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害羞暧昧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微笑还是抱怨,黑桐干也就是这样。“走吧,到门禁为止只剩两小时,我们走快点吧!”干也听完我的话便开始走了起来,我稍微克制自己雀跃不已的心,和他并排行走着。离开了礼园高耸的围墙,我们往车站前走去。……若要说为何会有现在这种情形,开端就是昨天干也打来的电话了。干也很在意那次正月时不守信用,为了弥补所以来找我。“虽然有点晚,这是压岁钱,要吗?”因为哥哥的这句话,我就不再追究正月的事。……真是的,我明明就很讨厌自己无法坚持的这一点,但现在却不免承认即使那样也不错。第一次要他买东西给我时,可是让我失眠烦恼到早上,而现在这样并排行走着,也是让我苦恼不已,不过...这不也是件很可爱的事吗。“那…鲜花你想要哪一种?”他突然这么问我,我说了声:“什么?”接着歪着头看着他。“就是晚餐啊,你想吃洋式还是和式的?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你在说什么?”我再次如同小鸟般歪着头。这还真让我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这家伙现在到底在说什么?“……我说,昨天我问你想要什么,你不是说无法决定吗?所以我后来不就决定去吃饭吗?”我愕然地看着干也。我记得我确实是说还没办法决定,但如果要吃饭的话就出去吃,可是,接下来我就挂断了不是吗?”“……没办法,如果无法决定的话,就找间看起来不错的餐厅进去吧。放心,我今天可是好好充实过钱包才出来的,就算是价钱像怪物一样的餐厅也不怕。”“所以放心吧!”干也微笑看着我。……怎么会这样,这人真的觉得女孩子会因为被请吃饭就高兴吗?“……他果然真的这么认为。”“唉。”我一边叹气一边小声说着。虽然干也回头问我说了什么,但我以无视他作为回应。……因为,即使抱怨也没办法,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如果把我的理想强加在他身上,那我的恋慕或许也会跟着迷失。“……是啊,我也亲眼看过失败的例子了。”我像念咒文般反复在心里念着,要慎重...要慎重。“什么事啊?鲜花,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喔,发生什么事了吗?”被这么问时,我只是静静把头撇了过去。“没什么,我只是发誓自己不会像学姐那样失败而已。”我肯定地回答,并挽住了干也的手臂……嗯,这种程度应该是兄妹间可以允许的范围吧?干也一边红着脸,一边像平常般地走着。我也假装没事一般用平常心走着,没多久,充满亮丽装饰的大街出现在我们面前。我那稍稍来迟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所以晚餐得要和这心情相符合,是非常豪华的和式餐点喔!/忘却录音这一天的课程结束后,玄雾皋月回到了准备室。今天的天气是好几天不见的阴天,走廊就像黑白照片般沉静。他打开准备室的门,缓缓环视了里面的样子。房间里虽然堆满物品,但却排除掉名为生活感的事物。灰色的日光照映着,准备室的时间仿佛停止了。在确认这个风景和玄雾皋月所记录的情报一致后,他踏进里头。“啪嗒。”门关了起来。“——”同时,他感受到锐利的疼痛。他的视线向下移动。那里有个认识的学生。她拿着小刀,深深地刺入玄雾皋月的腹部。“——是谁?”他静静地问着。学生没有回答。她的手只是颤抖地拿着小刀,就连头也抬不起来。他观察着她的身体。身高、体重、发色、发型、肤色、骨骼。在玄雾皋月的记录中,拥有这个学生特征的只有一名学生而已。但是——“你是为了杀我才在这里等吗?”学生没有回答。他耸缩了一次肩膀,将自己的手放到她肩上。那么温柔,仿佛要缓和她的恐惧一样。“那么你已经可以离开了,你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这句话让学生颤抖起来。玄雾皋月即使面对杀害自己的人,也是那样地温柔。这事实比杀人更让她感到恐怖,于是她放开手中的小刀奔跑离去。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到最后,却还是不知道——那个学生到底是谁呢?虽然籍由各式各样的特征分析出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的发型却和资料不同。光靠这么一点,她对他来说便是从没见过的人。虽然只是发型改变了,但要这一点与记录不同——那名学生便成为初次见面的人。他将准备室的门关好,并从内侧锁上。在他持续流血的同时,他一边将房内各式各样的锁都锁上。最后在身体无法行动后,他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死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不管何时,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流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这和至今所记录的玄雾皋月身体不同。即使如此,再过不久就要死去的恐怖感,却和自我一样非常稀薄。他——不,我正采集着现在的玄雾皋月。……出血很严重,恐怕是没救了。到达死亡的时间,大约再十分钟左右吧?那么…吸一口气。至少到死亡为止的时间,就好好利用吧!但是十分钟实在太短,要思考什么,该找出什么答案呢?不,时间的长短并不是问题。他在现在诞生,然后在十分钟后死亡。简单说来,这十分钟便是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长的时间了。来,思考些什么吧!试着思索些什么吧!如果是至今的自己,光是思考需要思考何物便已经用尽全力。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渐渐结束的人生中,他以令人惊讶的节奏得到了思考的议题。——呼吸相当絮乱。——十分钟很漫长。——出血非常严重。——人生十分短暂。他的头脑渐渐被空白洗净,毫无意义的他,将思绪说了出来。“——对了,首先应该思考的是关于出生前的部分啊!”最后,他得到了答案。所谓究极的忘却便是出生前的记忆,只有出生前的记录是人们所没有的,自己出生前的世界非常无意义且和平的,啊,原来我苦恼的东西是这么简单的事。“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没出生的话,世界就是和平的。”非常高兴、非常愉快地,玄雾皋月笑了。虽然不知道那种事有什么意义。但是,只有一点。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是第一次有自己在笑的实感。/7…——魔术师说,即使是我,也无法杀死言语。可是,纵使如此,那种东西总有一天也会灭亡吧?所有的事物终究会消失、灭亡、进而死去。如果不是这样,过去与未来的境界就会变得暧昧不明,事物就是因为无法挽回,才会让人重视而不让它逝去。……话说回来,为何只因为逝去,就认为它没有永远呢?即使消失、即使被遗忘,事物的存在依旧不会改变,会改变的东西,只是自身用以接受事物存在的心而已。我应该说出来才对。因为——从忘却中追求永远没有意义。被遗忘的事物就像理所当然般被忘却,从此不会继续歪曲下去地沉眠着。看吧——忘却这种行为的本身,便是定义永远的一种方法。我现在可以理解,过去在我之中那名为织的少年,为何要让我忘却以往那些日子的理由。他为了让我生活到至今的心不因此改变,因此让真正重要的回忆沉眠于我体内。即使无法想起,但他曾经存在的这件事不会改变。……那个魔术师明明该知道这件事,却不承认那便是答案。没有自我的他,正因为没有确实的事物,所以才会希望言语这种不会死的事物永远存在。——这真是不值得啊!以言语所构成的永远,才没有任何价值可言。…◇到了一月七日,我终于摆脱那件古板的礼园制服。我——两仪式将鲜花留在校园里,便从礼园女子学园的校门钻了出去。虽然花了一整天时间取消掉原本预定的转学手续,但事件既然已经解决了,学校应该没什么好抱怨才对。我穿上秋隆送来的蓝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夹克,便悠悠然地离开这个用森林与校舍组成的世界。而那里有个熟面孔等着我。“你这闲人,来这种地方作什么啊?”“拜托…我也不是一直都闲闲没事做的啊……嗯,虽然不是闲着没事,但今天刚好有空…”“所以啰…”干也边耸着肩边说道。看见干也的模样虽然让我感到放心,但同时也感受到如同针刺般的恶寒,我不禁摇了摇头。……本来是暂时不想跟干也见面的。那段回想出来的记忆片段,让我心中的不安一点点的扩大。不过,现在比起那个恐怖,我倒想多看看这家伙脸上呆瓜般的表情。“……是吗?那我就陪你打发时间好了,刚好我也听了些无聊的故事,告诉你也无所谓。”我边说边踏出了脚步。干也一边说我不老实又口出粗言,一边窥视起我的脸。在聊完玄雾皋月与黄路美沙夜的故事时,我和干也通过了我们居住的城镇。一边走路一边谈话,竟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自己的家。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况下,我们改以橙子的事务所为目标。“……但是,为何只公开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鲜花所说,玄雾高月不是采集了全体学生的记忆吗?”我将到最后依然存在的疑问说出口后,干也以难懂的表情点点头。“那时因为黄路美沙夜的愿望是对一年四班学生进行报复,忘却的记忆会以信件方式回到学生手上,也是因为美沙夜如此希望,所以一年四班以外的学生,就仅限于采集忘却之后便结束了。”“你当我白痴吗?这点我也知道啊,重点是,为何只有黄路美沙夜的愿望有引起事件呢?”“说的也是……一定是因为只有黄路美沙夜最特别,其他学生愿望是直接由玄雾皋月来成形,但黄路美沙夜并不是如此。她的愿望由她亲手实行……这个差别,我觉得实在太大了。”玄雾皋月虽然说自己只是镜子,但却只在面对黄路美沙夜时违反了原则。“但是,为什么?”干也没有回答。我们便暂时无言地在冬天冷冽空气中行走着。在漫长的沉默与思考之后,干也用哀悼般的表情看着我。“式,其实玄雾皋月真的有妹妹。”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理由也许只要这样就够了,就算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即使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现在知道事实的也只有玄雾皋月而已……可是,即使是皋月自己本人,也没有可以确认的方法了。真实永远再黑暗之中——真是讽刺,就连这种地方也有永远存在。“……真是奇怪的故事,玄雾这个人也还真可怜啊。”我是真的那么想才说出这句话。因为这个没有自我的魔术师,跟数个月前的我非常相似。……但听见我的这种感伤,干也却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真令人惊讶,式明明输给他却还帮他说话。”“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不恨他而已。”对,不憎恨。不可能感到憎恨。那时因为——“因为那家伙跟干也很像吧。”“咦?”“干也的名字是黑色的桐树吧?那家伙也是黑色的雾啊!(注:日文种‘黑桐’和‘玄雾’的发音相同)”我无聊地回答道。干也在一旁苦笑着。“原来如此,那就看瞬息间谁比较机敏,对吧?”看来干也把我的话全都当作玩笑话,还在天真地笑着。……但是,也不是谁比较机敏来做比较吧?“这已经是死语(注:不使用或退烧之流行话)了啊,干也。”我一边斜眼看着干也,一边这么说。“啊——”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禁小声地笑了出来。“咦,怎么了。”“没什么……我无法杀死的东西,你却在刚刚把它杀死了。”我的回答让干也歪头陷入了思考。这也是当然的,我的自言自语对干也来说,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已。“没什么啦,这只是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已,忘了它吧!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罢了。”……没错,在现代,即使是语言也会死亡,不具有普遍性的语言,将被剥夺意义而成为单纯的发音……正好,就像那个正在幼年期被丢下后持续成长的魔术师一样。“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可不像式那么危险,我就连殴打别人这种事都没做过,更不可能提到杀人啊……嗯嗯,没有,我想一定是没有的。”真好笑,干也更加深入地思考起自己的话了。我想正因为是他,所以他应该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吧?……这种个性虽然挺象笨蛋的,但我心里却想继续看这家伙这样下去。于是两仪式放弃告诉他理由,让嘴角保持笑容继续行走着。夕阳落下,天空开始闪烁星点,冻结的明月也到达我们头顶。等注意到时,我们已经超过橙子的事务所,并走在不知名的路上。看着对方的脸,我们互相为对方的粗心叹了口气。听见干也说出:“真白痴。”我稍稍高兴了起来,如果真要说理由的话,我应该算是知道了吧?因为对我而言,这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人在夜里散步——/忘却录音·完境界式(0)总之,就先找个人来揍一顿吧!对方不管是谁都可以,最好还是那种揍完也不会有罪恶感的家伙。场所要在没人的地方,一来得避免受校规处分,二来我也不习惯引人注目。在考虑了一个礼拜后,我决定好了对手与场所。对手是同一间学校的学弟,以前曾在走廊上瞪过我一眼的金发男学生。场所决定在他常出入的游戏中心附近,那家伙每周都会对不认识的客人施加暴力,因为他很在意游戏胜败,会去揍打赢自己的对手。当然,他不会在游戏中心里动手。有点小聪明的他,都在对手离开时将其叫住,然后强拉到巷弄里去发泄他的屈辱。因为那是没有人看到的暴力事件,所以也没人找他闲事。对我来说,这是非常合适的家伙。◇“——我讨厌弱者。”在我鼓起勇气告白时,她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的确,我从出生起对那种事没兴趣,但我没有去跟人斗殴的勇气与逐渐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是弱者。为了摆脱这份软弱只有去揍人,这不但是能最快证明我实力的方法,而且我对“揍人”这个行为也很有兴趣。因为我活了十七年,要说还没做过的事,也就只剩这类的事而已了。◇就这样,我把他引了出来。在晚上前往游戏中心,一次又一次让他尝到败绩。当我踏出店门,他边瞪我边把我拉到巷弄里。看来他真的很愤怒,因为他至今以来都是先用普通的谈话引人上钩,但今天却一句也没说就直接动手。……我放心了,虽然他的确常常揍人,但我还是有一股自己滥用暴力的罪恶感。但现在这个问题也解决了,既然他打算揍我,那我就算揍他也没有什么是非错误、罪过与责罚的问题了。他用力拉着我的手,不断往巷弄内部走去。“喂!”他随即转过了头来。在那之前,我就往他的头打了下去。“铿”的一声,他倒地不起。这种无力且无情的倒地方式,跟人偶很像。倒下去的他,头颅正不停涌出血来。“——耶?”令人难以置信。仅仅用一手能握住的木头敲了一下,竟然这么简单就能杀死他。“——怎么回事。”我不禁这样抱怨着。难道不是吗?这完全是意外,是没有恶意或者杀意的杀人事件。我明明不打算这么做的!“——我真的不知道…”没错,我不知道。没人想到人类这种东西,竟然是这么脆弱且容易死亡。但,这些明明都是他们平常一直在做的事,为什么只有我杀死了人?总是对别人施暴的他们,还有仅施暴这一次的我…可是,杀了人的却只有我而已。我不明白。是我太倒霉,还是他们很幸运呢?殴打的对手死去,只是因为某一方运气不好吗?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连这种差异、连等待我的未来、连杀了他是否有罪、连这下该怎么办,这些我都不明白。不过,其实我是知道的。杀人的人会以杀人犯的身份被警察逮捕,这种常识我还知道。没错,即使我本身一点罪过也没有。“——这样不行,我一点也没错。因为我没错,所以不该被警察逮捕。”嗯,这种思考模式没错。所以,我必须隐藏这桩杀人事件才行。幸好现在并没有目击者,只要把这个尸体藏起来,我就能继续过着平常般的生活了。但该怎么做?不但没有可以掩埋的地方,火化也迟早会露出马脚。在现代社会中,要完美处理尸体,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可恶!若这里是森林或深山,动物就会把尸体吃掉了——很自然地吃掉……?“啊,对了,只要吃掉不就好了吗?”当我想到这个过于简单的答案时,不禁乐到想跳起舞来。今晚的我怎么这么聪明?没错,用这方法不就可以简单处理掉尸体了吗!但要怎么做?到头来,当成肉吃还是太大块了,不可能在明天早上前一个人吃光这么多肉。那至少把血喝掉吧!我将嘴凑上他头部的伤口,开始喝起血来。粘稠的液体充塞整个喉咙。喝了一阵子后,我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不行,实在喝不完。血液这东西会粘在喉咙里,没办法像水一样不停喝下去,弄不好还可能会因此呛死。怎么办怎么办,肉吃不完,连血也喝不尽……!我拖着头紧咬着牙关。现在的我,已经只能不停发抖了。……我杀了人。……我连隐藏这见事都做不到。……我杀了人。……我的人生要在这里结束了。我陷入混乱,连出口都找不到。“——为什么不喝到最后。”从我背后传来这样一阵声音。我转过去,看见一位身穿黑斗篷大衣的男子。我的身材瘦长、筋骨结实,好象在烦恼什么般,脸上的表情很苦闷。“少年,你是被人的道德感所束缚吗?”男子没有去看尸体,只盯着我看。“……道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