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会对自己留在这里有所质疑,却又不肯离开……自己就这么隐藏Top-G人的身分,躲在敌人的住处里。接着产生的,就是隐瞒孝司和辽子所引发的罪恶感。「————」但自己会选择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愈亲近就愈是痛苦。他们不过问理由,只是任由自己留下。若反问他们为何肯如此付出,也得不到答案,所以——……我打算远离他们……「但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决,又犹豫起来……」诗乃结束低语的同时,打击声毫无预警地从诗乃耳后迸开。●「什……」诗乃反射性地跳起,看看背后。视线上,背后那面石灰墙长出了怪异的物体。是一段枪尖。有道声音跟着那银亮的锋锐枪尖从墙后传来。『哒噗啊——』刺枪声接连响起,枪尖在墙面上飞快地进进出出。『啊啊啊啊啊啊又、又、又、又多了个洞——噗啊!七连击!』『咿咿咿咿恩志还没落地就被干掉啦!撤退!撤退!』『哇啊啊!』脚步声从墙后远去,接着辽子说话了。『好~时间只剩三分钟——哇!不要逃到这里来啦!』「呵呵呵,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还剩三分钟啊,要刷新纪录简直易如反掌!」在走廊传出下一响脚步声时,诗乃听见新庄在她背后说:「佐山同学!那个……」佐山在新庄说完前抢答,讲的还是和诗乃言行相关的话。「因为不懂该如何自处而干脆选择保持距离吗?这倒也不失为一种豪爽的决定。相信就连这世界的空气,也会因为希望被你吸进肺里而在你周围红着脸喘个不停呢。」「佐山同学,空气又不是只在诗乃身边而已……」「冷静点,新庄同学。你我身边可是有种比大气更浓稠的气体喔。」「神经毒气?」「呵呵呵,新庄同学真是稀世的搞笑奇才。喂,田中,把坐垫全拿过来。田中~」『哎哟喂啊——』『啊啊,田中!田中被刺中要害了!不能搬坐垫了!』新庄无视噪音抓抓头,对墙后的佐山说:「佐山同学,你先听我说。我想,诗乃小姐也不愿意去UCAT吧。」佐山的「嗯」加速了诗乃的心跳。她明白那句话的答案即将到来。于是诗乃想说些什么争取时间,即便毫无意义也无所谓。但佐山的话已先一步从墙后传来。「——那有什么关系。」佐山没有顾忌哑口无言的诗乃,直截了当地说:「反正她已经不属于『军队』了。」●新庄站了起来,交互看着墙面与诗乃。她感到自己眉心紧了一些,开口问道:「她已经不属于『军队』了……?」「你知道她为什么不使用她擅长的意识操纵概念吗?」听佐山一提,新庄才想起诗乃能让人听从她的话。……和佐山同学相处时,那种能力应该很方便吧。最常用的命令一定是「冷静下来」。那么,诗乃为何没使用她的能力呢?「难道是——」诗乃听候发落似的垂下头,挂在脖子上的两条项链随之晃动。一条是红色的景泰蓝坠饰。另一条,是蓝色的贤石坠饰。不过,蓝色坠饰却——「缺了一角……?」诗乃轻轻点头回答,拎起带有白色裂痕的蓝色贤石。「撤退时,这个贤石曾暴露在强烈的阻隔型概念之下。我虽想用『拒绝』反弹那次攻击,但两个概念似乎难以相容……导致我无法使用被封住的力量。之前还能用它进入概念空间,不过现在坏成这样就不知道了。」诗乃的话让新庄顿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呢?「换言之你……失去了自己的战力、不想和同伴会合、不想离开这里。而且——因为你在这个世界没有倒影,所以也没有憎恨的对象。」力量薄弱,无所作为,没有敌人,也不想战斗。就这几点来看,诗乃的确和「军队」扯不上关系,简直和这个世界的普通伤患没有两样。就生理方面看来,也和这世界的人一模一样。「军队」成员的身分和出身于Top-G,是他们跟这世界居民之间仅有的差别。……那你算是哪一边呢。问题才刚浮上,又被新庄吞回心里。自己也曾困于相似的心境。哪里才是自己的居所,自己又该如何自处?……的确一样呢。「我知道了。」新庄屈膝跪坐,歪着头温柔地直视诗乃。她用手指蜷绕脸侧的鬓发,小心地说:「……那这么办吧,当你决定跟随哪一边时,我们再来处置你好了。」「你、你们有决定那种事的权限吗……?」佐山的答覆从墙的另一端传来:「没有,不过——现在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你就是那名『军队』的少女吗?」诗乃讶异地伸直了背。「你身边没有犬灵,也没有对应的倒影能由DNA监定证明你就是Top-G的『本尊』,或许你根本只是个和『军队』那名少女神似的局外人……搞不好,你还是『军队』残党特地送给我们的陷阱呢。」「我怎么可能……!」『田原——!』『咿咿咿连阿铁也倒了!连阿铁也倒了啊!』没等诗乃回答,佐山的脚步声已在走廊上带着刺枪声远去,绕到房间另一头。因喧闹声转头的新庄将视线拉回诗乃身上。她以「其实啊」起个头,手按着胸吸口气说:「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不知是否仍属于『军队』的你。」「什么问题……?如果对我的同伴们不利,我是不会说的。」「我想也是。」新庄轻表同意。诗乃仍然相当重视「军队」和Top-G。另一方面,她也一样重视这个世界因不知概念战争存在而保有的和平。……她会怎么做呢?诗乃和失去Top-G相关记忆的自己不同,未来的路会怎么走呢?思量之余,新庄继续说道:「我们今天要去关西……处理完一些事情之后,还想到堺市去一趟。所以,假如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吗……我妈妈应该在Top-G的大阪住过吧,是大阪的哪里呢?」「这个……」诗乃的话一度停顿,不过——「……一开始是堺市的孤儿院。」新庄将接下来的话牢记在心。「之后,你的妈妈……就搬到在Top-G里建造的概念创造设施里去了。」「搬到概念创造设施里……?」诗乃将一双黑眼转向新庄送来的视线。彷佛想看进新庄的心。「对。那是为了解救全G人民所建造的巨大设施——名叫『诺亚』。」●眼前有条夜下的河川。河旁有着白色水泥堤,堤上步道连一盏路灯也没有。这条河是秋川,延着秋川市南侧向东流去。河对岸的游乐园,是此处最主要的光源。「——明明就盖在秋川市,怎么会叫做八王子夏日乐园啊?」靠步道的堤防斜坡上传来一名少女的呢喃。少女——命刻穿着西装,躺在堤防上望向光源。她身边有一只高大的白犬。一人一犬就这么呆望着秋川对岸的路灯和游乐园。游乐园——东侧有座长约百米的白色室内泳池建筑,西侧则是室外泳池和其余游乐设施,其中还有模仿云霄飞车搭建的滑水道。到了这个季节,室外泳池就会改成夜间开放的溜冰场。「从那边看不到我们吧。」命刻喃喃低语,身旁白犬也轻吠一声。她瞄了白犬一眼,似乎对这一吠有些意见。「……小白,比起我,你其实比较想待在诗乃身边吧?」小白没有答覆,只是默默眺望着光。动也不动。于是命刻将手探向小白的喉咙。……话说,我好像没做过这种事。眼见四下无人,行为也大胆了些。命刻虽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胆小,但是——「怎、怎么样啊,看我的痒痒攻击——」半截手被小白含进嘴里。「啊——!」手虽在尖叫的同时重获自由,但小白没有进一步动作,无视命刻。命刻见状叹了口气,双手垫着后脑勺躺下,心想——……小白之所以不去找诗乃,是因为她想远离我吧。而命刻自己也不知道诗乃的下落。「军队」成员们都在关东各地安排了藏身处或紧急仓库。然而,诗乃的行李等物都没被动过。虽带了小白走过一遭,但它也是无动于衷。……恐怕……命刻心想,小白也许看透了诗乃的心思。其实小白也想回诗乃身边去,但诗乃现在并不愿意接近命刻。虽不知她为何这么想,但小白既然没有搜寻诗乃的意思,命刻也就——「正合我意。」这么一来,就不会再将诗乃牵连进危险中。只要诗乃自己保持距离,就代表她同意如此。「是不是啊,小白……啊——!」小白轻咬一下退开。比起过去,它的形影透明了许多。三个礼拜前,命刻在撤退时被那名「强奸犯」攻击,身体遭到破坏。之后她顺着山崩滚进溪里,在岩滩上醒来时,已经过了三天。会合地点早已空空如也,和赫吉等人生活的住处与工厂也都受到监视。如今命刻身边既没有「军队」成员、更没有诗乃,形单影只。她认为同伴们必定还留在这一带,所以才冒着被UCAT发现的风险,继续待在秋川市。然而不仅是同伴,就连半点踪迹都没找着。若要说找到了什么,就只有从河岸醒来时就陪在身边的小白,但现在的它比当时淡薄了许多。诗乃持有的贤石,与其说是操控意识,不如说是让目标的思绪和使用者的命令产生共鸣,此外还能集中残余的少量意识。也许是诗乃个人喜好使然吧,灵魂般的犬形聚合体就是这么形成的。而小白就是那当中形体最清楚的一个。只要诗乃的贤石没事,它就会持续存在。现在小白这般随时可能消失的样子——……代表贤石遭到破坏或舍弃了吗?「是怎样了呢?」命刻坐起身来。……十年前——在毁灭了Top-G的战事中,诗乃从同为贤石开发者的父母手中得到了那颗贤石。事情发生在名为「诺亚」的设施里。当时负概念将世界弄得一团混乱,诺亚内部也无可幸免。诗乃的父母将贤石交给她作为护身之用,然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她送往开在诺亚外头那道通往Low-G的门。命刻那时也在诗乃身边,父母、管理诺亚的自动人偶目送她们离去的表情仍历历在目。踏出诺亚时所见到的,是处在毁灭边缘的世界,以及团团包围诺亚的Low-GUCAT。Top-GUCAT中的Top-G人,将诺亚里安然无恙的孩子交给负责紧急撤退的赫吉照顾后,大部分人便重回战场。这里的战斗,是Top-G和Low-G之间的战斗——当时他们是这么说的。之后,自己便来到Low-G避难。命刻心想。赫吉会如此仇视Low-G——……是不是因为没能战到最后一刻呢?命刻心中也有类似的感受。一个半月前,她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导致任务功亏一篑。「该怎么面对这种悔恨呢?」略为透明的小白因这声低语转过头来。……如果说,诗乃在这时失去了贤石的力量……诗乃从没遇过这种事吧。要在Low-G这个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地方安心阔步,那颗贤石就是诗乃的最后防线。来到Low-G后,诗乃总是寸不离身地带着贤石。……倘若现在没了那种力量——可能发生的危难让命刻喉头一紧。「————」她坐了起来,想伸手摸摸有些慌忙地转过头来的小白。「啊——!冷静一点啦,小白……总之诗乃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不晓得她此刻在哪儿,但只要住惯了,就不会再需要我们了吧。」讲完这番听起来像在说服自己的话后,命刻低下头嘟哝:「结果变成孤儿的,就只有我一个。」孑然一身的现在,命刻才发现自己不喜欢这种改变。若诗乃能获救,必定能在一群好人的围绕下生活。只要小白没动作,就代表她安然无恙。所以——……只剩我自己的问题了。「军队」的剩余力量,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对这世界做出某种反抗。其中,龙美有亚力士相伴,每个同伴心里也各有其重视的对象。……但我还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事物已经远去。若想继续和这世界为敌,就再也得不到她所重视的东西。「变得得和孤单一辈子作伴了呢……」这时,一道光窜进她低俯的视线。光是一道直线,位在双眼和颈底之间。由后颈刺出咽喉的钢刀反射而来。●「……咦?」命刻已说不出话来。当下的事实,只有一把贯穿她颈部的厚刃匕首、受阻的呼吸和血泡涌上喉头的感受。「……!」命刻晈紧牙关,将血一口吞下。无论如何,若在这时胡乱呻吟,只会让掷刀者知道她的确疏于防备。于是她用鼻子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