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兴奋的夕凪提升了真空漩涡的转速。轰然作响的强风笼罩全身,吹得她头顶的大耳以及腰际的尾巴不断摆动。眼前的漩涡不比过去的小儿科,一日一被强风扫到,硬如铸铁也会断成两截,破坏力不容小觑。局势演变至今,输赢着实难以定论。如果是在四百年前的时空,流毫无疑问地会获得胜利,夕凪所制造出来的强风,势必会被正处于巅峰期的神剑以及肉体能力大幅亢进的流轻易化解。然而神剑的威力大不如前,难以化解强风,即使神剑挡住了利爪的攻势,强风也会毫不留情地撕裂流的身体。论破坏力、论防御力,夕凪在流之上;论速度、论技巧,流在夕凪之上。即使是两名当事人,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呜喔喔喔喔喔!」时间不多了。流以右手持剑,左手拔出了腰间的短刀,以二刀流的态势展开一轮猛攻。「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到头来,还是得仰赖血亲的力量?夕凪凝视着流的短刀,嘴角漾起笑意。咻。利爪掠过流的鼻尖,手臂的真空漩涡同时也划破了流的脸颊,鲜红的液体自伤口渗出。流虽然避开了利爪,却还是避不掉强风的袭击。强忍脸颊的疼痛,举起左手的短刀往上一挥。然而比神剑短了一截的短刀捕捉不到夕凪的身躯,只斩断了一缕乌黑的秀发。两人你来我往地展开激烈的攻防,却都无法给予对方致命性的打击,只好再度拉开距离。流与夕凪都站在原地喘气,其中又以流的呼吸特别急促。在方术的影响之下,流所消耗的体力可说是夕凪的好几倍之多。——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流在内心喃喃自语,第三度的接触将是最后的攻击,笼罩全身的疲劳、以及逐渐流失的活力,在在证明流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沙。然而流还是往前踏出一步,现在的他丝毫没有退缩的念头。——绝不能认输,更不能退缩,战斗是我的生存意义,为了我、为了夕凪大人,说什么都要战到最后一刻,咬紧牙关的流又往前踏出一步,同时试着忽视内心的迷惘。「夕凪大人,这是最后一击了。」夕凪闻言,嘴角的笑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梦醒之后的失落感。「……我不会因此手下留情的。流,拿出你的真本事吧!」夕凪立刻恢复了先前杀气腾腾的表情,笼罩全身的强风也卷起了一阵砂尘。「接招吧,夕凪大人!」「放马过来吧,流!」最后的对决于焉开始。抢先出招的人是夕凪。善加利用强风的力量,夕凪的直线冲刺能力更在流之上。只见她以惊人的速度迅速逼近。不过流也毫不示弱。面对夕凪的直线冲刺,左右摆动身体的流以假动作混淆对方的视线,藉以展开还击。结果夕凪果然被流牵着鼻子走。「尽玩些小伎俩,」夕凪扩大漩涡的影响范围。以对抗流的游击战术。结果锐利的风压果然在流的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伤口虽然不深,数量却相当可观,每当流挥动手臂,鲜红的液体就四处飞溅,甚至染红了流身上的衣物。夕凪虽然毫发无伤,却不代表她占了上风。强风虽然对流造成了伤害,左右开弓的双刀却也阻断了夕凪的退路。「可恶,再加把劲!」流鞭策着逐渐沉重的双腿,拼命地往前逼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一旦停下了脚步,身体势必会累得无法动弹。夕凪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她没有后退的意思,继续与流展开缠斗。其实只要利用强风的力量,脱离险境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那并不是夕凪期望的决斗。她要堂堂正正地将流击倒,这也是父亲遇害之后,支持她一路走来的信念。——时间不多了。拿定主意后,流将短刀抛向夕凪。「什么?」夕凪以利爪弹开短刀,流的这记险招却也让她的上半身露出破绽。——居然舍弃父亲的遗物:夕凪依稀知晓短刀的来历,也因为如此,流的奇袭才能奏效。只见夕凪拼命想要扭转颓势,双手握住神剑的流却已经欺了上来。——完了……逼近眼前的白刃让夕凪放弃了希望。神剑将从肩头划过侧腹,强风的防御也难以让她逃过一死。于是夕凪暗自叹了口气,解除了围绕身旁的强风。「夕凪大人!」就在这个时候。「流先生——!你在哪里啊——!吃晚饭啰——!」——春乃?正常状况之下,流应该听不见这个声音。声音的主人距离尚远,一段时间之后才会找到这来,然而天风之术所强化的听力,却还是让流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声音。就在声音传入耳中的那一瞬间,流的注意力从眼前的夕凪飘到春乃的身上。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应该受到保护的生命。万千思绪在脑海中来回穿梭,让流的动作产生了窒碍。小小的应战瑕疵,却成为大大的致命伤。应该命中对手的神剑顿时挥空,夕凪的手臂却结结实实地刺入流的身体。咚。「咕!」腹部被夕凪命中的同时,流的体力也到达了极限。失去方术的庇护之后,身体再也无法动弹,手中的神剑也颓然掉落在地。虚脱的双膝再也承受不住流的重量,他的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生死相搏的两人,就这样狼狈地滚落在地。「……妳赢了,夕凪大人。」两人停止滚动的时候,流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了。「流……」被流压倒在地上的夕凪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尽是惊疑不定的神情。「妳赢了,夕凪大人。」流再度强调一次。全身上下的体力已经在先前的战斗当中消耗殆尽,流就像是断了线的人偶,连动根指头都很困难。而且累积的伤害也十分严重,恐怕要好几个小时之后才能恢复动弹。「……!」夕凪闻言,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跨坐在流的身上,然后举起了双手。——到头来,我还是输了。内心喃喃自语的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打赢的可能,妖狐族的公主更不是区区人类所能对抗的敌人。有了累积众人力量的神剑,人类才能勉强与妖狐战成平手,如今神剑的力量大幅衰退,流的败北也是意料中的事。即使没有胜算,流依然站上了火线,只因为这是他的使命,也代表了他是被需要的存在。既然迎战夕凪是唯一证明自己确实存在的手段。流焉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谢谢妳,夕凪大人。」说出这句话之后,流闭上了双眼。自从与夕凪重逢的那一天开始,他早已作好了觉悟。因此现在的他十分安详。陪伴着自己一路定来的夕凪,自幼就像是亲生姊姊似的对自己百般呵护,最后却在命运的捉弄之下成为敌人。夕凪太了解流了,如今堪称知己的夕凪,就要结束流的生命。一想到这里,流不禁感到莫名地幸福。可是夕凪的内心却一片混乱。『谢谢妳,夕凪大人。』流的语气十分平和,夕凪反而下不了手。——还在等什么?这不就是我来到这个时代的目的吗?他背叛了我、杀了父亲大人,如今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为什么反而下不了手?夕凪的心跳逐渐加速。只要挥动利爪,一切就结束了。脆弱的颈子将喷出大量的鲜血,替夕凪的复仇划下完美的句点。「呜!」然而夕凪的内心却感到一阵抽痛。这是一种警告,暗示夕凪不该这么做。夕凪以左手按住胸口,试图平抚莫名的疼痛。「……夕凪大人?」夕凪迟迟未下杀手,大感意外的流终于睁开了双眼。只见夕凪强忍着泪水,全身不停的颤抖,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为、为什么下不了手……」勉强吐露这句肝肠寸断的真心话之后,夕凪放下高高举的右手。——为什么?为什么?这不就是我的目的吗?我是来杀死流、替父亲大人报仇的!夕凪的脑中浮现一个大问号。矛盾的思绪澎湃汹涌。夕凪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夕凪大人……?」再度呼唤夕凪的名字之后,流终于看见了。小小的水珠,沿着夕凪的脸颊滑落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杀不了他?无声的吶喊化成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倾泻而下。「流先生——!」春乃的声音再度传来。方术失去了效力,流的听力也恢复正常,这表示春乃已经来到附近了。「……流,再来一次!」「啊?」夕凪紧紧抓住流的胸口。「再来一次,这不是所我期待的决斗。要不是那个小姑娘突然出现,我早就死于非命了。」——原来她也发现了……夕凪知道流的最后一击为什么失败的原因,才会要求与流再度展开决斗。这是流一厢情愿的想法,所以他并未发现夕砠隐藏在那句话之下的挣扎与矛盾。「可是……」「不必多言,再来一次!」夕凪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流的双眼,泛着泪光的瞳孔显得格外地柔弱,与她霸道的语气大相径庭,握着流的双手更增加了几分力道。「再来一次,流!」感受到夕凪热切的期望之后,流也在内心作出了决定。「……好吧。」夕凪不禁松了口气,同时流露出迷路的小狗找到主人时的那种欣喜。——夕凪大人……?流不明白夕凪的表情代表什么,更不知道夕凪真正的想法。感受到春乃的气息之后,夕凪站了起来,然后背对着流朝着森林的深处走去。可是在进入森林之前,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流。「……流,我们注定要当敌人吗?」说完之后,还拭去眼角的泪珠。「这……」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即使时光倒流,身为剑客的流还是得斩除夕凪的父亲。流的沉默并末让夕凪感到失望,或许她也知道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吧。「下次再一决胜负吧,流……」夕凪再度迈开脚步。「除此之外,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了。」随着淡淡的月光消失在森林彼端之前,夕凪的脸上带着哀愁的笑容。◇费了一番唇舌之后,流才让春乃相信身上的伤痕是练剑不慎的产物。与夕凪的二度决战结束,流的生活依然没有太大的改变,每天自我训练、指导春乃奉纳舞、指导圭介剑术,偶尔也陪镇上的小孩子嬉戏。夕凪还是想跟流一决死战,这代表流依然得维持剑客的身分,因此他也没有改变生活方式的必要。不过夕凪离去时的神情。让流感到百思不解,一点点哀愁、一点点无奈、一点点缅怀的笑容,更牵动着流的心。每当想起夕凪当时的神情,就不禁怀疑第三次决斗的承诺到底是对是错。「师父,你之前都是怎么获胜的啊?」把流的思绪拉回现实的声音,来自在一旁挥剑的圭介。两人正在无人打扰的神社后院练习剑术。「这个嘛……圭介,你挥剑的目的是什么?」「啊……?」「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吗?」「……嗯……」圭介放下手中的木刀,双手交叉在胸前思索,一脸为难的他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我换个问法好了。你为什么想学剑道?当初让你作出决定的原因又是什么?」流也放下木刀,坐在附近的石头上,视线刚好跟个头较小的圭介在同一条直线上。「原因……?这个……小时候看到师父被封印之后的那块岩石……啊……」「怎么啦?」满脸通红的圭介突然住口,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个……呃……」「难言之隐吗?」「算、算是吧。」圭介连忙点点头。从他的狼狈样看来,似乎是相当私密的原因。「说说看吧,搞不好能帮你找到答案。」于是圭介吸了口气,神色凝重的直视流的双眼。「不、不可以说出去喔!」「当然。」「那、那我就说了……」圭介知道流是个正直的人,说一不二,所以准备坦承一切。可是下定决心之后,圭介却依然沉默不语,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流知道圭介内心的挣扎,所以也不勉强,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自己开口。「我、我……」大约过了一分钟之后,圭介这才打破了沉默。从他用字遣词的谨慎看来,这件事对他真的非常重要。「我、我从以前……呃……就很喜欢春、春乃。那时她总是抬头望着师父的封印之石,眼神之中透露着憧憬以及爱慕,因此我才想变得跟师父一样厉害,长大之后保护春乃……」一口气说到这里之后,圭介顿时羞得低下头来。「圭介,不需害臊。」「可是……」「我的理由也跟你差不多,都是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圭介闻言,不禁拾起头来。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神色。「吉冈大人也是为了他的家人而拼命,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个个都是如此,无一例外。圭介。这个时代虽然没什么敌人,你的动机却是正确的,不需要感到羞耻。」「嗯……」圭介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这个心愿,却与你的另一个心愿互相冲突。」「啊?」圭介不明白流的意思。「之前你不是说过想要赢得比赛吗?」「啊……」圭介这才想起自己对胜利的执着。正处于低潮期的他总是无法在比赛中取得好成绩,因此才会兴起请流指导剑术的念头。「看看我吧,圭介。我保护了应该保护的人,却无法战胜那个恶鬼,最后甚至还失去了一切。」「师父……」为了战友、也为了全村着想,流将胜利摆到第二顺位。最后虽然保护了全村的安全,却也让他失去了一切,来到四百年之后跟他毫无瓜葛的世界。对于胜利者而言,这种遭遇太过悲惨,然而流也算不上是个失败者。「圭介,你要拿定主意,到底是以胜利为重、还是以捍卫为优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男子汉大丈夫一定得作个取舍。」「我……」所谓的胜利,代表获得新的荣耀。所谓的捍卫,却是固守既有的事物。不同的选择,决定了一个人临上战场前的心态。「圭介。如果我舍弃封印,选择继续与恶鬼周旋,或许会产生截然不同的结果,不过势必也会造成更大的牺牲。」选择继续与恶鬼周旋,就会失去流所捍卫的对象,以及他们的未来,这绝对不是流所乐见的。可是选择封印,却会失去流的未来。当时的流,还没有能力同时满足两种选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没错。不要盲目地战斗,应该——」盲目地战斗。这句话点醒了流。自己现在不就正打算再度展开盲目的战斗吗?「——应该要仔细思考你要的到底是什么,再修正自己的修行方针。」圭介想要赢得比赛,希望藉此让春乃肯定自己的实力。借着持之以恒的训练,在一对一的比赛当中赢得胜利并不困难;可是在训练期间,万一春乃遇到了危险呢?针对比赛的训练,真的能保护春乃吗?反之亦然,针对保护春乃的训练,是否能帮助圭介在比赛中赢得胜利?「……我明白了。」——对,应该要想清楚。我的目的到底是决斗,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夕凪大人的未来着想?「师父,我会想清楚的,谢谢师父的敦诲。」笑逐颜开的圭介朝着流低头行礼。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看着豁然开朗的圭介。流不禁在内心反问自己。◇「哇——!大哥哥,快点啦!」「小心看路,不要摔倒了。」「不会啦!又不是第一次来,闭着眼睛也能走呢!」几个孩子卯起来冲上山,完全不把流的提醒当一回事。这阵子练剑结束后,镇上的孩子总会跑来找流。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就是流的爬山时间。今天的孩子共有六人。刚开始只有晨间早操的那名少年,如今人数逐渐增加,有时甚至多达十几人。他们都很喜欢与时下的年轻人截然不同的流,总是围绕在流的身边。在这个犯罪率大幅上升的时代,孩子的父母也很放心地将自己的心肝宝贝托付给流。毕竟流本来就是水际神社的神职人员,而且又精通武术,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褓父了。抵达山顶之后,几个孩子开始在小小的广场上玩了起来。广场的中央站着一名孩子,其它人不约而同地作鸟兽散,看来似乎是在玩捉迷藏。流挑了个将广场尽收眼底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孩子在广场上跑来跑去。『好—了—没—』『还—没—』——每个时代的孩子都是一样地纯真……耳中听着孩子们尽情嬉戏的声音,流不禁有感而发。即使游戏不同,四百年前的孩子跟四百年后的行为模式都差不了多少,这种体认也让流的内心格外地平静。——看来夕凪大人不会出现了……这里是流等待夕凪的地方。不过现在多了几个孩子,不喜欢被他人撞见的夕凪应该不会现身才对。因此当她无声无息的出现时,着实让流吃了一惊。「怎么啦?瞧你那副见鬼似的模样。」「……我没想到妳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面带微笑的夕凪定了过来,坐在流的身旁。流不明白夕凪的用意,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