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你写了以后不擦干净啊!排骨奶!」当两片额头又抵在一块儿时,有道声音从旁投来。「啊啊啊,请你们两个先冷静下来嘛,这里以后还有人要用呢。而且老师觉得,脑袋和胸部之类的都不是什么好话题喔:」大树摇摇晃晃地拨着池水从旁走来。风见和布莲西儿都「啧」了一声停下动作,贴着额头转向大树。上半身露在池外的大树将湿淋淋的头发向后拨去。水滴顺着她的曲线滑落,在池里漾起小小涟漪。风见看着大树的身影:心想——……我输了……不管是形状还是比例,我都输了……布莲西儿也有同样感想吧。噢,但愿世界树干秋万世,母慈永存。大树完全没察觉风见的想法,歪头说:「老师怎么了吗~?」风见和布莲西儿同时盯着大树的脸,视线点头般地向下扫去,观察了五秒后面对面地说:「布莲西儿……」「……我懂,是新的敌人呢。」「你、你们在说什么啊?」「这个嘛……」风见吸了口气。接着她摆出微笑,和布莲西儿合力将大树朝池中偏右的位置使劲抛去。●冬天的榻榻米似乎特别硬,有种紧缩的触感。摆放茶点的桌子也相当冰冷,同样有种坚硬的感觉。房间又高又宽,日光灯的白光更将那硬质感提升许多。暖炉在房间西侧一整排纸门前映出红光,制造这房内唯一的热源。投向这红光的视线共有三道。它们来自桌边。一是靠走廊的桌边,其余则是对侧靠庭院的桌边。靠走廊的视线——以发箍固定住黑发的和服少女坐在坐垫上,伸直了缠着绷带的左脚。她双眉低垂,神情凝重。「…………」少女略为犹豫地将视线从暖炉转向前方。那儿是仍盯着暖炉瞧的黑发制服身影,还有邻座的西装少年。「——怎么样呢,诗乃?」少年道出了和服少女的名字。诗乃不解他所指何事,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制服身影转向少年,口气听来跟诗乃同样疑惑:「佐山同学……你突然这样问只会把人家弄糊涂而已啦,什么怎样啊?」「是吗?我只是在问她觉得这茶点的味道怎样——新庄同学,为什么要握拳呢?」说着,佐山伸出指头,将双方中央的茶点盘勾向诗乃。他从盘子里拿了一条花林糖(注:日本一种沾了糖蜜后干燥制成的棒状小点心)给放到桌上的貘,并说:「没什么,我话里没有陷阱,毕竟你现在就像孝司所讲的,是田宫家的客人呢。另外——」诗乃静静听着佐山说话。他眼睛看着抱住花林糖猛啃的貘,嘴里说道:「……抱歉,等我一下。」诗乃「咦」了一声,发现佐山开始环顾四下。既然新庄也一脸狐疑,就代表那是佐山为了某个他人没能察觉的事而有所反应。正缓缓扫视天花板的佐山说:「闲杂人等都已经请走了吧?」「咦?对,刚才已经请孝司先生帮我们安排了。」佐山提起右脚朝榻榻米一踏,一把长枪立刻从掀开的杨杨米边窜起。他在两双讶异目光前拿起长枪,神色自若地说道:「祖父以前和我比过一种叫『消灭奸细』的游戏。还记得那个死老头一看自己情势不妙就拿长枪刺过来,结果反倒被我扔进鳄鱼池里去呢。」话一说完,他就冷不防地——「就是这里!」朝天花板猛刺,整段枪尖都陷了进去。新庄对被刺枪声吓得目瞪口呆的诗乃说:「佐山同学……要是真的刺中偷窥的人怎么办?」「嗯……身体八分、头部十分、手脚五分。命中要害一次有二十分喔,新庄同学。」佐山拔出长枪,枪尖上——「什么都没有嘛……」「不,仔细看呐,新庄同学。上面有擦拭过的痕迹,唯有忍者中的忍者才有这种身手啊……」佐山佩服地点了三下头,又忽然朝天花板刺了一枪,想不到天花板竟然——『咿咿咿咿咿咿!来不及溜,得五分!』佐山没因为这点分数而满足,朝另一处再刺一枪,天花板上即刻传来「哇啊啊」的惨叫,还能听见一群人或跑或爬地逃开。『哥哥!哥哥!少主真的是来真的啊!我们不是来玩的吗——!』『哈哈哈你真笨,不是说玩乐要像工作般认真,工作要像玩乐般享受吗?』『哇~哥哥好聪明喔!所以才常常有人玩到送命吧噗喔!』佐山刺歪他的语尾后接着说:「哈哈哈哈哈。再来再来,今晚真是赚翻罗!」『啊哇哇哇哇哇刺来了不要啊刺来了不要啊刺来不要刺刺剌刺刺刺刺不——喔!』『哇啊啊慎吾倒了噗啊!』『啊啊啊连阿猛也挂了——一共得到二十八噗啊!』佐山追着哀嚎连连的一大群窜逃声不停刺去,跑向纸门边。「两位抱歉,我刺刺就来——新庄同学,代我陪她聊聊吧,我们想问的事应该一样。」佐山伸腿勾开纸门,对天花板刺啊刺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诗乃在受天花板阻隔而显得模糊的哀嚎和窜逃声中转向前方,发现新庄的表情和自己一样。但新庄早一些回神。视线重新对焦后,意识回到了这个世界。随着新庄的反应,诗乃也跟着清醒。「……啊。」叹了口气的新庄振作涣散的意识,低下头来。新庄从茶点盘中拿起八桥饼(注:京都的代表性日式点心之一,呈屋瓦形),想让自己定心似地咱了一口,再配口茶。「呃——不好意思,我对这个家的怪现象也不太清楚。」连刺声从背后走廊接近、远离。「好吧。我们两个……应该从哪里聊起比较好呢?」第七章 『突如其来的访客』紧接在下个箭步后的是黑暗?还是落穴?出口又是否能通往光明?●新庄在宽敞房间的略寒空气里看着诗乃。彼此自我介绍后,为了准备今晚的8th-G全龙交涉,也为了要了解Top-G的毁灭,新庄将话题围绕在毁灭的中心人物——新庄,由起绪的过去上。相对地,诗乃说的并不多。她出身于Top-G,姓田宫,在「军队」攻击时负伤而被田宫家收留,这让新庄想到——「你是这边田宫家的……实体吗?也就是性别倒转的孝司先生?」诗乃连忙摇摇头,同时说「不」。「我想不是的。虽然我的父母可能是那样,不过我是个独生女……听说像这样两边没有完全契合的例子,在Top-G里其实也不少。」「这样啊。」新庄在心里松了口气。……毕竟分谁真谁假也不是种让人开心的事呢。当新庄对自己「嗯」地轻声肯定时,诗乃怱地抬头看着她说:「——请问,『军队』现在怎么了呢?我在撤退时出了点意外,所以……」「『军队』啊——领导者赫吉已经被抓起来了。」「…………」新庄并未因诗乃的沉默和僵硬表情而迟疑,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而且他从未说过任何有关重建的话,所以我想『军队』已经彻底结束了。」「那姊姊她们——」「姊姊?」诗乃肩头微微一颤,掩着嘴说:「……我是指命刻姊。我们和赫吉义父住在一起,就像是一家人。」「这样啊……我们没抓到她。」新庄犹豫了一下,但依然据实以告。「叫做龙美的女性和自称亚力士的机龙也是,还有……大约五十多人没抓到。」诗乃瞪大了眼。但表情没多久就缓和下来,转为安心,低下了头。新庄知道原因。诗乃明白他们不会放弃反攻的机会。诗乃的唇碎动了几下,似乎在念着某人的名字,接着怱地抬起前额,张大了眼对新庄说.,「那么,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呢?你告诉了我这么多,要是不回报一些——」「嗯……那真是太好了。」新庄点点头,思考该问些什么。……她会知道我父母的事吗?Top-G出身的父亲是怎样的人?那母亲呢?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在Top-G过着怎样的生活?虽想现在就问,但是——……这都是今晚出发之后自己该调查的事。于是新庄问:「『军队』攻击时,赫吉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诗乃做出意想不到的回答:「你真的……完全不记得大阪的生活了?」新庄从这试探性的反问得出解答。「是真的啊……」「是的。」诗乃稍微低下视线,但表情没有一点阴郁。充满缅怀神色的她,两手比着彷佛在搬运什么东西一般的手势,口中娓娓道来:「——概念创造装置是在Top-G的大阪建造的,就在Low-G的巴别塔对应位置附近,所以日本UCAT和关系人士当时都到了大阪去。」「原来……是这样啊。」新庄暂且将脑里唤不醒的回忆收进心底。这时,诗乃突然问道:「……你会向他们举报我在这里的事吗?」这么一问,新庄才惊觉诗乃人在这里所代表的意义。……啊。那是被这场偶遇冲散的想法,也是极为当然的行为,然而——「在那之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甚至还被我们撞见了耶?」她的脚似乎受了伤。不过,既然能撑拐杖行走,与其留在这里被UCAT的人发现,尽早和「军队」残存势力会合不是比较好吗?「如果要医你的脚,到UCAT去或是和同伴会合都比较快吧……怎么还留在这儿呢?」这话令诗乃霍然惊觉,但她一会儿后便左右摇头,吸了口气说:「该怎么说呢……我哪里都不想去,却也觉得非往哪里去不可。」然后——「我也不晓得到底该不该待在这里——他们虽然肯收留我,我却有种这里不适合我,去哪里也都不对的感觉……一直很过意不去。」这句话加深了新庄方才感到的疑问。……这是什么意思啊?「——听我说喔?现在我们知道你躲在这里了,可是你虽然行动不便,至少还是能走。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不打算和同伴会合呢?再说……」新庄对诗乃心中的矛盾做出质疑:「为什么你都避开同伴躲在这里了,还会怀疑自己该不该待下来呢?这么一来……你又该待在哪里呢?」●诗乃看着接连发问的新庄。事到如今,她才思考起一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呢?诗乃正受到田宫家的保护,孝司只是用「似乎有所苦衷」的简单理由,就收留了自己。同样被收留的人,在这宅院里还有好几个。这里是个好地方,人人都很和善,气氛也不错。虽然远处依稀传来刺枪声和喧哗,但能见到大家总是热热闹闹的也是种福分。以前自己在Top-G的家,也是和这里相似的宅院。尽管无法自在行走,但自己并不厌恶田宫家的照顾。……既然如此,究竟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该留在这里呢?诗乃思考着,接着为了找出答案而问:「我……到底想不想回到『军队』里去呢?」「该怎么说呢……我哪儿有办法回答这种问题啊。」新庄将指头抵在唇边,稍微低下了头。她咕哝了声「只是」以确定自己的思绪、整理想说的话。首先,她对诗乃竖起一根手指。「你在这里是一个人吧?」诗乃点头后,新庄竖起第二根手指。「听见『军队』的人平安和我们还没找到在逃的同伴时,你的反应是高兴的。第三根。「但是你并不想回到任何一个同伴身边。」第四根。「然后,留在这里让你有种罪恶感。」新庄放下手,朝膝头轻轻一拍,自问般地说:「……该怎么说呢?」「你……有什么想法吗?」新庄「嗯」地点头,抬头转向诗乃八字眉的视线。紧接着从远处传来的惨叫声,让新庄皱起眉说:「……在这个家里真的很难严肃起来呢,Top-G那边也是这样吗?」「不、不会,只有这里才会这样。」「喔。」新庄点点头,再次正视诗乃,稍稍偏着头说:「其实啊,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我想,那个……你可能觉得自己还是『军队』的一分子,却又不想看到『军队』继续存在下去。」接着——「就像是在『出征』之后……你从『军队』毕业了,却仍留有遗憾的厌觉。」诗乃虽未曾有过「毕业」体验,却对自己真正的心境开始有所理解。……我——诗乃想起了过去的某个刹那。那是她和「军队」失散,落得孤单一人的时候。也就是「军队」在一个半月前战败,她趁夜在山里摸黑逃走的时候。当时她想待在命刻身边,接着战斗到来——……命刻姊姊拒绝我加入战局。逃过追捕的命刻等人,一定会在未来以某种形式继续战斗吧。这也代表下次自己和命刻重逢时,又会遭到拒绝。换言之,只要自己身边发生战斗,就会被命刻拒绝。……那又为什么——诗乃感到疑惑。……既然终究会被拒绝,又为什么能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呢?不知道。无从得知,答案全在命刻心里。若不愿和命刻切断关系,自己就必须待在「军队」里。可是,既然命刻会为了某种理由而必须拒绝自己的接近——「我就该和她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