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的天花板已经塌下,石块与黑土紧贴在地。虽然它在当初是个坚固的建筑,但终究无法抵抗地壳变动。不过天花板本身极高,愈往里面走洞穴愈是宽敞。 虽然是在连从地表裂缝流入的光线,也已毫无作用的黑暗中,但D和左手全无困扰的模样。 “绳子、滑轮、移动用的起重机是吧……这里好像是工厂唷。” 听到左手的声音,D停下脚步。 “而且还在运作。” “什么?!” 低沉兽吟回应了左手的惊讶,在斜横过前方,状似管线的环状物体上,竟然亮着两簇绿光——那是眼睛。 当那生物跳过来的刹那,D的刀身一闪,接着被一分为二的肉块滚落地面。 “从手感来看应该是人造生命,大概是工厂的看门狗吧。” “其他的——没有了,走吧。” 接着只走了不到十公尺,就有巨大物体横躺在驻足的D面前。 “这个……和刚才很像呢。” 黑暗中响起了左手感触良多的声音。 坐落在宽大台座上的东西,似乎只是刚用骨架包裹好动力部分而已。 “好像是未完成品——不对。” D为左手的话点了个头。 “是完成品。” 此时有股不应该出现的气息接近他后背,没有转身,D左手一闪,白木针在空中射中了那生物。 身体被射穿后摔到地面上的东西,是身体有如小型鬼怪、长着翅膀的人造生命。 “胸口有装着电眼,被发现了哟。”左手似乎觉得颇为有趣地说着。“我们在这洞底施展不开来,要煮要烤都随对方的意。恩,不知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呢?” D跃至台座上,坐入物体内侧。 他问:“几秒?” “差不多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 这是距离敌人攻击的时间。 在像是引擎的箱子上,固定着石制的操纵椅。它之所以显得有些庞大,是因为包含了坐垫和靠背的缘故。 控制似乎是由底部伸出的铁制操纵杆负责,不知是铁质素材本身性质的关系,还是施加过特殊处理,上面没有半点生锈。 D拉动一枝操纵杆,动力部的石制齿轮相互咬合,爆出火花。 “二十一……二十……十九……十八……” 引擎箱内部产生了微笑爆炸,间隔短暂地爆震三次后又停下。 D推回杆子,再拉一次。 这次启动了,爆震变成了漫长不简短的隆隆声,车体震动。 “十四……十三……十二——哎呀!” 左手的眼睛倏地瞄向上方。 “那声音应该是飞弹——再快点!九……八……” D的手抓住第二枝操纵杆。 “七……六……” 在横向洞穴的入口,有闪光膨胀涌入。伴随闪光的冲击波吞噬、粉碎一切,同时汹涌逼近,柱子墙壁如同暗影般渗入光内后消失无踪。 杀来的冲击光被朦胧不清的外壳弹开。光波仿佛感到遗憾似的在车体周遭破坏肆虐、盘旋翻腾;然而外壳也冒起了白烟。 “还没完全启动,撑不住第二发的!快点强化!” 那声音好像已经了解了这交通工具的操纵方法。 来得及吗? 又过了整整两秒——第二发飞弹在洞穴底部爆炸。 当拉衮出发前往山城后,佩姬(萨凡)开始行动了,目标是拉衮没有带她参观的南侧建筑。 从离开拉衮房间抵达那里为止,她遇到了数名男女。 一察觉对方的气息,她的身体就像壁虎一样垂直爬上墙壁,贴在天花板上。 令人惊讶的是,这完全没有用到两手两脚。她简直就像拥有长着吸盘的隐形手脚一样,窜过从天花板下面经过的男人女人头上,就这样直接前进。 连目标的大门,她也是用从吊在天花板上,头下脚上的姿势打开的。 没有上锁。这里全部都是空房或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当她最后终于找腻了,茫然呆站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你在做什么?” 她惊讶地转身。惊讶的原因并非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是个天真小女孩,而是对无法察觉到这种女孩靠近的自己感到讶异。 因古洛墨的化妆而变成别人,似乎会让本来的感觉或运动神经,在某种程度上顺应化身对象的程度。 充满杀意向小女孩望去的眼神,在发现一件事后,改为温柔地凝视着她。 那女孩是梅。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她望着小女孩好奇的脸庞说:“没有做什么啦。大姐姐是迷路了,因为人家是第一次来这里。” “你是在娼馆工作的人吗?”梅毫不介意地问。对生活在边境的人而言,娼馆或色情业绝对没有什么不好。 “对呀。” “那你根本弄错地方了啦,是在那一边唷。”梅指出方向。 “可是,刚才我在这附近看到了一个人影喔,是个超英俊的男人。因为他实在太美丽了,所以我忍不住过来找他啦。” “啊啊,那是——”梅正要说出那名字,又闭上嘴。 “是你认识的人吗?”佩姬轻声问道。问话语气完全是温柔开朗的乡下姑娘语气。 恐怕作为模特儿的杀人淫妇在平常就是这副模样。梅一下子就被骗了。 “不是,我不认识。”但她摇头的方式却是在说“我认识。” 佩姬露出有如天使的微笑。 “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再试着找看看好了。好了,你去忙你的吧。” “他真的在吗?”这次换梅问了。 打从昨日中午过后不久,在水车工坊内和D分手,被拉衮雇佣的战士偷偷带来这里以后,她只有看过D跟妲琪一次而已。妲琪如今在地底隔离所里面睡觉;而D在前往福蓝多卿的城堡之后至今仍未回来。 那两人怎么样了?而比起这个挂念,还有一个是让梅担心得连觉也睡不好的顾虑。 那就是休威。在旅行途中下落不明的弟弟到底去哪了?梅下意识地知道找出他的唯有D而已,但却连能找出弟弟的D也——她不安得难以忍受而离开了房间。 因为她被禁止外出,所以打算一看到人就躲起来。正当她这样四处乱晃的时候,发现了佩姬。梅之所以出声搭话,是因为觉得这个少女的模样好象比自己还有寂寞、更需要人帮忙。即使不看外表,梅恐怕也不知道她(他)是当初把自己卖给拉衮的其中一人。 “恩恩,没有错。” 听到对方如此断言,梅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见到D.“在哪里看到的?” “在这附近——虽然好象是这样,可是又找不到呢。” “可能……” “恩?” “没有,没什么。那我走了。” “等一下呀,你叫什么名字?” “梅。” “我叫作佩姬——希望能再跟你见面哟。” 朝向挥着手、露出微笑的苹果色小脸蛋,佩姬也挥手回应她。然而当小女孩的身影一弯过走廊转角消失后,佩姬便再度爬过墙壁贴到天花板上,开始静静跟踪梅。 梅停下的地方,是佩姬业已搜索过的走廊尽头,那里有堵封死的墙壁。 少女快步前进,走进了墙壁里。那墙是一种光学幻象。 “原来是这样啊。”为自己没去加以确认的粗心苦笑了一下后,佩姬也从天花板上穿过墙壁。 “噢!”佩姬忍不住出声,因为墙后的空间极为狭小,只能勉强塞进去三个人而已。 在真正是通道尽头的墙上,嵌着像是电梯门的门板,梅就站在那前面。 有什么东西在下面,不对,是有某个人在下面。十之八九是那个叫作妲琪的女孩。光是找到梅,拉衮的谋反企图就已经很明显了。要是知道了他还藏着另一个人的话,这样葛里欧禄大人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好。 佩姬眼放凶光,背后喀啦喀啦地接连响起折动隐形指节的声音。 电梯的门打了开来,梅对在自己头上蓄势待发,有着乡下姑娘外型的死亡浑然不觉。梅踏出了一步。 佩姬正要跃下——又突然停住。因为有脚步声从背后的走廊接近。 在她迟疑不决的一瞬间,梅已经迅速进入电梯,门关了起来。 一个咋舌后,佩姬又回去走廊的天花板上。因为她打算看看碍事者的样子,再依情况是不是要宰了对方出气。 站在那里的,是个奇妙的男人。 他头上密密严严地包裹着灰色头巾,颈部以下穿着同样颜色的长袍,绑在腰部的腰带是唯一一个比较不同的地方。 长袍胸口处突出着一截不知是卷起皮革还是卷起纸张的东西。在萨凡看来,那东西表面上有着像是地图的花纹。 战栗感贯穿她全身。 ——这个家伙……在小时侯的图画书上见过啊! 记忆因恐惧而鲜明再现,惨剧的画面被呈现在两页书页上。 头巾人高举着右手,左手举起过肩指向后方;贵族在他脚下单膝跪地,呈上感谢的祷词。在那人背后窗户里的,是黄金群峰以及宫殿。贵族所乞求的、头巾人所晓谕的,正是通往那里的一条雪白道路。 那个头巾人的名字叫作——而他高高举起的少年少女的首级,以及倒在地面的两具染血无头尸体,所代表的意味则是…… ——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使是萨凡,也变得像只被拍死在墙上的虫子一样无法动弹。头巾人抬头望向她。 “不准动那女孩。”他用仿佛物体摩擦碾轧的声音说着。“否则,你的前途将由我决定。”接着头巾人离开。 流下的汗水和后面的台词,表明了好不容易才能继续挂在天花板上的萨凡,根本没有丝毫可以跟踪那人气力。 “究竟——是哪个家伙叫出了……那个人?是谁竟然叫出了〔指路人〕……” 在隐约有些暗蓝的天空下,马蹄声与牢骚声一直没有中断。 当骑士看到长在陡坡一边上的灌木丛时,两种声音忽然停住,变成了“噢?!”的高兴惊叫。 黑土中埋着一块酷似盘子的平坦石块,上面黑幽幽地躺着一名俊美绝伦的年轻人。 有些黑污沾在他那用〔白面〕形容也不为过的脸部肌肤上,紧闭的双眼、鼻子、嘴唇——一切五官都美丽得无法言喻。 修长柔顺的睫毛随风轻颤,鼻梁的高挺美感宛如是天上工匠造出。只要女人看了一眼他微微露出雪白牙齿的红唇,恐怕没有一个不会想被他吸血——就连男人也一样。然而,那股美丽却是危险的,美丽且邪异,阴寒冷冰同时又颓然萧索。 甚至感到了性欲的古洛墨当场无法动弹,这是因为这名静静不动的年轻人所酝酿出的某种气氛,宛如冰刃似的抵在他背上。 可是战栗恐惧在一转眼间,就被流淌在这名杀人者血液里的怪异艺术欲望所取代,他把手伸向绑在马背上的化妆道具。 “这种美丽!这家伙就是D了啊!化妆男爵的时候虽然失败了,可是这次一定会成功的!让我的——让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成功!” 接着他下马,静悄悄地走近依然昏迷不醒的D.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小时,带着D的古洛墨抵达了福蓝多山城的大门前。 夜暗正在不停称霸世界,万物逐渐化为苍茫晦暗。距离贵族苏醒不到三十分钟。 大门上的电眼看到D的脸后立刻准许他们进入,因为那上面明显地施有古洛墨的亲手化妆。 在满地乱跑、盘旋空中、手中刀枪闪闪生光的人造生命包围下,两人往山寨深处前进,随后被带到之前的地下墓室。 在棺柩前,古洛墨行了一礼,“小的带D过来了。” “为什么?”一个声音问道。 这个与禁忌沉眠之地相得益彰的口吻,让古洛墨浑身僵硬。 “为什么——您这么问?” “觊觎我性命的猎人——应该当场收拾掉才对,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将他带来。” “那是——” “蠢材!” 棺柩某处射出紫色闪电,贯穿古洛墨胸口。 第二击在空中射中了业已蹬地跳起的D,但刀身将那电光斩为两段。当D在棺柩旁着地的同时——棺柩本身竟然也已被直劈成两半了! 然而,只有D察觉到了,察觉到在棺柩被砍开的前一刹那,从棺柩处跳开了五公尺远,落在地上的铠甲武士身影。 “葛烈德公爵是吧。” “又见面了啊。” 浑身紫电缭绕,铠甲里的人笑了起来。 “福蓝多卿不在唷。看出你会过来后,福蓝多卿回去城堡里,如今大概已经移动到寝室里了。只要他一躲起来,就绝对无法找到他的。” 葛烈德的话之正确程度,已由人类V.S贵族的历史证明了。 即使是在将人类视作比蝼蚁更低贱、贵族自傲不已的全盛时代里,也人类挖开贵族的墓地,在他们心脏上打下木桩。 这种让大多数贵族觉得不足挂齿的罕见暴行,在进入贵族的种族衰退期后,频率便骤然暴增,贵族们也变得为了让坟墓躲过低下野蛮人的注意与破坏,而费尽心血。 位在地底的庞大墓地乃是传统。蓊郁森林里、巍峨高山中、冻结湖的湖底等等,各式各样的场所被加以改造改造,或是被埋入了改造过的棺柩。就连距离地面遥远无比的平流层活动工作站里,也设置了诸多墓地。 尊重古老风俗的贵族,使用三次元幻象、错觉区、迷宫等等,阻止执拗的破坏坟墓行动。电子机械、化学兵器、生物兵器——贵族科学技术的精华,在一段时期里,确实都被消耗在这上面了。 或许是针对统治时代的反动,人类的搜查和探索极尽固执,但仍旧有好几个在清单上的贵族墓穴以始终无法找到而收场。面对甚至能够利用异次元空间的贵族之杀手锏,人类终究还是无法获胜;恐怕福蓝多也娴熟支配空间技巧。 墓室被染为苍蓝。朝D乱射而来的闪电烙出黑影,刹那间令地底世界看来宛如剪影的国度,但那抹电蓝只是一闪即逝的色彩。 D一口气前冲,刀身让闪电化为火花,被电光直接击中的黑衣爆出火焰。 葛烈德“口去!”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他在空中双手合握,让闪窜全身的雷电集中到指尖。一千亿伏特——无论任何生物都不可能安然无事地接下这一击。紫蓝色调澎湃汹涌地包围了D.万物碧蓝生辉,在甚至可以用〔静谧〕形容的电光中,黑色的俊美身影如幻梦般隐约浮现。 身影的浓度增加——电光急速黯淡,不,是被吸收了。被吸入D举起的左手中,吸入出现在那里的小嘴巴里。 可能是灌注所有能量的一击没有效果的缘故,葛烈德全无要躲开D那再度跃起、迎头斩下的刀身之意。下一瞬间,葛烈德公爵从头顶到下颚末端,被划出了一道红线,他翻滚了一圈后往地上——往福蓝多卿的棺柩摔去。 比葛烈德迟上一瞬间着地后,D注视倒卧在地的两名手下败将。 然而他自己的黑衣也已烧得破破烂烂,还有火焰在燃烧;刀身也熔化变形了一大半,不像能收回鞘里的样子。他气势十足地凝立不动,但那惨烈的模样任谁也不会觉得有值得讶异之处。 “混帐——被骗了啊……”古洛墨的呻吟声飘了过来。“真没想到……那时竟然还醒着……对我来说,真是个大失败……啊……” 尽管D从化为火焰地狱的地底古代遗迹中,千钧一发地脱身了,但为了消除自昨夜以来的疲劳也必须休息,而在那时被古洛墨给看到了。 因为D身上沾满泥土与血迹,所以古洛墨判断他晕倒了。直到古洛墨抱着化妆道具接近他为止都还没有事,但古洛墨想要先涂上口红而伸出去的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接下来的事自然不用多说,古洛墨被D命令替他化上没有影响的妆,被迫带他混入城堡。不过古洛墨自己并不是很在乎福蓝多,这事也有影响就是了。 “混帐……真想再一次……尽情地……展现手艺啊……展现本古洛墨大爷的化妆手艺……哪……” 瘫软在地的痛苦叫喊里,夹杂着呼喊D的声音。 D望向葛烈德公爵那边。 “D……帮我……拿掉面罩……我看不见……” “哎呀!”沙哑话声响起。 从破碎铠甲中露出的面容,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她剪短的金发在幽暗中隐隐生光,宛如白蜡的脸上已然有着浓厚的死相。 “你……好像不多话……就静静听我说吧……”女人干裂的嘴唇吐出了话语和鲜血。“我是秀恩.葛烈德……公爵是丈夫的称号哪……在两百年前的西部贵族夜宴里……被福蓝多绑架……之后一直做他的……护卫……” “你丈夫怎么了?” 听到D的问题,女人微微一笑。 “……你问了呢……他来救我……被福蓝多灭亡……了……如今总算……可以去……丈夫那里了。” 女人的手轻轻举起,抓住D的脚踝。不知为何,D没有动。 “……喂……我……的脸干净吗?……该不会……被那个人笑吧?” “没问题的。” “骗人……都是血吧……这样一说……在这几百年里……都一直没有化妆呢……反正也没有人会看……要是至少……有注意一下就好……” D弯下腰松开女人的手,走近古洛墨。 “……你说过想化最后一次妆对吧。过来。” 如此说完,他一手抓起古洛墨拉到秀恩旁边。这也的确像是这名年轻人的作风,做法极其直接。 古洛墨在地上坐起上半身后,看了对方一眼。“好……交给我吧。” 他的两眼闪闪发光。“交给我吧……会帮你化个……最棒的死妆……喔……可是相对的……你不可以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因为只要有一条……肌肉失控了……化妆就会没效……的关系呀……我也……没有……修补的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呈现……忍耐……一下吧。” 打开腰间的工具包后,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在秀恩脸上挥动双手。 化妆者、被化妆者双方都是濒死之人,正被临死前的痛苦所折磨。然而在充满血腥味的黑暗世界中,仿佛只剩下这件工作、专注活动着双手的男人,以及用安稳表情躺着的女人,看来有如超越了人世事物的神圣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又或者可能只是过了一下子而已。 “好了,结束了。这是最高的杰作喔!”古洛墨的声音响起。 他取出手镜放到秀恩脸庞前。 微弱呼气模糊了镜子表面,但却无法掩盖镜中人的光彩夺目。 “这是……我……” 秀恩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又睁开眼睛看了D.“谢谢……和你……很像呢。” 接着她断了气,同时古洛墨也向前倒下再也不动。迎接了两名新居民后,墓室又归于寂静。 “福蓝多卿在哪呢——非得再花一番工夫才成啊。” 仿佛没听见沙哑声音似的,D用手轻触帽檐。这或许是告别的问候。 然后,他静静转身背过死者的过度离去。 比起从礼拜堂窗户外流出的光线,包围着棺柩的幽蓝雾霭,更明显地告知了另一种时间的到来。 夜晚——贵族的时间即将到来。 葛里欧禄叹了口气后跪在地上。男爵马上就要苏醒,迎接男爵苏醒乃是葛里欧禄的每日工作,至少,在过去是。在巴龙.博拉珠的孩提时代与少年时代,老人乃是最优秀的仆人、教师以及导师。 那个聪明伶俐的少年,拥有不逊于都城贵族的气质和高贵心灵。曾经不知多么疼爱那个少年,那个说要参加因山崩死去的村人们的葬礼,却又不被放行的少年。 可是,老人之所以那样热中于少年贵族的教育,是因为总是有那个人在旁的缘故。 如今,在迎来了人生的夕阳后,葛里欧禄才能清楚地体认到这点。 在因击剑而满头大汗的巴龙旁边,那个人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金黄秀发在月光下柔美摇曳,一绺两绺的发丝,仿佛对雪白粉颈爱怜不已似的绕附其上。 他曾想过,要是那看顾着自己孩子的满足眼神,能看向自己该有多好;尽管那只是空虚的自我满足,却也让他胸膛发热。 因为那个人只能生活于月光下之故,所以他诅咒白昼的阳光,控制自己直到黄昏为止才外出。他也曾一面照料巴龙,一面偷偷尝到远眺拨弹竖琴的那个人的感动,那是到了今天也依旧能让他心满意足睡去的回忆。 如今,同样的时刻回来了,尽管他又再度于巴龙的棺柩前照看着,但这世界已经变化得太多了。究竟是为了什么?让自己年老残破的身体冒险至此,又衰老以致如此? 在要送上祈祷的话语之前,他意识到礼拜堂的门打开了。 能一下子突破房子里装设的各种防范入侵装置来到这里的男人,他只知道一个而已。不,其实还有另一个。 “——是D吗?”吉安.德.葛里欧禄问道。 没有回答。黑暗的浓度似乎增加了。 “你在意巴龙公子是吗?公子也是和你有着相同遭遇的人啊。” “福蓝多的墓在哪?”钢铁声音流响夜暗之中。 “那个我不知道,就连我也无法得知啊。”葛里欧禄浮出苦笑转过身来。“你来的目的是那个吗?稍等一下,男爵大人马上就要醒了。那等同于福蓝多卿的苏醒哪。就算男爵大人有所顾忌,我也会帮你说话的——D啊,杀死福蓝多大人吧。” “改变心意了?”这沙哑话声不是对D也不是对葛里欧禄而发。 “然后,请把在地底湖深处、漂流在永恒痛苦的水中那一位,移到我所准备的垫褥里,请把那一位移过来——看吧。” 不等D回答,葛里欧禄右手的拐杖朝脚下一挥。 大理石的地面晃荡如镜,从那里浮映出的景象,乃是满满的鲜红水液。 “这是和血相同成分的溶液。要稍微缓解那一位的痛苦,就只能浸泡在这里面了。我在这毫宅地下所制造的红色湖泊,如今正等着那一位。” 老学者一只手紧握成拳,另一手挥动拐杖。拐杖击打地板第一下时,湖泊的影像便消失;击打第二下时,黑色龟裂如蜘蛛网般裂窜于地。 “不可让巴龙公子弑杀父亲。D啊,你去动手杀死福蓝多大人吧。为了这件事,我会尽一切全力帮你的。” “我想知道的是福蓝多卿的棺柩所在——仅此而已。” 葛里欧禄的眼神中有迷茫的暗影摇荡。 “——我不知道。” “男爵——怎样?”D叫道。他是在对棺柩发问。 太阳如今还留在天上。接着棺柩回答了。 “我知道。那个家伙的一切我全知道哪。” “男爵大人——啊啊,在太阳下山前您的五感便已苏醒了是吗?您果然是那位大人所期待之人——” “葛里欧禄,闭嘴。” “是!” 犹如遭到电击一样,老学者趴跪在地。 “或许那就是一切的元凶——D啊,尽管我不知道在我到达这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关于福蓝多卿的事就交给我吧。” “我接了委托。”D说。 “是谁?福蓝多卿的牺牲者吗?” 没有回答。他没说委托者是梅,也没说要拯救的牺牲者是妲琪。因为在完成猎人的工作前,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 “葛里欧禄。”男爵的声音立刻问道。 “在下虽不知委托者是谁……但玷污了福蓝多大人之口的,乃是名叫妲琪的女孩。” 凝动血液的沉默降临。打破这沉默的,是在贵族之时间里最先响起的声音——告知夜晚世界降临的铰链咿轧声。 棺盖缓缓打开。如幽灵般起身、站起的人影,名字是巴龙.博拉珠。 “D啊——先等一晚吧。”苍蓝贵族以夜晚的声音说道。“以我的名誉发誓,我会杀死父亲——福蓝多.博拉珠,以此弥补妲琪之事。” “坟墓在哪?”D问。这也是夜晚的声音。 “那不能跟你说。而且就算我告诉你,你大概也不清楚,那只有博拉珠一族能隐约得知——D你过去妲琪那里吧。” “……” “别小看了名为福蓝多.博蓝珠的男人,别把他想成和普通的贵族一样,说不定他已经往牺牲者那里去了。我会去寻找另一个可能性,不,无论如何,福蓝多.博拉珠都必须由我亲自动手。” 凝视着曾同行过的苍蓝身影一阵后,D转身离去。 “感谢你。” “只有一晚。”从黑暗的彼方传来了对男爵话语的严冷回应。因为之后即将展开的。就是这样的时间。第五掌 遥远的香格里拉 梅觉得在房间内好像听到了静悄悄的脚步声。生活于边境者,偶尔都会有这样的瞬间来访。 脚步声行经走廊,从极远处走来。啊,如今到了房门外面。 没有敲门声。不可能会是拉衮。 这种不惊动一丝一毫,夜晚寂静的走路方式,只有夜之一族才办得到。 没有问是谁,梅紧盯着门——紧盯着黄金门把。 她根本不知道门把到底有没有转动。门打开了。 尽管那人穿着雪白礼服,但梅却觉得对她有种飘渺难以琢磨的感觉。梅找到了原因。 因为她没有影子。显然月光不够充足。 “你好吗?”蜜丝卡问道。 “恩恩。”梅抚了一下胸口。“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了学者的家里吗?” “没有,在这里比较好。我祖父以前让拉衮保管了一个东西,我试着把它打开了。” “哦,听起来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坏掉吧?” “没有,保存得很好。只是个小香炉。” “太好了呢,蜜丝卡,真是太好了。”少女拍着手。“因为像那种东西很容易就坏掉了呢。太好了,你爷爷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梅的笑容真心诚恳。蜜丝卡挪开视线,继续说道:“香炉里面装着地图,表明出失去双亲和一切的我的去处。” “哇!”梅睁大了眼睛。“竟然会有这种事啊——那么你要去哪里呢?” “还不知道,有人会带我去,现在他在另一边等我。梅,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也去?——不要!” 女贵族露出惊讶表情,望向大力摇头的少女。 “为什么?” “因为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大堆想要看的东西,也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 “可是我听说你的的父母已经死了。” “是啊,可是像那样的人还有很多呀。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只要是比我大的人,大概都会比我先死的。虽然像我爸爸妈妈那样死得太早让我觉得很难过,可是那也没办法呀,我们只要连他们的份一起好好活下去就可以了。如果我是妈妈的话,在要死的时候一定会这样想的。” 隔了一会,蜜丝卡问:“以你的年纪来说,生活不辛苦吗?”她是语气似乎在期待回答。 “辛苦是当然的啊。”梅有点受不了似的回答道。“爸爸妈妈都死了,又是这种年纪,怎么可能不辛苦。就算有什么好事的话,也只是偶尔有一下子而已呢。” “既然那样,为什么……” “因为偶尔会有好事啊。” 蜜丝卡沉默不语。因为幼小少女的回答,让身为贵族的她完全无法理解。 “世界上虽然不全都是好事,可是也没有全是坏事。谁都是这样的。我也会有难过的时候,就连贵族的你应该也会有痛苦的时候吧,那里面的大多数都会有办法撑过去的,生活就是这样一回事嘛。再过了三十年的话,我一定会变得能怀念地回忆那些难过的事,我想成为那样的人。就连你和男爵的事,我也一定会怀念地回想,然后告诉别人的唷。” 接着梅定定望着蜜丝卡微笑了起来,那是由衷的微笑。 “不过,真好呢,竟然有那么棒的地方。因为你比我们辛苦嘛。虽然我不去,可是谢谢你邀我。走吧——我去帮你送行。” “不,先留在这吧。”蜜丝卡双手按到少女肩上,然后说道:“——要送行一个人是不够的。” “咦?” 梅有些寂寞地望着正要离去的雪白倩影。 剧烈的敲门声让雪白身影往一旁退开。 “姐姐——是我啊,姐姐!”这声音大声得像是在吵架。 梅跳了起来。 “休威——是休威?!” 她如脱兔般奔了过去,打开房门。 他背后站着拉衮的巨大身躯,像是在保护他,那男孩无疑地正是休威。 两人紧紧相拥。 拉衮默默俯瞰嚎啕大哭的姐弟俩好一会。 “我回来时马的蹄铁松脱了,他是在我去附近的农家借其他马的时候接来的。农家主人昨天深夜经过桑顿路仓库前面时,发现绑在那里的马背上堆了一个袋子,袋子正在乱动。打开一看,发现是这个小家伙。听他说是被坏人抓来之后,就连忙带他逃走了。虽然连马一起带着跑掉是不太好,但细节就别管了。不过,农夫本来也好像打算明天就带他去保安官或是我这里。” 简略说明完后,拉衮希罕地露出温和笑容。 “今晚全是自家人呢。D应该也马上就回来了。”如此说晚后他便离开了。 这时,有另一个身影站到了拉着手的两人背后。 “两个人的话,就可以送行了呢。”蜜丝卡说道,双眸绽放光芒。两人没有回头望见那光芒,只能用〔幸运〕来形容。 离开梅的房间后,拉衮往蜜丝卡的房间走去。昨晚发生的事情在他脑海里鲜明重现。 从前,蜜丝卡的祖父打算与福蓝多卿会面,那时他被人类的刺客盯上,而拉衮在福蓝多的要求下担任过保镖。 蜜丝卡的祖父觉得他十分可靠,便托付给他一个古老金属香炉。留下〔万一要有人拿着身为自己一族的证明,来向他索取香炉时,便要立刻交出,并尽一切可能给予援助〕的交代和大片贵金属后就离开了。 接下东西的蜜丝卡,要求给予一间房间点燃香炉,还要拉衮陪同。 拉衮停下脚步,整理呼吸。 点燃香炉后,从那里升起的黑烟并不可怕。当他发现那烟没有扩散,反而停在人型大小的范围内,似乎在起什么未知的化学反应时,他也没有害怕。即使那烟变成了裹着灰色头巾、身穿长袍的人,他还是不怕。 他开始毛骨悚然了起来,是直到那人用人类语言说出“我是〔指路人〕。”的那一刹那。 指路人——就是那个所有人都怀疑他是否真实存在的人吗?啊啊,要是D——或者福蓝多卿在这就好了。 之后的事他完全不想想起,然而却又记得一清二楚。耳朵、脑袋、眼睛统统记得。 “带我去〔彼方〕。” 对蜜丝卡的要求,那人如此回答:“需要两名十二岁以下的孩童。” 这就是战栗的原因,是让大名鼎鼎的菲榭.拉衮如今必须停下脚步,拼命压下体内涌现的恐惧的原因。 需要孩童——这绝非稀罕之事,直至一百年前,每个村庄都会盛行过这种事;然而〔指路人〕另当别论。 那个家伙会对孩子们做什么呢……啊啊,为什么要看过和那些家伙相关的书籍呢?为什么我要一起待在那现场……得让她停止才行,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她和指路人立下契约。 过了数分钟他才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抵达蜜丝卡的房间,但他不禁寒毛直竖。 没人在。 “糟糕!已经去了?!” 水面广衾辽阔,无论看到这里的人是谁,恐怕都会相信这是无边无际的空间。这水面在视觉上、精神上都会予人这种苍茫浩渺的感觉。 水面上滑过一艘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舟。 站在舟内正中央的是苍蓝色的男爵;在他背后身穿长袍、操纵小舟的乃是吉安.德.葛里欧禄。 两人经由连葛里欧禄都不知道的秘道进入了城内。在与父亲再度战斗前,男爵想去的地方是这里。 小舟停下,因为葛里欧禄关掉了引擎。 “是这?” “是的。” 恭敬地低下头后,葛里欧禄就变得呆若木鸡,因为此时飘到了水面上的女性,一心只想要让男爵看到她而已。 “巴龙,”老学者堵起耳朵,巴龙对摇曳在水中的白丽身影,静静低发出感慨。“如今回来了。”他说着。“虽说如此,却是第二次回来了。” “我知道的。”水中女子看来宛如幻影。“当你被你父亲所败,从水道被冲走时,你以为我没注意到吗?你以为我会什么都没有做吗?” “……”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而且任由你被冲走。” “那是为什么?” “你的生命不会像〔流水〕那样地陨落这件事,生下你的我比谁都清楚。只要在水中,便能躲过因阳光而来的灭亡,既然如此,我想不如就这样让你被冲离比较好。现在,纵使我知道对二度归来的你说什么都是无用,但我还是要说:巴龙,我的儿子——请你默默地离开城堡吧,你的战斗不会获得任何东西的。” “我很清楚,母亲大人。” 一开始,男爵就不是为了获得什么而战,而是儿子要杀死父亲。不知那是被虐待、被放逐的儿子之复仇?还是要为被流放到地底湖的母亲雪恨? 若是两者兼有,那实在太过悲惨,以贵族的话来形容,相当于最严重的侮辱——那就是〔和人类太像了〕。 “巴龙。” 男爵母亲的语气含有某种感情,那语气就像在说——接下来妈妈要单独告诉你一个秘密,请你仔细地听。 “你父亲憎恨你,是因为本该总领一族的你,变成了其他存在的关系。你父亲没有拒绝那位大人的要求,而是满心喜悦地把你交出去,这点绝对没错。只不过,有个人在你父亲面前让他憎恨你、想要杀死你,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件事。” 男爵闭上双眼,就像他一直做的那样,他试着承受一切,静静地忍耐。因为自己并不是人类。 于是,他静静地问了。 “那个人是葛里欧禄吗?” “不是。” “是那位大人对吧?” “不是。” “那是——?” “是我。” 没有人搅乱平静,环绕小艇的湖水不起一丝涟漪,男爵如石块般文风不动。所谓的悲剧,大概就是如此。 “怎么可能?”男爵依旧镇定。 “你问问葛里欧禄吧。”水中女子说了。 “是真的吗?葛里欧禄?” “正是如此。”老学者有气无力地回答了。 开始有涟漪往小艇外泛去,因为男爵全身发软无力。 “奉了令堂——歌迪丽雅小姐命令,想要在您胸口钉下木岑木桩的人,就是在下。若非对象是巴龙公子,应该还清清楚楚残留木桩的伤痕才是。” “他失手了,我也感到后悔。在听到你的哭叫的刹那,我就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曾经由葛里欧禄的手落到如今这种下场,我想也是天谴。” 巴龙.博拉珠——为父亲所疏远、遭母亲杀害过的苍蓝男爵,默默伫立。 “如果你要杀死你父亲的话,在那之前,妈妈也该死。巴龙,我想说的只有这点。” 男爵、男爵母亲、老学者——仿佛三股思绪各自具体成形了似的,三人在淡淡水光中忽隐忽现。 突然,男爵转向右方;葛里欧禄抬起头;女子轻晃。因为三人感受到了极其巨大的气息。 那气息变作如雷声响而来。 “悲剧场面结束了吗?美丽的母子啊。” 是福蓝多.博拉珠的声音。 男爵调动所有神经朝向声音出现地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定位。 “好了,你应该听完妈妈要说的话了。我这不成材的儿子呀,爸爸为了再度和你交手而下来了。从一开始我就在上面看着你进来,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何心境,但既然觊觎我的性命,就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你放心吧,在儿子弑杀父亲之前,父亲会先消灭儿子的。” 小舟突然像枯叶一样摇晃,猛烈冲击波打中水面,湖水为了寻找怒气的排泄口开始汹涌奔腾。 “哈哈哈,看得到我吗?巴龙,我的儿子呀,要是连这个都办不到,就更别想要杀我了——” 哄笑声爆出,又突然止住。 “怎么可能?是从哪来的?!” 仿佛是这惊讶的声音命令了怒涛停下。 青铜小舟幽雅地静止在水面上,有如从一开始便未曾晃动过一般;在这一刹那,小舟右舷——右方的水面破开,一道仿若魔鸟的黑影跃出。 “——D?!” 美丽身影的左手往不知位在何处的天花板一挥,黑衣飘飞,他一个翻身,以立姿降落水面。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他没有沉入水中,宛如一只优美的黑色水鸟。竟然稳稳地站在水面上,只是长靴底部微微被浸湿而已! 浓紫身影从高处降下,或许是对D还以颜色,他也在泛起一阵细弱涟漪后站到水面上,紧接着右手一甩,三道橘红火线朝D飞射而去。 火焰包围了接下这招的D的左手,又随即熄灭。那是他方才打出的白木针,被用接近音速的速度回射,与空气摩擦后燃起的火焰。望着火光摇曳的美丽容貌,福蓝多不禁恍惚了起来。 “D,你怎么会在这里?”问话的人是男爵。 “跟踪你。”回答合理而简短。 男爵为自己的天真露出苦笑,说道:“你别插手。” “如果你赢了的话。” “会赢的。” 除了战斗以外,男爵以再无其他目的。 两块圆盘飞过小舟舷侧落入舟内。那是D抛过来的东西。 男爵并不知道,那是用在葛里欧禄房内找到的塑料板,裁切而成的东西。D之所以也预备了他的份,大概是料到了男爵造访身在地底母亲的心理,想到这里变成战场的可能性。 那圆板别说是人,甚至是支撑一只老鼠都让人觉得十分勉强,上面连一条固定的绳子也没有;但男爵两脚轻松自在地踏了上去。浮在水上的男人变成三个,他悠悠然地往父亲——福蓝多行去。 “您似乎心情不佳呢,父亲大人?”他问道。“即使是父亲大人,水对贵族来说仍是嫌忌的敌人;不过,对我而言——” 贵族畏惧流水,而巴龙.博拉珠却流淌着无惧流水的血液。 在宽大深紫长袍的上方,宛如恶鬼的面容扭动了嘴唇。 “那就是你身为废物的烙印。我的儿子呀,永远遭受诅咒吧!” 福蓝多将手中的黄金权杖朝男爵脚下一挥。 宽五公尺、长度不明的裂缝出现,有如要吞噬男爵似的张大了裂口。 男爵业已人在空中。 他无视于脚下的巨大深渊,以福蓝多的胸口为目标跳去。 “哦喔?!” 大概是感到意外,福蓝多甚至忘了挥动夺命权杖。 男爵由下一压福蓝夺的右肘,让他麻痹,同时将那手向后反折,男爵并用左臂勒住父亲颈部。手上传来了仿佛拧扭树根的触感。 在淡淡水光中,福蓝多.博拉珠的脸充血变得通红,继而转成暗紫色。 “绞技是吧——好招式。”沙哑话声在D左腰处说道。 不死的贵族若是陷入了窒息死亡的地步,也要花上数分钟才会复活。这对要在他的心脏打入木桩,已是十分充裕的时间。 紧密贴合的两个人影没有分开,只是不停抖动,又过了十秒。 福蓝多抓着男爵是手臂的左手突然垂下,这时让人觉得这出奇制胜的招式可能就要决定胜负。但那只手并非用尽了力气,而是伸到背后握住右手的权杖,接着将它往脚下的水中呼啸射去。 “呜啊!”发出惨叫的,是不知不觉间漂到那里的白色身影。红纱在水中如云扩散。 “歌迪丽雅小姐?!”大叫的人是葛里欧禄。 隔了一瞬后,男爵也叫道:“母亲大人!” 这叫声连同男爵的身体,一起从猛烈弯腰的福蓝多头上被摔过去,画出弧线往水面摔落。 水花四溅。朝着男爵沉入水中的身影,福蓝多大力一挥右手,窄刃短剑握柄末端的鲜红宝石,在他手中闪闪生辉。无论男爵下潜或上浮,都没有闪躲的余裕。 流闪银光与迸射火花同时乍现。 因为D出鞘斩来的一刀,被福蓝多用左肘——用D无法砍断的左肘挡了下来。 “是泰坦合金的手臂唷。”一边展示朦胧银色光泽,他一边大笑道:“比之前的手臂更好,力量也十足。D啊,你的刀已经无效了。” 由于D想再尝试一次,于是第二击又从上方砍落。 左手依然挡下这击,接着往脚下湖水一捞后,福蓝多卿大力握拳。 一道水柱射穿了尚在空中的D之胸口。 那并不是普通的水柱。福蓝多的人工手臂握力足足有五十吨,直径不满一公厘的水流速度,高达了三马赫。 胸口一带化为火红,D沉入水中。 也没去确认D的死亡,福蓝多望向儿子那边。 飘荡水中的雪白女子胸口正插着他的权杖,男爵抓着它,呼喊着:“母亲大人——” “没用的。刺穿了心脏——就算还有气也活不久了。” 男爵凝视傲立水面、高声大笑的福蓝多。包围苍蓝身影的湖水被染为赤红。 “噢,眼神总算是改变了啊,巴龙。可是,你弄错了,我可是替你杀了想比我早一步杀掉你的女人,感谢我吧。” “正是如此,福蓝多。” 男爵用手触摸女子的脸颊,他不再叫对方父亲。 “想杀死幼儿时的我的女人就这样死了;如今在这里的,才是我的母亲。感谢你,福蓝多,你是我真正的敌人了。” “你腰怎么杀死我这个真正的敌人?”福蓝多微微弓身,朝男爵露出白色牙齿。“继承我的血脉却又被其他男人给予力量的背叛者,试着用那力量过来打倒我吧。怎么了?没法站在水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