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我现在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是提不起劲。」于是夕瓜眺望着正在玩捉迷藏的孩子,神情十分地温柔。孩子的每一个动作都逗得她露出微笑,一双大耳也不时抽动,看起来十分愉快。流不清楚夕凪的来意,不过感觉得出她并没有恶意,于是便吁了口气,跟夕凪一起看着跑来跑去的孩子。「……四百年……此情此景,还真让人感受不出这是四百年后的世界。」眺望着奔跑嬉戏的孩子,夕凪突然有感而发。同样的话语、同样的神情,流仿佛回到了四百年前的过去。「嗯……的确……」这一瞬间确实跟四百年前没什么不同。四百年前的那一天、人类与妖狐的冲突尚未浮上台面的时候,两人也跟现在一样看着村于里的孩子嬉戏奔跑。「流,告诉我。」「请说。」流点点头,他压根儿就没有拒绝夕凪的念头。「在这个时代苏醒的时候,你心里想些什么?」「……」夕凪的问题让流陷入了沉思。这不是简单的几句话就能回答的问题,流需要时间慢慢思考。「这个嘛……刚开始有些惊慌失措。毕竟这个世界跟四百年前完全不一样,放眼望去尽是陌生的事物。平坦的道路、来往的车辆、满载乘客的电车、还有飞机以及高楼大厦。对我来说,这是个充满惊奇的世界。」一想到当时的狼狈,流不禁摇头苦笑。身旁的夕凪趁着流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找到大辅了!』『糟糕!』孩子们正玩得起劲,当鬼的孩子恰好抓到了第三个人。「不过那个时候还比现在好多了。」「好多了?怎么说?」夕凪转头看着流。山风吹乱了她乌黑的长发。「每天都活在惊奇之中,反而无暇细想自身的处境。」「……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夕凪凝视着流,又接着说下去。「刚苏醒的时候,我一心一意只想找你报仇,完全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将何去何从。」说完之后,夕凪摇头苦笑,仿佛认为当时的自己真的很傻。刚苏醒的夕凪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处境,内心充满了对流的憎恨。现代文明让流惊慌失措,却反而对夕凪一点都不造成影响。「可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嗯……」习惯现代文明之后,流感到强烈的失落。不再被这个世界需要的流,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夕凪的情形也差不多,熟悉的故乡、熟悉的族人全都离她而去,她也跟流一样失去了一切。而且这一带的妖狐只剩下夕凪一人,夕凪的孤独感想必又在流之上。不过夕凪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为父报仇的目标,因此并未停下脚步。一旦停了下来,想要再度出发就不容易了,所以夕凪别无选择,只能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旁没有认识的人,也找不到我能做的工作,这里简直就像是个空虚的世界。」一个让剑客的角色无从发挥的空虚世界。神剑的力量大不如前,失去了斩妖除魔的能力,最惨的是居然还找不到敌人。「所以妳出现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我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夕凪眉头紧皱,露出疑惑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年幼的少女。「因为只有妳需要我的存在,需要我这个剑客。而且最重要的是,妳让我感受到已经消失的故乡,更让我忆起每一个令人怀念的日子……」夕凪的出现,让流感到自己确实存在;夕凪的报仇行动,更让他保有水际剑客的身分。「……或许我也是如此吧。夕凪的存在建构在你的存在之上,不管是以何种形式建构,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说完之后,夕凪缓缓地往流的肩膀靠去。泪水也自眼眶汩汩流出,滴落流的手背,溅起点点水花。泪水的触感让流发现夕凪正在啜泣,她的反应虽然出乎意料之外。流也没有将她推开的念头。「流,下次决斗的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到时真的会杀了你。所以你一定要打赢我,然后杀了我。因为杀了你之后,我将失去一切……」夕凪紧紧地抱住流的臂膀。挟着强大的恨意来到现代的夕凪。一旦复仇成功之后,她将失去存在的目标。因此夕凪希望流在她展开复仇的过程中,亲手了结她的生命。她希望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依然保有夕凪的身分。「……夕凪大人……」流突然发现夕凪变得前所未有地渺小。过去的夕凪就像是流的姊姊,总是站在前面保护流不受他人的欺负。即使是反目成仇之后,夕凪依然是个可怕的敌人,少了神剑的庇护,流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对流而言,夕凪是个处处强过自己的少女。如今这个从不示弱的少女却倚着自己的臂膀轻声啜泣,纤细的肩头微微颤抖。眼前的景象为流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以及难以言喻的哀伤。「流……?」突然之间,流紧紧地将夕凪抱在怀中。讶异不已的夕凪噙着泪水,抬头凝视着流。「对不起,夕凪大人……可是……我……」流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杀了她之后,我还剩下什么?而且,我真的下得了手吗?思及至此,流察觉到内心潜在的某个愿望。——原来如此……流与夕凪是同病相怜的两人。对流而言,夕凪是唯一的救赎,杀了夕凪之后,流将回到毫无意义的生活。也就是因为如此,明知没有胜算,流还是勇敢地向夕凪挑战,甚至还暗自庆幸神剑的力量大不如前。即使卯足全力,也不是夕凪的对手,不过这么做至少能让流保有水际剑客的身分。而且打不赢夕凪,也就代表不必面对杀与不杀之间的挣扎。——我下不了手,我不能伤害她……「夕凪大人,我办不到。」这就是历经波折的两人最后得到的答案。◇在黑暗中匍匐数日的『它』,终于面临了全新的阶段。历经了多次的休眠,『它』发现自己的身体长出了四只小小的脚。一开始『它』还不知道该怎么使用新长出来的脚,尝试了一段时间之后,现在『它』已经可以利用这四只脚到处行走。有了这四只脚之后,『它』的移动速度自然也跟着加快了不少。行动力大幅提升的『它』,开始在森林中寻求更多的猎物。或许是之前的松鼠十分美味,『它』的下一个猎物也是活的松鼠。跟着外出觅食的松鼠回到巢穴之后,『它』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巢穴里面共有五只大大小小的松鼠,每一只都成为『它』的盘中飧。五只松鼠下肚,『它』获得了暂时的满足,不过还是不足以达成目的。于是身形胀大一倍的『它』为了寻找更多的猎物,扩大了行动范围。现在的『它』还没有攻击大型野兽的力量,也不是野狗群的对手;不过『它』正慢慢地成长茁壮,力量也愈来愈强大。目前『它』的行动范围尚未与人类的世界产生交集,只限于荒山野岭的森林。可是『它』与人类的世界展开接触,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到时候将以什么为食,老实说连『它』自己也不知道。断章三锵啷、锵啷……随着玉串的清脆声响,茅乃翩翩起舞。水际玉串的造型源自岩户神话,上面镶有多件装饰。每当这些装饰互相碰撞的时候,就会发出宛如风钤一般的声音。春天暖烘烘的朝阳映照在台地之上,茅乃手中的玉串和纸扇反射出耀眼的光辉,与曼妙的舞姿互相辉映,构成一张美丽的画面。「……了不起。」站在一旁欣赏茅乃练习奉纳舞,流的赞叹之情溢于言表。自从茅乃正式继承水际家之后,流还是第一次目睹茅乃的舞姿。轻风曼舞的茅乃,一点都不比前任继承者、也就是她的母亲逊色。「嗯……」流的耳边传来轻声的呢喃。声音的主人与流站在一起,共同欣赏茅乃的舞姿。「夕凪大人。」「不要叫我夕凪大人——令妹的舞技十分出色。」凝视着茅乃的夕凪赞叹不已。「这是多年来努力不懈的成果,再说茅乃的母亲本身也是个十分优秀的舞者。」流的义母、也就是茅乃的母亲是水际流的前任继承人,同时也是远近驰名的优秀舞者。「原来如此,这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流静静地凝视着茅乃。夕凪发现流的神情有异,一脸好奇地靠了过去。「流大人,怎么啦?」「……没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有什么,快说。」夕凪确实从流的表情当中察觉异样,因此她不允许流有所隐瞒。「真的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茅乃有个疼爱她的母亲罢了。」流的母亲死于传染病,眼见茅乃从她母亲手中继承了一身优秀的舞艺,内心多多少少也有些羡慕。「流大人,你也有所继承啊。」咔锵。夕凪碰触流挂在腰间的短刀,露出淘气的笑容。这把短刀是父亲奔赴沙场前留下来的遗物,据说是好几代之前的祖先从领主手中得到的奖励,从此被当成了传家之宝。无论是剑鞘或是剑柄的装饰,都流露出高贵的气息。「这就是你开始练剑的原因吧?」咔锵。夕瓜又碰触着流腰间的神剑,同时报以温柔的微笑。「……嗯。」流看着夕凪,紧皱的双眉也随之舒展。流的父亲是武士集团的大将,在领主的命令之下,带领部下保卫水际神社。他们是水际家族的盾牌,与水际的神职人员携手合作,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生死之战。在一次的激战中,流的父亲不幸阵亡。他率领部下打退了魔物,拯救了全村,却也因此牺牲了生命。即使是多年之后的现在,身受重伤的父亲与袭击村子的魔物殊死搏斗的背影,依然让流记忆犹新。因此流拾起了长剑,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保护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村民。这份捍卫全村的决心,就是流自父亲身上继承的意志。「不过流大人,这实在是不象话。」咔锵、咔锵。夕凪左右两手分持短刀以及神剑随意摇晃。「跟短刀比较起来,神剑显得太朴素了。」夕凪对神剑的装饰大为不满。神剑上面看不见武士刀应有的装饰,这或许是制作者光芳的癖好吧,无论是剑鞘、剑柄甚至是剑锷都毫无修饰。「你好歹也是个上位者,这种小地方得特别注意才行。」「夕凪大人?」夕凪突然跪在流的面前,伸手抓住头发上的饰带。薄如蝉翼的饰带精巧地盘附在夕凪的后脑,衬托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啪沙。乌黑亮丽的长发略显凌乱。夕凪解下了饰带,任凭长发随风飘曳。「只要把这个……」夕凪准备将饰带系上神剑的剑鞘。「夕凪大人,万万不可!这不是夕凪大人最珍贵的饰带吗?」夕凪手中的饰带,是死去的祖母送给她的诞生之礼。流知道这条饰带的来历,说什么都不肯接受。「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将它送给你。」无视于流的惶恐,夕凪径自动手。只见她将饰带在剑鞘上缠绕几圈之后,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这样就好了。」「夕凪大人……」相较于流的为难,夕凪显得十分高兴。「不必在意。反正我继承族长之后,这条饰带也会落得束之高阁的命运,倒不如送给你还比较好。相信祖母也会很满意我的安排。」妖狐族是以发饰来传承的。旋风白狐身上的发饰,总有一天会传承到女儿夕凪的身上,到时夕凪自然得将这条饰带取下。「可是……」「不必多说!」夕凪喝斥一声之后,视线从流的身上再度回到正在练舞的茅乃,眉角上扬、脸颊微鼓,看来十分不悦。流认识夕凪已经不是一两天了,他十分清楚夕凪说一不二的牛脾气。「……夕凪大人,请收下这个当成回礼。」「嗯?」死了这条心之后,流从怀中取出一个物品。小巧细致的女性首饰,镶着一只绿色的宝石。「不行!」明白这个首饰的来历之后,夕凪当场拒绝。「这是令堂——」「既然如此,我也不能接受夕凪大人的饰带。」夕凪顿时哑口无言。「且、且慢!」眼见流准备解下饰带,夕凪不禁慌忙阻止。「好吧,我收下就是了!」「感谢。」流将首饰放在右掌心。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下,绿色的宝石抹上了薄薄的红晕。可是夕凪却将流的右手推了回去。「夕凪大人?」流对夕凪的举动十分不解,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或许是流的反应正中夕凪的下怀,只见她的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容。「替我别上。」夕凪将一头长发轻轻托起,露出白皙的细颈。「夕凪大人……」无视于流的为难,夕凪默默地摆动双耳以及尾巴。——真是拿她没办法……流叹了口气,双手绕过夕凪的颈子。◇钤钤、钤钤。右手高举玉串、左手挥动纸扇。茅乃的动作就此停止。练习多次的奉纳舞也告一段落。「兄长、夕凪大人!」茅乃收起扇子,将玉串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朝着两人快步走来。个性内向的她,此刻却显得信心十足。——我跳得不错吧?流仿佛听见茅乃的心声。「流大人。」夕凪把玩着首饰的宝石,抬头看着身旁的流。「何事?」「你喜欢这个村子吗?」夕凪说完之后,回头看着身后的山脚。站在神上俯视山脚,村子的模样清晰可见,来回奔跑的孩子、忙于农事的大人、甚至是在河边洗衣的妇女都尽收眼底。「是的。」安详宁静的小小村子,却是流全力守护的重要世界。「活下来。」「夕凪大人……」夕凪的表情十分严肃。她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流会跟亲生父亲一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为了捍卫全村牺牲生命。所以夕凪将饰带送给了流,希望祖母的遗物能保护他的安全。「……我明白。」「答应我,一定要活下来。」「是。」流点点头,紧握剑鞘上的饰带。「……你不应该拿起神剑的,这样我也不必成天为了你担心受怕。」「我毕竟是武士之子……」「我知道,你是水际家的武士。」夕凪为之苦笑,她对流太熟悉了。这时茅乃刚好走到两人的面前。「兄长,这条饰带是哪来的?」茅乃马上注意到剑鞘上面的饰带。「呵呵,这样子看起来比较有份量。」「夕凪大人,原来是妳送给兄长的。」夕凪与茅乃相视而笑,流也忍俊不住。『活下来。』这个承诺并末打破。之后的决战之中,流非但没有壮烈成仁,还活了四百年之久。「难怪看起来不像兄长的作风。」「喂……」「哈哈哈。茅乃大人,别再寻这个木头人的开心了。」对往后的命运一无所知的三人,正处于幸福的最高峰。第一卷 第四章 真心上午的的神社大院空无一人。却传来阵阵陌生的声响。波扣、波扣、波扣。那是圭介以木刀击落软式棒球的声音。流负责投球,他们正在进行全新的训练。两人练习了一阵子之后,接连而来的白色棒球间却突然冒出一颗黄色的网球。「啊!」圭介想以左手接住这颗网球。咚。这时白色的棒球却不偏不倚地打中他的前额。「好痛!」圭介丢下木刀,按住自己的前额。「圭介,你分心了。」「呜呜呜,痛死我了。」「你应该扩大自己的视野,不要被特别突兀的东西所吸引。」「我知道,可是……」摸着自己的前额,圭介露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