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宽广得极其惊人,高度却不到十公尺。恐怕是为了必须平面展开的装置,而作的建筑。 内部的天花板与地面皆散放出水晶光彩,遍布四处的破损坑洞看来反而像是一种精心装饰。 从车夫座上下地后,D对男爵说道:“回棺里去。” “那可不行。这次恐怕真的要两个人一起才可以。” 男爵也跳下马车,踉跄了一下。 D的手刀朝他颈部斩去。 坚硬声响弹开手刀,因为男爵举起一只手轻松将手刀挡下了。 “多操无谓的心是没用的。”他说着,“要是真不行的话,我自己会回棺里去的。请你弄清楚护卫该做的事。” “那你就守在这儿。”D说出了完全相反的台词,转变之快令人吃惊。 “你要怎么做?” “去上面。”D说道。 这座建筑物并没有上面的楼层,可是D的视线确实正瞧向空中。 男爵开始把圆筒间隔排在马车周遭。他的动作已失去敏捷。 从马车上下来的妲琪掩着嘴发出惊呼。男爵的身体现在看来有如正被白雾所包裹一样,那是从他袖口与领口冒出的白烟。 “回马车里去。”男爵转过身来命令她。 妲琪对着他说:“可是你的身体……” “还撑得住,敌人要来了——D啊。” 在弯着身的男爵面前,已不见吸血鬼猎人的踪影。 男爵也没问D要去哪,转向出入口的方向,劲风突然扑打他的面容。 蓝色斗篷翻飞,发丝飘扬。妲琪趴到了地上。 走入室内的东西,是个包裹于光球内的黑铁人像。 从它脸上立刻便可看出约翰卿的面容,球体内侧有虹色光带盘旋涡卷。 一道光带袭向男爵,在男爵前方数十公分处弹开,转向天花板射去。 那里无声无息地被开出一个直径十公尺左右的大洞,没有一颗尘土落下,因为一切都被分解成了基本粒子。 男爵把脚下的圆筒转向约翰卿。 圆筒前端的约翰卿额头射出绿色光点。当光点定在额头上后,他全身亮起如毛细孔一样的众多光点。 约翰卿的钢铁面容微微一笑。 不到一眨眼的时间,成群光点便消失,只有眉间和心脏上各留下一个,当胸口的光点消失后,眉间的光点则开始不知所措地游走在约翰卿体表上。 那圆筒既是所谓的要害感应器。光点状的扫描器会一面于对象表面移动,一面探查弱点与要害,然后通知本体的攻击系统。 可是面对这次的敌人,不仅没能找到要害,甚至连弱点都找不到。由于扫描器没传来联络,因此本体的电脑便选择自由攻击模式,让扫描器移往事先输入的人型生物资料中最有可能是要害的部位,再连通亚空间传导线。 光速粒子光束一口气射出,定在约翰卿眉间的绿点泛起了炫目强光。 约翰卿笑得更加灿烂。 光芒迅速转淡、缩小,旋即消失。散发黑亮光泽的额头毫发无伤。 一面将妲琪护在身后,男爵一面后退。 他背后传来惨叫声。 因为面向马车的妲琪眼前正站着一名白衣女子。 即使处于阳光下,蜜丝卡苍白的肌肤仍旧毫无变化,只是,她的双眼是暗浊的金色。 D之前曾说过,或许我们必须与太古贵族创造出的两个威胁为敌也不一定。 蜜丝卡张开口,自宛似空洞的口腔中吐出的气息,令人联想起地狱的寒气。 D不在,无论博拉珠男爵何等厉害,面对犹如火神与雷神的两名对手,都不像会有胜算。 尽管如此,将妲琪护在背后的男爵的双眸,依然冰冷镇静得能让旁观者吃惊。 包裹约翰卿的球体上方有虹光闪耀。 虹色光带消失在蜜丝卡体内。尽管胸口遭受击穿,身体往后倒退,蜜丝卡仍然张开了口。 “波!”的一声,她吐出一个半透明的球体。那是个巨大水泡。 约翰卿黑色的脸部充满惧色,虹色光带击穿水泡。水泡喷冒出大量蒸汽,同时速度毫不减缓地包住了约翰卿全身。 约翰卿大叫了些什么。那并非人类的语言。 “是OSB吗?” 男爵领悟到真相。 改造约翰卿的并不是太古贵族,而是OSB的对贵族用战士制造机。它会残存在那处废墟里,可能是因为那是贵族从OSB处夺得之物的缘故。 D曾说过,只有憎恨会永远留下。 OSB残留于机械装置上的憎恨,让约翰卿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不过,那股憎恨之情,也被贵族创造的究极杀戮兵器——〔破坏者〕的精神感应到了。 所以看了两人诡异的战斗后,男爵低声说了句:“果然。”就是由于这个关系。 在水泡中,保护约翰卿的球体脆弱地溶解,让他暴露在水中。 他所恐惧的,正是水本身,因为在OSB的概念中并不包含流体,对他们这个种族而言,足以威胁精神平衡的〔对未知之恐惧〕,乃是其致命伤。经历漫长岁月后,贵族方面之所以能维持一面倒的优势,正是由于找出了其中的数个存在之故。 约翰卿发疯了。 环绕他的虹带在水泡中乱舞,逐渐消失。 水泡发光! “滋!”一声,像是水滴落到灼热铁板上的声音响起,水球消失了。 约翰卿盯着蜜丝卡和男爵的眼睛翻起白眼,浑身颤抖,身上的体毛竖起,肌肉血管鼓胀隆起。 他的上半身猛然后仰、前倾,同时吐出一口痰,目标是男爵。男爵躲开,痰掠过蓝色斗篷上方落到蜜丝卡脚畔。 用斗篷遮着脸的男爵倒了下去,强光染白他的身影。 蜜丝卡也将两手举到脸前。 这才是OSB的必杀兵器。 那口痰在地上产生的东西是如假包换的太阳光。 身为吸血鬼的贵族,即使在人工太阳下亦能自由活动,他们所恐惧的唯有自然光而已。那么,如果是在其他天体上被太阳光照到又会如何?例如说在月球表面上?——就算这样他们也能平安无事。 至今仍不得而知,关于这点是否有心理上、乃至于灵能方面的因素在作祟。即使拥有了贵族的科学能力,也始终未能解开他们只有被地球上的阳光照到时,会灰飞湮灭之谜。 而OSB别树一格的科学系统解开了这个谜。 他们几乎能造出完美的人工自然光,而那落到地上的痰生出了太阳。 结果男爵当场倒下,连蜜丝卡也跪了下去,照着他们的阳光依旧灿烂耀眼不变。 “哈哈哈哈哈……”老人突然开始大笑。 这是毫无理智的狂笑,不过,看看男爵同蜜丝卡的模样,这似乎也是因为胜利而欣喜欲狂的高笑。 虹色光华贯穿远处墙壁,让墙壁消失无踪。由OSB——这曾长期折磨古代贵族的外星生物所造出的超级战士,如今已开始大肆肆虐。恐怕他在将这废墟,不,该说是这星球的一切,破坏殆尽后才会罢休。 片刻后阳光黯淡——因为地面的太阳失去了亮度。不仅如此,虽然由破洞射入的外部阳光依旧灿烂如故,但室内空间正徐徐为黑暗所覆盖。 在张望四周的约翰卿头上,有更浓密的黑暗展开——就在看来仿佛如此时,那黑暗化为美丽无比的年轻人,纵斩开约翰卿的钢铁头颅。 但约翰卿还是举起了右手,从他肩部生出的虹带绕着右手旋转击向D.白光将约翰卿的身体一分为二。 剑光一转,掠过他缓缓滑离下半身的上半身,头颅飞起。 把一开始斩开约翰卿脑袋的长剑收入鞘中后,D从几乎快蹲到地上的姿势站起,此时男爵业已起身,只有蜜丝卡从跪立姿势变成倒到地上。 “来得真慢啊。”他在黑暗中说着。在顶上宛如银盘般的光华,应该是被挡住的阳光。 D默默仰望上方。 “难道这里是整座设施的控制室?”男爵问道。 “应该没错。” 应该是在从这一曾看不到的空间里安有控制系统,而D进入了那里,制造出这个场面。 制造了黑暗。 “OSB的对贵族用战争秘密兵器是人工的自然光。古代贵族为了对抗这点,所以创造出自然的黑暗是吗?” “正是如此。” “可是并没有在实战中使用过的记录呀。” “因为被封印了。”D若无其事地说着。 “被谁封印?” “恐怕是被你们尊崇的人。” “……神祖大人——为什么?!” 在惊愕的年轻贵族面前,D仰望虚空。 黑暗充满在光明中,光明渗入黑暗各处,有如混入水中的颜料。 “这场比试——哪边赢了?是暗还是光?” 男爵恍惚地听着D的问题。 过了一会——“你先出去。我收拾这黑暗后会跟上。”D说了。 “收拾?” “你不清楚?它正不停扩散,不到一年之内,这星球便会完全为人工黑暗所包围,不,若放着不管应该会遍及全宇宙。” “原来如此。所以神祖大人才——因为那位大人不喜欢黑暗的支配对吧。” D的气息已然远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没有能回答男爵问话的人在。“竟然能放出神祖大人封印的黑暗,现在又能收拾掉它。这是神祖大人的血统所使然吗?D啊——你究竟是什么人?” ※※※※ 十分多钟后,在两辆奔上主要干道的马车后方,水晶的控制中心如阳炎般朦朦胧胧地毁灭。 马车中的妲琪与梅两人,用迄今为止从没出现过的眼神——恐惧与战栗的眼神,望着骑马走在车旁的青年。 因为她们听见了男爵的疑问。 ※※※※ D等人抵达大平原的尽头时,有名男子在空气开始染上夕暮幽蓝的河谷中,一个人坐在岩石上发呆。 这里是夏巴拉河谷。他是曾和D与男爵交手过,失去了三名同伴而成为幸存者之一的红鹅肠草。 这个男人曾经经历过无数次倘若有胆怯便无法完成任务的凶险血战;但如今他却像个孩子一样,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安跟恐惧的表情。 悬崖绝壁耸立于头上,宛如华盖般遮蔽苍天,脚下传来滔滔奔流的水声不绝于耳。往下一望,便可看到流过下方一百公尺处,宽大河流上的湍急白色水花。 峭壁中央有个约五十坪大的凸出部分,这里正是之前那张录有他们委托人声音的MD,所说的备有〔用得上道具〕之处。 如果是往常的他,应该会积极地去寻找那道具,即使同伴全数死光,也只会因为可以分得更多的酬劳而觉得不算什么。 然而他却十分害怕。 并不是害怕死亡。当选择了这份工作时,他就已经抛弃了生命。 尽管如此,却还是会害怕。马力欧在森林里侵犯了那个名叫蜜丝卡的白色礼服女子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布死雅也没了消息;就连僧人打扮的耶普慈,在离开自己一行人之后也音讯全无。 当然,同伴的死对他而言乃是幸运徵兆,正因如此,他在只身赶来此处时心情十分雀跃。 可是,无论他如何搜索四周都找不到所谓的〔道具〕,在那段期间内,隐隐约约的不安从体内逐渐冒出。 十分钟前,他死心地停下持续约有一小时的搜索,打算稍作休息。之后虽然消除了疲劳,但恻然恐惧来袭,包围了全身,令他变得完全提不起任何干劲。 河谷内的空气比平地更早转冷,水声让人不可思议地安心与想睡。 突然,他想寻死。 毫无理由地想从这里跳下去自杀。 他摇摇摆摆地站起,向悬崖边走去。 毫不犹豫地往空中踏出一步——有人猛力抓住了他的脖子,一转眼,凶暴无比的猎人便用难看的姿势滚到地上。 “——是你?!” 俯瞰他的老者是委托人的代理人,这人对齐聚一堂的他们说出了工作内容与报酬。 “虽然这在我预料之内,但现在还不是起内讧的时候。另一个也出来吧。”老人朝背后的岩石说了。 俄顷,由数枚怪岩叠成的岩荫中,走出了一个僧人模样的人影。 红鹅肠草恍然大悟。 “耶普慈——你这混蛋!” 老人制止狂怒站起的猎人,说道:“只有你们两个哪。” “噢,其他的同伴全部……” 听到红鹅肠草的话,老人摇摇头。“有一名是自己决定不来的。那么我就来准备道具了。” “你说有准备道具,但根本就找不到啊,我可是仔细找过了,搞不好是那家伙偷走了。” 红鹅肠草在搜索不成功的状况下,会觉得徒劳无功,大概是耶普慈偷施了让人陷入脆弱精神状态的法术之故。从老人彷若哲学家的脸庞上,无法看出任何情感之色。 “道具有来的人数没有到齐便不会出现的机关。” 老人朝着突出岩台的中央处一抬下颚。 竟然会有这种出现方法,实在令人讶异。 一个不甚大的木箱从上空落了下来,木箱撞上地面后碎得四分五裂。 老人以外的两人连忙跳开闪避碎片,因为它是从相当高的地方透下来的。 红鹅肠草和耶普慈都看向头上,但在悬崖上看不到任何人。 “那些家伙马上就会进入这个河谷,用那些收拾他们吧。”老人宣言似的说了。两名猎人望着他的眼神实在谈不上亲切。 “这是什么玩意?”红鹅肠草盯着箱子里的东西。 “搞不懂。应该有说明书吧?” “像那种东西,如果有必要的话它自己会出现。给我去战斗,消灭男爵!就是为了这样才雇佣你们的。” 无视于在说完话的同时消失无踪的老人,两人彼此对望。 那是看到了难以理解的事物,觉得莫名其妙的表情。 ※※※※ 进入河谷前,D停住马车。 “怎么了?”男爵问。夜色已深,男爵人在车夫座上。 “这里是伏击的最佳场所。更重要的,穿越这里后离格拉哈治村便不到五十公里,对敌人而言可算是最后的防卫据点——要交手了。” “我知道。” “在这里等。我去侦察敌人的状况。” “知道了。拜托你了。”男爵深呼吸了一口气。 D骑着改造马,进入左右耸立,高抵天际的悬崖峭壁的羊肠小径。 ※※※※ D行经的道路庞流着宽阔河流,河水澄净,却漆黑而深沉。 在河流中央突然浮出了一颗大头,接着一个健壮人影“飕!”地立起,全身滴垂水滴,正是暗水军将领迦力禄。 接着有人脸,无视于奔流过他周遭的河水冒了出来,好似无数肿瘤,不用说,那自然是他的部下。看来他们也要在这里伏击D一行人。 尽管迦力禄站得笔直,脚底接触着水面,河水却没激出水花,他也站得稳如泰山。 “福蓝多大人不会容许再度失败的,对我们而言这次是关键之战。准备已经完成了——D啊、男爵,这次的敌人可是变强了哪。” 然后他溶化入水与水同化。 若把水流想成是一个网络的话,那么流动于其中的水,便可说几乎能在同一时间内共享所有情报。 显然迦力禄已经赶在D之前做好迎击准备;再加上红鹅肠草、妖僧耶普慈也拥有了奇怪武器,正等着一行人。D、男爵,将要如何应战?如何保命? 要一眼俯瞰整个河谷,至少也必须有两千公尺的高度才行。 而在这个高度的高空中,正漂浮着一个长五十公分左右的椭圆形圆筒。它凭借四枚羽翼巧妙操控气流保持平衡,并可用装设于底部的大型镜头俯瞰整个河谷,还能同时对河谷中针尖大的物体做超级特写——这是被称作三次元高机动摄影机的机械。 红鹅肠草用薄纱似的荧幕看着它送来的影像,皱着眉头说:“跑出奇怪的家伙了哪。”又说:“不过不管是谁,只要碍事就把他收拾掉。要不要在对付D或者男爵之前先收拾那些家伙?” “那到也不错。”耶普慈带有深刻皱纹的嘴唇,痉挛似的抖着。“那些家伙就交给你。有了这些道具,就算是小孩子也办得到这件事吧。” “你说什么!” 他仿佛没听到红鹅肠草故作凶恶的语气,说:“耳朵过来一下,我有个想法,那是在这儿之前的村子里被砍称两半时想到的——作法是这样。” 他自己把嘴巴凑了过去,低声说了好一会话。 “这个有趣。”红鹅肠草当下立刻赞同。 耶普慈让向来不和的两人,瞬间答应合作的奇计究竟是? ※※※※ 沿着河流奔驰两公里后,悬吊于前方峭壁上的怪异物体映入眼帘,那是一条满布铁锈的锁链。 组成它的铁条粗十公分,每个环节的直径足足有一公尺,锁链末端与崖顶同高,从下方看不见。 对坐在马上的D而言,要抓住最下面的铁环并非什么难事。他略微上举的手稳稳抓住了它,下一瞬间他已跃入空中。 他无声降落的地点乃是几近垂直的峭壁壁面。他与壁面垂直而立,和奔流的河水平行。 他似乎打算要做什么。 D两手抓着锁链的环节用力一抖,生出宛如声波波形的起伏。锁链高高隆起,宛如一座远超过D身高的小山,锁链打上壁面后,那起伏以惊人的气势往上升去。 那锁链是什么东西?D是想做什么? 不一会,彷若雷声的浑厚巨响从上空远远传下。 一种亚声波如雨水般洒落地表、水面、岩上,又像气体一样悄悄潜入岩石跟岩石的缝隙间或洞窟内部。 在这期间,D一直以左手握着锁链文风不动。 接触到这河谷内所有生命体的声波会折射回来,也就是那些声波会传回到这条宛如声波探测器的锁链上。 D听见了与空气分子同等大小的浮游虫的呼吸声,横堵整座河谷的巨大甲壳生物的呼气、七彩蝴蝶的振翅声、若人怜爱的淡紫色毒菇的轻声呢喃,也统统传入耳中。 然后——“主要势力有两个人和一个人——一个人的那一方还带着手下,差不多有三十人。”D的左手作了说明。“恐怕是臭猎人里存活下来的两人,再加上暗水军的迦力禄跟他手下。依我看来,这些家伙绝对不是一伙的。接下来,还真让人期待看是哪一边先,又会怎样出手哪。” D无言将左手绕到背后。 “喂!你搞什么鬼!”在它慌张说话的刹那,左手从手腕处被切断,这时左手连忙抓紧锁链的铁环。 “你搞什么鬼?!” “忍耐一下。” 右手的剑业已入鞘,D从大衣内袋掏出一团像是乱蓬蓬黑线的东西,捏出了线的一端,上面有个锋利弯钩。 “快住手,你这混蛋!” 左手再度嚷着反抗话语,弯钩毫不留情地扎入切口里面。 ※※※※ D与男爵的组合之所以异于平常的护卫、雇主关系,是因为双方实力不相伯仲——被保护者与保护者同样强大之故。 因此,不必与男爵如影随形的护卫,可以自行离开雇主寻找敌人,将其歼灭。由〔攻击是最强的防御〕这句话来看,在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更称职的护卫了。 离开从天垂下的锁链后,D在位于往前两百公尺的陡峭石阶前骑上马匹。 改造马用了大约二十分钟,爬完远古时代不知由谁搭建的一万阶阶梯。 相传最先发现这里的人类探险家,因震撼于此处的凄怆气氛而三天三夜没有动弹,最后变成了木乃伊,这并非空穴来风。 因为在被挖开的山腰内部,雕刻有一百座以上,全长高达一百公尺的石像。 不知在太古时代时挥动凿子的石匠,是意图雕刻出神明,又或者是——有的雕像睥睨地上;有的仰瞪高空,手指弯曲空抓;有的手握成拳头或是做成手刀状。 在最前方雕像的脚下,D看见了红鹅肠草的身影。 “D啊,来得好呀。”穷凶极恶的猎人一面眨着眼说道。 尽管他虚张了声势,但在D的美貌前,那气势似乎轻而易举地便冰消瓦解,他用尽了力气才能说出话。 “不过还真想不到你会大刺刺地跑来这儿哪。我可是拥有天上的眼睛。” 瞧见D的眼睛微微上抬,红鹅肠草感到满足。 “贵族的玩具是吧。”D喃喃低语。“另一个去哪了?” 红鹅肠草动摇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耶普慈的事?啊,算了,玩具就足够做你的对手了。你就带着能一路杀到这儿来的满足去死吧,那个男爵和那女人也马上就会死的。” 红鹅肠草腋下抱着奇怪的东西,那是刻着怪异花纹的羊皮纸卷。 他用右手抽出数卷羊皮纸中的一卷,在面前一抖。 “啪!”的一声,卷起的羊皮纸如卷轴般摊开。 彷若叶脉的纹路奔窜纸面,其中的一道突然发出蓝光。 同时,最前端石像的胸口猛然鼓起。 石质的上臂肌鼓胀,腹肌隆起。不知是何种技术所致,竟能让它拥有这种柔韧弹性。 大地“轰!”地震荡。 因为石像踏出了一步。 漆黑身影化为蹄声朝它脚下奔去。 说不定红鹅肠草连“怎么会?”、“真快”的想法抖还来不及想到。 不知D是认为“呜噢噢!”地叫着跳起来的红鹅肠草距离太远,又或者是他一开始便打算攻击那里,D横闪而过的一剑发出了“嚓!”的断石声响。 石像蹒跚摇摆。这是高达一百公尺的石像,D的一击斩断了它的脚踝,刚好就在它要把所有体重移到那里时。 巨大石像两首不停空抓,遵循了物理法则。D一口气奔过它朝大地倒下的身体下方,逼近红鹅肠草。 “哇哇……别过来!”他大叫着,被高举到头上的羊皮纸表面闪起另一种光芒。 当D跃入空中的刹那,一个长大物体从改造马的背部刺入并穿出腹部。 刺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枝长度足足有四十公尺的石箭,粗超过了一公尺。由于石箭的体积和高速射来所生的力量,改造马瞬间四分五裂。 在山腰深处,一具石像将第二枝箭搭到弓上。 D在空中将一个银色圆筒掷到它脚下。 宛如红宝石的光芒爆出,包围石像下半身。那是事先从男爵那儿借来的原子手榴弹。 石像的脚踝、膝盖、腿部,在殷红火焰种如泥像般碎裂,拿着弓箭的上半身也为火焰所吞噬。 一簇火焰飘到空中的D与地上的红鹅肠草之间。 D降落在火团之中,然而下一瞬间却是红鹅肠草发出惨叫。 因为在他全身为灼热火焰包裹的同时,D的长剑将他的右臂齐肘斩断。 只消再补上一剑,追杀者的数量便会确实减少。 然而,此时沙哑话声在D耳畔这样说了。 “有气息正往马车停着的地方接近,很强喔。” 红鹅肠草从注意力微微一乱的剑身轨迹中,千钧一发地逃开。 D没追上去,转身后行。这是由于“很强”这个字眼使然。 他迅速奔近崖边,现在没有马匹,奔下楼梯也会浪费时间,于是,出人意料地——他竟从将近五百公尺的高度往空中一跃而下。 在下面,犹如丝线的河水正奔流不息。翻展大衣衣摆的黑色身影,宛如魔鸟般朝着那水面不停降下。 ※※※※ 男爵在照顾蜜丝卡。她的棺柩变形成一张雅致床铺,身着雪白礼服躺在上面的美女,双眼依旧盯着空中。 当潜藏的〔破坏者〕显现于外界的同时,蜜丝卡的自我便被彻底推压到潜意识之下。她现在还处于对这件事的震惊之中。 “我——究竟是什么呢?”蜜丝卡朝着背对自己,没有出言安慰的男爵说道。“我现在知道,知道在我的体内,不,应该是在精神内部,有着一个名为〔破坏者〕的存在。” “那是——” “那家伙早晚会再度夺走我的身体,我无法阻止它。恐怕它会对这世上的一切挥下破坏的铁锤,即使是对泥也不例外。” “还有办法。” 男爵的回答让蜜丝卡一展愁颜。 “您是说真的吗?!” “格拉哈治村有个为边境统治官所雇佣的医师,名叫吉安.德,如果是他的话应该就能治好你。” “……” “他是曾蒙神祖大人启蒙魔法手术的男人。他把我从母亲体内取了出来。” “把男爵大人取出来?” 这是她初次看见男爵悲伤的表情。蜜丝卡深受震动。 有力的手触摸了她的脸颊。 “或许我已经不算是贵族了。虽然我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意思。” “所以为了了解这件事才要前往格拉哈治村?” “夜愈来愈深了,若是精神回复了的话,不妨出外一下吧,山谷间充满了月光与生命力。” 说完,男爵便出了马车。 头上月光璀璨。 他将与注视蜜丝卡时截然不同的锐利眼光投向河谷深处。尽管身在这里,贵族的超感官也听见了那条锁链发出的声音。 只有他清楚D的血战。 与这股静谧不相称的气味刺入了鼻腔。 男爵以斗篷遮掩口鼻,望向黑暗的一角。 他忽然全身发软,不对,这是因为丧失了支撑力量的意志之故。难以形容的空虚感充满他全身上下。 斗篷放了下来。 当猛然回神之际,他已经成为强烈到会让身体颤抖的欲望的俘虏。 好想吸,想吸温暖人类的血。 男爵拼命努力想压下体内的欲望旋涡,却瞬间被旋涡卷入、吸收殆尽。 一手按着额头,男爵弯下上半身。 弥漫空气中的血味在这段时间内不住转浓。 “糟糕。”他呻吟出声,浑身发抖,隐约有些淫邪的表情变回了理性。 他用意志力对抗了炽热的嗜血渴望。 男爵就这样低伏着脸——一分钟——两分钟。 马车那里传来开门声。 妲琪从窗户看到了男爵的模样,察觉情况有变而开了门。 能感知到弥漫空气中的血香乃是贵族的特性,所以妲琪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她走近了一、两步时——“别过来!” 听见男爵的声音后她停下了脚步,本能的恐惧来袭,妲琪转身想回到马车里。 “算了,请你过来吧。”男爵望着妲琪那里。 “不要。”妲琪摇头。 “请转过来这里。” 男爵的声音一如往常优雅无比,冷风拂到妲琪颈上。 不可以转过去。她想,绝对不可以转过去! 她缓缓转了过来。 男爵已经起身,用斗篷遮着嘴角。 当妲琪倒吸一口气的刹那,男爵的脸贴近她的颈部,移开斗篷。 妲琪发出惨叫昏迷过去。 男爵就这样把脸贴在少女白皙的颈子上,抱着失去意识的身躯好一阵子,再把她轻轻放到大地上。 天际某处发出清脆声响。 ※※※※ 当D夹带劲风奔回之际,男爵正倚着马车而立,空气中的血液香气弥漫得更加浓郁。 D停下脚步,注视男爵脚边。 那里躺着两个人影,是妲琪和梅。 D走近查看两人颈部后,说道:“我们约定过了。” 月光忽然一暗。 他才刚从五百公尺的高处往河流跳下,然后一路跑来,尽管如此。由于他令人惊异的体力,这名年轻人的呼吸丝毫不乱,看来美丽,而且美丽无比。 “左手怎么了?”男爵问道。 D的手掌没有从左袖中露出。 男爵猛然后跳。 D的剑身迟了一线斩过夜暗。 男爵轻巧往左画出一个圆,D疾奔紧追在后。 男爵的斗篷内射出白光。 一剑砍飞它后,D一跃而起,剑身深深贯穿男爵左胸,穿出背后。 男爵的身体倒了下去,长剑自然拔出留在D手上。 “在做什么呀?”蜜丝卡的声音从白色马车处响起。她似乎才刚下车,一脚踏在地上,另一脚踩在台阶上。 白润的美丽容貌大惊失色。 “男爵大人?!”她大叫着跑了过来,低头看了男爵的遗容后,随即瞪着D.她双眼中的泪水浮散红光;那是血泪。优雅面容转瞬化成恶魔般狰狞,由于愤怒——还有血的缘故。 “D,我饶不了你。你竟杀了男爵大人。” 她身穿雪白礼服,骤然站起的姿态妖丽而优雅。 “我希望现在〔破坏者〕就能出来,就算解放它也没关系了。” D默默将长剑斜摆为下段(下段,为日本剑道中将剑下斜低垂之姿势,在中国剑法中称为〔凤头式〕)的架势。 妲琪死了,梅被杀,男爵遭消灭,一行人只剩下D与蜜丝卡。如今,要是连这两人也陷入至死方休的战斗,便不难想见全军覆没的凄惨结局。 月亮再度为暗云所隐,只有水声不绝远远传来。 D能胜过〔破坏者〕这个对手吗?第六章 喋血河谷 在死斗的现场,此时出现了奇妙现象。 蜜丝卡的身体急遽失去的力量,不,其实是失去了支持力量的意志。 D的长剑一下子穿过了蜜丝卡茫然松懈下来的乳房之间。 蜜丝卡倒下。倒下去的并不只有她,连D也当场单膝跪下。 月光下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原本是想让那女人也杀了你,再同时施上法术试看看的。你果然还撑得住,算了,无妨,现在你应该连呼吸都觉得费力才对。想来也无法提起对贫僧的战意。” D茫然若迷地望着声音的主人。在黑色马车的车顶上,有个同色物体正在活动。 接着那个物体变作僧人模样,从马车表面分离出来,无声站起,这老人不用说,正是耶普慈。 “那个男爵你,应当都有寻找过我的气息吧。可是那是没有用的,别看我如此,在以前可也是差一步能抵达密教最高位的男人。这身化虚空之术,即便是贵族的探测能力也无法看穿。” 老僧看似石头的脸部皱成一团,因为他笑了起来。然后他轻轻落到地上,看了看男爵的尸体,说:“会想到这方法,是在这家伙因为跟你的契约,而忍耐不吸村里少女的血的时候。无论他拥有何等坚强的意志,终归不过是贵族,只要闻到浓厚血味,再加上有两个血液温暖的少女近在咫尺,就只能是这般下场。D啊,你还真能忍,虽说是半吸血鬼,却也着实厉害——呜啊?!” 最后这叫声的答案,是插在耶普慈左肩上的白木针。D原本想射心脏却没射中,看来即便是D,也多少受了耶普慈法术的影响。 D还没站起,耶普慈便已往河谷入口处移动,但他却又仰起身子“哇!”地惨叫了一声。 因为一道光芒砍开了他的右侧腹,那是自男爵斗篷内射出的。 “你……你?还活着……原来如此,是演戏。” “正是如此。” 男爵缓缓起身,同时点了个头。 “我只是把女孩们打晕,并没有吸血。D应该也看出了脖子上没有牙印,所以微微错开了心脏,这都是为了要骗出察觉不出气息的你。由于伤口的缘故,所以刚才才失准,这一次可不会了。” 斗篷放出光芒。 那光穿过耶普慈身体,打中后方的岩石弹了回来。耶普慈忽然消失了。 就在男爵的身体因紧张而僵硬时,D奔近左边的岩石,一剑刺入岩石表面。 “呜噢噢噢!”宛如野兽的吼叫声响起,紧接着此时从云间出现的月光,白亮亮地照出了耶普慈自岩石表面浮出的身影。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把手按到穿喉剑刃上的老僧口吐鲜血,断了气垂了头颅。 拔出剑刃后,D回到马车处。 抱着蜜丝卡的男爵问:“好漂亮的一剑。虽然让我晕过去了,却平安无事。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能知道那老人的所在之处?” “因为锁链响了。”D一边往妲琪跟梅那边走去,一边回答。 就连男爵也没注意到那条从他左手拉出,消失于河谷深处的极细丝线。 ※※※※ 两辆马车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河谷中行进。虽然这行动极其卤莽,但乘客全是能望穿夜暗的男女。 马车沿着河流旁的道路奔走。 “还有一人和另一帮人对吧?”车夫座上的男爵对紧靠马车旁的D说道。 “别松懈了。”D说着,“只要那帮人在水中,那人在这河谷里,他们就就很难对付。” “我很清楚。”答话的男爵已从与耶普慈的恶战中复原了。原本这男人在那股血味中,就还能忍住不对妲琪与梅露出獠牙,甚至游刃有余地演了一场吸血吸,身体状况迥异于一般贵族。 “你在意是吗?”男爵突然问了一句。 D只移动眼瞳望向他。 “不对,我想你应该不会对他人来历感到好奇的兴趣吧。反而是我比较在意你,你绝非一般的半吸血鬼。” “相传福蓝多.博拉珠曾获得神祖器重,”D改变话题。“并用神祖支持的御医吉安.德,夜以继日疯狂进行了奇特实验。实验材料好象是许多年幼的婴儿与女孩。” “……” “他进行了什么样的实验,我大概也可以想见。你——就是实验成果之一吗?” “别说傻话了。”男爵强烈否定。“不过如果说那是你的情况的话,我倒是可以接受。我也有遇过半吸血鬼,里面也有边境数一数二的高手。可是在智慧、体力、武器技巧——无论哪一方面,你都强得离谱,他们差了你十万八千里。D啊——你说的神祖大人的实验成果,难道不是你吗?” “通过河谷后,再两天便能抵达格拉哈治村。”D说了。“做好杀死你父亲的准备了吗?” “我想,从决定做这趟旅行时就已经做好了吧。” 男爵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胸中将它转成话语。 “蜜丝卡啊,你又是为什么而去的呢?” ※※※※ 前进了两公里左右,来到一处上坡。D与男爵最必须警戒的水流,一转眼便在眼下远去。 “这样一来,便少了个挂碍呢。”声音从蜜丝卡的马车传来。 男爵转过去,白衣贵族正坐在车夫座上。 若在平时,或许所有人都会表示同意,但两人都沉默不语,因为他们知晓暗水军的实力。 此时,一种细微的声音,宛如连接碰上谷间岩石产生的回音似的,重重叠叠地传入三人耳中。 是水滴落下的声音。 三人皆拥有觉得这声音有问题的警戒心与判断力。 男爵与蜜丝卡击响手中马鞭,马蹄粗暴地蹬踏土地。D殿后守护,他骑的是从男爵马车上解下的一头马。 水滴声逼近,这反而显得可爱的水滴声不是以一滴滴为单位,而是以数百、生殖数千为单位,在不停地追赶两辆马车。 “进去马车!”D命令道。 他的身体速度变缓,坐骑的脚步突然开始混乱,马车的马也是一样,然后马匹们在陡坡上脚一弯,当场就倒了下去,接着开始发出好象很舒服的鼾声。 自然,马车也停了下来。 D迅速下马,走近男爵跟蜜丝卡。 “用这个塞住耳朵。” 那是用凝固的蜡制成的耳塞。男爵接过后随即塞入耳中,但蜜丝卡却让它在手中落了下去,女贵族靠着车夫座安稳地睡着了。 “似乎是利用了水。” D把蜜丝卡从车夫座抱下送入马车。 听着规律的水滴声,会让人觉得想睡——暗水军将这个单纯现象扩展成涵盖广大河谷的规模。 如今包围两人的声音,有着一种耳中听来似乎杂乱无章,其实极其轻快的节奏。 “这样就无法随意行动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出招?” 男爵俯视斜坡下方。在他耳中,水声的节奏突然一变。 两人浑身缭绕有若秋霜的杀气,就在此时——原本再怎么看都像是在熟睡的马匹们一齐站了起来,一扭身后开始以高速朝坡下冲去。 水滴声不仅能诱发睡眠,亦是一种连动物的意志也能加以操控的催眠术。即便是这两人,也来不及制止马匹们这场太过突然、太过激烈的骚动,只能目送马匹不断离去。 “去追吧。”男爵望向D.“你得留在这里。”D说。 尽管是为了保护雇主,但他说的话也未免太过无礼,不过男爵却毫不介意地说:“我留下也没有意义。要是我一个人在这里被攻击而负了伤,那可就是你的责任哪。” “蜜丝卡小姐也是我的责任。” “要是我处在危险中,恐怕你也会说出像这样的话,让我一个人离开吧。然后在送我到了安全场所后,一定又会自己一人跑回战场。” “如果不照我的话做,契约便取消。留在这里。” D的语气平淡一如往昔——宛若钢铁。 男爵盯着D的脸好一会,不知他是如何判断的。“知道了。”男爵举起右手,“全交给你了。祝你好运。” D转身离去。 目送往谷底奔去的黑色疾风,男爵低声说道:“拜托你了哪。” 他是对D——拜托谁? 是蜜丝卡?亦或者是其他人? ※※※※ 妲琪和梅最早醒来。因为离睡眠时间还有好一段距离,而且水滴声并未传入密闭的马车内。 她们虽然注意到马匹的狂奔,但却无计可施,两人只能望着窗外流逝的黑暗。 马车来到谷底,在河流奔跑一会后,一股轰隆声响从前方传来。 轰隆声逐渐转大,空气开始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