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庄不禁移动双脚靠近了门,踏上门前做为阶梯的砖块。「不好意思……」接着出声叩门。玻璃摇动,一旁涂上灰泥的墙面也发出细微的扭曲声。新庄等了几秒,可是没有反应。仿佛是忍受不了这段沉默似的,新庄再次出声并轻轻敲门。「请问有人在吗?」再敲一次。「我有事想请教一下……!」然而还是没人回答,只有门摇墙晃声。当那些声音和自己发出的声音全都消失后,新庄才终于听见周围的声音。超重吊臂的驱动声、货车的倒车指示声。其它各种喊叫及排气声。城市所制造的声响,正从后方逐渐包围着新庄。稍稍褪色的阳光从背后照来,将新庄的倒影融在窗帘间那块代表室内空间的阴暗玻璃上。「请问……?」一道无力的呼声后。新庄朝内窥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不能这么说。地面上铺了蓝色帆布,里头也堆了许多合板,上头还有好几张折叠椅。另外。天花板有些颜色。……色纸彩带?几段色纸做的锁链彩带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似乎是某场庆祝后没清干净的痕迹。除此之外,新庄什么也没见着。退一步,同样地,什么也没有。「…………」才刚发现自己踩上了砖梯,很快地——「啊!」新庄已瘫坐在地。接着,新庄从低角度重新扫视铝门和组合屋。并注意到一件事。褪色的窗帘和门上玻璃窗中间,贴了一张纸。新庄保持坐姿看着同被晒得褪了色的纸,并将看似由文字处理机印出的大字念出:「——震灾至今已满九年,从今天起即为第十年的开始。在各位长久协助下,本市的大范围物资救援时期已过,日后将以支持各地、协助公务行政重整,以及精神性支持为主。」……不让物资救援活动持续超过十年,即是本所成立时全体共同表决的宗旨之一。这并不表示各位能力不足以持续十年,而是为了不让震灾夺去我等十年以上的时间。也就是说,各员应在十年内找回各自的生活——「——尽管我们失去的不计其数,但随着最后一批临时组合屋用户已完成迁出,堺市人口也终于在去年首度超越灾前人口。于是我等将其视为取回实质生活的信号,在迈入第十年前决定解散。今后我等将着手处置各地问题,感谢各位这些年来的扶持。但愿亡于震灾及重建过程的朋友们得以安息,也希望得以幸存的朋友们能拥有幸福的未来——」日期是去年,底下是在今年三月底前还有作用的联络电话、各地义工队办事处以及市公所的电话号码。仅止于此。……这是——新庄能够理解。即使市公所仍受灾害余波影响,但整个城市的大型救灾计划已经结束。花了十年重整土地、重建家园后,堺市再度成为一块适居的土地,找回了往日的人口。到了这个阶段,行政将因此受到冲击。「…………」新庄坐在地上,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情感。尽管心情受到压抑,但不安仍在脑中化为字句。……该不会……过去会被现在慢慢盖掉吧?不知道脚下这每一寸地底下有些什么。过去就这么被一层层地盖过,到了现在——「就算想回忆过去记录下来,但是记忆不会永远那么新……」过去迟早会被人发掘出来,只是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到那时,和过去相连的事物可能已消失殆尽。虽觉得那也无所谓,但新庄仍摇了摇头。「……现在我就在新时代和过去之间啊……」喃喃自语时,有个薄薄的硬物落在新庄按在地面的右手背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佐山给的信封。这个「托付了过去」的信封,似乎是从背包开口中掉出来的。……真的是跟它的主人一样爱现呢。新庄对信封跟它的托管人做出相同感想后,将信封拿了起来。要是这样就气馁,就连看看信封内容的机会都没有了。当新庄「嗯」了一声为自己打气时,码头侧传来男性的声音。「喂——那里已经收了啦!有事到市公所去问比较好喔!」「谢、谢谢!」新庄连忙起身,看到走在仓库间的男子们之中有一人正朝着这里举起手,好像还说了些鼓励的话。一鞠躬后,新庄又转向屋内、手拿背包,将佐山的信封放回原位,并拿出从市公所得来的义工队办事处及教会相关资料看了一眼,接着深吸口气。「……镇定一点。」现在想想,刚刚跑得那么赶,实在有点操之过急。想必是第一次独自旅行的不安与期待,让心情太过亢奋了点。即便仍有不安,但做得到的应该还是做得到。希望能在明早回东京之前,能抓到一点点被人遗忘至今的过去,并在下次造访此地时,凭借那一点点的过去找出事实的全貌。……该动脑了。新庄背起背包,拿着数据踏出步伐。「……如果想全部都看过一遍,那该怎么走最有效率呢?」*天色略阴,一名少女和一头白狗,走在映着淡薄阴影的马路上。是诗乃和小白。诗乃走在宽阔的道路上,看向路边红绿灯下垂挂的路牌。……秋川市。这趟散步散得还真远。诗乃等人所住的八王子市位于秋川市南侧,但两市间有重重山岳阻隔,只有马路连通。对于搭乘电车而来的诗乃而言,必须经过立川站或拜岛站才能绕到秋川市。真是趟短程旅行般的散步。今天的云量,让她就算带着没有影子的小白散步,也不会遭人超疑。小白虽身为信息体,但基本上还是会配合诗乃,不会任意钻地或穿墙。进入电车或类似的点时,也常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像是过出票口时才发现小白已不见踪影,票一剪完就突然现身等等。在某次诗乃为了带小白上车而和站员争论后,小白就学会了隐藏自己。诗乃虽不知小白是如何办到的,但那对牠而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小白正显露身形,跟在诗乃身边走着。一人一狗刚走过市公所前,正迎着北风往北前进。右手边的长围墙是——「是叫做尊秋多学院吗……」此学院的建筑乃为秋川市必赏景点之一,甚至可说是秋川市的代表。这时,前方有个白衣团体迎面走来。……?当诗乃下意识地防备时,才发现那团体是一群身穿白色T恤的女孩。她们背后还有位女性教职员,正骑着脚踏车替女孩们喊出跑步的节奏。「注意啰——就算是校庆准备期间,上午也是要上课的喔——」「啊~还好我们是大树老师的班——今天是自习呢。」听见学生们无奈地说,教职员苦笑着回答:「妳们很坏喔,大树老师补课补得很认真的……不过都是补自己迟到的份就是了。」几声窃笑之后,整体跑速也快了一些。她们大概正在上体育课吧,而且是马拉松之类的。「————」诗乃等着脚步声接近,并和小白一起看着她们通过。多数学生都是垂着头跑,或是无力地面向前方,任身子上下摇动,看得出来她们并不是那么喜欢跑步。其中几个人见到诗乃和小白后表情和缓了许多,不过——「喂喂喂——跑步不看前面小心跌倒喔!」应该还好吧。诗乃看着女孩们从面前跑过,同时这么想。另一方面——……也许真的会那样吧。自己并不了解她们的生活方式。自己的生活跟她们的并不相同。自己的人生和她们完全不一样。虽然在同一个世界、同样生为人类、处于同个世代、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然而最根本之处却全然不同。……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诗乃心想。「——走吧,小白。」自己何时才能成为一个「普通人」呢?……赫吉义父说,要等到击溃UCAT,将概念战争的残渣消灭殆尽之后。带着小白、迎着北风,诗乃再次迈步,继续在踏不进的围墙边走着。「——小白,赫吉义父是这样说的喔,今晚『军队』出征以后,明天早上……将会是一个世界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改变的早上。虽然好像什么都没变,不过名为UCAT的赢家将会消失,让世界成为一个众人平等的世界呢。」诗乃摸了摸小白的头。「等到为了过去、为了以前的损失而怨恨的对象消失以后,就再也不需要借口,也不需要争战的理由……虽然还要再花点时间,不过以后就能和在同一个世界、同样生为人类并处于同个世代的她们,穿同样服装、吃同样食物、呼吸同样空气、度过同样的时间呢……」诗乃看着小白脚边,尽管牠每一步都在马路上磨出声响,但仍旧没有影子。「小白以后还会陪着我吗?就算什么也没变,只要支配者不在了,终究……」诗乃走到宽大的学院正门前,但没有朝里头看任何一眼,只是笔直通过。小白好像也还记得路,不停地向前走。诗乃的确带小白来过这里几次。她偶尔会瞒着大家来到这里,而赫吉可能也略知一二,不过命刻大概只会把这当作普通的远游。……应该没关系吧。出征当天,也就是今天,「军队」所有人都有一段自由时间。不过命刻却独自留下来训练,也许是昨晚败给约尔丝的反省吧。而诗乃来到这里,是为了将自由时间用在自己身上。……话是这么说,但还是一直想东想西。「对不起喔,小白,晚一点我再带你去平常远眺的那个中央公园吧。」小白转向诗乃轻吠一声。这彷佛带着打气意味的吠声。让诗乃不禁轻笑起来。她在屋舍间的道路上走着,抬头所见的天空仍有着薄薄乌云。听说傍晚就会放晴了,是真的吗?她又想——……等到出征以后,我们又会怎样呢?无论输赢,改变都一定不会少吧。……不过,我相信有一件事会恢复原状。「就是命刻姐姐。」届时命刻再也不会阻止诗乃应战了。相反地,诗乃还可以对命刻说「不需要再战斗了」之类的话呢。希望那一刻赶快到来。希望战争能赶快、赶快消失不见,命刻就不会那么冷淡了,而且——「————」诗乃慢慢停下脚步,同时背后传来电子课钟声,接着听见的是——『——校庆实行委员会报告。今天的校庆准备时段已经开始,有些注意事项请各位注意。呃——第一,将脚踏车、机车、汽车驶进校园的师生们,请记得把通行证贴在明显的位置。第二,不管有多期待,都禁止全裸准备校庆。第三,关于学校餐厅贩卖的抗睡眠兴奋剂下游价格遭到哄抬一事。委员内肃清部已经——』广播声没能让诗乃回头,反而让她叹了口气。「唉……」她继续走着,对背后的声音和其制造者说:「都要结束了……和命刻姐姐他们一起。」漫长的等待终于要在今晚作结,而所有答案将在天明后揭晓。诗乃双眼微闭地点了点头。……如果……「如果我像新庄那样,就不用为了新世界等那么久了。」她接着喃喃地说:「如果我也是个无法替代的人就好了……」接着,诗乃扬起视线望向前方。小白已坐着等她到来,鼻尖正朝着她所看的位置。那是一户被长竹篱围起的宅院。她走到宅院的大木门边,柱子上的门牌写着「田宫家」三字。「我又跑来这里了……」诗乃自嘲般的无奈话音落地后,门内传来女性的声音。「——所-以-嘛!」抗议口吻的喊叫声让诗乃吓了一跳。当诗乃好奇里头是怎么回事时,声音再度穿门而来。「受不了。孝司怎么老是说那些童言童语啊!」*田宫家的庭院里,有一对男女正相视而立。一侧是身穿蓝色和眼的女子,另一方则是穿灰色西装的青年。青年两眉倒竖,对女子说:「好了好了,冷静一点,亲爱的老姐,基本上,正常人是不会对一个超过二十岁的弟弟用那种形容词的。」「那我就把它升级成『男言男语』好了。哇~辽子姐姐好聪明喔!」「哈哈哈而且还顺口多了呢——不管怎样,妳就乖乖在库房里反省吧。竟然偷偷把我们特制的药拿给少主,妳到底在想什么啊?」「少主和小切跟我们还不都是一家人,分他们一点又有什么关系?」「那-些-是-业务用的啦!是给底下座敷牢(注:有别于一般牢房,陈设接近一般房间,用于软禁自家人或特殊身分人物)那些访客用的!妳居然趁着老爸老妈跑去参加『阿苏火山要爆了吗?挖掘温泉之旅』的时候偷拿药出去!」「可是可是可是那能让他们的进展快一点不是吗?你真的很呆耶,孝司。」女子——辽子摊开手掌,有如检查天空是否飘雨般地叹气。「他们要稍微分开一阵子耶?我只是稍微用点药让他们激情一下,等到反弹(注:这里指突然停药后的病情加重现象)退了不就没事了?哪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们能够顺顺利利,姐姐就是爱的邱、邱、邱、邱比——」「邱比特啦,这么简单的东西拜托妳记清楚好不好?」「我、我只是稍微结巴而已啊,干么挑剔这种小地方啊?我才不记得有把你养成一个啰哩叭嗦的男人咧——如果不甘心就说点有料的来听听!」「我好想要和平的生活啊。」「……我看孝司你这辈子不用指望了。」「为什么就只有这里回得这么正经啊,而且元凶根本就是老姐妳嘛!」孝司大吼后双肩突然一颓。「姐,基本上。其实我也不记得妳有把我教成那样子的人。不过别忘记了,我的人格绝大部分,部是帮妳收烂摊子收出来的。」「什、什么嘛,你是说你现在会这样都是姐姐的错啰?」「从当事人角度看来,高达八成。」「——也就是有八成的恋姐情节啰?天啊,我们家孝司实在太悲惨了!判决有害!」「请先十成镇定下来,亲爱的老姐。再说妳的妄想也跳得太夸张了吧!」「恋姐有什么不好哇?姐姐我这么有魅力,用不着害臊嘛。最近斜对面石井先生他那个失业的单身儿子还会拿望远镜偷窥我呢!」辽子背后、田宫家斜对面住家二楼窗户突然拉上,屋内还传出急促的上楼脚步声,接着是来自二楼的哀嚎与殴打声。辽子的叹气声「呼」地吹向地面。「算了,姐姐的女性赫尔蒙就是多到能出来开店,弟弟会有恋姐癖也是情有可原。孝司,当一个恋姐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呀——反正会觉得下流龌龊的是我又不是你。」「先无视妳那些破坏近邻和谐的话和谣言好了,妳的自我中心真址令人叹为观止啊。」「嗯。可是孝司,你真的是那样看姐姐的吗?」「嗯,我还真心希望不要那样——这种话我好像每年都会说个四次喔?」「你这个死板季刊男——!这实在太悲惨了,孝司,你的生活需要多一点变化。知道吗?变化!」「那我去旅行好了——为期三年左右。」「我是不反对啦,只是要记得先打扫完姐姐房间再去喔。然后回来以后还要再把姐姐房间在这段日子里乱掉的份打扫干净喔,知道吗?这没有强制性,只是命令而已。」「那还不是一样!自己的房间自己扫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