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张大了嘴,紧盯着壁钟。或是应该说原本叫做壁钟的东西。长针、短针,再来是秒针也跟着——脱落,掉进了时钟的圆盘里。老人看得目瞪口呆。刀子掉落地面。没有一个人开口。原本应该响的报时也没响。这是不可能的事。钟摆甩远,又摆回来。只有声音回响。答、答、答。但是掉下来的针并不能动。时间蹲在房间的角落,屏息以待。等什么?*「……原来如此。嗯。」老人终于开口。「这就是命运,这场赌注我没有胜算。壁钟坏了,那个壁钟竟然坏了。嗯,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请问……」「什么?啊,你还在啊。真是快乐的一个晚上。谢谢你,德永同学。好了,快天亮了。老人退堂吧。加奈子小姐,帮我结帐。对喔,已经是元旦了。那么我也得给这个少年红包。对了,给他那把刀吧。」怪兽女服务生将那把应该收在胸部里的短剑放在我的手掌心里。我只能眨眨眼睛。「请问……?」「什么事?」「可以问吗?」两个问题变成一句话。——我可以走了吗?——可以只因为时钟的指针掉下来,因为这个绝对不可能的偶然,就这样决定胜负吗?「好困难的问题。」老人贼贼一笑。是个年轻到让人感到可怕的笑容。「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因为一个纯粹的偶然,让壁钟的指针掉落。而且还是我壁钟的指针。这是不可能的事。原本壁钟的指针并不是可以那么容易掉下来的。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的。但是现实已经被刻划出来,那就成了现实了。我看见了现实。命运就是这么一回事。命运不过是把过去发生过的偶然用别的名字去称呼,偶然也会成为未来的命运种子。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遇见,相连系,结合,然后又因分开而往命运醱酵。反抗过去是愚蠢的事,人是无法剥夺舍弃偶然的。这就是时间的特色。啊,不好意思,可以给我收据吗?谢谢。然后我确实是这么说的。等到那个长针指到数字六那里。这场比赛我没有胜算。要不要修理指针,再重新来一次呢?不了,不了,不用做那么浪费功夫的事。没有比老人的时间更贵重的东西。没有比老年人更应该慎重选择行动的。嗯,对了。时间。你托那个壁钟的福,可以说是得到永远的时间的这个命运。费了那些功夫,到底应该要说服谁呢?这是个问题。无限有五个种类。总共有几个永远呢?不管怎么说都市都得毁灭。我可以拿收据吗?」「刚才我已经交给您了。」加奈子小姐用卡通人物的声音说。「啊~~是喔。正如你所说。那么走吧。」然后这位一身谜团的老人站起身,戴上帽子,穿上外套,边拄着拐杖,离开了店家。另外一只手则温柔地将我推出去。*然后在店门口要分手之前,他最后只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最古老的故事,就是一个男人,为了死去的朋友迈向赌上性命的旅程的故事。他的名字叫吉尔伽美什(※卢加尔班达之子,是乌鲁克第五任国王,统治期间约在公元前2600年。),去而复返的王者之名。」笹浦耕 05:07-05:38音乐、欢呼声像海浪一样消退。祭典结束,新的一年来到。跳完舞的几百个人到处坐下、躺下,走往休息用的小房间,从渐渐形成巨大的人墙的缝隙里,我看到了法布瑞的枪口直直瞄准我。香草味和生日蛋糕,白色的光,一切全都破碎散去。「……西,快逃!」我们朝着广大的空间里的墙壁奔跑。地下的洞窟、巨大的空间、秘密的黑暗舞厅,什么都好啦,总之不快从这里逃出去不行。蓝色的门。和入口不一样,但是那种事没关系。我们几乎同时飞奔到外面。我这时想起鞋子还放在寄物柜里,谁管这些啊,笨蛋!命比鞋子重要!短短的通道,往右转,再往右转。发出枪响,墙壁的红砖喷出碎片。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我到底跑了多少路,一点都不记得。总之最后到了死路,那里是宽敞的古老电梯入口。而且说起来根本就是「升降机」。正面没有门,只有个像铁栏的东西。往横推的话,就像手风琴一样可以伸缩打开和关闭。所以就算关起来,从外面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没办法躲。这什么东西啊。「笹浦!」「好了,你快进来!」关上铁栏,按下按钮,在地狱的尽头引擎慢慢地清醒。可恶,快点动,快点!当升降机开始载我们往地上前进时,那个混帐东西拄着拐杖一边倒着走到前方是同一时间。那家伙快速地举起手臂。三声枪响。「哇啊啊!」「西!!」我一边遮掩住她,一边紧紧闭上眼睛。欧苏利文·爱 05:59唉,真是的,刚才那已经在播放事故的边缘了,就差一点点!现场大家的心脏都快停了吧。吓死人的意外。但是副导那边说,有拿到收视所以没关系啦。嗯,电视真伟大呢。进广告,移动到褓姆车后终于喝到了热呼呼的甜酒,小爱复活罗。节目接下来快进到尾声,我活力十足地跳到车外。哇,穿比基尼还是好冷,好冷,冷死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请小爱说一下今年的抱负!」耳边传来耕司先生的声音。哇,突然叫我说一句我也说不出来啊。该说什么好呢?这里还是应该按照他们期望我扮演的角色方向,说些有趣的事或开黄腔比较恰当吗?但是因为实在太冷,还有完成工作后那种舒服的陶醉感,让我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不是我,而是我们。在播广告时,我从阿正那儿听到了「搜索队」的事。然后读了传到手机里堆积如山的邮件。这是大家都不放弃继续努力的证据。陶子同学、亚希穗同学、温井川同学,还有由子跟小吉等等,他们一边去新年参拜『边寻找。不只是这样。还有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们。唐吉、天满、忍小姐、杏奈同学,还有其他许多从全国各地靠着手机,或是真的赶到东京来的人们,明明一点都没有好处,也没有人在观看,即便如此仍然压抑不住想要救人的心情而出动的人们。许许多多的同伴们。突然我的身体哗的热了起来。真的是立刻从褓姆车里跳出来,也不管身上穿的是比基尼,就是想对某处大声呼喊万岁一边奔跑。是的。我们是活着,活着,活着的。因为活着才感到丢脸。因为活着才需要工作。因为活着才会觉得冷得要死。因为活着所以肚子饿,但是每天很有活力的吃三餐,喝牛奶,然后胸部变得这么大,非常的柔软,用力搓揉的话还能自由自在的变形,然后男粉丝们便会卖力大喊「哇喔」。人生是个笑话,很多事都不顺利,但是我还是活着。活着,活着,活着。好丢脸,好冷,有好多眼光在看着我,可是,可是,就算这样,也更因为这样。「是的,今年我的抱负是……『活着!没有意义,但是却有价值!』……没对句!」在所惟信 05:59美园小姐……?啊~~睡着了啊。(美园小姐的重量,美园小姐的体温。)(我背着她走在这个河边的冰冷岩石和草丛之中。)(那群野兽走在前面,引领我去路。)(像是引导,像是护送。)(不要携带枪械弓箭。)(啊,它们不见了。一匹也不剩地往某处去了。)(往对岸去。)(是的,我在走路。在走路。现在正步在那个群体所指引我的路上。穿过河流的道路,通往宽广河堤的道路,没有人的黎明之路。)(很古老,很古老的道路。)啊;(天空迷蒙地逐渐转亮。)(云朵开始散开。)(虽然太阳尚未升起,虽然现在仍然是夜晚,但是已经不是全黑,这里也不是谷底了。)(光线——堤防——河堤窸窣的声音。)(那个群体是真的吗?)(还是做梦呢?或是那真的存在过呢?)(它们竟然还存活着,真是难以置信。因为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什么时候?五十年前?还是更之前?啊,对了。用手机搜寻一下就知道了。)嘿咻。rì、běn、láng……(最后一次被目击的案例一直被认定为是一九〇五年,但是最近也逐渐被认定是在一九一〇年。嗯,是在将近一百年前啊。也就是说,那果然是一场梦吗?那现在在这里的我们到底算什么?被梦境指引道路,因此而得救的我们是什么……?)(呃,在学术上确认其生存已经断绝五十年的话才能宣告「绝种」。咦,是这样啊。咦?那么只要每五十年出来露一下脸,就永远不会灭绝罗。还真是随便啊。五十年呐。说起来我们家的法会也是做到五十周年忌,从那之后全部都一并归到列耝列宗那儿去,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子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原本以为时间是会更严密慎重的东西。可是……)(可是呢,最后仍然不过是由人类擅自决定。对那些家伙……那个群体而言,是没有关系的事情。)(那银色的眼睛,夜晚的獠牙。)(好美啊。)(和小爱几乎是同等的美丽。)(嗯。狗原来是猫目犬科犬属。标本在国立科学博物馆里有。)(但是这也……)啊~~好累啊。(我该走到哪儿去才好呢?)(沿着这条河岸一直走下去。)(又变暗了,是怎么回事。四周都没有住家,也没有灯火。)(但是我必须得一直背着这个人,像这样不停地走下去。为了小爱,为了这个人,也为了爱。)(好累,休息一下。在堤防的对岸看见灯火了。走到这里来已经可以了吧。)不,不行。(这个人如果不和我在一起被人发现的话就糟了。)(而且不止如此。我待在这里这件事情本身就很糟糕。我得跟小爱在一起才行。因为我们已经制造了那样的不在场证明了。阿正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回信,可能是电池没电了吧。总之我们得赶快去和阿正会合。)(往都心去,至少要走到二十三区内才行。跟阿正连络。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那和其他的「搜索队」也可以吧。我非去不可。不走不行。要借厕所和找计程车都是在那之后了。在抵达那里之前,千万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啊~~(好累,肚子好饿。)(怎么办?我把这个人放在这里自己离开好了。)(但是如果没人找到她的话呢?)(在这样的冬天河岸里,也还不到早晨,如果在这里睡觉的话恐怕会感冒,然后死掉吧。不行,不行。必须得再搬运一下。)(天啊,我到底在干嘛啊。)(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要到了小爱的手机相片。(应该要赶快救出德永,然后出席曾祖父的新年会。)(啊~~)(如果我不要去想阻止什么德永自杀的话呢?根本不用在意什么评价啦、谣言等等的。)(好累,肚子饿了。好冷、好冷、好冷。)(我到现在仍然在乎吗?)(如果我丢下这个人不管,快速地奔向堤防的对岸不就好了。我救人,难道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评价吗?)……好累啊。肚子饿了。(这个人身上有没有食物啊。)(怎么可能会有,我们是一起遇难的呀。)(好厉害啊,在东京都里遇难。明明也不是在雪山等等。但是我却可以在这个国家的首都里,差一点就要死掉,太厉害了。我累死了,好饿。这个人身上有没有什么食物呢?)咦?(刚才这该不会是叫做既视感的东西吧?)笹浦耕 05:49-05:59朦胧的黑暗里,只有我们两个被吊在半空中。「怎么样?能动吗?」「不。」我关上电梯的控制面板。反正我也不懂机器。不过当电梯停在中途的时候,感觉就像打开按钮偷窥里面一样。「你那边怎么样了?收得到讯号吗?」「收不到讯号。」「嗯,唉,我想也是。」我坐在西的旁边。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被浅红色的紧急照明灯的光线包围,在故障的烂电梯里,和地上的法布瑞之间,所有的东西都被切割开来,悬吊在空中。「笹浦?」「怎么了?」「电梯故障是因为刚才法布瑞的子弹的缘故吗?」「不,才不是咧,因为他根本没射中。」「是吗?」「是的。」「笹浦你很懂枪吗?」「并没有。因为我父亲是个枪械爱好者,所以我懂一点点。」我沉默下来,但不是因为我沮丧,是因为刚才一圈一圈旋转的舞蹈所残留下来的感觉。西这么想,我也这么想。我们两个彼此这么想,知道我们慢慢地冷静下来。就像刚跑完全程马拉松后那爽快的疲劳。仿佛感人的电影结束后,电影院里的灯光怯生生地亮起来的感觉。我思考着。然后我找出头绪了。这一天愚蠢的骚动到底算什么。德永的遗书邮件、谣言和都市传说、义警团们的失控、和法布瑞的战斗、冬志贵的记忆,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适些至少对我而书代表了什么。我可以整理出头绪,大概能够分成约三个项目。也就是说。大家都是互相连系在一起。我们。那些家伙们。其他所有的人。接收者和传送者,加害人和被害人,混混和义警团,警察和犯人,父母和小孩,哥哥和妹妹,妈妈和胎儿,老板和四重奏,地上和地下。想自杀的白痴,跟阻止他的白痴。所有人,所有人,全都相连系在一起。方便的机器将大家连系在一起。我们变成巨大的模式,不管是好事、坏事,在这之外的事也都是如此。杀人魔和眼珠,男朋友和女朋友,女朋友和男朋友。忍和我。西和我。都一样,全部都一样。不过我这样说,可能又会被骂。不要把母亲跟杀人魔放在一起,诸如此类。但是谁管你啊,白痴。我就是这么想,又有什么办法咧。我们是相连系的。好的坏的,喜欢的讨厌的,全都没关系。讨厌的话切割开来就好了,不要跟坏家伙交往就好啦。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要管就好了,保持距离就好,决定好期限就好。但是呢。在世界上也真的有不管怎样都会相系在一起的情况发生。就算拜托他不要管我。就算逃啊逃的逃个不停也一样。就算如此还是相连在一起。因为手机,因为DNA,因为巧合,因为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关系,因为个性如此,因为前世的因缘(等等,大概折口那边的人会这样说吧。)我一直认为靠着自己的意识和判断,靠着理性的选择,世界这玩意儿才会相连。但是并不是如此。他们是自己连系在一起的。非常无可奈何地连系在一起。这就是我们所待的地方。没有所谓的自由。唉,或许有吧,但是重要的时刻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