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上病房门前,女人又说道。“不过呢,织真的死得没有意义吗,两仪式?”我无法回答。真的——这个女人,尽是用我竭力避开的事来刺伤我。◇到了夜晚。周围是昏沉沉的黑暗。今天就连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听不到。在平稳得有如伫立于深山的湖面一般的夜里,我回想着与那个女人的谈话。不,正确说来只是最后的那一句。为什么织会代替式死了呢。回答这个疑问的织已经不在了。——已然不在了的织。他是为了什么而消失的呢。为了什么而交换,又为什么要消失掉呢。喜欢做梦的织。他总是熟睡着。却连做梦这个行为也放弃掉,死在了那个雨夜。已经不会再会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能见到的自己。名为织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自己——意识模糊了。想去到他所抵达的结论,却只是在追溯着记忆。病房的门开了。迟钝,缓慢的脚步声逼近了。是护士吗。不,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零时。若是来访者的话,那是——就在那时,人类的手缠上了我的脖颈。冰冷的手掌,想要折断我的颈骨一般渐渐加大了力度。/5“啊——”颈部的压力,让式喘息起来。不能呼吸。咽喉被绞住。这样在呼吸困难之前脖子会先断掉吧。式用看不见的双眼凝视着对方。……不是——人类。不,形状是人类。但是,压在她身上卡住她脖子的人类,应经不再是活人了。死人,独自动转起来袭击床上的式。绞住脖颈的力没有休止。虽然式抓住对方的双手抵抗,但力量的差距一目了然。首先——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求的事情吗。“————”屏住呼吸,式的双手从死者的手上离开。就这么被杀掉的话,那也不错似的放弃了。即使活下去也没有意义。明明没有活着的感觉却仍然存在着,那才是苦行。消失掉的话,那才是自然的道理。力量增大了。实际上还没有经过数秒,时间似乎变得非常缓慢。如橡胶一般迟缓的流动着。死者绞住式的脖颈。没有体温,如木材般的手指陷入喉咙。对于这种杀人行为毫不容情,从一开始就连意志也没有。颈部的皮肤,裂开了。流出的血,正是还活着的最确实的证据。死掉——和织一样死掉——抛弃掉生命。抛弃掉……?这个词,把式的意识强拉回来。忽然产生了疑问。究竟——他,是否是快乐的死去呢?……是啊,他不应该是那么想的。无论理由是什么,在其中真的存在着他的意识吗。应该不会,去希求死的。因为——死,明明是那样的孤独和无价值。死,明明是那样的黑暗和令人厌恶。死,明明比什么都令人感到恐惧——!“——对不住了。”瞬间,式的身体注入了活力。用两手抓住死者的手腕,从下面单足踢向对方的腹部——“我,单是想到要坠落到那种地方就感到厌恶——!”——拼命地踢向那个肉块。满是皮肤和血液的死者的双手从颈部离开了。式从床上站了起来。死者马上跃向式。两个人在没有灯光的病房中扭打起来。死者的肉体是成年男子的身躯。比式要高上两头。不管怎么挣扎,式还是处于下风。两手被抓住,式不住的后退。在狭窄的房间里,很快就撞上了墙壁。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式做好了准备。她有意识地把自己的背转向了可以逃走的窗户。这个策略是在刚刚开始扭打时作出的。问题是——这里是在第几层。“——不要犹豫。”对自己这么说着,式放开了扭住死者的双手。死者向着她的颈部伸过手去。比那更快地——她,用获得自由的手打开了窗户。就那么,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向着外面落了下去。◇落下去的一瞬。我抓住死者的锁骨,把它甩在下面。现在是死者向着地面,我身处其上的态势,之后就凭直感起跳了。很快地面就近在眼前了。死者的躯体被叩落在地上。而我的躯体则在落地之前向水平方向跃了出去。在医院中庭飞溅的尘土中我用四肢着了地。尸体落在病房大楼前的花坛里——我则滑到了相当距离外的中庭。纵然以在道场中也没做到过的神技着了地,在三楼高的重力压迫下我的四肢还是被震麻痹了。在我周围的是中庭里的树木,和纵然发生这种事也依然悄无声息的静夜。我毫不动弹,只是感受着喉咙传来的疼痛。啊啊——我,还活着。还有——那个死者,也还没有死。既然不想死的话,那应该做的事情就很明白了。在被杀前去杀。只是这么一想就让胸前的空虚消失了。与此同时,种种的情感也渐渐淡薄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嘀咕一声,因为这件事,我觉醒了。对啊——以往烦恼着的我真是个笨蛋。答案,明明就是这么简单——◇“吓我一跳。你是猫吗?”声音从式的正后方传来。式没有回头,拼命忍受着着地的冲击。“是你吗。为什么在这里。”对于式的问题,自称魔术师的生活顾问用满是无聊的口气回答道。“因为要来监视你。只觉得应该是今晚所以来碰碰运气。喂,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到底是医院,还是能找到好用的尸体的。那些家伙,只能由灵体进入有实体的东西才能发挥力量。所以打算借用尸体把你杀掉后再附身。”“那个也好这个也好,都是你布置好棋子吧。”仍然俯伏在地面上的式说道。在那里,之前的迷惑已如微尘般毫无形迹。“哎呀,已经知道了吗。嗯,这个确实是我的失误。虽然为了让灵体无法进入而制作了结界,但是为了绕开结界它去借了个身体。一般来说,那些家伙应该没有这种智慧才是。”魔术师愉快地笑起来。“那么,你好歹做点什么。”“明白。”啪的一声,魔术师打了个响指。不知目不视物的式是如何见到的。魔术师用香烟的火在半空中刻着文字。文字像放映机一般与死者的躯体重合起来。单凭直线形成的遥远的所在,遥远的世界中的魔术刻印。呼唤刻印的回路稼动着,突然——倒在地面上的死者的躯体燃烧起来。“手头现有的媒介太弱了呢,这个。”魔术师自语道。被火炎包围的死者缓缓站起身来。不知为何完全折断的双足移动起来,似乎只凭筋肉行动似的晃晃悠悠的向式走过来。火炎,不大工夫就消失了。“喂——你这骗子。”“不是那样的。要破坏人类那么大的物体可是很困难的。还活着的话只要把心脏烧掉就解决了。但是对死者行不通。正因为死了,没有手腕和没有脑袋都没有关系了。手枪那种程度的暴力是不可能把人类抹消掉的你懂吗?要让它停止的话非得引来火葬场那般的火力——只有把法力高深的和尚带过来了。”“别在那边说明了。简而言之,是你没那水平吧。”式的发言,似乎使魔术师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你也没那水平吧。死者已经死了的话是杀不掉的。偏巧用我手头现有的武装虽然能杀人但却没法让人消失。在此还是先逃跑吧。”魔术师向后退去。但是,式却没有动。并不是因为从三层落下把脚摔断了。她,只是嘲讽般地笑着。“虽然死了但还是存在着,那是‘还活着’的尸体吧。那么——”从俯伏的姿势站了起来。那是曲起背来袭向猎物前的,肉食动物的姿态。她触着自己的喉咙。血在流着。皮肤绽裂。被绞伤的痕迹依然残留着。——但是,还活着。那种感觉,让人恍惚。“那么——我这就去杀给你看。”轻轻地,解开了覆住眼睛的绷带。黑暗之中,直死之魔眼就在那里——纤细的双足踏着地面。对于奔跑近来的式,死者伸出双腕。但那就像一张纸一般,她用单手将死者撕裂。从右肩起的袈裟斩,式的爪自左腰穿了出来。她的指骨就这么被绞成几段,但死者的伤不知要重多少倍。死者如同被切断了操纵的丝线一般倒在了地面上。即使如此似乎只有左腕还被丝线缠络着一般,倒在地上的死者抓住了式的脚踝。那只手腕,被式毫不犹豫地踩碎。“死掉的肉块,不要站在我的面前。”式无声地嗤笑着。活着。之前只是欺骗着自己的心罢了,只有此刻才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实感。“式!”魔术师叫着,向式投出了什么。那是通体银色,毫无装饰的一柄短刀。式拔起插在地上的短刀,俯视着螳螂般动弹不得的死者。就那么,她用短刀向着死者的咽喉刺了下去。死者颤抖了一下后就不动了——但是。“笨家伙,要杀的话去刺本体!”比起魔术师的叱诧还要迅捷,异变出现了。式刺向尸体的瞬间——从尸体中飞出了一片雾。雾像逃生一般拼命地——消失在式的身体里。“————”式跪倒在地上。之前由于式存在着意识而无法附身的它们,趁着式因杀人时获得的高扬感而忘我的一瞬间侵入了她的体内。“被将死了吗,这蠢才。”魔术师跑了过来。但是———式的身体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不要靠近的意思,所以魔术师停下了脚步。式的身体用双手握住短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用强韧的意志,将已然空虚的眼神取了回来。牙齿坚定地咬住了嘴唇。刀尖触到了胸口。她的意志也好身体也好——压迫得亡灵无处可走。“这样就逃不掉了。”不是对着谁,只是向着自己这般说道。式直视着在自己内侧蠢动的异物。被贯穿的是式的肉体。但是,那只是将不应存在的杂物杀死而已。式确信绝对不会伤及自身。于是,她向双手注入力量。“我,要杀死懦弱的我。我决不会把两仪式——交给你这样的东西。”短刀,滑进了她的胸口。◇银色的刀刃被拔了出来。没有出血。她所有的,只是胸口被刺的疼痛而已。式甩了甩刀,像是要挥去沾在刀上不净的灵。“你说过的吧。要教给我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她的语气坚定起来。魔术师很满足似的点着头。“是有条件的。我教给你直死的使用方法。作为交换你要协助我工作。我已经没有使魔了,又正好需要人协助。”式并没有回头望向魔术师,只是静静地流泻出这样的话。“那个,能杀人——?”连魔术师也不禁战栗似的低声回答。“啊啊,当然。”“那么我做。随便使用吧。反正,我也没有除此以外的目的了。”悲伤的式,就那样慢慢地倒在了地上。是因为之前的疲劳吗——还是由于刺穿自己胸口这种逞能的事呢。魔术师抱起她的身体,注视着她暝睡的面容。熟睡时略带微温——如死者般冻结的脸。魔术师长时间地眺望着那副面容。终于说出声来。“没有目的,吗。那也是很悲惨的。你仍然还是错误的。”式的身形十分安稳。像是厌恶似的,魔术师说道。“伽蓝之洞可是要用很多东西去填补的。这个幸福的家伙,之后的未来到底会怎样呢。”说着,魔术师咂了下嘴。把心底的话说出口的自己还真是不够成熟呢。……真是的。那种东西,明明已忘记了很久了…/伽蓝之洞向着梦中坠落,意识模糊时仍然在不停地思考着。已经不在了的织。已经独自一人的我。他为了什么交换过来然后消失。他是为了守护什么才消失的吗。追溯两仪式的记忆,终于明白了。恐怕——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梦。他那幸福地活下去的梦那是那个同班同学吗。还是令他把他作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的,那个少年呢。那已经无从知晓了。织,是为了他和两仪式都能存在而消失的。——给我,留下了如此深邃的孤独。…清晨的阳光射进来。已经回复了视力的我的双眼,从那温暖的睡眠中睁开。我是睡在床上。应该是那个魔术师妥善处理好了昨夜的事情。不,那都是些小事。现在比起那种事,只想好好考虑一下他的事情。我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头也不动地感受着清晨的空气。因为光而醒过来,那已经是多久不曾体验过的事情了。淡淡的所有欲。只是新鲜的阳光,就把心底的阴暗照亮起来。现在我所拥有的是暂时的生命——已经无法返回的另一个我,如同融化般,在光之中消失了。两仪式的存在,和他梦见的东西一起消失了。如果能够哭泣的话,我也很想流泪。但是眼睛始终干涸。哭泣只有一次——因为这种事情流泪是错误的。纵然已经无法返回,我也不会再后悔第二次。就像在朝阳下渐渐淡薄的阴影一般。只是干干净净地消失,他应该也是这样期望的。◇“早上好,式。”身旁传来声音。只是将头向一边侧过。在那里的,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友人。黑框的眼镜,毫不修饰的黑发,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还记得,我吗……?”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啊啊,记得的。你一直在等待着式。只有你,一直守护着我。“黑桐干也。像是法国的诗人。”听到我的话,他笑了起来。完全像是相隔一日后在学校见面那样,如常的笑容。在那之中隐藏了多少努力,我并不知道。只是——他也依然,记得那个约定。“今天是晴天真是太好了。我来带你回去。”眼中盈着泪水,他尽量装做自然地说道。对于空荡荡的我来说,那比什么都温暖。比起泪眼而更欣赏笑颜,就选择这个友人。比起孤立而更认可孤独,就选择织。——尽管我,还没有去选择过哪一方。“……啊啊。存在着无可或缺的东西吗。”我呆呆地眺望着和阳光一般温柔的他的笑容。直到看够为止。——尽管那种事无助于填补我胸中的空洞,但是现在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想做。……温柔的他的笑容因为那是,和我记忆中的存在相同的笑容。/伽蓝之洞·完境界式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也不应该有分别的病房之中的床上,她衰弱的身体在簌簌发抖。理应不会迎来探视者的门被打开了。连脚步声也没有,同时也没有比这更多的存在感,那个人来到了这里。来访者是一位男性。有着高大且健硕的体格。神情十分严峻,如同挑战永远也无法解开的命题的贤者般布满了阴影。恐怕——这个人拥有着永远无法改变的相貌吧。男人用严峻的目光凝视着她。那是,令人恐惧的闭塞感。让人产生病房化为真空一般错觉的束缚。就连并没有死而仅仅在生与死的狭缝间求生的她,也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死的气息。“你是巫条雾绘吗。”沉重的声音,像是怀有着什么苦恼一般响起来。她——巫条雾绘将已经没有了视力的眼睛转向他。“你,是我父亲的友人吗?”男人并没有回答,不过巫条雾绘有着这样的确信。这无疑就是为已然没有了家人的自己,一直提供着医疗费用的人。“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什么用处也没有了。”颤抖的雾绘如此问道。男人则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我来实现你的愿望。能够去获得自由的另一个身体,你想要吗。”在这句极其缺乏现实性的话中笼罩着一种魔力。尽管很少但是巫条雾绘仍然能够感觉到。不知为什么毫无抵抗地,便将那个男人所说的可能性接受下来。短暂的沉默后,她颤抖着喉咙点点头。男人也点点头。将右手扬了起来。将雾绘长年以来的梦想,以及不断延续的噩梦同时赋予了她。不过在那之前——她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是,什么人?”对于这个问题,男人很无聊似的回答道。◇从已然成为废墟的地下酒吧中解放出来,她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在归途上。呼吸的旋律紊乱起来,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像是背负着什么重荷,困难地向前移动。恐怕,原因是在于方才所面对的暴行吧。如往常一样将她凌辱的五个少年之中,有一个人不知为什么用棒球的球棒击打在她的背上。痛已经消失了。不,从最开始她就没有感觉到痛。只是,很沉重。从背后传来的恶寒让她的表情充满苦闷,背后被击打的事实让她的心扭曲。即使如此也没有流泪,她计算着被凌辱的时间,想尽快赶回自己的宿舍去。然而,今天的这条路如同没有尽头一般的长。无法灵活地动转身体。忽然在商店的橱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于是知晓了自己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对于没有疼痛的她来说,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自己也无从知晓。即使背后被击打也不过是一个简单的事实罢了。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由这个事实所引起的另一个事实,脊骨骨折。纵然是她,也能够读取到现在的身体极端痛苦这样一个事实。不能去医院。瞒着父母前去诊察的医院又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何况打电话向那里求助的话会被质问受伤的缘由。不擅长说谎的我,并没有能够隐瞒住医生的自信。“——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她喘息着向地面倒去。不过——一只粗壮的男人的手扶住了她。她吃惊地扬起脸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有着严峻神情的男性。“你是浅上藤乃吗。”男人的声音不容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