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流却没注意到。纯白的剑芒依然存在于神剑之中。「……你那是什么表情?」夕凪无力地平伏在流的眼前,呼吸急促、鲜血直流。虽然伤不致死,却也让她失去了战斗能力。「怀疑自己的胜利吗?」「……为、为什么……」流被搞胡涂了。他不明白夕凪为什么倒在自己的面前,更不明白神剑为什么会发出白色的剑芒。「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一份子了,这个时代需要你。」「这、这怎么可能……我已经……」失去了朋友、失去了故乡、失去了一切。除了眼前的夕凪之外,流一无所有,所以他才会进行战斗的准备,出现在决斗的地点。「这就是我看不惯的地方。」眼见流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夕凪不禁露出苦笑。「你在这个时代没有接触其它人吗?你的徒弟呢?水际的舞姬呢?那些把你当成英雄的孩子呢?你以为他们对你毫无感情吗?」「可、可是……」「他们需要你,希望再次见到你,这份意念在一瞬间让你的神剑展露锋芒,破解了我的方术。」剑芒乍现的神剑抵消了夕凪的方术,让流获得了胜利。原本以为神剑再也不会发光的流,反而被神剑救了一命。「微弱、渺小、却十分美丽的剑芒……」夕凪伸手轻抚光芒逐渐消退的神剑,手臂无力地垂下,再也抬不起来。「你赢了,流……呵呵,到头来,我还是输了……」夕凪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希望成真的满足感。让她保持着幸福的微笑。流跪在夕凪的身旁。两人的距离顿时缩短了许多,彼此都看得见对方的表情。「我已经了无遗憾了。动手吧,流。」流将神剑插入士中,握住短刀的刀柄,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短刀依然留在刀鞘之中,流似乎没有拔刀的意思。「……还在犹豫什么?今天放了我一条生路,等于是让那些救了你一命的人身陷险境。」躺在地上的夕凪缓缓开口。双眸清澈异常。流露出乎静的气息。「哈、哈哈哈!」流的双眸浮现泪光。现在的夕凪让流想起过去的种种,其中也包括了两人一同度过的每一天。——难道我要再度失去这一切吗……?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流的身体突然僵硬了起来,完全无法动弹。「流,你不在乎那名少年、那名少女、那些孩子、以及镇上的其它人吗?到时他们可是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我的利爪开肠剖肚。你真的不在乎吗?」流的指尖微微一颤。圭介、春乃将化作冰冷的尸骸。『师父为什么立志成为剑客?』『流哥哥还小的时候,奉纳舞是怎么跳的?』两人的笑颜、两人的未来都将消失在黑色的血海之中。「小孩子的肉体特别柔软,说不定轻轻一划就断成两截了。」还有那些孩子。跟在流的身后爬上后山、跑在前面微笑挥手的那些孩子。他们的未来以及许许多多的幸福,将会像气球炸裂一样化作碎片。——不行……流的右手终于开始了动作,将短刀从刀鞘拔出。「对,这才象话。亲手杀死敌视人类的魔物。守护你最重要的人吧。」两手握紧短刀之后,流的上半身朝着夕凪的胸前缓缓靠近。现在只要握着短刀往下一刺,就可以刺入夕凪的胸腔、贯穿夕凪的心脏、了结夕凪的生命。「……与你相处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回忆。直一希望那段日子能够持续到永远……」于是夕凪闭上了双眼,静待最后一刻的来临。——夕凪大人……相较于夕凪的平静,流的内心可说是波涛汹涌。孩子们的笑容、春乃和圭介的身影,这些都是流亟欲保护的生命。既然夕凪对这些生命造成威胁。当然要义不容辞地杀了她,如同杀了她的父亲一样。可是夕凪是个特别的人。小时候两人情同姐弟,长大之后虽然不常见面,却不影响两人的感情。种族的不同、居住环境的不同并未构成两人的障凝。「……呜!」紧握短刀的双手微微颤抖,流却知道他别无选择,只能挥动短刀。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凌驾于保护生命之上。孩子、抑或是夕凪?两者无法兼得,必须作个取舍。选择应该受到保护的生命,还是自己最重视的人?「我……我……」即使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流依然下不了决定。——父亲大人……我……!犹豫不决的流紧握短刀,也就是父亲的遗物。父亲为了捍卫生命而死,更凸显出这把短刀的特殊意义。——捍卫是什么?胜利又代表了什么?父亲大人,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或许我来到这个时代的意义,就是死在你的手上吧。」夕凪喃喃自语的同时,流从她胸前的衣领发现一个熟悉的物体。那是流送给她的礼物。严格说来,应该是流的回礼。是的,就是流的母亲所遗留下来的首饰。流的剑鞘之上,依然系着那条饰带。——我,动机于焉产生。「不行!」喀嚓。应该贯穿夕凪的短刀,却插在一旁的地上。流松开刀柄之后,一把抱起躺在地上的夕凪,将她纤细的身躯紧紧地拥入怀中。「我下不了手,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夕凪逐渐冰冷的纤细身躯,几乎快要被流折断。「妳也是让神剑产生剑芒的人啊!」夕凪一方面亟欲取流的生命,另一方面却又打从心底期盼流的胜利,因此纯白的剑芒当中,也包括了夕凪的意念。「我怎么可能杀了妳!」流的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滴在夕凪的脸上。「……现在不杀了我,你所重视的人将会失去生命。」夕凪伸出右手,温柔地拭去流的泪珠。「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我!」流终于将埋在内心深处的真心话说了出来:「可是我需要妳!不要离我而去,永远待在我的身边吧!」流的真情吶喊,却只换来平静的回应:「……为什么四百年前不说?」「……夕……夕凪大人……?」夕凪的眼眶也泛着泪光,豆大的泪珠潸然而下。一双大耳朵无力地垂下,彷佛被遗弃的幼犬。「我恨你,流。父亲大人的死,远不及你让我白白等了四百年的怨恨。」流着眼泪的夕凪伸手抚摸沉默不语的流。「为什么不找我帮忙?为什么不找我一起阻止父亲大人?就算到最后还是得痛下杀手,至少还有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那份痛苦、那份罪恶。」夕凪紧紧地抱着流。即使胸口一阵抽痛,双手依然缠绕在流的身上。「挑战恶鬼的时候也是,不找我帮忙也就算了。居然瞒着我将自己封印起来!」「夕凪大人……」「为什么不找我?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为什么一点都不在乎?嫌我碍手碍脚、觉得没必要让我知道是吗?回答我,流!」夕凪生气了。父亲死于流之手,这也就罢了,夕凪知道流是出于无奈、迫不得已的。流就是这种耿直的正人君子,这也是夕瓜欣赏他的地方。父亲的死是个悲剧,夕凪却不怪流;然而被流摒除在外的事实。却令夕凪难以忍受。与夕凪的父亲。旋风白狐交战的时候。保护全村、对抗黑海山恶鬼的时候。最后决定与恶鬼一起封印的时候。流一句话也没说,更没有跟夕凪见面。当时夕凪一直在山顶等待流的出现,却只等到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流跟恶鬼共同消失在时间的彼端,得知这项消息之后,夕凪的愤慨是可想而知的。夕凪深爱着流,更无条件地相信流,结果他却背叛了夕凪。「我不愿连累妳,更不愿意失去妳。毕竟对我而言,妳是无可取代的……」战死沙场的父亲促使流作出这个决定,他不愿意让自己重视的人身处险境。夕凪的战斗力十分强大,也因为如此,总是让流联想起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父亲。「当时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舍弃哀痛以及怨恨。带着一颗平静的心,等待你四百年后的觉醒?」夕凪是孤单的,她不被流需要,也感受不到流的爱。「可是……我杀了妳的父亲……」流无颜面对夕凪。自己的父亲也是死于战场,流没有勇气面对失去父亲的夕凪。「你这个胆小鬼……真不知道你的勇气到底是哪来的。何必这么见外呢?」苦笑不已的夕凪再度伸手抚摸流的脸颊。「这么一来,我也没必要跟你刀刀相向,也不必一心一意只想死在你手里。我只求能跟你一起活着,只要被你所需要,到哪边我都能活下去,更不需要编织那种谎言。」噙着泪水的夕凪涨红了脸,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谎言?」流心中一凛,连忙开口反问。「抱歉,流。我并没有杀人。那只是我捏造出来的谎言。」夕凪双眉紧皱,神情十分歉疚。「我只是利用它吃剩的残渣罢了。摆出那些尸块,你一定不会轻易地饶过我,所以……」「原、原来如此……」夕凪的坦白让流大吃一惊的同时,也让他松了口气。「我不是没有想过伤害人类,可是人类毕竟是你苦思许久之后,不惜杀害父亲大人以尽捍卫之责的生命,所以我最后还是忍住了。」——真是服了她……全身脱力的流抱着夕凪瘫坐在地。「……不生我的气吗?」「生气,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想不到在四百年之后的异乡,夕凪大人的怨恨丝毫未减……简单说来,她并没有为了杀害流而滥杀无辜,事实上却刚好相反。察觉到这一点之后,流的内心同时涌起愤怒、无力、以及满满的笑意。「……抱歉。」「妳这个女人……为什么总是喜欢找我的麻烦?呵呵……呵呵呵……」流不禁笑了出来。打量着流的夕凪,也跟着忍俊不住。「呵呵呵。」「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抱歉,不过谁教你抛下我一个人?」夕凪嘟着嘴唇的神情,逗得流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呵呵。」可是下一秒钟,夕凪的笑容却僵硬了起来。「难道是……!」一双大耳微微摆动,搜寻四周的动静。「夕凪大人?」「太快了,居然现在就开始行动!」夕凪严肃的表情,让流心中一凛。从她的神情看来,事情似乎并不单纯。「夕凪大人,有什么不对吗?」不过流并不明白夕凪的话中含意。「牠开始行动了,不应该这么快……」面色凝重的夕凪坐了起来,流连忙撑住她的身子。「牠?」「黑海山。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具尸体就是牠吃剩的残渣。」昨天晚上,夕凪找到了那股气息的主人。当她来到杀人现场的时候,清楚地看见恶鬼转身离去的背影,也为恶鬼居然还活着的事实感到惊讶不已。恶鬼似乎也发现了夕凪的气息,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的恶鬼比过去瘦弱不少,看来还需要一段复原的时间,夕凪认为这应该就是恶鬼选择离开、而不是选择正面冲突的原因。站在夕凪的立场,她当然不希望看见恶鬼复活,否则这件事一旦被流知道,后果绝对是不堪设想。不过恶鬼虽然元气大伤,好歹也是传说中的魔物,夕凪当然不是对手。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恶鬼离去,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之后,夕凪发现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流也十分清楚。「黑海山的恶鬼?牠不是已经死了吗?」「只能说牠的生命力真是令人惊奇。」恶鬼的行动力之快,出乎夕凪的意料之外。她以为恶鬼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地恢复原貌,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所行动才对。等到出现了牺牲者之后,人类自然会展开搜索。再说人类手中也有足以打倒恶鬼的武器,完全复原之后的恶鬼理应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然而恶鬼恢复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人类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牠似乎往镇上前进。」夕凪的这句话让流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时握住插在地面的神剑与短刀。「……要去吗?」「嗯。」「因为这是你的工作?」夕凪的表情十分认真。她早就知道流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毕竟这就是流的作风。不过她还是想要知道流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不,我也希望圭介、春乃以及那些孩子平安无事。」收刀入鞘的流面向夕凪露出微笑。「嗯……」夕凪也点点头。「我先走一步,妳待在这里休息片刻吧。」「不,我也一起去。」强忍胸口的痛楚,夕凪也站了起来。身体虽然摇摇晃晃的,眼神却十分坚定。「可是妳的伤势……」「以方术来治疗即可。」「可是……」无视于流的劝阻,夕凪坚定地摇摇头。「流,我希望你平安无事。」「夕凪大人……」「更希望你重视的人安然无恙。」看到夕凪脸上没得商量的神情之后,流知道再怎么说都没用了。第五章光芒的所在「课长,过桥的C小队失去联系!」「又来了,到底有多少敌人?」厚生劳动省特别病害兽防治课的课长高杉幸一双手用力一拍,对着汽车的方向盘出气。他们正位于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路程的小学门口,镇上的居民三三两两地通过他们停在路肩的小汽车。那些居民都是前往小学避难的人潮,这间小学已经被指定为临时避难中心。突然出现的大批魔物让镇上陷入一片混乱。魔物出现的地点主要集中在商店街的附近,其中也包括了今天早上发现人类下半身尸块的地点。魔物的体型不大,就像是被水际神社封印起来的恶鬼的缩小版,光是高杉亲眼目睹的魔物,就高达十数个之多。牠们闯入附近的民房搜刮食物,已经有多处民房遭到破坏,也传出了不少死伤。一个小鬼不难对付,集体行动的小鬼就成了不容忽视的威胁,再加上牠们行动的范围局限在车水马龙的闹区。不能随便开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牠们大肆破坏。「可恶,根本来不及反应!」高杉再度呼叫失去联系的小队,同时也在内心叫苦连天。◇整个事件的起点,是在深山里面被发现的动物尸体。第一个被发现的是野狗的死尸,或许死尸并不是最恰当的称呼。野狗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下一堆干干净净的白骨,没有黑褐色的血迹,也没有附着其上的肉块。从白骨略带光泽这点看来,死亡时间并不长,排除了肌肉组织腐败脱落的可能。这堆白骨透露着不寻常的讯息,无论是发现者、警察、甚至是卫生所的人都摸不着头绪。几天之后,又有人发现被支解的鹿。横切面干净利落,不输屠夫的专业手法。部分尸块也跟先前的野狗一样,只剩下一堆白骨,因此警方分析应该是同一人所为。之后又发生了数起类似的事件。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大举搜山。或许可以避免之后发生的惨剧。不过那时还没有镇民受害,而且手边的物证也无法构成刑事案件。最重要的是,相关资料根本没送至特别病害兽防治课。今天早上,紧临商店街的桥下发现人类的死尸。令人不忍卒睹的死状终于引起了各单位的疑心,于是将资料汇整之后,呈报特别病害兽防治课。早上接获了报告,中午高杉就率领部下来到现场,取代地方警力继续展开调查。验尸报告出来之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就是黑海山荒野的恶鬼依然健在。验尸官从尸体所附着的分泌物当中,筛检出恶鬼的细胞组织。这份报告送交高杉手中的时候,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无数的神秘生物突然出现,开始在镇上大肆破坏,数量大约在十数只以上。汇整镇民的目击数据之后,显示神秘生物的总数应该高达三十几只以上。根据过去的文献记载,高杉判断这些神秘生物应该就是恶鬼所制造出来的分身,却不知道该采取什么对策,只能向全镇居民发布紧急避难的命令,同时召回执行侦查任务的各小队。避难完成之前,不能下达攻击的命令。不幸中的大幸,大概就是小鬼目前的目标在于搜刮食物,只要不激怒小鬼,就不会遭到攻击,因此死伤人数并不算多。可是搜刮食物的行动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毕竟食物的数量有限,而且文献记载中的黑海山荒野恶鬼是会吃人的魔物,到时死伤人数绝对会大幅攀升,类似野狗、鹿以及今早发现的人类尸块势必会随处可见。◇「一定要尽快完成避难的工作……」高杉咬紧了牙。他耐着性子凝视着表面的指针,避难人潮却陆续不断地涌入,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打倒小鬼的武器不是没有,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却不能擅自使用。在人来人往的闹区使用自动武器无疑是自爆的行为,虽然可以消灭魔物,却也会造成惨重的人员伤亡。也难怪高杉以及他的部下如此焦急,这也算是太平盛世的致命伤。现在的日本人缺乏对抗魔物的实战洗礼,甚至连高杉的实战经验也不算完备,毕竟他只参与过对着毫无抵抗能力的魔物扣下扳机的优势歼灭战而已。不过恶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牠依然沿用四百年前的战术。完全不知道现代人与超常生物之间的实力差距,更不明白向人类挑战是极为不智的愚行。刚开始或许攻得人类措手不及,可是就长远的眼光看来,最后吃亏的一定是魔物。过去牠所挑起的战争都是以胜利收场,完全没有失败的经验,因此牠还是采取过去的手法。简直是浦岛太郎与逆-浦岛太郎的相遇,彼此都缺乏实战的经验。说来容易,不过对一味挨打的逆。浦岛太郎而言,摆在眼前的可是糟到不行的局面。「课长,现在该怎么办?」「留下一半的人,与当地警力驻守此地,协助居民完成避难,同时请水际的术者尽快赶来此地。」「可是那些小鬼……」特别病害兽防治课的职员目前无法使用枪械,水际的术者可说是唯一的护身符。「难道你要我对这些镇民见死不救?」「……该怎么向其它弟兄解释?」「抱歉,我也不知道。」高杉叹了口气。「叫弟兄们把捕捉猛兽的器材带在身上,总是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