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幻想那家伙被十六吨的槌子敲打,一边把有働的部下塞给我的头部装置给装上。耳机和麦克风、电线前有个没看过的新手机。那细细的电线在中途分叉,连接着像是担任录音的皮衣男的耳机,以及他手上的机器,还有放在地图上的小型黑色扩音器。真是准备周到。皮衣们停止下棋,一直看着我们。藤堂盯着有働,有働则很开心地望着我,我盯着新手机的显示画面,看惯了的号码在上面。接下来只要配上炮弹声,就是战争电影里很完美的一幕了。准备好了吗,军曹?没问题,大佐。随时待命。了解。那要开始咯。混帐东西。『——喂?是有働同学吗,还是笹浦呢?』我全身都像被那个变态家伙给包裹住的感觉,超级恶心的。这个耳机性能也太好了吧。「听声音不就知道了。」『不要那么冷淡嘛。你应该要更好好享受我们的对话的。』「吵死了白痴,我可没那么闲。」『时间永远都足够。』很唐突的,我第一次想起来,时间早已经超过和这个混帐东西约好的晚上九点。这是怎么回事?和法布瑞约好的时间。自杀的预定时间。井之头公园的集合时间。限时炸弹爆炸火焰包围住公寓的时间。还有其他许多的时间。托他的福我今天到底遇到多少惨事?或者我又被救了多少次?时间、时间、时间。我们不管什么时候,可能都无法来得及去赴那十分重要的约会。「——好了吗,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清楚啊。我想你应该知道,粉红手机。现在在我们手上。也就是说,你想收回去的那个极度机密的资料也握在我们手上。所以你对我们放手。以后也不要再跟我们扯上关系。不然的话,我就把这手机的秘密散播到全日本。你要是胆敢伤害我们其中一个人的话,那时候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公开。不只是我们而已哦,还包括我们的家人、亲戚、同学、班导师、打工地点的店长、还有靠年金生活的隣居老婆婆她养的猫也算在内。不管是单纯的意外,或是擦伤,还是斑马线的交通号志故障……总而言之,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的事,发生在我们其中任何一人身边的话,我就立刻公开。相对的,如果你没对我们下手的话,我便不会把这支手机交给警察而交给你。听懂了吗?先告诉你,别小看我们。也多亏你不停地恐吓我们,才让我们所有人都看开了。我们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所谓的未成年人呐,可是不会瞻前顾后就乱来的哦。喂,你有没有在听啊?」虚张声势。这样吓唬人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麻将至少我还打过。在毕业旅行时,曾经跟一个叫朝比奈的副学年主任赌过。输赢全部加总起来,也不过是一千还两千圆上下。但是现在这个可不一样,非常的不一样。因为我们还完全搞不清楚手机里藏的是什么秘密资料。里面的资料,有働的部下们已经抽取出来彻底调查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电话簿是空的。来电显示有许多法布瑞的号码。照片档案只有手机画面的那一张而已。我们觉得那里面会不会藏了什么密码然后去调查,但是仍然找不到什么可疑的地方。部下们的意见表示那有可能是非常精密的密码。如果真要藏什么的话,也只有那里可以了。可是现在不马上找出来的话一点用都没有。——只有一件事是确实的,画面里是小学生时期的西。为什么?为什么西的照片,会被用在这种地方呢?那家伙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连?还是这只是刚好有别人长得很像她,所以跟西那家伙完全没关系?我们三人互相看对方的脸,没有人说「那叫西过来问个清楚吧」。这是幸还是不幸,西完全不打算靠近司令部,一直待在堤防那里。因为让轮椅走碎石子路很麻烦,「不想接近让车子暴走的人种」也是个让人接受的理由。但是,如果还有其他理由的话呢?疑问不停涌现。西和法布瑞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那家伙一开始就知道《名册》的事了吗?怎么可能。那么,在车子里当马桥刑警告诉我们关于传说的事情时,那家伙又是什么反应呢?不管是哪一个,我都不记得。结果,我们已经是投降状态。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但是却又非得做些什么不可。而且还得尽快。也许我们应该要对西问个清楚。但是我们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害怕吧。比起去确认什么,我们更想不顾一切往前直冲。有働所说的,在这层意思上是正确的。我们选择了行动。——因为这比较轻松。『……虽然我现在才做确认,不过还是先问一下,你们已经打开了粉红先生的手机吗?』终于有了回应。我想应该过了三十秒。「废话,刚才我不是接了电话嘛。」『那么手机画面上,那个可爱的腊肠狗照片你也已经看了吧?』「不是什么腊肠狗而是小学生吧。不要什么都出陷阱题。」一瞬间,我的心猛烈跳了一下。为什么法布瑞会在那里问陷阱题呢?那家伙认识西吗?他知道西在这里?还是……该不会!……西和法布瑞有关联?就像德永和法布瑞互相连络一样?(……假设法布瑞是中学时代德永补习班的兼任讲师,或是被拆散的哥哥等等……)停止!不要幻想啊我!(拿部分分数!部分分数!)我念着咒文。可以的话贝荷马(※RPG游戏《勇者斗恶龙》里的回复咒语。)或巴西鲁啦(※RPG游戏《勇者斗恶龙》里可吹走一个敌人(有时会吹走己方)的攻击补助咒语。)应该比较有効,但很不巧那有一个缺点,就是在现实世界里无效。(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吓唬别人时的大原则,是朝比奈那家伙亲自传授给我的。首先要完全地骗过自己。如果觉得自己是在唬人,就会被看穿。首先自己要相信自己的谎言。把它当成真的。不只是如此,还要完全忘了这是谎话。这是真的,真的是真的,要认为自己手上握有最好的牌。不,不用认为,因为眼前我已经有那张牌了。因为这是事实,我就是有所以没办法。(就算是谎话也好,相信吧——从这里开始产生觉悟。)是的。我们已经有了完全的觉悟。不,至少是决定好要有所觉悟。但是事实上那意味着什么,在往后即便我们不想知道也会被迫了解。『这样啊,已经打开来啦。』那家伙的声音显得非常开心。『那么就没办法了。』「你要接受这笔交易吗?」说来非常奇怪,我在那一瞬间有一点点失望了。只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点点。(我所知道的法布瑞,可不是这样就会认输的家伙。)先把我又知道那家伙多少了的吐嘈放到一边,但是我的反应的确是那样。什么嘛,喂。在这里就要放弃了吗?就为了这么点事?那可不是你的个性呀。你应该要更邪恶,更烦人,更纠缠不休……应该是更厉害的家伙才对吧。在那之后法布瑞立刻说出来的台词(虽然每次都一样)完全超出我的意料。『我赞成这笔交易。但是条件有点不一样。如果把你手上握有的粉红先生的手机,和叔叔手上的德永准同学互相交换,你觉得如何呢?』德永准 22:15-22:45今天早上那么坚定的决心,已经完全弱化了。(只要能在六点二十一分前,和一七同学连络上的话——)回想起折口的话。准同学的希望便可以实现唷。可以实现唷。希望、希望、希望。(那应该是把绝望说错了吧?)我的希望。我的绝望。艾利克斯先生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听不见了,大概是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等我们吧。这么深的黑暗,世界上总是充满了讯号,不过偶尔也有收不到讯号的地方在等着我们。然后,「17」同学在这收不到讯号的另一方。不是假的,而是真的「17」同学。为了实现和我的约定。我拿出手机。该传邮件给她吗?「17」同学的邮址我还记得。用不惯的按键位置,色彩丰富的画面,不过寄信程序很简单。我的决心已经完全弱化。明明跟折口说了「谢谢」的。晚上十点十五分。按照预定的话,我在一个多小时前已经死了。如果按照最早先的预定计划的话,我已经死了半天了。但是我已经不是今天早上的我。不只如此,我甚至连一个小时前的我都不是。(现在的我想死吗?不是这样吗?)活着很痛苦。无论是往前踏出一步,还是安静的呼吸。仅仅是如此对现在的我而书都是痛苦,这点错不了。但是,那我又是想死的吗?真的想吗?(想死是什么呢?)活着很痛苦。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想活下去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曾经那么想活下去呢?为什么大家都想活下去呢?那不是当然的吗,有人的声音这么说。那不是任何人的声音。不管是谁都想活下去。痛苦的事越少越好。开心的事越多越好。(就只是这样而已。)但是活着,偶尔不会变得很痛苦吗?只要再往前进一步,全身就好像变得要四分五裂一样?大家都在忍耐唷。有某个声音在说话。不是只有你,不要再扮演悲剧主角了,这样只会给大家制造困扰。不要再想了,好麻烦呀。大家都在忍耐,忍耐着努力实现梦想、建立目标、迈向终点;努力的勉强自己、扯别人后腿、互添麻烦、欺负人、排挤别人。你很碍事,所以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但是活下去,有时候不是非常痛苦吗?「我——」所以,人难道不会想跳脱「活下去」这件事,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吗?不管是谁,不管是谁,不是都应该会有这种感受吗?很遥远,很遥远,无止境的遥远。(到那个时候,人一定会死的。)我突然理解了,并且再重新掌握一次深信到现在的真理。(我们不是想死,我们只是单纯无法再忍耐下去而已。明明不想再思考的,却又思考了。明明不想想的,却又想了。我坠入某个迷宫里,我,还有「17」同学,以及其他大多数的他们也都是。)很遥远,很遥远,无止境的遥远。手机响了。在永井小姐指出来之前,我把它贴近耳朵。『喂,是德永准同学吧?』「……是的?」『哎呀,那真是太好了。喂?你还记得叔叔吗?』我陷入迷宫的思考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小的问号轻飘飘地浮现。是什么呢?就像眼睛看不见的小虫在背后的角落蠕动着一样,搔不着痒处的感觉。(为什么——)但是我没有抓住疑问,答案已经先跳出来。『这样喔,首先让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这只不过运用了小小的幸运和消去法而已。——因为刚才我突然变得空间,所以想用陶子同学这支手机的来电纪录,按照顺序从上往下打看看。然后在这个名册的最上面刚好就是这个号码。哎呀,不必多费功夫真是太好了。』「什么?」『原本我对折口同学的口气就感到不太对劲。她打了几次给我,似乎知道你人在哪里。听她的口气就好像刚才真的和你见面交谈过一样。而且她故意不用自己的手机打过来,会认为这当中有隐情应该比较自然吧?』法布瑞先生很开心地继续说着一些我不太懂的事情。陶子同学是谁?折口打了电话?『好了,你的疑问很幸运的也因此解决了,接下来让我们进入正题吧。有关把手机交还给叔叔一事。』「呃。」我的脸颊发热。「对不起,那个……」『怎么啦?』「那个……我捡到的那支手机现在不在身上。不是的,那个刚才还在我身上。」『原来如此。』咦?好冷静的回答。我还以为他会更惊讶。他明明说过那支手机很重要,还是大人就是这样呢。如果我也这样继续活下去的话,是不是也可以冷静地失去重要的东西呢?如果变成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寂寞。——但是,我想到自己虽然是这样思考事情,不过现在不是也对应得很好吗?刚才的迷宫到底遗忘到哪儿去了?「对不起,所以,呃……」『不不不,你不用道歉。说起来是叔叔不该掉了手机。还有……难道你也是把它弄掉了吗?』「不,不是这样的,」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我在那之后还有很重要的事得去做,所以就把它交给折口,请她代替我还回去。」『是这样子吗?』「……您没听她说这一件事吗?」『不是。哼嗯,真奇怪呀,大概是叔叔我搞错了。』他说话时,夹杂着像打嗝一样奇怪的声音。为什么呢,他是在憋笑吗?『算了,那是我自己的事。你这么忙的时候还打扰你真是抱歉啊。说是谢礼虽然有点不吸引人,但是可不可以让我请你吃顿饭呢?什么呀,因为是除夕所以熬夜一下也没关系。你现在在哪?』「咦?呃——」真的,这里到底是哪里呀?大概我身处在真正的迷宫中。从思考的迷宫中跳出来,进到这个永无止尽的城市迷宫里。「对不起,我有点迷路。」『该不会出了东京外吧?』「不是、不是的。」虽然我觉得不是。「嗯,刚才我在东京铁塔,然后经过暗闇坂跟病院圾,有明庄和共济会大楼,还有青山灵园等等的……」『真是有品味的景点巡礼呀。』「对、对不起。因为我这里有很多状况。」『那没关系。如果能在那附近找间家庭餐厅进去坐我就很感谢了。嗯,浪漫亭很不错呢。』「浪漫亭?是吗?」大概是我声音太大的关系,永井小姐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浪漫亭,话说在我学校旁边是有一间。那间餐厅不是到处都有,但是——『其实叔叔非常喜欢那间店。不管是哪边的分店都无所谓,等你到了时能不能跟我连络一下呢?我去跟你会合。』「我知道了。呃,真的很对不起。」真是的,我到底在搞什么呀。好不容易有了帮助人的机会,但是今天的我却连失物都没办法好好地送回去。『刚才我也说过了吧?你不需要道歉。你告诉我贵重的情报反而给我很大的帮助……我的寿命可能因此又延长了一年呢。真的。』「这样喔。」『那么,就先这样了。叔叔接下来必须打电话给一位很重要的朋友。等你到了店里可别忘了要跟我连络喔。』挂断电话后,我蹲在人行道上。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有人(一定是永井小姐)我像观察别人的事一样,看她要把我拉到哪里去。要往哪里去?经过了哪里?这里又是哪里呢?青山通、表参道、电线杆上的标示,不曾听过的地名开始增加。我这个无处可逃的囚徒,就这么被拉回到现实当中。是的,我已经知道我在哪了。这里是现实世界。剩下来的疑问只有一个,现在几点了?我会待到什么时候?我所被付予的时间限制呢?那其实我也已经知道了——是明天早上的六点二十一分。笹浦耕 22:45-22:53『……和德永准同学交换如何呢?』就是这个。这才是法布瑞。我差点笑出来。可恶!所以我才说他够邪恶,可恶、可恶、可恶。为什么要按照我的期望——按照我的不安——给我来个漂亮的逆转全垒打呢?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准确攻击到我最脆弱的地方呢?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什么人?在哪里出生?长得什么模样?以前到底是个多别扭的死小孩?(邪恶、邪恶、如假包换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眼前?为了什么?是谁的错造成的?这是个怎样的惩罚游戏呢?(……要接受你道歉的对象,应该不是我吧。)游戏、游戏、游戏。(但是同样的,可以处罚你的……)为什为非得是我不可呢——?藤堂冰冷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我的脸颊,所有穿皮衣的人都盯着我看。看来我好像真的笑出声了。「很有趣的玩笑呢。」对着嘴边小小的麦克风,对着细细的电线所连系的深夜,我拚命地挥拳。藤堂的眼神还是带着不安。不用担心,舰长大人。这种程度的损失是在预期之内。『很不巧,我现在没有心情跟你开玩笑。』「真巧呀,我也一样。」『既然彼此意见相同,何不赶快把交易的详细内容决定一下?』「在那之前先让德永接电话。」邪恶。这家伙是发自内心的邪恶混帐东西。『哎呀,你怀疑叔叔所说的话吗?那样的话可无法成为优秀的大人唷,吉尔伯特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