冈嗤之以鼻,不悦地说:“你说什么,我可没这意思。”“是吗,难道不就是你——不,你们害加菜子变成这样的吗?只要你们想干,这点小事有何困难?”“玩笑话适可而止吧。听清楚了,阳子小姐,你搞错状况了。我不知跟你说过多少次——”增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而看着木场。“——在此多说无益,总之请别以无凭无据的揣测随口发言,这里有明明不知真相,却摩拳擦掌想揪出犯人的警察在——而且侮辱我就等于侮辱我的委托人,你懂吗?阳子小姐,这对你的——将来毫无帮助。”“你心中想的,难道不是——没有将来了,增冈先生。”阳子视线朝向手术室,静静地说。增冈颦眉,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没有将来——你什么意思。”“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现在就把事情全盘托出叫给这位警察先生听!”阳子的锐利视线紧捉住增冈。木场在增冈的脸颊附近,见到了些许慌张神色。“算了,急着提出结论也无济于事。我刚刚只是囫囵吞枣地根据这位刑警先生的话姑且作出判断罢了。由我贫乏的医学知识看来,加菜子小姐几乎可说没有得救的机会,我只是想先提醒你这点而已。毕竟加菜子小姐若有不测,就会有许多手续等善后事宜等着处理,必须先准备好才行。”增冈依旧以快嘴与明了发音、再加上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喋喋不休地说着。木场完全听不懂她们谈话的内容,就算想插话也无从插入。“——放心吧,阳子小姐,到时候你该得的自然会给,我们绝不亏待你的。”增冈如此作结。这时,一直在一旁保持沉默的雨宫终于安奈不住喊了出来。“增冈先生。你也——你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吧!加菜子她,她现在还在这里,她还活着啊!难道不能体谅阳子小姐的心情吗?”“现在不说更待何时,我们这边也得争取时间,所以才会没日没夜一直讨论到现在不是吗?没人喜欢大半夜还得工作。是你们不知在坚持什么,事情才会变得这么复杂。我们打一开始就秉持好意来和你们交涉。总之,只要加菜子先死亡的话这件事就不算数了。所以说,先着手处理是为了你们好。”“但是……那个。”看来雨宫也跟木场相同,不擅长与这种人打交道。别说反驳,就连好好回答也作不到,雨宫懊恼得不知如何是好。木场看不了了,开口帮腔。“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纠纷,但是不管再怎么急,再过几个小时手术就会结束。只要手术没失败,加菜子就还活着。我是不懂医学,但我也亲眼看过被害人,那时的印象是觉得还有救。总之,手术后也会转院,不管有救没救都要到那时吧,这才是人之常情,不是吗?”增冈感到不满,且毫不胆怯。“你说转院——谁知道现在她接受的是什么治疗。真的还有机会吗?”真是个彻头底尾讨人厌的家伙。木场想揍人了。“刚刚——”阳子说。“刚刚我已经跟护士说过——转院的地点已经确定了。”增冈张大眼望着阳子。“——是与我有交情的——外科名医。”雨宫、赖子、福本、以及木场全都看着阳子。集观众人视线于一身,退休的美丽女星在聚光灯的替代品——手术室前有点散漫的告示灯光芒照耀下,孤高挺立。木场想。唉,多么凄惨的夜晚啊,自己究在搞什么。而这出真实感稀薄的闹剧又何时结束。“我绝不会让——加菜子死掉的。”美波绢子她,柚木阳子她毅然决然地说了。(前半部略)不知为何,非常羡慕起男子来了。故乡的车站萧瑟无人。木造的车站建筑倾斜着,柱子歪成平行四边形。那名男子在何处下车?男子究竟在何处搭上车?又一起共乘了多久?对此毫无印象。好想要那个箱子。祖母的丧礼办得很简朴。这地方丧礼多采土葬。祖母的遗体折叠起来安放在棺桶。看了很难受。棺桶与遗体之间的空隙让人看了很难受。应该塞得更紧一点。虽这么想,却没人愿意这么做。这么一来讨厌的东西不就会钻进棺桶底部与臀部之间、钻进脊瘦的大腿与小腿之间了吗?为何不处理一下脸部周遭与胸前之间令人不安的空隙?不更紧密点令人无法安心啊。要塞满哪。明明用花,用数珠来塞都行的。为何留下这么多空隙就盖上盖子了?差点大声嘶喊出来。首先挑圆形来当棺桶就不应该。应该做成匣状。然后紧实地塞满。仔细塞到四周的角落都无法让空气跑进的空隙。这才能安心。祖母好可怜。得在周遭充满空隙的情况下被埋进虚无、寂寥、又黑暗的土中。父亲、母亲也是被这样埋葬后,在不安中化成了骷髅吧。变成骷髅后空隙又更多了。叔父叔母为何这么粗心呢?相较之下那女孩真是完美。箱子的大小也恰恰好,无一丝浪费。充实得令人激赏。胴体与箱子的紧密度真是完美。虽然肩口到头部与脸部之间还有空隙,但那也是不得已的。如果连那里都填满,就看不到美丽的容颜,也无法与她交谈。虽然有点可惜,还是请她忍耐一下吧。啊……好羡慕那个男子。好像要他的箱子,好像要那个女孩。萌发起强烈的恋爱情感,同时也觉得后悔,为何没追在那名男子身后呢?鄙俗的诵经开始了。低头装出哭泣的样子后离开会场。休假还剩四天。还有时间。应该还不算太迟吧?连忙整理起行囊,离开家门。反正守灵夜的宴席上,这么多人来来去去,少了一个亲人多半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上行列车即将靠站。先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开始寻找那个箱子的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