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她们指着喉咙被噎住的叶大笑起来。叫Andagii还是什么的东西是甜的。与在美国经常能吃到的甜甜圈类似,但单纯的甜味与有韧劲的嚼头却是它独有的。“这、这次是打算让我窒息吗!可恶,见外地人好欺负吗!”叶脸涨得通红,于是拖着平板车离开陆她们,向着岛民们伸出食指指着宣言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嘲笑过我这个天才的!给我记住!”“现实中说出‘给我记住’这种台词的人,还真是第一次看到。”“嗯,是个有点怪的家伙呢。”“对吧?”“啊啊啊啊!”留下乱说一通的岛民,叶从商店前面离开。“多么野蛮的民族。无法适应这样的生活习惯,又记起对从今之后的生活的不安感了。而且还总是给我做多余的干涉,这样从美国逃出来不就毫无意义了吗……”一只手咔啦咔啦地拉着平板车,另一只手拿着大塑料袋,转过弯走进坡道的时候,两只手臂已经相当疲累了。“比、比想像中还要重呢……与其说是错误估计了重量,倒不如说是身体过于孱弱才是原因吗。运动不足之余,还积累了昨天的疲劳感吧。”一边俯视着广阔的大海,一边走下坡道。然后就听到从身后传来叭嗒叭嗒的轻柔的脚步声。“那个,需要帮忙吗?”说完这句话之后并排走到叶的身旁的,是那个叫佳织的少女。“不用。”叶看都不看少女的脸,冷淡地断言道。被彻底地拒绝之后,佳织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为应该再问一句呢还是应该离开而困惑,不安地来回看着叶的脸和行李。“被卷入麻烦的事情这种事我可不要。”“诶?”“你是为了拜托我调解你与那个大概叫陆的女人的纷争中而来的吧?”“……咦?”佳织的眼睛瞪得通圆。“被挚友介绍的时候,你的面部的口轮匝肌和颧肌【注】有那么一瞬间僵硬了。然后咬了一下嘴唇,以一副紧张的样子尽量避免与陆的目光接触,频繁地偷偷观察对方的脸色,这种行为让人感觉到是想和对方修复关系的打算。”【注:口轮匝肌,呈扁环形,由围绕口裂数层不同方向的肌纤维组成,由面神经颊支支配,其主要作用是闭唇,并参与咀嚼、发音等。颧肌,可牵引口角向上后方,使面部呈现笑容。】叶绕到平板车的前面,一边抓住刹车一边小心地走下坡道。“假设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如果是陆的过错的话,以她的性格应该是由她来道歉的吧。如果她没有道歉,就意味着现状是原因在你身上,而且由于你自身的问题而无法下决心解决问题。”“……”似乎一语中的了,佳织一言不发。“所以就希望借助外人的力量,而且是找上没有后顾之忧的、纯粹是个外人的我了呢。——很不巧,我一丁点插手小鬼的争吵中的意思都没有。”被冷淡地拒绝的少女,大大的双眼中渗出小小的泪珠。“哼,对着我用眼泪攻势也是行不通的。学校最漂亮的美女哭到累了还是不留情面地让她挂科这种事我也是做过的。之后演变成几乎被她的粉丝打死这种事,如果也不过是笑谈——呜。”沉醉于自负中,叶意外地大意起来,将脚踩到平板车上,结果不小心绊倒了。失去了支撑的平板车,开始要碾过叶般地迫近。千钧一发之际,佳织用两手停下了平板车。“……”吓得脸色发青的叶,和面无表情的佳织,两人的视线交错——少女移开了视线,喃喃地说了一句,“……要不要放开手呢?”“不、不要着急!让我们冷静地对话吧!你的要求是什么!”于是——变成了叶拿着塑料袋,佳织推着平板车,两人分配任务,从坡道上走下来。“陆她呢,跑步很快的。”佳织开始说起来。基于交涉——不对,是威胁,叶承诺会听她的说话。“可恶……搞什么啊,这个岛的居民……没点正经的人。”“认真听人说话。”佳织鼓起了脸。难道是大小姐吗,即使是表达着不高兴的手势,也与她身上的连衣裙一样的优雅。“在、在听了啦,所以不要把车移到我的背后!想压死我吗?可恶,唯有这种看上去很老实的人里才会出那种猎奇杀人犯。”“……初中的时候甚至参加过高中校际比赛的中距离跑项目呢。因为我不擅长运动之类的项目,所以说陆是我引以自豪的朋友。”“你称呼自己的时候是用‘我’的啊,明明其他女人都用自己的名字。”“我是在横滨出生的。现在这种事怎么都好的吧?”“咿!不要每次都绕到我身后!继续说下去。”“但是陆她……进了高中之后,就放弃了田径,本来大家还很期待她的。她没有告诉我们原因……最近追问了她……在那之后就产生了那么一、丁点隔阂……”打心底感到这种事毫无所谓。放弃了田径的陆,和想要取回所憧憬着的那个陆的身姿的佳织。做什么、不做什么,这是本人的自由。是这样的话,那就正如叶所推测的,佳织的问题就是所谓的任性了。虽然佳织自已也有所自觉,但之所以不能简单地拉下脸来,大概是因为对陆的憧憬非常强烈吧。“不要逼她做本人不想做的东西,既然是朋友就尊重她本人的意思。以上。”即使打算速战速决,佳织也不善甘罢休。“但、但是!中学时在田径部发生过什么事情,说不定那就是原因……”“那是任性的妄想而已。”“因为在体育课上奔跑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快乐的啊!明明不可能会讨厌起奔跑。”“然后呢,想我怎么做?改造那个女人,让她变成一边啊哈哈地开心地笑着一边跑步的奥林匹克选手之后就满足了吗?”“才、才不是指这种事情!陆为什么放弃了跑步呢,能不能若无其事地问一下她这样的……”“若无其事、吗。对于完全是外人的我来说有点困难,如果有好的想法的话可以接受。”“例如这样……‘哟,要我比比赛跑吗? 哇,你跑得真快呢,但又为什么会不在参加田径比赛呢?’之类的感觉。”“哼,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比基尼去抢银行那种程度的若无其事吧。”“……”“咿!所以说不要打算压我!”佳织好不容易才维持在人类的道路上,噙着眼泪回到叶的身旁。想哭的可是这边啊,好想这样大声地喊道。“切,所以才讨厌青春期的小鬼……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珍稀物种。”不知道是赌气还是放弃了,在那之后佳织再没说过一句话,一直走到了叶的家。看着放下行李无言地准备离去的佳织,叶叹了口气。“哈……那个女人重新投入田径活动里,你就满足了吧?”“诶?”“我是说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什、什么意思?”“是想让挚友再次回到田径活动中去吧?让那个女人有回去的打算很简单,只需抓住点弱点就可以了。”“……”“因为我是天才了啦。让那家伙再次在跑道上奔跑,让你们的关系回复如初对吧。——对我来说无法改过来的就只有像小丑的脸色这种东西而已,所以交给我吧。”叶轻轻一笑。“这是搬运行李的报酬,不要客气。”“……”佳织不安地注视着叶的脸——然后急忙转过身,要逃跑似的离开了叶的家。2*5完成购入物资的整理工作之后,叶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下总算能集中精神在论文上了……”转过身来,面向贴满起居室的墙上的、写满文字和记号的纸片。破坏者(demolisher)——那是警告着某个危机的到来的内容。叶不得不把它完成。“……”在墙上贴上新的白纸,手上拿起支笔。汗滴从下巴滴落到地板上。之前发表了这篇未完成的文章,向国家提出了警告。但是那并没有被接纳,叶反而被当成夸张妄想的怪人,落得成为批判和轻蔑的对象的下场。但是,绝对不会放弃。想要让凡夫俗子的脑袋也能理解得了,只须完成这篇论文就可以了。然后论文得到承认的话,那个国家应该也会醒过来吧。所有人都会承认叶是对的,失去的地位也能取回来,然后能够作为防范毁灭于未然的英雄,取回像以前一样的名誉。叶是天才,也是英雄。只有被万人尊敬的立场,才能与叶相称。众多的支持者又会给予回应了期待的叶以赞美。住在如此简陋的房子的日子,不过是华丽的回归剧本的序幕而已——“……”开着的窗户外,不断地响着蝉的鸣叫声。叶紧紧盯着白纸上的笔记,为了写出下一条表达式而集中着精神。汗水不断冒出来。蝉声很烦人。汗水流淌。蝉声扰人。汗水——蝉声——“集中不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把笔摔到地板上。如此的酷暑和蝉鸣声好比拷问。习惯了这种环境的居民且不说,叶可是非常纤细的。一整年都只在调节到合适温度的密室中工作,哪怕在咖啡中加入一块砂糖粒,也肯定会罢工一个月。“咿!”最后一击是蝉从窗户飞进了室内,停在荧光灯下叫了起来。“很吵啊啊啊!可、可恶!连虫子这种角色也要当我傻瓜吗!滚出去!喂!”无论叶怎么威吓,蝉还是一副听不到的样子。“靠!你不出去的话,那换我出去!一直赖着不走的话,要我运用化学兵器也在所不惜的喔!叫杀虫剂的那东西!给我做好觉悟吧!”叶挥舞着手臂跑出了家。三秒之后就后悔了。火辣辣的太阳底下,仰望从头顶飞过的美军战斗机。“……继续这样的话,今天也会重蹈昨天的下场被蒸干的。要回到刚才的商店去买杀虫剂吗?不,那群人还在的话会很烦人的。”走在家前的小路上,在侧面那边的沙滩和大海反射着太阳,非常耀眼。“不做不行,有必要从根本上改善环境。”走了七秒多一点,叶在隔壁家的门前停下了脚步。说是隔壁家,但并不是指陆的家,而是在另一边的隔壁家。这是一间被石墙围起来的平房,占地面积和叶的家基本一样,但并非用混凝土砌成而是用木头建成的,瓦片做成的尖尖的屋顶给人深刻的印象。由于长年经受海风的缘故,柱子啊墙壁等等之上都有不少的伤痕,但不可思议地看起来要比起叶的家漂亮。走进宅地,按起了玄关口上的门铃。但是并没有回应。“我是住在旁边的人,这里有人在吗?”庭院里有水龙头和盘起来的橡胶管,另外还有细细的铁棒和铁丝搭成的立方体。立方体上爬满了无数的蔓藤,下面挂着苦瓜。虽然在字典里看过,但看到实物还是头一次。这就是叫做ゴーヤー【注:冲绳方言,即苦瓜】的东西。“那个老人,原来不只是看上去而已还真的是种着瓜的吗。苦瓜爷爷呢。”喀啦一声响起,出入口的推拉门拉开了。“有什么事呢?”穿着背心的老人俯视着叶。因为细长的脸与体格的缘故,身高看起来更高了。被气场所压,叶咕地吞了下口水。“美、美空商店的店主说的,这里可以借得到工具。”“嗯,美空吗……用来干什么的?”苦瓜爷爷摸起自己的下巴。满是皱纹的脸,很难读出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家的空调用不了,打算修理它。”“你会修的吗?”“我修不来的,就只有像宾夕法尼亚车站的广播员的那口德国口音那种东西而已。”“嗯……等一下吧。”老人的身影消失到家中,然后再次回来。不过他抛给叶的并不是工具。“这不叫工具而是叫手套。太奇怪了,似乎用日语没有很准确地传达意思呢。”“好了,出去外面吧。”几分钟之后。叶的头上围起毛巾,两手戴上了手套,还借了顶新的草帽来戴。进一步说明的话——在炎热的天气下,把庭院里的苦瓜田中的杂草拔掉。“无法理解啊,我明明是来借工具的,为什么让我干起农活了。”叶侧着头,擦着瀑布般流下的汗水。在这种满是泥腥味的体力劳动中奋战,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别发牢骚了。想要借工具的话,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老人在后面一边除杂草一边说。“理所当然……?哼,是说这个地方借工具和除杂草之间有着什么关系吗,传统的仪式还是什么的吗?还是说是和风土啊民族性之类有关……”“闭上嘴做吧。”除草工作用了足足一个小时。不对,准确来说是那就是极限了。“……”叶在拔掉的杂草堆成的小山旁趴了下来。似是要嘲笑精疲力竭的叶般的,头上的战斗机轰鸣着飞过。“已经彻底累了吗?没办法,进来吧。”老人这样说着,带着叶走进了起居室。想着总算要拿工具来的时候,老人连着一台有点年头的风扇一起拿过来了。“最近这东西的状态不太好呢。”修好它,似乎是这个意思呢。这次的意图叶也马上就理解了。“呼……想试试看是否值得让我用这套工具吗?来得正好。”比起农活这才是更擅长的领域。叶马上从金属制的箱子中取出螺丝刀,将风扇的基底部分的盖子拆开。里面露出了组装相当初级的基板和配线。“喉咙渴了吧,给。”老人把装有冰块的茶杯放在地板上,是茉莉花茶。这座房子似乎也是没有开空调的,不过纸拉门大开的房间比起叶的家给人的体感温度要低。纯粹是大量体力劳动之后有这种感觉也说不定。微风吹过,风铃响起了清脆的音色。苦瓜爷爷的家的起居室很简朴,除了圆桌和电视以外,就只放有一个架子叶正要从工具箱里拿出刷子时,突然注意到架子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那是用陶土造成的小小的像,与神社前看到的石狮子相似。“那是狮像。”【注:狮像,冲绳名物】似乎是注意到叶的视线,坐在檐廊上的苦瓜爷爷说道。“是冲绳的守护神,虽然本地人【注】不怎么看得到。”【注:本地人一词方言,Yamatonchiyu】“……我不是Yamatonchiyu之类的人,而是美国人。”准确来说是持有美国和日本两国的国籍,不过并没有打算深入说明。风铃的音色,蝉的鸣声。飞往远方的战斗机的轰鸣声。和平的光景和兵器交错一起,同时存在于这个岛上。那就是,这片土地的面貌吧。“……那家伙,怎么样了?”苦瓜爷爷突然问了一句。“问题的意思不明确。”“在你之前住在这的那个老头子啊,你是从那家伙那里买下这间屋子的吧?”“哦哦——”作为买下这间屋子的契机的偶遇,在叶的脑海中苏醒。然后,一阵轻微的头痛袭来。“……?”叶是在美国和某个老人相遇,那个老人把他家屋子让给了叶,这点是不会有错的。但是——那时的记忆却掺杂着噪音,对话的内容只记得起些片断。叶对自己的记忆力可是很有自信,这种现象甚少出现。“那家伙说过,这栋房子任谁都不卖。说是虽然被儿子两夫妇招呼过去,是否适应那边的生活还不清楚,所以希望能随时回来这里。”“……听说是朋友吧,从陆那里听来的。”“那是交往了很长时间了,五十年以上了。”叶假装平静,集中精神修理。记忆之所以不清晰,应该是因为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不必要的情报吧。实际上,这既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需要注意的东西。“对我来说实在难以置信……那个家伙竟然那么轻易卖掉了房子。”【YJ:基友跑了阿爷寂寞了= =】原来如此——他对叶那种戒心,看来并非是针对新来的人,而是对知心的朋友有所疑问。“你说的那个人,和我遇到的那个人,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不过,”叶一边动手一边说,“很奇怪地就会自来熟的男人。现在想起来,和那个叫陆的女人感觉有点像。在宾夕法尼亚的国家历史公园迷了路,因为我是亚洲人这种理由就把我叫住。明明没有问他,却跟我扯了一大堆他自己的东西,然后像个傻瓜一样大声地笑着。”“哦哦,这家伙……肯定是那家伙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