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佳小姐不带感情地继续催促。「知道啦,真是的,人家都受伤了还在养病,真是没同情心。」风野先生不住嘀咕,一边从刚才的房间拿出水桶和粉刷墙壁时用的镘刀。水桶中装有碎屑般的东西。「对不起喔。好不容易都到这里了。」风野先生温柔地望着变形菌,一边把它舀入水桶。这时,他转向优佳小姐说:「你不想看看子实体是怎么制造的吗?」口气仿佛在谴责她。「当然想喽。不过,对我来说,保存这栋建筑物更重要。而且,我的雕像几乎都是木头做的,危机四伏呐。」「惠子他们是吃朽木长出的细菌或霉菌没错,但不啃蚀消化木材本身呀。」「总之,只要他们还在外头乱跑,就会到处边觅食边移动吧。这样一来,也不知我的作品何时会被盯上哪。」「有什么关系嘛,稍微碰一下——只是轻轻从表面经过而已,假设真有可能的话。」「别吓人了,这可是一种骚扰行为喔。」这下风野先生再也无法回嘴。「我懂了。这样吧,不好意思,久美小姐,你能帮我把惠子拿到公园放生吗?」「咦?我吗?」我吓了一跳。到公园倾倒这种东西,根本是丢弃非法垃圾的现行犯。我表明想法后,风野先生失落地说:「呜——你们一个个都好冷淡。」我和优佳小姐面面相觑。「天黑以后,我们陪你一起去——可以吧?(这时,优佳小姐征询了我的意愿,我点头)请风野先生您亲自放生。我们会帮忙注意附近有无行人经过。」「啊,就这样好了。」风野先生似乎很满意。看来,他还是很想亲手放生吧。「二楼也有人住吗?」我对这栋公寓燃起兴趣。「二楼住了三个人,都是学生。一女两男。打工之类的外务很多,常常不在家。都不算太爱干净的人。」优佳小姐对我说明。接着,我问了自己一直都很好奇的走廊雕像。「那是我的毕业制作。每个人一生中,意义最重大的事——这些事旁人看来毫不起眼、但在死亡瞬间像跑马灯掠过脑海。我在想,能不能把它们用宛如时间冻结的样子表现出来呢?离完成阶段还很远就是了。」「哦哦,原来如此,总觉得很吸引我哪,有种说故事的感觉……」我明白了她的用意,我这番评论让优佳小姐很开心。「这是谁?中间这个女生,神情看起来很专注。」「这个啊,小时候的玩伴。这女生跟我年纪差不多,刚好同住在三间并排的屋子里。偶尔也会吵架,但我们感情很好,我们的妈妈也是。有一次,中间房子跟右边房子的分界线,闯进一只迷途小猫。那条分界线,是只能容一个小孩勉强通过的小巷,非常非常窄。其实这边原本是三间房子连在一起的长屋,但设计者费了一番感人功夫,区分出三户人家,结果就出现连人都走不过去的小巷。不过,小孩子还是用尽办法侧身打横走过去——三不五时会擦过墙面,把棉布洋装弄脏——总之,我们很喜欢这条小巷。靠近巷子地面的家中地板下有个通风口——通过这里时,光裸的脚踝总传来一阵寒意——小猫好像就从这里跑进去的。通风口里传出『喵喵』叫声,所以我们猜是小猫,还取名『小咪』,大家都很疼它。但不可思议的是,任谁都没见过小咪。只听见声音。我们常把鱼干、柴鱼饭放入通风口……嗯,它应该有吃。因为食物不见了,地板下也常发出声音。某一天,声响突然停止了。我们很担心……想拜托爸妈翻开榻榻米和地板,但这事非同小可,他们不可能答应。于是,大家每天都在开作战会议……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固然天真,我们却很投入。为了千方百计诱出小猫,考虑在通风口附近烤秋刀鱼、从外面挖个洞通到地板下,或偷偷掀起一块榻榻米、进去一探究竟……后来,爸妈主动提议替我们掀开地板。地板下死了一只动物,想必他们也觉得不舒服吧。结果呢?那里什么都没有。尽管如此,那年夏天每一天凝神专注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到底是什么竟让我们如此沉迷?简直就像攸关性命的重大事件。即使是现在,我也不能确定小猫到底存不存在,说不定是幻听呢。」「其他雕像背后也各有故事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风野先生说,口气若有所思。接着,优佳小姐说:「所以,即使对象是变形菌,但风野先生对自己所饲养生物的热情,我不是不了解。」「真的吗?我倒是看不出来。」风野先生说着,显得有些开心。「不过啊,我再声明一次,讲得夸张点,风野先生心爱的宠物,可能威胁这些雕像,也就是把我的人生吃掉喔。就算你再三保证他们不吃』木头。本身,昨天晚上看见惠子跑到走廊上的时候,吓得我背脊发凉哪。」「我知道、我知道。」风野先生怅然若失地回答。「我有点受打击。菌类是分解专家,也是世上最不会威胁其他生物的东西,我本来还认为这是一种理想呢……」风野先生看来很沮丧。「没想到我跟这么珍奇的生命体同住一个屋檐下啊,就像把自己的人生投影在木头中似的……」「真是抱歉了。」优佳小姐仰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我对这样的她产生亲切感,打从内心喜欢这个人。明明是初次见面,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论年纪,她应该比我小上一轮,却是个坦率好懂的人,用字遗词不暧昧,意思表达精准,又好沟通。对我而言,这是相当难得的特质,真想跟优佳小姐多说点话。「久美小姐,方便的话,天黑前要来我家坐吗?还是你有别的事要忙?」「没有。」正合我意。「那,可以的话,吃咖哩饭如何?黄昏时开始煮的,现在吃刚好。」事情竟意外顺利。「咦?可以吗?」我完全将年长者的威严抛到一边了。「当然没问题喽。自己不想做的事我不会提议。风野先生呢?一起来吗?您这个样子也不能出门吧。还是别吃刺激性食物,对伤口比较好呢?」「是不大妥当,不过,能吃到优佳小姐做的咖哩饭,光这点就值回票价了。」风野先生似乎心情大好,真是个情绪起伏明显的人。优佳小姐的房间,使用大量异国风布料,洋溢跟咖哩颇为契合的氛围。咖哩饭也很美味,是有浓郁柠檬香茅风味的泰国绿咖哩。是勾起风野先生的回忆了吗?他聊起在泰国鉴定分离酵母的往事,话匣子一时间停不下来。例如,泰国的发酵食品工厂没做好微生物管理,却从污染菌中飘出难以言喻的香气……等等。这些话题,好歹跟我的专攻相关,然而优佳小姐会有多少兴趣?我内心暗暗有点同情她。不过,优佳小姐似乎习以为常了,没任何特别反应。其实吃饭时,我一直很犹豫该不该在优佳小姐面前提起糠床的事。本来今天拜访风野先生的原初动机,也是想请教他辣椒粉的事。那么,就见机行事一点一点透露,至少得传达重点吧。于是我开口了:「风野先生,之前跟您聊过的糠床,我把辣椒粉洒进去,结果奇妙的发酵作用停止了。」「喔,那件事啊。」风野先生突然换上慎重其事的口气。也就是说,他又变得寡言了。「只是试试而已,怎么会这样,我还是搞不清楚。」「唔——」风野先生沉思半晌,不经意指了指优佳小姐,对我抛出「能说吗?」的眼神。我思考了一会儿,接着缓缓点头。于是,风野先生开始聊起我家的糠床。他叙述得太夸张时,我就从旁修正。优佳小姐是怎么想的呢——自己正在跟一群有严重妄想症的人谈话?还是:让这些危险人士进房间好吗?——从她的表情不得而知。风野先生说完,她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我懂她的心情。然后她说:「我再确认一次,久美小姐所知的,关于这个糠床不可思议之处,简单明了来说就是光彦登场,而在现实中目击这一点的人,只有那位胡立欧先生。」我点头。优佳小姐继续说:「这位胡立欧先生,小时候跟久美住在同一栋公寓。也就是说,他童年时期生活的地方离糠床相当近。而风野先生没亲眼看过光彦。」「嗯,可以这么说。」风野先生表示同意。「啊,不过,胡立欧的爸妈好像认得光彦喔。」「这样啊。」优佳小姐陷入沉思。「我的确也考虑过这也有可能是妄想,但……」我谦虚地说了。实际上以客观角度而言,这个解释并不突兀。风野先生徐徐开口:「产生妄想的过程,或许的确类似异常发酵。就像一颗颗噗嘟噗嘟冒出的气泡。最后形成令人意想不到的影像……谈到人类的精神活动,我们已知跟某些化学物质有关,但或许两者之间有更密切的关联。比如说,费洛蒙就是著名的例子;费洛蒙当中又分许多种,具有不同作用,所以,说不定还有些种类能强力支配人类意识底层,却未被人类发现。」「没错,也许是某种物质造成集体歇斯底里性的妄想状态,也不无可能啊。」优佳小姐说道;但我能察觉,她内心如此猜测的程度,其实远比这句话还强烈。老实说,连我也暗暗觉得这可能性很高。但是,身为当事人,又是一个活着的主体,我光是接受眼前的现实就已经费尽全力,对于临到我身上的状况,只能诚实以对。不过,要是立场颠倒,我也会跟优佳小姐有相同反应吧。「某种物质……比方说,寄生在人类某种精神活动中的菌类……要是真的存在,也不奇怪哪……」风野先生专心思考,接着像得到某个结论似地抬起头:「但是啊,我们不要再用所谓『常识』啦、『一般』啦这类的字眼了。」「我没说呀。」「就算没说,但你刚才分析的态度非常男性。只要几个人众在一起,就非得有人扮演这个角色不可。我的个性是如此,所以优佳小姐也在谈话时下意识出现『理论上』、『现实上』之类的发言,这也不无可能喔。」「你说的或许没错。但我绝对不是从高人一等的角度看待久美小姐的事,只是觉得或许有可能,希望大家朝这个方向思考而已。就连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小猫事件,我也怀疑可能是一种集体歇斯底里哪。」优佳小姐神情认真得有些吓人,她边思考,边慢慢说出每一句话。风野先生点点头:「我懂。不过,站在本身也被卷入这件事的立场,我认为自己也必须寻找答案。所以……思,先说辣椒粉吧。刚才突然想到跟癌症形成有很大关联的癌症遗传因子。遗传因子不正常,会加速细胞异常分裂,使息肉变大。酵母也拥有相同序列的遗传因子,想必这件事跟细胞繁殖息息相关。如果破坏这些遗传因子,酵母就无法繁殖了。」「而您的意思是:加入辣椒粉产生与上述类似的效果了,是这样吗?当然,糠床的微生物群不只酵母菌,各色各样的微生物都与此有关……」「我们拿酵母为一例,来想想看吧。人类跟酵母,两者之间有许多具互换性的遗传因子。可能因为同样都是真核生物吧。例如,酵母的『癌症遗传因子』若是坏死,这时把人类的『癌症遗传因子』置换进去,又会开始正常繁殖。有趣的是,最近研究发现,细胞性黏菌,不像惠子他们这种多核构造黏菌,而是几乎以单细胞原虫状态繁殖——但水分过多时,会开始进行有性生殖。这时,控制这有性生殖的有力遗传因子之一,序列似乎也近似癌症遗传因子呢。」「竟然扯到遗传因子了啊。」「不址到遗传因子,人类的攻击力啦、支配欲啦,通通都谈不下去喽,真是的。」风野先生表情认真(虽无法确知她的表情,但八九不离十)地说。待我回神,窗外天色已晚。于是我们慌忙(赶在惠子制造子实体之前)提着水桶出门。天色昏暗,本以为风野先生不需要围巾了,然而都市夜晚意外明亮,他重新密密实实包起围巾,却比不围时散发出更显眼的可疑气息。此时的他,确实不能任其就此独自外出。我和优佳小姐分别走在风野先生前方和侧方,就这样出发了。水桶让风野先生提着。「哪里的公园?」「附近付费澡堂后面,是一个有小片树林的儿童公园。」优佳小姐回答。「离这里很近,风野先生随时都可以去看喔。」「那里?太小了吧?」风野先生似乎不大满意。但是,「随时都可以去看」听起来似乎颇具吸引力。尽管不甘愿,他还是答应了。最近外头总是令人不舒服,怪异湿度持续着,今晚也是如此。问题不在湿度大小,而是在质。气象学上该怎么称呼这种现象?我最近很少看新闻,实在不清楚。「到处都灰蒙蒙的,不觉得最近空气有点怪吗?」我这么一提,优佳小姐漫不经心地说:「是吗?」难道只有我在意吗?话说回来,连动不动就抱怨的风野先生,我也不曾听过他对最近的天气发表言论。儿童公园果真不远。进去后,只见秋千、沙坑和蹓狗的中年男子,当然已没有「儿童」的踪影。水银灯虽亮着,反而将周边暗处衬得更加黯淡。走到有株樟树矗立在靠近大马路边、随时随刻都被车灯照耀的一角,我们便把水桶内的东西往这株樟树根倒下。「再见了,惠子,多保重喔。」我本有心理准备会见到更伤感的场面,风野先生却出奇淡然。我对他这么说了以后,他答:「我才不执著呢。我要自己不能有太多占有欲,只要惠子幸福就够了。」不知情的人听了,一定会联想到男女间的别离吧。谁能料到,这是弃养变形菌的台词呢?「谢谢,你们两个都是。再来就是惠子的遗孤了,小保跟绫乃生出子实体之前,还请多多关照喔。」这和我没有直接关系,大概是对优佳小姐说的吧。「多多关照什么?意思是要我允许他们半夜在走廊上乱跑吗?」优佳小姐突然惊醒似地,似乎无法将这句话当耳边风,锲而不舍地追问。「要你注意别让他们半夜溜出来。不过,一不注意照到光线的话,又会蠢蠢欲动。他们之所以乱跑,是为了寻找通风、干燥又照得到阳光的地方。」「蠢蠢欲动……?」「就是指想要制造子实体。」「制造子实体,然后走廊又会……」「所以我要你帮忙注意嘛。别让他们起制造子实体的念头就好。不过,这已经违反自然了吧。」「在那里饲养变形菌,本身就已经够不自然啦。你看,惠子跟外面的空气接触以后,多有精神哪!」事实上,虽然说来不可思议,「惠子」看来的确很开心。或许是车灯照耀的关系,色泽更鲜艳,似乎也更有朝气了。「好像要跳起来似的。」优佳小姐再补上一句,风野先生默不作声。「看来,惠子在这里也能好好活下去。我们走吧。」我开口催促,谁都没异议——大概只有风野先生恋恋不舍吧——我提起水桶,众人离开现场,先跟大家一起回到风野先生的公寓,打算拿了包包就回家。我开始挂念家里的糠床了。从刚才就不发一语的风野先生,不知在想些什么,后来……「一起去吧,去那座岛。」他突然冒出这句话。「咦?」我完全无法会意他所指为何,停下来望向他藏在围巾下的脸庞。「你祖先那座岛。」「……啊。」我终于恍然大悟。「怎么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呢……」我疑惑地问。「应该去的。」风野先生突然强势起来。「请你稍等一下,这跟你对继续用不自然的方式饲养小保和绫乃一事有所愧疚的心情有何关连?」风野先生再度陷入沉默。不一会儿又说:「我要带小保跟绫乃一起去。」他以悲壮声调说道。「什么?」「我要在那里采集野生酵母。」风野先生斩钉截铁地说。「那里将是小保和绫乃的新天地。」「风野先生,您不是在自暴自弃吧?」优佳小姐战战兢兢问他,似乎有感事情发展至今,自己也有部分责任。「请让我再想一想。」我慎重回答,自已也觉得早晚得去一趟,但实在没有独自前往的勇气。话虽如此,我也无意牵连外人。风野先生若肯相陪,是再好不过。然而,身为最重要关键人物的我,却还犹豫不决。「越快越好。」风野先生断然地说,一定是担心小保和绫乃吧。这时,突如其来一阵强风,吹得路树枝桠晃动不已,再吹动沿路招牌发出声音呼啸而过,我不禁闭上双眼。最近,空气每天都沉甸甸的,这阵风倒是令人倍感新鲜。我张开眼,正想说这个发现时:「你们说的岛屿,还有任何亲戚在吗?」优佳小姐一脸狐疑地问。「这我也不清楚。是听了不少传闻,但早就没连络了……」于是,又回到最初的对话。「那么,总之,连络看看吧。」风野先生态度强硬。「就算您这么说,也太突然了……」「这样一点都不像久美。更干脆俐落一点去推动这方面的事情不是比较好吗?带着糠床去,物归原主不就好了?这样一来,你的人生也可以从诅咒中解放,今后也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不是吗?」事情没这么简单呀……我叹了口气,然后大家回到了公寓。我拿了包包,向优佳小姐谢过今天的咖哩饭,对风野先生说了近期还会再来拜访,然后离开公寓。风野先生这一篇摸不清是往日回忆、信仰自白或是生存方针的长篇大论,依旧在我耳中挥之不去。「还有其他路」,他曾这么说。一定应该还有其他路可走。「其他路」又是指什么?回家路上,我不断思考这个问题。自太古时代起,放任遗传因子自由发展的结果,就如同丛林中踩出的兽径,男人与女人也各自形塑出多种生存方式了吧。再加上文化、土地背景的微妙差距,民族特征也随之成形。其他路,到底是什么呢……因卡桑德拉而起的风波,让我往糠床洒进大把辣椒粉,尽管在最后阻止了异常发酵,但糠床本身却完全荒废了。该怎么形容呢?死气沉沉,毫无动静。不管是乳酸菌、酵母菌或酪酸菌,都没有运作的感觉。然而,某处似乎还残留着微弱气息,令我莫名相信,所以还维持每天定时翻搅的习惯。这,就是在遗传因子支配下行动的象征之一吧,也是自古以来的其中一条「路」吗?不过话说回来,在遗传因子控制之下,个人的自我发现又会受到多大妨碍呢?所谓的「个人」,又真的存在吗……对遗传因子而言,「个人」本像是承载它们的交通工具,竟然开始拥有自我主张,也是一件料想不到的事吧……或有其他可能……?我反复思考,不知不觉已回到公寓。一个小女孩,和一个似乎是她母亲的孕妇从管理员室走出来,对我轻轻点头行礼,看来像要去附近买用品。我看了她们一眼,走进电梯。具体而言,卡桑德拉到底是「谁」呢?自她消失已过了好几天,我心中似乎也逐渐浮现答案。身为关键核心的卡桑德拉,的确有和母亲相像之处,但绝不是「我的」母亲。似乎是在亲戚的「女人们」底层蠢动、绝不浮上台面,其存在却宛如受众人默认,大家都知道的「某人」。试图将卡桑德拉套在「现实」中的某人身上对号入座,是我太天真。「光彦」出现时也是如此吧。他只是拥有许许多多与光彦相似特质的「光彦」。是我和胡立欧之间共同拥有的耀眼少年,化身为「光彦」来到我们眼前。我叹口气,走进阿姨房间整理瓦楞纸箱。这里曾是卡桑德拉的房间,所以让我一度犹豫该不该来。但是都继承了这公寓,这点工作应该属于义务范围吧。其实,我极度害怕看到遍地布满蛞蝓爬过痕迹的画面。但一看之下,到处都找不到。不过,靠外面的几个纸箱被打开了,想必是那对低俗「双眼」的杰作。刚继承这里时,是我把这些纸箱装满,但当时并没有详细清点,既没那时间,也没那兴趣。更何况,阿姨的笔记等物品让我心生不忍,更提不起劲确认了。我再度将这些纸箱盖上。这时突然想起,之前整理纸箱时,起初几个箱子内装了不少笔记本。没错,还是按照年代顺序排的。我猜是日记类的东西,怀着为棺材覆上泥土的心情,将它们放进纸箱了……「啊。」我小声地叫了出来,瞬间脑中瞬间散发白色闪光。对呀,如果真是日记的话……现在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比它更有必要呢?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注1:以诸侯居城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城镇。注2:学名为Lycoris radiare,日文名「彼岸花」(Higan-bana),石蒜科(Amaryllidaceae)多年生草衣,原产于中国长江流域,有鳞茎,广憜圆形。叶带状较窄,色深绿。七至九月开花。花茎长三十至六十公分,顶生伞形花序,花瓣倒披针形,向外翻卷,雄蕊和花柱突出,色鲜红。蒴果背裂。日人认为彼岸即为死之国,多以此花为不祥之物。注3:Animism,原始信仰,相信万物皆有灵。注4:Shamanism,古老的灵性修行,规自然为灵性和疗愈的源泉。第一卷 5.时子阿姨的日记〇月〇日今天是春分。也是佳子大姐未婚夫——启治先生第一次来家里的日子。启治先生带来的伴手礼,是这本笔记。我跟加世子二姐各收到三本。这些是没有特定用途的空白笔记,要写什么都可以。我很开心,烦恼好久该写什么,最后决定当日记本。刚好四月起我就要上高中了,想趁这个机会尽量写下日记。为什么说「尽量」呢,一开始就要求自己每天写的话,不用多久就会五分钟热度,失去耐性。一旦想到「天天都必须写」,只要一天没做到就觉得烦。若是「尽量」,即使忘了两、三天,也可以随时接下去写。内容多寡也不一定。写得多也好,只有一行也好,是这本笔记方便之处。原本就设计成日记的话,还要平均分配,每天写下相同字数,那样就不方便了。启治先生真是送了好东西。不久,就要改口叫他「启治姐夫」了吧?不过,我还不大认职启治先生。但即使如此,只要佳子大姐了解他就够了。启治先生是镜原的远亲。据说他爷爷那代也是从岛上来的。所以,他趴那个缸应该处得来吧。当然,他之所以成为佳子大姐的未婚夫,或许跟这件事也有关。那个缸,今天也嘀嘀咕咕了一整天。妈妈和姐姐们都没在意,但我有点在意。加世子二姐说:「那是冒泡声,它从冬眠中醒过来了。」看都不看一眼,她还真敢说呐,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回哪去了。啊,不行不行,一开始就写这种内容可不行。〇月〇日今天是国中毕业典礼。此后几乎要跟绝大部分的朋友道别了。大家都哭成泪人儿。但我更无法制止自己去在意家长席上坐在妈妈身旁的人,尽管一举一动像个外人,不过,八成是「沼泽人」。为什么要带「沼泽人」来呢?这是我的毕业典礼啊。回到家,妈妈已经到家,却不见「沼泽人」。我问妈妈,她说不晓得有这个人。骗人。的确,冬天时「沼泽人」不会出现。认真说来,春天过后他们才会如此清晰地出现。所以我才想好好确认。明明就在眼前,却装做视而不见,妈妈真怪。如果她能更坦率,像朋友一样跟我无话不谈就好了。不过还好,我有佳子大姐,我们什么都聊。参加毕业典礼的「沼泽人」,其实好像一大早就待在厨房,是帮忙准备早餐之类的吧。我的心全系在毕业典礼上,连早餐都没空好好享用,更别说注意他了。我问佳子大姐:「那个人,八成不是这一、两天才出现的。」「那不是你认识的人吗?没注意到啊?」怪了——即使如此,虽说是『沼泽人』,家中出现一个人却不是家人,怎么可能没发现嘛。她却说:「所以他是我们的家人没错啦,只是常换不同样子出现。」我说:「大姐,这样好奇怪哦。」她笑着回答:「事情就是这样嘛,没办法。」亏她笑得出来。我说:「我只想过正常的日子。」只换来她轻轻带过一句:「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这就是我们家的正常日子。」〇月〇日春天到了,今天却好冷。风也很大。我现在不是国中生,严格来说,也不算高中生,真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期间。妈妈和姐姐们出去买东西,不在家。佳子大姐今年春天大学毕业后,决定到附近小学当老师。今天就是为了买套装、鞋子等等的东西出门,所以我一个人看家。我坐在沿廊上晒太阳,望着玻璃窗外的风飞快打转。突然,从背后传来咳个不停的声音,然后是打哈欠的声音。接着,我莫名困了起来,躺在坐垫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有人已帮我盖上被子,外面天色渐渐变暗,挂钟敲了五点。发呆了一会儿,玄关传来声响,姐姐她们回来了。我急忙出去迎接。之前,百货公司来通知说我的新制服已经做好可以去取,她们也一起带回来了。这是接到及格通知后不久,量好尺寸拿去订做的。「买了好多配菜喔。」「今天晚餐就吃这些吧。」「走了这么多路,真累。」妈妈和姐姐们异口同声地说。她们也顺便买了新袜子、手帕给我,我试穿给大家看,她们称赞说很适合。不过我觉得有点太大了。〇月〇日我跟小雪一起到镇上。小雪后来跟我上同一间高中,我们去买参考书之类的东西。后来回小雪家,试了好几种新制服领巾的打法,明明打出来的样子一样,打法却有这么多呀。小雪说:反正看起来都一样,选最简单的就好了。不过,不一样的打法,代表看不见的地方有不同构造,就算结果外观相同,折叠过程的感觉顺序还是不一样,我选了复杂的打法。小雪说我怪,但这就是个性的差异,没办法。〇月〇日今天是佳子大姐第一天上班。学校老师也能用「上班」这个字吗?学生还在放春假没来上课,不过老师要着手准备各种事项。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偏偏可怕的「沼泽人」几天前就出现在家里,面带微笑注意我们的一举一动。时间还早,分不出是男是女,只见一个有如模糊影子般的物体在移动,却能感觉它在笑,真不可思议。像今天这样有重要活动的日子,老是会出现多余的东西。〇月〇日今天是我的高中开学典礼。领巾练习打了好几次,变得皱巴巴的,我用熨斗烫平,小心翼翼地打好了结,加世子二姐却取笑我:「反正也只有一开始。」似乎我很快就不会在意领巾皱纹了。今早我很快就醒来,下楼一看,妈妈正在准备早餐。她看见我,笑着说:「早安,今天好早哦。」我说:「开学典礼十点开始,但我要先跟小雪她们会合。」「那,妈妈之后就直接去家长席喽。」她回答。「思——那个——」我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你还会带那个人来吗?」「那个人是谁?」她问。「上次来毕业典礼的人。」我答道。妈妈的手停下来。接着,她认真地看着我说:「小时,妈妈没必要骗你,我真的没看到哦。」我默默无语。可是,那瞬间,我第一次觉得妈妈说的或许是事实。〇月〇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