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山侧着头,感觉除了头一个声音外,还听到了其它几个声音。不过他并没办法清楚判断,充其量只能说是熟悉的声音。佐山心想,确实听过这声音。和傍晚进入森林时听到的声音一样,可是他并不了解话中的含意。如果我告诉他们自己听到这声音,会怎么样呢?才刚这么一想,左腕就传来细微的震动。震源是刚才拿到的手表,他感觉手表在震动。当他看过去,便发现表面一瞬间闪过类似红字的东西。还来不及判读,它就消失了。「难道是有机关的手表?」现在时间是八点五十分,所以并不是报时,佐山无从得知闪过的文字究竟是什么。在接二连三的疑问中,他忽然很在意地把手伸往背后。透明的墙壁并不存在,再看一次手表,秒针仍好好地走动着。「完全没事吗」「嗯?怎么了吗?」新庄转头问他。佐山点头说「没什么」,与新庄并肩走着。往前一看,发现大城站在通道中央看着两人,他笑着说:「看来你很在意刚才的声音嘛?」「傍晚的时候,就是以这声音为信号,世界才变得不正常的不过算了,先别管那件事,我想从祖父的事开始谈。你所寄来的文件里确实有一份上头写着『希望将贵祖父遗留下来的权利,转交给你』吧,那份权利是指?」「由你先开口事情就简单多了。御言你知道你爷爷佐山翁在战时从事什么工作吗?」一被询问,他的左胸立刻痛了起来,不过,佐山深呼吸后回答:「听说是在这个IAI出云航空技术研究所里,研发某种技术。」「嗯。那么御言,你知道佐山翁究竟是和什么东西交战吗?」「不就是美国吗?」「嗯。」大城再次点头。「当时为了和美国交战,而生产武器的大型企业,直到今日仍强盛地存在着。出云公司、五十钤、三菱、日铁等公司同样蓬勃发展着。可是,只有出云公司在战后,没有受到GHQ(注:联合国最高总司令部)介入,而且发展的项目不只是原来的航空产业,甚至跨足科学、化学,或是电子工学等多种产业。你觉得原因为何?」「传说出云公司和当时的宫内省(注:掌管天皇、皇宫事务的政府机关,现在称为宫内厅)有密切关系。所以无法决定如何处置天皇制的GHQ,才无法介入吧?在这段期间,当时各公司的主要开发者,都认为这里是安全地带而逃了进来,也造就了今日的发展基础。没错吧?」「你还真清楚呢,御言,感觉不错喔。」大城高兴地露出笑容,并且竖起右手大拇指。佐山对着身旁的新庄,竖起自己的右手大拇指说:「这动作的品味,妳觉得如何?」「咦?呃,那个」「老实说。」「不、不行啦,好歹他也是我上司的上司,我说不出口。」「真是漂亮的回答,充分表现礼仪。」佐山转向大城,大城脸上带着微笑,右手大拇指却往下指。发现到这点的新庄,用手肘戳戳佐山说:「那是什么意思啊?」「那是在说『看我的脚吧』,他大概是想炫耀自己的臭脚丫吧。」佐山完全忽视大城表情的变化,接着对大城说:「扯开话题真是不好意思可以开始进入正题了吗?」「这急性子真是和佐山翁一模一样啊。不过,御言的推论有一个漏洞。」听到他的话,佐山皱起眉头,打算盘起手臂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举不起来。反正手闲得无聊,他灵活地抬起右肘,用手拨弄头发说:「漏洞?」「是啊。」大城回答他,然后稍稍摊开双手。「你的确很清楚IAI的历史,但是,对于UCAT的认识又是如何呢?你知道为什么要隐匿这个名为UCAT的设施吗?」他接着说:「还有,傍晚和你战斗的那只怪物又是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知道,我是头一次见到UCAT和那怪物。我倒想获得足以推测的情报呢。」他反射性地回答。佐山忽然感觉到,左胸的刺痛感变得更为剧烈。大城彷佛要推动这股刺痛感般地瞇起双眼。对此,佐山放下抚摸头发的右手问道:「这样的组织是何时开始存在的?祖父和这里有关联吗?」「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日本UCAT是于一九四五年九月的战后成立在这儿,也就是旧出云东京分公司。接着下一个问题呢」他颔首说:「你的爷爷佐山翁,是以日本UCAT前身也就是出云公司护国课的主要干部身分,进入日本UCAT的。」佐山的胸口发出低沉的心跳声,他像是为了承受大城的话语,而向后退了半步。他的额头上冒出汗水,尽管如此他仍然开口问大城说:「祖父到底和什么东西抗战?该不会是和那怪物一样的玩意吧?」大城听到问题,稍做考虑后摇头否定,然后走近一步说:「御言,和佐山翁他们交战的并不是怪物,而是跟这个世界并列的十个异世界。我们彼此致力于歼灭对方。」*对大城说的话,佐山决定先思考,仔细推敲他的话中涵义。「老人家。」「什么事?」佐山从斜下方抬头仰望大城的脸。「自从祖父的葬礼以来,久未谋面实在很抱歉,不过今天请让我告诉你你觉得这种奇怪的假话骗得了人吗?年纪也一大把了,身为一个人你觉得这样对吗?」「呜哇这真是自从葬礼以来许久不见的绝妙生气反应哪!」看到大城竖起右手拇指,半兴奋地大叫,佐山歪着脖子说:「为什么看不出来你有任何的反省之意形于色呢?还是说你的心里根本没这种色彩?」「没有啦,因为我说的都是真的嘛。」「你也未免跳脱现实过头了吧?什么异世界」「不,可是啊等等,你现在正在教训我?」在佐山的视界中,有着正一脸惊讶看着自己的新庄,以及前方搔着头嘀嘀咕咕的大城。「我的确正在教训你。」听到这句话,大城一边说着「真搞不过你」,一边抬起头。「不过,你们所谓的跳脱现实,其实是结论喔理由之后再说明。你可以先听结论,和造成这个结论的前因吗?」听到大城的要求,佐山皱眉。虽然出现奇怪的现象,又遇见怪异的野兽。不过,要不要相信他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毕竟什么异世界之类的玩意,和个别存在的现象或野兽相较之下,代表的意义差距太大了。怪异现象或是怪物,它们的存在是可以用道理来说明的。靠一些把戏或特殊造型,是可以假装它们确实存在。然而,异世界无法如此捏造,规模相差太大了。不过就算跳脱现实,但若不接受就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佐山认为虽然不知道大城有什么打算,但若能够判断这些是假话,届时再戳破就得了。就算顺着他的话走,又有什么意义呢?佐山反而想知道这个答案。佐山心里嘀咕着这真是桩麻烦事,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我就继续听你说笑吧。你说有什么十个异世界为什么彼此之间会战争?」看到佐山首肯,大城松了一口气。佐山把疑问明确地传达给他。大城耸耸肩,把双手伸进白袍口袋内。彷佛暗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般,他接下去说:「那十个异世界和我们所在的世界,并不是一直平行存在,它们会以一定周期交错,对彼此产生影响。然后,我们知道了全部的世界,在同一个周期上重迭的时间。当此事发生的时候,力量最强大的世界将会存活下来,其它世界则会因为冲突的撞击力而粉碎。」「那是什么时候?明天吗?」「根据预测,那个冲突、崩坏的时刻,以这个世界来说,于一九九九年发生过了。」佐山皱眉。「不过,事实上根本没发生那种事啊?」「我刚才说过了吧?你的爷爷与和他并肩作战的那些人,已经把那十个异世界消灭掉了。」大城露出苦笑。「是的,过去应该和我们发生冲突的异世界已经被消灭,只有这个世界残留下来,而你的爷爷曾担负起消灭异世界的责任。那场战争」他吸了口气。「我们称之为概念战争。」*新庄一面听着大城说话,一面看着身旁的佐山。大城所说的话,是隶属于UCAT的每个人一开始就会被告知的事实。去掉原先就有这层知识才加入UCAT的人,对佐山这种因为某些理由,才被牵扯进战斗的人来说,这样的说明是必要的。然后,大部分人的反应都相同。以「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的态度否定它。新庄在想佐山的反应会如何。佐山沉默不语。就算新庄等了几口气的时间,他始终把右手靠着左胸,动也不动。佐山低下头,花了好一些时间才开口。虽然无奈地叹气、垂下肩膀,不过他是这么说的:「虽然是个荒诞无稽的故事,但依条件如何,要我相信也不是不可。」「咦?」新庄不自觉地发出声音。佐山和大城的视线转向她,针对这个情况,新庄连忙挥手说:「啊,没、没事,我没说什么。」「妳该不会认为,我会随随便便地否定吧?」「因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嘛什么『身为一个人的』之类的『跳脱现实过头』等等」佐山看向大城,侧着头说:「好吧老人家,我有说过那种话吗?」「是说过啊算了,看来你正好对这件事比较有兴趣了,总不能败坏你的兴致吧,所以我就这么回答吧他没说过哟。新庄,妳怎么可以说谎呢。」「大、大人真是卑鄙!」「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啰。」佐山点点头,架起右手抵住下巴。新庄则安心地吐了口气,然后问:「为什么你愿意相信呢?不管怎么想,都只像个笑话啊。」「嗯这位老人家确实和我这种普通人大相径庭,有着许多怪异之处。就姑且说那是『因为突然无法克制自己,所以当然会突然出现异常言行』吧。」「没人这样讲的啦。还有,你那个普通人的定义是什么?」「别在意,继续听我说先不论可怜的老人家口中说出的电波言语,但真相确实存在。要反驳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证据。就现状来说,我脑中的反对派,并无持有任何可称之为证据的东西,而且」「而且?」「复杂的是,赞成派持有足以相信的间接证据,那就是新庄同学妳啊。」「我、我是证据?」「没错。我在白丸附近的森林,听见奇怪的声音说『贵金属带有力量』这种荒诞的话。之后,就听到妳的惨叫声,并见到树木折断的光景。」新庄将右手指尖抵住嘴唇。「佐山同学,你该不会是因为听到我的惨叫声才」「随妳怎么想象吧。我所进入的森林,四周被怪异的墙壁围住,里头还有像是突变熊般奇特的怪物,同样的,妳也在那里。然后妳告诉我,在这里,贵金属是持有力量的。」新庄点点头,她确实这么说过。佐山看见她点头,也同样颔首回应。「或许和妳的武器无关吧不过,我身上的钢笔和手表,当时的确持有贵金属的力量。如果这只是个圈套,那么真的十分优秀,毕竟得事先在那只怪物身上放入火药之类的药品。但是」「但是?」听到新庄提问,佐山握紧抵着下巴的右手,满脸正经地说:「新庄同学,妳当时的表情是真的。那份恐怖与紧张感,并不是事先串好的演技。」「是吗?搞不好那时候恐惧不已的举动,甚至到现在,我都一直在演戏啊?」「虽然很失礼,但妳像是个能靠自我意识让肌肤冒汗,或是打乱心跳声的演技派吗?运动可是不会冒冷汗的啊。还有,妳可以凭着自我意志随意流下那绝非因悲伤,而是由于忍耐恐惧感才渗出的泪水吗?」「那、那是」新庄双颊泛红,轻轻抱住自己的身体,因为佐山正盯着她看。或许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佐山压低视线深深点头说:「没错,那个时候,妳暴露出的胸部和腹部,冒出的汗水是如假包换的」「咦?」「我最后靠在妳身上的时候,妳那形状完美的肚脐,随着紊乱的呼吸微微上下起伏:那可不是演技办得到的。特别是!特别是从妳手臂没挡到的缝隙中窥视到的胸部,因为紧张而!啊啊!啊啊!」「别仔细说明啦!」她反射性举膝攻击佐山。他退后说:「妳、妳干什么啦,妳这人怎么这么冒失。」「我才想问你咧,还搞不清楚你没头没脑讲些什么的时候就」「因为妳用『自己或许在演戏』反驳我,所以我提出反向证据啊。」「呵呵,你们两人的感情好到这种地步了吗?那就简单多了。」「喏,新庄同学,快回答『Teatament』吧。」「我该从哪里开始解释这场误会呢」佐山忽视新庄的话,转身向大城说:「总之,我已经体验过一次事实了,不管是怪异现象还是怪物,只要其中一方是戏法,我就会提出反论。不过依现状来看,答案比较偏向这是真实。可是」佐山向前伸出原先架着的右手,他让袖子的布料甩出声响,指着大城说:「我同意确实发生了奇特现象。纵使如此,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你说的话。听好了吗?怪异现象和怪物,都并未直接与异世界的存在有所关联,即便你在上头刻了『Madein异世界』也一样。世界因为实际存续着,才得以证明它的存在你能够提出十个异世界存在的证据吗?」「严格说来,我的确无法证明,毕竟异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大城如此回答。「只是,你应该能理解,无论何种现象,只要跨过某一条线,人们自然会认为它不是戏法。『异世界』这个字眼也是相同。当它跨越某条线之后,就不同于这个世界了我给你看看这个现象吧。」大城边说着,边拉开通路两旁紧闭的挡板。此时安静无声。静音式的挡板拉上后的另一头右边是事务区,左边则是打通三层楼的宽敞维修机库。新庄看着佐山望向左右展开的光景。她想在心里推测事情将会如何发展,推测他会怎么判断这个世界。*佐山所看到的是,毫无天地之别的世界。不管是右边的事务区,还是左边的大型机库,地上都摆放着机器和器材,而人们也在努力工作着。然而,事情却不只如此。「连天花板和墙壁都」不仅有设备,还有人在上头从事工作。无论是左还是右,不仅是原来的地板,连天花板都成了地板。彷佛反射地面的景象一般,桌子在天花板排列着,偶尔还看得到观叶植物。如果说有什么奇特之处,那就是天花板和地面的通道中央都设有照明设备,看起来就像彼此对照着。天花板照向地板,而地板照向天花板。在如此的天花板上,有着许多身穿事务服的人们面对屏幕敲打键盘;或是拿着数据,推着手推车来来回回。佐山望向天花板上的人群。身穿事务服、站在天花板的人们,头发既不会往地面垂下,脚也不是黏在天花板上的。突然,有一位在天花板搬运资料的女性腰部撞到桌角。随着脸上出现「啊」的惊讶表情,几张数据在空中四散,往天花板散落。她连忙捡起资料,站在正下方地板的男性问她:「没事吧?」佐山看到如此的景象。他仍旧不发一语。此时大城忽然走近事务区那头,打开其中一扇窗。接着,每个在地面及天花板上的人们,都看向大城,并传来「是大城先生耶!」的声音。大城点点头说:「各位,有干劲吗?」「Tes!」大城听到如此回答便离开窗边,而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此时佐山终于开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你所见的啊看看左边吧。」佐山无视竖起拇指的大城,往他所说的左手边瞧。那里是打通三层楼的大型维修机库。现在所处的通道高度位于它的二楼,从这里看出去,距离机库上下各有着一层楼高。那是被水泥环绕的广大楼层。在那里,不仅天花板,连墙壁上都有许多人工作着。被木框保护着的照明设备,设置在四面墙壁、地板、天花板的角落与通道上,照亮所有方位。现在,天花板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是足足高达八公尺,如铠甲般的机器人。它居然微微抬起双手,垫起右脚脚尖,开始回转。大城打开窗户,机械声从外头传入。「喔喔,正在做平衡实验吗?」人型机械转了十五圈后停止,接着像是头昏般单脚跪了下来。可以看见周围的作业人员立刻冲上前,窥视着人型机械的脸部。看到如此光景,佐山连话都说不出来。这太奇怪了。他点头下定决心后,唐突地开启眼前的窗户。窗外传来机械的运转声、焊接的烧焦味,以及来自高处的灯光。敞开的窗户上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已经掉在这面墙壁上的扳手。从佐山的角度来看,握柄部分几乎突出到窗框这边来的那玩意儿,看起来就像是无视重力,贴在墙壁上罢了。「这是怎么回事?」佐山把手伸向窗框,脚跨到上头,准备跳出去。此时,皮带怱地被人从背后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