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辛苦了。住宿费也不算贵。那么,检查的时间有规定吗?” “有的。10点、1点、4点,分三次进行。” 三名搜查员同时想到了被害者的死亡时间。经勘查,暂时推定被害者死于凌晨1点至2点。 倘若这不是出自偶然,那么凶手能巧妙地利用检查时间的间隙,足见此人非常了解旅馆内部的情况。 吉野文子似乎忍受不了刑警们短暂的沉默所产生的压力,主动地开口说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旅馆的锁是全自动的,只要关上门,锁会自动撞上,因此常有客人不习惯,不带钥匙就出去了,结果被关在门外大吵大闹。” “是全自动啊。太方便反而不方便啊!” “门一旦被锁上,从外侧就无法打开,但里侧只要拧一下门把手就能打开,所以习惯了就很方便。” “不过,3401号房间里卧室和客厅之间也有一道门,那也是全自动的?” “不是。套间里的门倘若设全自动锁反而不方便了,所以是semi-auto(半自动锁。——译者注)。” “‘semi-auto’?” 因为不断地出现英语,内田噤口无言。 “门把手上有一个按钮,按一下按钮后关上,就处于和自动式门同样的状态。” “嘿嘿!就是说,按了按钮后关上房门,从卧室一侧可以打开,但从客厅一侧没有钥匙就无法打开吧。” “是的。” “那叫内室门吧,确实关上了吗?” “关上了。要用我们专用的楼面通用钥匙才能打开后进去。” “房间门,就是客厅外的门,和内室门,用同一把钥匙能打开吗?” “能打开。可以这么说。”文子一直回答得口齿伶俐,这时有些含混其辞了。 “可以这么说?” 内田的眼睛发出光来。 “这么说,是因为内室门虽然也是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但钥匙的旋转方法不一样。普通钥匙插入钥匙孔以后是向右旋转,但内室门是向左旋转,转到底后稍稍往里一推,再向右旋转才能打开。” “嘿嘿!开锁还有这种开法?内室门的锁都是这样的吗?” “住套间的都是重要客人……当然所有的客人都很重要……尤其来的都是一些重要的客人,所以套间的内室门全都是这样。不过很少有客人将内室门锁上的,只有外面那道房门很重要。” “社长是一个很谨慎的人吧?” “是的,非常谨慎。睡觉前总是将内室门也锁上。” “是吗?钥匙的旋转方法,你们告诉客人吗?” “没有。有的客人很小心,睡觉时只要锁上,没什么不方便的。很少有客人将钥匙忘在卧室里从客厅误将门关上后进不了卧室的。倘若遇上这种情况,我们就用楼面通用钥匙帮着打开,因此没什么特别的不方便。” 客人不熟悉内室门的使用方法,这就更证明凶手是熟悉内部情况的人。三名搜查员不由互视了一眼。 “明白了。这么说,吉野君,你在发现社长被杀之前,要打开内室门和房门两道门吧?” 文子嘴角颤抖着点点头。这个提问,也许是让她回想起了那一恐怖的瞬间。 “那么,除你之外,还有谁拥有这间房间的备用钥匙?” “你是问spare kry(备用钥匙。——译者注)吗?” 在宾馆里工作的人常常在话里夹带着英语,令人听而生畏,但也许是因为服务性行业的人特别机灵,或是先遣搜查班已经作过调查的缘故,文子回答得颇得要领。 “各房间的spare kry都分别保管在总服务台,另外还有能打开整个旅馆所有房门的万能钥匙,这由总经理保管。再有就是楼面通用钥匙,在我们领班手里,只能打开规定楼面的房间。” “这么说起来,能打开各房间的钥匙有四把,除了交给客人的专用钥匙(房间钥匙)之外,总服务台一把,总经理一把,各楼面领班一把?” 吉野文子使劲地点点头。 “其他钥匙绝对没有了吗?” “据我所知,已经没有了。” 文子的口气是肯定的。 “那么,你现在拿着的楼面通用钥匙,昨天晚上是谁保管的?” “昨天晚上6点上夜班时,晚班的领班交给我以后,我就一直挂在脖子上。” 文子示意了一下像项链般挂在脖子上的、用粗银链栓着的楼面通用钥匙。 “你的部下没有向你借过吗?” “要用楼面通用钥匙时,领班必须到场,虽然有的领班不负责,会把钥匙借给部下,但我决不会借给别人的。” 文子挺起胸自负地说道。 “正因为有你这样细心的人,住在旅馆里才能安心吧!不过,上夜班一点也不瞌睡吗?” “工作结束后瞌睡两三个小时是允许的。” “睡在哪里?” “各楼面的服务员休息处都设有值班用的床。” “你昨天晚上也稍微瞌睡了一会儿吧?” “是的。凌晨3点左右时起,睡了最多两个小时,因为昨夜工作结束得早。” 文子脱口而出,但随即便悟察到内田提问的真正含义,于是稍稍改变了语气。 “不过,睡觉时钥匙也不离身的。说是睡觉,也只是上班时打一会儿瞌睡,神经很紧张的。倘若有动静马上就知道了。而且我们旅馆的服务员中没有那种想要偷楼面通用钥匙的行为不轨者,至少在我们三十四层楼是这样。” 文子的口气渐渐地带着抵触的情绪。内田苦笑着哄劝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以后还要找文子进一步了解情况,惹恼她就不好办了。 “你还没有休息就打搅你,很对不起。顺便再请教你一个问题,你在3点钟睡觉之前,看见有人去社长房间吗?” 村川警部插嘴道。平贺主动地承担起记录的角色。 “没有看见。我觉得多半不会有人去!” “多半?” “各楼面的服务台都在电梯的边上,3401号房间在A栋走廊里,从服务台的位置看不见3401号房间。” 护城河旅馆的结构很独特,以电梯为中心像三条箭似地向三个方向延伸出A、B、C三条走廊,使所有的房间都朝着外侧。(插图2) 村川警部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事先看过略图,知道旅馆的结构。据略图显示,从楼面服务台望去只能看到C走廊,A和B两条走廊正处视线的死角。 “不过,客人从电梯里出来,能看见吧?” “这能看见,但除了C走廊之外,客人进几号房间就不知道了。反正光34层楼就有70多套客房,而且钥匙都是在总服务台领取的。” 文子用游移的目光望着村川,眼睛里微微布着血丝,因夜班和事件引起的紧张,一副极其疲惫的模样。不能将她留得时间太长。 “而且……”女服务员忽然想起似地说道。 “社长睡觉前要服安眠药,所以晚上不会见客。” 这一早晚要提到的问题,被她脱口而出,村川不禁自喜。 “社长睡不好觉吗?” “一旦睡着了就睡得很沉,不过开始时有些难以入睡。” “你知道他昨天夜里几点服药的?”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服药。但是他总是在9点左右睡觉,所以会是8点半左右吧?” 异戊巴比妥制剂是一种阿米妥类的安眠药。虽然不知道久住服用了多少药量,但倘若是8点半左右服药,那么凌晨1点至2点,恐怕是睡得最沉的时候。 “你记得最后进社长房间的是谁?我是说社长活着的时候。” “这……大概就是我!” 文子稍稍踌躇着说道。 “是你?” “是7点40分左右吧,3401室要求服务,是我去的。因为社长房间的事情不能马虎,所以全都由领班亲自去做。” “要求服务?是久住社长要求你的?” “不是。是秘书有坂冬子打电话给我的,要葡萄汁。” 在座的人谁都没有察觉到,这时候平贺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是社长喝吗?” “不!是有坂秘书要喝。” “这么说来,在你走后,叫有坂秘书不是还留着吗?” “没有。有坂君说省得我为了取杯子再来跑一趟,当场就喝了以后,和我一起离开房间的。” “嘿!你也一起走的。那么,正确地讲,社长活着时最后接触到的,就是你和有坂秘书两个人啰!” “是的。倘若我们后面没有人进去的话。” 村川忍着没有说出“以后进来的人就是凶手”这句话来,继续说道: “你和有坂秘书一起离开房间时,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 “7点50分。”文子毫不思索地答道。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有坂君的手表停了,她问我时间的。” “问你时间……” 村川的目光稍稍迟疑了一下。 “你的手表时间准吗?” “准的。早晨要为社长房间提供服务,7点钟报时时核对过,只快30秒钟。” “难怪!”村川点点头。 “你还没有休息过,真太对不起了。还想请教一下,你们离开房间时,有坂秘书将3401号房间的钥匙带走了吗?” 在场的搜查员都将眼光盯视着吉野文子的脸。这个提问非常关键。倘若有坂带走了钥匙,她自己就有凶手或同案犯的嫌疑。 有坂冬子自己或凶手从她这里拿到3401室钥匙后偷偷潜入房间,实施杀人后将钥匙留在屋内逃走,房门是全自动的,所以便形成了全封闭的空间。 “没有将钥匙带走。” 不料,文子甚至有些残酷地予以否认了。 “钥匙的确留在房间里,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记得很清楚,有坂小姐要我把汽水放在茶几上时,正好将手指着钥匙。” “那真的是3401室的钥匙吗?” 旅馆里的钥匙牌都是统一的,所以有可能会看错。 “绝对是3401室的,是我亲眼看见的!” 文子的口气充满着自信。 “但是,钥匙应该放在卧室里的枕头边呀!” “社长有个奇怪的习惯,随身物品都必须放在固定的位置上才能睡得安稳。不要说房间里的家具和设备,就连手表、眼镜之类的私人物品,放置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钥匙固定放在床头柜上,所以我想他在睡觉前会自己带过去的。” “嘿!还有那样的习惯?不过,你是第一个发现案件的人,那些东西都在固定的位置上吗?” “是的。最先赶到的警察让我去看,我证实过了。凡是我知道的,都在固定的位置上。” “没有东西遗失吗?” “我没有特别留意。” “有坂秘书已经上班了吧。” 村川警部窥视了一眼手表。上午9点半刚过。 “昨夜一起离开社长房间时,有坂君很高兴,说好久没有休息,今天可以请休假了。” “休假?真不凑巧,你知道她的住处吗?” “我不太清楚,我记得她说过,是在练马一带。你去人事课问一下就清楚了。” “内田君,你查找一下有坂秘书的地址,马上去一趟。山田君也一起去。” 村川警部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口气。山田也是村川组的一员。平贺刑警颤动着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又强压了下去。刑警部长内田走后,村川又转向吉野文子。 “你和有坂君一起离开3401室时,房门是谁关的?” “是有坂君。” “房门锁上吗?” 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因为倘若房门只是合拢而没有锁上,那么凶手没有钥匙也能轻而易举地闯进房间。 “当然锁上的!是不是锁上,听声音就能知道。我的确听到自动上锁的声音,没错。” 女服务员的否认又一次抹去了对冬子的嫌疑。冬子再怎么可疑,也不敢冒这种让旁人一眼就看破的险。 警部改变了话题。 “我提一个奇怪的问题,社长习惯用哪只手?” “什么?” “就是说,他哪只手灵巧,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 “我没有特别留神,记得是右撇子。对了!确实是右撇子。记得有一次右手手指受伤时,他说好使的手坏了真让人为难。” 这便证实了内田的推测是正确的。 “昨夜谁和你一起上夜班的?” “三名房间服务员。” “有女服务员吗?” “按规定,除了干部之外,女服务员是不能上夜班。” “那些男服务员已经回家了吗?” “没有。出了这件事,总经理说,没有得到许可,谁都不要离开公司。” “那么,接下来请你去招呼一声,你可以回去了。你还没有休息就把你留到现在,很抱歉。以后有事,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协助。” 文子鞠了一躬走出了房间。确认她已经走远了以后,村川说道: “这个服务员的话,看来可以相信。” 平贺点点头。于是,凶手用房间钥匙和楼面通用钥匙作案的可能性被消除了。 “现在看来,凶手用的是总经理手里的万能钥匙或总服务台的备用钥匙。” “你是指没有其他的备用钥匙吧。” 村川警部非常谨慎。 “凶手会用某一把备用钥匙用蜡或橡皮做模型再配一把。没有那种可能吗?” 平贺将忽然涌现在头脑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有可能。现在桑田他们正在找总经理,这事早晚会清楚的。” 村川说道。这时,门铃响了。估计是男服务员们来了。 (三)万能钥匙 总经理办公室设在总服务台的后面。推开用英语写着“private(职员专用。意为“闲人莫入”。——译者注)”的铁门就是办公室。里面许多男女职员正在忙碌地工作着。此起彼落的电话铃声、打字机和电脑发出的轻脆的金属声、杂乱的讲话声,像突然涌起的尘埃似地向来访者迎面扑来。 四面不加粉饰的白墙上没有一扇窗户。井然有序的铁桌、铁柜表明这里重视的是效率而不是人的感情。与大厅和走廊那里的高雅气氛相比,这里颇煞风景,简直让人怀疑竟会是在同一家旅馆里。而且有着一种与报刊编辑部以及警察最熟悉的刑警办公室的凌乱截然不同的气氛。 随便找了个职员去向总经理通报时,村川组的桑田和小林两名刑警才感觉到,那里有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这种沉闷的感觉不仅仅来自没有窗户这一全封闭房间的环境所致,还来自职员们在工作时常常顾忌着他人目光的神态。 这里只是将“客人的满足”作为主要商品的旅馆而已。 不久,出现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女人,带着两名刑警向办公室的深处走去。 跟随着年轻女人走进挂着同样用英文写着“manager room(总经理室。——译者注)”招牌的铁门时,与客厅相同的优雅气氛重又出现。 “你们辛苦了。” 总经理一边递过用烫金字印着“井口道太郎”和社标的名片,一边用服务性行业老法师特有的、经过训练的笑脸,请两位刑警在椅子上坐下。 他身材魁梧,年龄约莫五十岁。在他那从容的态度里,除了服务业者特有的虚伪之外,能让人感觉到励精图治的自信,但同时也表现出兵来将挡的架势。桑田刑警对久住社长的不测变故简单地表示了哀悼之意后,便单刀直入毫不隐晦。 “对不起,总经理有整个旅馆通用的备用钥匙吧?” 问题是找到闯入房间的人以后紧接着就是逮捕凶手。同时,调查总是从对方容易交谈的焦点入手。 “钥匙,白天是我保管,晚上由总值班保管。” “准确的时间划分是怎么样的?” “夜间总值班的上班时间从晚上6点到第二天早晨9点,所以我每天早晨上班时接过钥匙,并要听取他的业务汇报,晚上下班时再将钥匙送过去。” “昨天晚上是几点移交的?” “昨天我下班得比较早。对了,记得是6点半左右。” “很抱歉,我们是例行公事,昨夜你是怎么过的?” “哈哈!是现场不在证明吧?嘿!我是万能钥匙的保管者之一,这也是不得已的。我下班后直接回家,洗澡、吃饭,看书看到11点后就睡了。对了!我读的是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1906—美国推理小说家,笔名卡尔迪克森,擅长写密室杀人案的推理侦破小说,代表作《夜行》。——译者注)的密室故事。” 总经理井口露出挪揄的笑容。 “那个总值班叫什么名字?” “有两个人,昨天晚上的叫大仓。” “我们谈完以后,你能把他找来吧。” 与事件有关的人员自然全都被先遣搜查班留下了。 “客房钥匙,旁人能做模型后再配一把备用吗?” “只要在我们旅馆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的锁是美国制造的哥伦比圆筒销子锁,每把高达七万日元,制作精良。备用钥匙只能让制造商来配,而且必须要有销子锁的正当所有人提出的申请,不是旁人能配的那种劣质锁。” “那么,制作商那里有钥匙购买者的名单吗?” “有的。钥匙上都标有号码,号码和购买者的名字都要登录。” “以前3401号房间有没有客人将钥匙带走的?” “客人中有的人很好奇,专门收集旅馆的钥匙,但唯独3401号房间不用为此担心,因为那套房间自旅馆开业时起,就一直是社长专用房间,不向外借宿。” 桑田刑警一停止问话,一直在边上记录着总经理谈话要点的小林刑警抬起头来。 “我问一句不太妥当的话,总经理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对久住社长怀有怨恨呢?” “这……管理的家业好歹也这么大,因此所处的人际关系也非常复杂,我们无法猜度。但是,那毕竟都是业务往来,我想其性质还不至于导致凶残的犯罪。” 井口的回答小心翼翼,滴水不漏。但是,业务上的纠葛完全可以引发杀人的动机,何况久住作为实业界的大人物,生活在争权夺利的漩涡之中。不难推测,他的存在,会关系到许多人的利益。恨得想将久住杀死的决不在少数。眼下井口自己兴许也是其中一人。他的答话肯定也充分地计算了自己的处境。 “社长的变故会影响到与科林顿的业务合作吗?” 小林刑警触及到目前久住牵头的最大的业务问题。 “也许不会马上反映出来,但董事中持反对意见的也很多。” “你是说,现在还无法预测?” “这……” 井口突然含混其辞起来。 “总经理自己对这次合作有什么看法?” 刚才接到过井口的名片。小林刑警侧目朝名片上“董事”的头衔瞥了一眼,问道。 “社长生前的想法,我是赞成的,但我这样的人无足轻重……” 井口的回答仍然吞吞吐吐。 “倘若这次合作事项不成功的话,谁能获利?” “倘若那样,京滨地区同行业的人都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业界是反对的啰?” “在经营政策上来说,这是私事,所以没有公开反对,但内心里都很惶然。” 从井口身上不会有再多的线索。两人接着又见了夜间总值班大仓,但只是证实万能钥匙是由他亲自送到日本银行的金库里保管起来的。于是,利用万能钥匙作案的可能性也被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