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的。今天我也不是很起劲。”“脸色很不好呢,藤乃。虽然你本来就很白不大容易看出来。”提不起劲来的确只是借口。不过对于鲜花的话还是点了点头。……身体不舒服反应变慢这点我自己也知道,不过真没注意到竟然都表现在脸上了。“没办法。干也那边我会再去拜托的,今天就先回去吧。”鲜花担心着我的身体。我道了谢。“不过,刚才给你哥哥的传言真的不要紧吗?”“不要紧。那种传言到现在都不知道被忘记过几次了,干也也习惯了吧。说实在的,这个也是一种诅咒。被毫不厌倦地不断重复的语言,会让现实向着祈愿的方向倾斜。真的,就像痴情少女一样的诅咒。愚蠢,又感觉到可悲。”虽然不知道认真到何种程度,她认真地向我说明着这样的事情。早已习惯了她的奇想天外。我只是静静地听着鲜花清脆的美声。……在学院之中总是首席,连全国模拟考试也进入前十名的黑桐鲜花,颇有些奇怪绅士风度。鲜花是我在礼园女子学院中的友人之一。我和她都是高中时才进入学院的学生。在采用从小学直升至大学这种制度的礼园之中,如我们这般从高中加入的学生很少见。我和她也因这种缘分而结识。假日也偶尔会两人一同外出。今天则是我任性地想要拜托她的哥哥帮我找一个人。我是在附近读的国中,上一年级时曾在当地运动会上与一位别校的前辈交谈过。由于最近发生了不尽人意的事情而感到消沉的我,由于回忆起那位前辈而得到了一些慰藉。我向鲜花提起这件事情,她便说索性去把本人找出来。她的哥哥也在附近读的国中,并且交友关系惊人广泛。据说鲜花的哥哥对于找一个和我们年岁相近的人这种事情,那是得意中的得意。……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见面,只是鲜花的盛情难却,我才和她出来寻找那位前辈的。今天就是来与她的哥哥商谈这件事情的,不过对方似乎有事无法前来。……说句实话,松了一口气。刚才说的提不起劲,其实是这样的。我呢,在两天前和他偶然地相遇了。我在那个时候,对他说出了在三年前没有能够说出口的事情。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也就没有寻找的必要了。鲜花的哥哥没有来,也许正是因为神非常理解我的心情吧。“我们走吧。果然用两杯红茶来打发一个小时没那么容易。”鲜花站了起来。由于没有见到哥哥心情有些低落,起身的爽快与自然优雅得让人神往。她有时会非常有风度。大概是由于那直截了当的性格和语气吧,像现在这样省略掉敬语来讲话,像个男人一般帅气。并且那不是伪装出来的性格,那个部分才是真正的她。我想在友人之中,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她。——所以,这一次是最后的会面了。“鲜花,你先回宿舍去吧。我今晚要回自己家去住。”“是吗?也罢,外宿次数太多可是会被修女盯上的。凡事都有个限度呢。”鲜花摆摆手离开了昏暗的咖啡店。我独自一人,回身向店的招牌看去。“Ahnenerbe”…在德语中是遗产的意思。◇与鲜花告别之后,毫无目的地闲走起来。回自己家去,不过是说谎。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两天前的那个夜晚以来我连学校都没有去过。恐怕我昨日的连续缺勤已经被父亲知道了吧。回到家里一定会被盘问去做了什么。由于我不会说谎,所以无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那样一来——父亲一定会轻蔑我的。我是母亲改嫁时带过去的孩子。父亲所需要的只是母亲和家族的地产,我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一个附属品。所以仅仅是为了不被讨厌就已经拼尽了全力。为了能够成为如同母亲一般贞淑的女性,为了能够成为被父亲所称赞的优等生,为了能够成为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普通孩子————我一直一直拼命努力着。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而是为了自己憧憬着,并守护着这个梦。但是结束了。那样的魔法,在我的身边已经再也找不到了。我不停地走在渐渐日暮的街上。逍遥在毫无关系的来往人群中,还有神经质地明灭着的交通信号灯中。比我更为年幼的人也好,比我更为年长的人也好,大家都显得很幸福。心,蓦然被绞紧了。想起什么似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什么感觉也没有。更加用力地拧去。……确实没有。放弃一般松开手,指尖上染着鲜红的颜色。似乎是指甲将皮肤刺破了。即使是这样,也依然没有感觉。即使是活着,也同样没有感觉。“哈……”我奇怪地笑起来。我明明感觉不到痛,却又为什么能感觉到心中的伤。说到底,心又是什么。受伤的是心脏吗,还是我的脑呢。带有攻击浅上藤乃这个人的意义的语言被脑所接受,由于承受攻击而受到了伤害。因为受伤就会痛。反驳也好辩护也好回骂也好,都只不过是脑为了缓和受到的伤而制作出的药。所以就连不知道痛的我,也能感觉到心中的伤所带来的痛。但是这是错觉。一定是错觉。真正的痛,绝对不是用言语就能够平复的东西。心中的伤可以很快忘却。所以心中的伤微不足道。但是肉体的伤,只要伤还存在就会不停地痛下去。那是何等强烈,确切的生存的证明啊。心如果就是脑的话,就让我的脑受伤也好。那样一来我就能够得到痛了。正如我至今为止的每一天。被同龄,甚至年幼的少年们凌辱的记忆,能够伤到我的话。——我想起来了。他们的笑声,还有可怖的表情。那不断被威胁,被逼迫,被凌辱的属于我的时间。压在我身上的男人挥过刀来的时候。腹部热了起来,我腹部的衣服裂开,又被血沾湿。想到自己被刺到的那个时候,我充满了攻击性。处理完他们之后,我也实感到那温热正是痛。再一次,心绞紧起来。无法原谅,这个声音在我心中不停重复着,直到支离破碎为止。“——呜。”膝弯了下去。那个又来了吗。腹部热起来。被看不到的手捏住了我的内脏般的不快感。感觉想吐。——一直以来,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头晕目眩。——一直以来,失去意识时总是很突然的。手腕麻痹。——一直以来,都是凭借眼睛来确认这种情况的。非常地,痛。——啊啊,我还活着。被刺的伤开始痛起来。理应治好的伤,只有疼痛会像这样突然性地复发。在遥远的过去,母亲对我说过,伤治好了就不会再痛。但是那是在说谎。被刀刺伤的我的伤口,在痊愈之后依然残留着痛觉。……但是母亲大人。我喜欢这种痛。因为对于没有活着的感觉的我,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能让我知晓活着这一事实的东西了。因为只有这残留下来的痛觉,绝对不是错觉。“所以,不能不尽快去找他。”在荒乱的呼吸中我自语道。不去复仇是不行的。不去停止那个逃走的少年的呼吸是不行的。纵然非常讨厌,不去做的话就会被人知道我杀了人。好不容易得到了痛,我不想再失去。我想去感受更多活着的快乐。伴随着每走一步便愈加剧烈的疼痛,我向他们以前聚集的场所走去。剧痛让我流出泪来。但是现在,就连这种不自由也为我所深深地爱恋着。/3与鲜花分手后,我暂且返回了房间。到了夜里便出到街上。至今为止被杀的人有五个。两天前的地下酒吧中四人,橙子说昨夜工地里还有一人。之前的四个人暂且不提,昨夜的被害者与事件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关联性。但是,不能认定就是另外的人所为。干也曾说过,在夜里游玩的那些家伙之间就算只是见过面也总有着许多联系。昨夜的尸体与之前的四个人是友人的可能性很高。“那家伙——”忽然,我回想起与鲜花在一起的女孩。——如同毛细血管般植根于体内的,死的气息。对于还没有用惯自己的眼睛的我,毫无前兆地看到了这个。……那是异常的。往往比两仪式陷得还要深。然而,那个少女是普通的。既有着血的味道,又有着和我一样无法分辨自己处于何等境界的眼。明明猎物毫无疑问就是她,但我却没有自信。因为,那个少女没有理由。像自己一般喜欢杀人的理由,享受杀人的黑暗。追求着以杀人为乐。如果黑桐干也听到这个会怎么想呢。当然,会斥责我说杀人是不可以的吧。“傻瓜。”说出口时,我愣了一下。这是对自己说的呢,还是对干也说的呢。黑桐干也说过,我与以前一样。由于事故而昏睡之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一样的。那样的话,以前的我也是这样在夜里走到大街上,如同追求着有谁来与自己厮杀的异常者一样。“————”不对,不是这样的。式没有这种嗜好。即使有,那也不应该是如此优先的事项。不过这是织的感性。作为阴性、女性的两仪式之中所拥有的作为阳性、男性的两仪织的东西。这个事实让我不禁产生了疑问。过去的我之中存在着他。现在则不在了。不在了也就是说已经死掉了吧。那么——追求杀人的意志,毫无疑问是现在的我涌现出的东西。如同橙子所说,这次的事件的确很适合我。因为对于这种能够无条件地去杀人的状况,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时间已近午夜。乘地铁来到了陌生的车站。在这个喧嚣如不夜城般的城镇上。远远能够看到一个广阔的人工港。◇与鲜花分手之后,我改变了目的地。不知道逃走的那个人的去向。不过我想调查的方法还是有的。与浅上藤乃有着直接关系的是被杀的四个人以及逃走的另一个人,我经常被带到他们的游玩场所去。去那些地方向他们的友人询问的话,也就能够找到逃走的另一个人的藏身之处了吧。既无家可归,又不能向学校或警察求助的他们所能依靠的,恐怕就只有身为同类的同伴们了。我按着发热的腹部,走在陌生的街上。虽然在心理上对于独自进入那些不正经的游玩场所有些抵触,不过对于不断被痛和凌辱的记忆折磨的现在的我来说,这已经不过是一件小事了。在第三家店里遇上了凑启太的友人。在一家把整个大楼作为卡拉OK 厅的店里工作的他,带着满脸令人厌恶的笑容要我跟着他走。他从店员的工作中脱身之后,说要带我去一个能慢慢说话的地方。通过经验知道,这个人大概打算把我带到同伴们常去的聚集场所去。这些人能够敏锐嗅出弱势人群的气息。满脸亲切的笑且气度不凡的他,已经看破了我是一个很好玷污的对手吧。……一定是听说过我被凑启太那帮人玩弄的事情了,所以他才会这么轻易地把我带出来。明明知道了他的企图,我却无法拒绝他的邀请。比我大几岁的他,渐渐走向无人的小巷。我按着更为疼痛的腹部做好了准备。——时间已近午夜。诅咒着不断重复的凌辱紧跟着他。在这个喧嚣如不夜城般的城镇上。远远能够看到一个广阔的人工港。◇青年感觉到自己十分幸运。凑启太那伙人和哪里的女校学生玩在一起这种事情,是凑启太本人夸耀不已地说出口来的。每周叫出来一次随便玩这种话,都成了凑启太的习惯。对于青年来说,这完全是别人的事情。他跟凑启太那伙人关系并不深,所控制的地盘也离得比较远。所以也没有把凑启太的话当真,不过对于这种找上门来好事还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放在口边的好东西怎能不吃,他放下工作把她带了出来。这个青年并非找不到性交的对象。约上四五个人一起出去玩弄女人并不是什么稀罕事。青年很高兴,没有联系其他同伴有别的原因。简单来讲,就是因为对方是浅上建设的大小姐。如果以曝光凌辱她的事情相威胁的话,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启太他们那帮人对这种事情没兴趣吗。还是说带头的那个家伙脑子不好使。不,还是说——因为脑子太好使了所以不缺钱。算了,那种事情就随它去。总之,青年现在的心情十分兴奋。报酬就一个人独吞好了。所以青年没有联系同伴。来找凑启太的少女——浅上藤乃无言地跟在身后。不能把她带到同伴们的聚集场所。青年转向了没有人迹的,人工港的仓库街。夜深了,已近零时。仓库街没有人影。街灯也不多,进入仓库与仓库之间的话谁也不会发现。要说引人注目的,只有海浪的声音,和远远的海面上正在建设中的宽展大桥。将藤乃带入那片黑暗之中,青年终于回过头来面对着她。“这附近就可以啦。你想问的事情是什么呢。”青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实践一下当初的目的——回答藤乃的话。表现一下他那突然出手就是不够精明的美学。“——是的。请问您知道启太他现在在哪里吗。”藤乃弯着腰,单手按住腹部。面部被剪得很整齐的前发遮住,看不清楚。“不,启太最近没在我这儿露过面。那家伙连自己家都没回,老往别人家里跑。又没有手机,也没法联系。”“不——能够联系上的。”“啊?”低着脸的少女言行有些奇怪。不知道在哪儿却能联系上?莫非这个女人被玩过太多次以致神经不正常了,他在内心自语道。那样一来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不过由于这是预料之外的而未免让人有些乱了方寸。这也无所谓吧,青年从一瞬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哎,能联络上啊。那直接问他在哪里不就好了吗。”“那个——启太他藏了起来不想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所以我才想去找他的友人帮忙。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都没有关系,请告诉我吧。”“喂喂喂,等一下。藏起来是怎么回事。那家伙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吗?”少女的言行愈来愈奇怪,让他不禁急躁起来。藏起来,是因为凌辱藤乃的事情曝光了吗。不对,那样的话这个少女不会亲自前来。青年思考着。却找不到答案。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他没有看新闻。“算了。比起那个来,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找他?说要找启太只是个幌子,其实是想找一个新的男人!”青年现在可不是那种亲切的笑了,而是从心底高兴起来一般的笑。自己的运气真的很好。这样一来连威胁都不用就有花不完的钱了。更何况——浅上藤乃并不是自己这种人随便就能动手动脚的美人。高值之花与高岭之花同时到了手。这个不叫走运叫什么。“不好意思啊,那样的话一开始就带你到我家去了。不对不对,还是说就是这种地方才比较好呢,大小姐。”身穿黑色制服的少女点了点头。“在那之前请回答我。您知道启太现在在哪里吗?”“傻瓜,这种借口已经没必要了。说起来,我怎么可能知道那家伙现在在哪儿啊。”是吗,少女抬起脸来。凝视着那青年的眼瞳并不寻常。在点燃了螺旋的她的眼中并没有感情。——并不,寻常。“……?”没有发觉到那种疯狂的青年,遭遇了不可思议的事态。自己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动起来。关节被扭曲了。直到扭成几乎九十度也依然没有停止——终于折断了。“哎哎——!?”迟到的哀叫。青年的命运就到此为止了。确实他的运气很好。厄运也好不走运也好,毫无疑问也是运气的一种。然后。在月光也无法抵达的小巷里,惨剧开始了。…“、、、、、!”呻吟声,只剩下如同野兽般发音。青年的双臂上已经没有了手腕。完全如同九连环一样。或是弹射纸飞机时所用的橡皮筋。——不管是哪一种都无所谓,总之是不可能再次拥有人的手腕的机能了。“救、救、救命、啊……!”青年从只是站在那里的少女身边逃开。突然地,他的身体浮了起来,右腿齐膝折断了。血如同打翻了水桶般溅出来。沾染在仓库水泥墙上的痕迹,仿佛某种艺术品一般。浅上藤乃依然用那双绚烂的眼睛凝视着他。“扭、扭、扭过去了……哈哈、被扭过去了、我的脚被扭过去了、嘻嘻、啊哈哈哈哈……!”他的话不是很让人明白。也许只是头脑不好吧,藤乃决定无视他。“……扭曲吧。”——自语道。那是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发音。不断重复的语言会变成诅咒,她的友人曾这样告诉过她。青年伏在地面上,只有颈部还在动着。双臂扭曲,没有了右腿。从腿部的出血浸湿了地面。如同红色的绒毯一般,藤乃踏了上去。鞋沉入了血中。夏天的夜晚很热。粘糊糊的空气裹在皮肤上,让人十分难受。就如同弥漫在空中的血的味道一样。“——啊啊。”低头看着蛆虫一般的青年,藤乃叹息起来。为什么自己要做这种事情呢,不禁厌恶起自己来。但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明明知道这个人对于地下酒吧的事件并不知情,但是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那时他一定会觉得寻找凑启太的我十分可疑。但是,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虽然是间接性的,不过这也是浅上藤乃的复仇。这不过是对于侵犯自己的人进行的反击。只是,他们侵犯别人的能力与藤乃侵犯别人的能力有着明显的差别。“对不起——因为我不这样做不行。”青年仅剩的左腿也折断了。这样一来就连他残存的一点意识也消失了。藤乃低头凝视着青年依然痉挛的肉体。现在,知道了他的感受。至今为止一直不知道。通过他人的动作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知道了痛的现在的她,强烈地共感到了青年的痛。那真的很令人高兴。因为所谓的活着,就是指会感觉到痛这种事情。“这样一来——我终于能够成为普通人了。”自己的痛。他人的痛。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的自己。给予他这种伤痛的自己。即是浅上藤乃的优越。这才是活着。这就是。不去伤害别人就无法获得生存喜悦的残酷的自己。“——母亲大人。藤乃是不去做到这种地步就不行的人吗?”心中涌起的焦躁已经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