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山隐藏手机的位置非常明显,相机方才稍微露出了他的外套口袋之外。从方才佐山与新庄的低调互动,以及新庄现在的举止之中,法佐特确信先前手机的录影功能有启动。法佐特觉得佐山两人的配合显得稚拙,所以夺走外套,并且捏碎手机。佐山会让手机运作,就代表着他觉得交涉有危险,所以想暗中留下证据。既然如此,以劝止的方式夺走手机并予以破坏,可以给佐山没有退路可走的压力。现在,佐山看着被捏碎的手机。他低着头,以像在确认似的口吻说:「我记得应该没有开启手机的电源才是。」法佐特在内心苦笑:「少假了。」在他的视野里,佐山看向坐在左边的大城说:「算了,记录有那边的老人家在做就好了。」法佐特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追着佐山的视线,看向正在敲打键盘的大城,点了一下头说:「很遗憾,大城的记录并不能作为证据。」「为什么?怎、怎么会?」新庄抱着法佐特还给她的外套问道,法佐特用头部指向下方说:「因为要窜改他那个资料很容易,因此我希望这次的交涉是在这里以这样的形式做出结论。」说着,法佐特从背心暗袋里取出一块画布。画布上写着1st-G的文字。因为文字在这里会先产生形象,所以佐山应该看得懂意思。内容是要求UCAT接受这方条件的合约书,承诺文的最后留有约五公分长的底线。法佐特看出佐山的视线停在底线上,用着带点笑意的口吻说:「请在那个位置盖章你有带印章来吧?也带了没办法使用的没电录音机。」●新庄用双手用力地抱住佐山的外套。然后看向身旁的佐山。新庄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接下来会怎么做,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办法突破难关。在新庄窥视的视野里,佐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递出的合约书。他忽然动了──用右手抽出胸前口袋里的手帕,然后轻轻摆动手腕摇晃手帕。并看向法佐特说:「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的确,这个东西是没电的无用之物。」说着,佐山从手帕里取出插卡式录音机。新庄仔细一看,发现录音机的显示灯没亮,电源确实关着。佐山的视线并非看向录音机,而是看向碎落一地的手机。「我原本是打算留下誓言记录,事后再针对要求进行修正。」佐山叹了口气,同时用空出来的左手从怀里取出印鉴盒。然后把录音机连同手帕放在身边,把印鉴摆在眼前的位置说:「我还没有要盖章的意思。」「意思是说未来会有吗?」佐山没有回答法佐特的问题。他沉默不语,而且面无表情。面对佐山的法佐特停止了动作。新庄第一次看见佐山如此沉默且面无表情的反应,使得她微微倒抽了口气。然而──「」新庄的悸动平静下来。她不知道为何会平静下来,但她觉得自己曾经看过这般模样的佐山。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呢?新庄在记忆里寻找,最后找出了一个过去。是有前天晚上。新庄面对人狼时,佐山挡在她的前面。新庄想着前天晚上在那之后究竟怎么了。她想起那时佐山走到她前面,对敌人说出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而现在他再次说出同样的话:「──相信文字的人,最好记住文字会背叛人。」佐山轻轻举高右手,继续说:「我先说在前头。你提出的要求,我一个也不会接受。」「那你看了这个之后还会是一样的想法吗?」说着,法佐特从背心内侧取出一本厚重的书本,举高到新庄等人看得见的位置。那是使用木板和布料把画布装订在一起的精装书,新庄曾经看过那本书本。「那是昨天那个骑士带着的」「没错这是有关我们佛旦王国灭亡的调查书。这是『王城派』的有志者拜访我们和平派和『市街派』双方后写下记录并整理而得的调查书。是我们和平派和『市街派』无法制作保证有中间立场的『王城派』才制作得出来的记录。」佐山接过调查书后翻阅起来。新庄从旁窥视书本的内容。她看见书上记载的是,除去危险文字而写成的破坏数量统计。佐山每翻阅一页,从旁窥视的新庄就能凭感觉得知记录在每页上的破坏数量。于亚通中央大道小公园举办的祭典装饰物爆炸,死者三十八名。于艾托斯三丁目的木造学校避难的人员连同学校被铲平,死者九十一名。因避难通知未传达至再开发三号区,造成开拓村在不知情下被消灭,死者四十六名。加上其余发生在好几个地区和自然区的住家毁坏、家畜等财产消失,以及土地等损失金额均统计在这本调查书里。损失总额为──「──以贤石为通货加以换算成UCAT每年维持这个居留地的费用后相当于七千零二十二年的份量。以现状来说就算扣掉我们受到UCAT六十年的照顾也还有六千九百六十二年份。如果能够以一名男子和剑来抵消应该很划算才是你不觉得吗?」新庄听到法佐特的话语后倒抽了口气,心想这根本是谬论。她一边掩饰内心的焦虑避免让法佐特察觉,一边缓缓移动视线看向佐山。结果发现坐在视线前方的佐山仍然面无表情,且沉默不语。新庄心想:「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然后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想起法佐特方才捏碎手机后说的话。想藉着发出暗号从旁录影起来新庄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佐山并没有要她这么做。然而,新庄知道尽管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切仍然持续进行着。她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佐山应该有着什么打算。●佐山观察着法佐特。法佐特从方才开始也一直看着他,佐山在知道被注视着的状况下开口说:「这样把人命价值化,真是让人觉得不忍啊。」「如果是必要的交涉这么做会是我们选择武器的方式。」「也就是说,你现在是提出以人命交换金钱的要求,对吧?」「要求?不对吧我现在在这里做的是提示你一项可能性而你要做的是选择少年佐山御言。我提示一个赔偿损失的付款方法,而你要选择支付因为祖先的过错而产生的七千年费用或是选择交出齐格菲和格拉姆。」「当我交出齐格菲和格拉姆时,就等于我把人命作为代价给卖了是吗?」「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就是。虽然我们为你找好了其他路可走但付不出钱的你选了这条路走不过是这么回事罢了──我们一点也不觉得痛。」佐山思索着。照方才大城所说,每年维持这个居留地的费用甚至只是想要增加两城都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支付得了七千年费用的负债,于是他决定先询问:「齐格菲和格拉姆有这么高的价值吗?」「当然有。」「这样啊。」佐山答道,然后伸手拿起放在眼前的合约书及印鉴盒。「新庄同学,帮我拿外套胸前的口袋里的笔。」「啊,好。」新庄答道,并拔出一支银色原子笔递给佐山。佐山把合约书翻到背面,跟着拿调查书封面当书桌写下一段文章。接下来,他从盒子里取出印鉴在他写的文章上面盖章后,放在法佐特面前说:「如果你想要求这么高的价值,那就用这样的方法解决吧。」新庄倒抽了口气,法佐特握紧了拳头,大城则是露出了苦笑。佐山念出他在合约书背面写下的那段文章:「除支付现有七千年费用的负债之外,再追加支付七千年费用买下半龙法佐特的所有权利,并限制其自由──对于想要把人命当做代价的家伙,这样对等他们就好了。」●「你的意思是要买交涉对手!?」随着法佐特的喊叫,刮起了一阵风。尽管头发被吹乱,佐山却不在意地说:「──如果这是必要的交涉这么做会是我们选择武器的方式。这是你说过的话吧?而且,我们应该有共通见解才是那就是,付不出钱就拿人命来买。」佐山露出苦笑。「反言之,付得出钱就买得了人命。」「────」「有必要的话,我们会付钱。不管要花多少年、有什么人会觉得痛苦,还是遭到你们抗拒,我们都会这么做。所以,我就不客气地说好了──身无分文的你们所拥有的不是荣誉,而是穷人才有的奴性。」「你说我们是奴隶?你这个原住民竟敢这么说」「原住民?原来我们进化了不少啊,我还真怀念那段被叫做黄猴子的日子。」佐山加深苦笑。「法佐特,让我告诉你我们是什么种族吧。我们是经济动物日本人,我们根本不怕什么金钱问题。负债?让它继续增加无妨。政治?用金钱就能够推动了。宿怨?那不过是穷人家的自卑与嫉妒。好了,法佐特,为了同胞们合计一万四千年的安宁,你就乖乖服从我们吧。还有,你必须告诉你的同胞,你会以我方持有物的身分继续留在1st-G──」他点点头继续说:「并且撤除所有交涉要求。对了,你不需要向我们低头,因为你被买下后,就变成了我们的同胞。你有足够资格当我们的同胞,因为你推荐了连我们都没尝试过的人命买卖。」佐山说到这里时,把调查书用力丢向地面,接着宣告:「天大的笑话啊,法佐特」他吸了口气后──「这本调查书算什么?这里面或许确实存在着真实,但究竟包含了多少事实呢?如果要说是调查书,那必须由第三者机关,或是在我方会同下进行调查。如果没这么做,这本书不过是个参考资料罢了难道1st-G的作风就是在交涉时提出不真实的资料吗!?」比起前面的一长串话语,佐山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似乎让法佐特有了反应。法佐特紧闭双唇的嘴里,发出用力咬紧牙根的声音。然而,他的强势表现到此就结束了。他缓缓伸手拿起被丢在地上的书本后,就这么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承认以这本书作为调查书确实带有私意。但是,因为无法记录现在的对话,你就可以反过来口吐狂言攻击我们的想法吗?」对于法佐特的询问,佐山露出笑容说:「狂言?我是在叱责你的调查书是无用之物我个人认为我有点出你的所为是贬低1st-G价值的行为呢。如果造成你的误解,我向你赔不是。」「不。」法佐特缩回身子说。他把书本抱在胸前,然后用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询问:「不管怎么样如果不接受我们的要求我们就不允许你们使用概念核我倒想听听你打算怎么从我手中拿到概念核的使用权。」佐山听了,环视了四周一遍。此刻日正当中,从佐山的位置所看见的住家都开着窗户,屋内模样一览无遗。在形成阴影的屋内,佐山发现里头的日用品种类与自己世界有些不同。每间住屋的墙壁都是裸窗,墙上种植着鲜花等植物。佐山在这之中寻找着「某样东西」。然而,他从远处看了几间住屋后,并没有找到在他的世界里,理所当然会有的东西。「那样东西」明明很容易从外面带进来,在这里却找不到。理由很简单。1st-G本来就没有「那样东西」,也可能是不太需要。或者是UCAT因为有所戒心,所以没有将其交给1st-G。理由可能是其中之一,或者两者皆是。当佐山察觉到这点时,发现了另一个事实。那就是此次交涉的真正用意。「」佐山讶然无言,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放松,然后让就快认真起来的发热脑袋冷静下来。佐山思索着,如果他所猜测的此次交涉真正用意是正确的──彻底攻击法佐特来进行交涉并非上策。于是,佐山先呼出空气,再吸了口气后,以沉稳的声音说:「相对于交出齐格菲与圣剑格拉姆我们会提供价值相当于七千年预算的技术,或者是允许你们使用该技术。」「价值相当于七千年预算的技术?」法佐特问道,然后用喉咙发出笑声说:「这算什么啊?我们早就能够自给自足地生活了。我们哪还需要什么技术况且Low-G到现在还有什么技术能够提供给我们?」「当然有。」「是什么?」佐山思索了一下后回答:「『那个』是能够成为兵器的东西。『那个』是能够成为文化及文明的东西。『那个』是能够成为力量,而且能够成为所有存在于现实里的物品。」「──哈!你说这话也太奇怪了吧!你觉得我们以文字为依存的1st-G需要更多的文化和文明吗?还有拥有机龙的我们需要兵器吗?」法佐特用力抱紧贴在胸前的精装书。「少年佐山御言啊你说说看吧能够让我们愿意交换概念核的技术是什么?UCAT没有提供给我们至今仍保留着的技术是什么?」佐山点点头,并以简短的一句话说出答案:「──是纸。」●法佐特抱在胸前的书本差点就掉了下来。「为什么会是纸──」「你们所拥有的文具都是羊皮纸和画布。而且,1st-G的住家里面都看不到书柜。纸张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备条件,但是在1st-G,纸张受到某种形式的限制所以我才会想到能够以解除纸张限制与纸张技术的支援作为交涉材料。」法佐特明白佐山说的意思。因为文字在1st-G持有力量,如果写下文字就有可能会带来危险。当然了,想要以正确的形式刻下能够产生力量的文字非常困难,而如果做不到,就会变成信笔涂鸦。但是,万一信笔涂鸦造成了意外,那会是最教人害怕的事情。所以,在1st-G都是由如法佐特般的说书人以口述的方式将文字化为声音,而多数记录也是采用算不上文字的记号。像是调查书上写的文字,甚至会严格选定一些只能够唤起印象,而不具有实行力的文字。因为1st-G是一个这样的世界,所以文具技术并不发达。在1st-G,几乎所有能够明确写出文字的文具都是由王族管理,而且这些文具也都是少量制品。身为说书人的法佐特知道,1st-G的文化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成立的。但是他心想,万一这样的前提没了呢?这时,他眼前的少年开口说:「如果以你手上那本调查书所使用的安全性文字为基础,再严格选定一些力量较弱的文字作为常用文字呢?这样应该能够让现有的文化流传下去,每个人也都能够研究文化,不是吗?」这代表着1st-G的存在方式会有所改变。佐山朝向法佐特伸出手,示意要拿取他胸前的书本。法佐特任凭佐山的意思把精装书递出去。收下精装书的佐山翻着书页说:「居留地里有好几间民宅,那里的居民也会在学校、店家和政治现场服务。然而,他们却因为害怕文字爆发而无法写下记录。另外,用于制作记录的文具技术也算不上发达,目前受到UCAT的限制。」「确实是这样没错」「UCAT可以解除这项技术的限制作为赔偿。」听到佐山的发言,法佐特看向大城。大城也看向法佐特说:「不过,得先与各国UCAT交涉过就是了。」听到大城显得疲惫的语调,法佐特用喉咙发出轻轻笑声,然后聆听着佐山的话:「我们的世界还不够成熟,法佐特。大约在一千年前,我们还深信自己的世界跟你们的世界一样是平面状。不过,人们四处走动、留下记录,把真实一一化为事实。就算到了现在,我们仍会不断地累积记录,来区分世上的真实和虚假。」「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也这么做吗?」法佐特理解似地点点头。他觉得这是不错的建议。如果拥有能够大量生产的文具,再来只要有能够写出正确文字的人就可以了。放弃王族那般限制文具的做法,改为限制持有力量的文字,让能够书写的文字被广泛使用就好。这么一来,不但能够增加知识,也能够与不同文化互相交流。但是──「──少年佐山御言啊,你的提议不错但仍有问题存在,而我们的交涉也还没结束。」法佐特一边听着新庄发出「咦?」的质疑声,一边重新看向佐山。法佐特发现佐山听了他的话后,没有显得慌张,也没有显得惊讶。佐山只是这么说:「没错,你应该懂吧?文字有时候会背叛使用它的人。记录的累积和流传不只有创造力,有时也会有破坏力。」佐山高举手上的精装书继续说:「如果你们获得出版的技术,就能够出版这样的书本。然后,你们的宿怨也会流传到后代。这么一来,我们提供的力量就会增加我们的敌人。」「所以我必须问你少年不应该是佐山御言了。佐山御言啊你不畏惧宿怨扩散决定要把技术传授给我们好保护齐格菲和圣剑格拉姆并得到概念核吗?」对于法佐特的询问,佐山回答:「当然。」●新庄听到佐山说的话后,睁大了眼睛。「不、不行啊,佐山同学!怎、怎么可以增加敌人!」「应该没问题吧,法佐特也明白这本调查书只能当成参考资料。我刚刚叱责他后,他也承认自己带有私意了。」「我是说了没错,但是」法佐特点点头说:「那些发言和记录都没用,这里可是只重视结论的交涉场地。」听到法佐特的话语,大城抬起头说:「我说啊,好歹我也是很拼命在记录口述内容没想到会被说没用──」法佐特没理会大城,看着落在自己与佐山之间的手机残骸说:「我承认那本调查书带有私意的发言并没有留下记录,所以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可以主张调查书的内容正确无误──调查书一旦出版且散布出去后就算你提出反对意见大部分的人也会相信这本调查书的内容而不是你说的话!」「法佐特,现在我要测试你的注意力,准备好了没?」听到佐山突然说出的话语,法佐特抬起头说:「什么?」「现在是我在发问。你只要回答我就好,听好啊──我眼前现在有一支手机的残骸,你在捏碎这支手机之前有先确认手机是否在运作吗?」新庄不明白佐山如此询问的用意。而法佐特可能也不明白,他稍微压低身子说:「有在运作不是吗?」听到半龙难得显得含糊的话语,新庄发出「嗯?」的一声倾着头说:「这是怎么回事?」法佐特听到新庄的反应,猛地回头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没、没事,没事的!可能是我有些误解了。」尽管新庄慌张地挥手说道,法佐特仍然盯着她看,露出整齐的利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