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极近距离承受这一波动的小沼脸色由青转为煞白。甚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大家早上好!书包怎么了?杂物已经准备了其他地点用来堆放,大家跟我来啊!还有饮料哦!”事态被冲进教室的直幸在一瞬之间解决了。“大家都只听饭屿君的话!”真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在被冷遇到了极点之后,千寻竟然哭了鼻子。简直稀罕到让人有冲动拍张照片留作纪念。“也没有啦,我也不是一声令下就能搞定他们的。”清楚事态的直幸如此安慰道。其实方才的一幕,最后靠的是各种软磨硬泡才好不容易让班里的同学接受。几乎近似于所谓的下跪外交。仅仅不过是以巧妙的辞令加以掩饰罢了。“我觉得小早川你对我评价过高了哦。既然是战友,那就该适才适所地加以有效利用嘛。”啪啪地轻拍了她的肩膀。轻车熟路。当然即使是直幸,也很少有安慰哭泣的女生的经验。以前有类似情况的时候,曾经试图抚摸她的头,却被她一胳膊粗暴地挡开。如此明确的拒绝,让直幸很是失落了一番。当天晚上的博客更新了一篇标题为“乱碰别人脑袋的家伙”的批判文章,由此才判明了原来她将被人抚摸头部当作是一种侮辱。而且也一并得到了千寻标准中拍肩是表达敬意的方式这一情报。然后到现在。直幸对早已熟练掌握了与千寻的接触方式的自己,有几分感慨。但他随即也想,一般而言会做得如此周到,那得是告白被接受确定了交往关系之后才对吧。不知不觉搞得太小题大作了。说到底,其实自己还是在害怕。千寻即使对友方,在必要的时候也会加以拒绝。因此在确信自己被她彻底接纳之前,直幸都不得不慎之又慎。或许自己只是在等待那决定性的文章被更新到博客上的那一天。的确是很怯懦。“饭屿君,”抹去眼泪,千寻忧心忡忡地说,“这次文化祭,我觉得你有资格比任何人都更开心才对。”现在就已经足够开心了啊。直幸心想。当然没有说出口。阳光祭。这是今野高中文化祭的正式名称。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这是个平凡的名字。在全日本就算有十所以上的学校和其重复也不足为奇。应该有个更加超乎想象的名字才好。今野高中的心之宴、今心祭!(Imagine Festival)之类的。名字确实平凡,但阳光祭可以算作学生们相当投入的那一类文化祭。虽然没有类似过去某电影中出现的某男子花样游泳队般的杰作,每个班级的出展节目水平却也都相当不错。因此学生们都干劲十足地招待他校友人前来参观。今年似乎也是一番盛况。然而这一气氛,并未传达至四楼的走廊。若通过窗户往楼下眺望,则可将人山人海的中庭尽收眼底。但一年级学生所在的四楼,毕竟有着相当的不利因素。有实力又有门路的三年级、二年级学生们,在二楼与三楼摆出了几乎能与专业人士媲美的各色模拟店。而愿意穿过这些店铺来到四楼的人自然少之又少。也就只有亲戚、朋友,此外还有少量一般客人稀稀落落的身影这种程度。而一年B班则连这些都没有。负责接待的千寻,负责摄相的直幸很快就开始感到闲得发慌。偶尔有同班同学跑来想要赖着不走,最后都被千寻以万夫不敌的气势撵开了。小插曲也仅限于此。“……其他班级,时不时地能看到有客人进去呢。”探出脑袋在走廊张望的直幸摇头叹息道。“饭屿君,你要不趁这时候去其他地方转转?看情况,只靠我一个人应该也能应付好一阵子。”“不,不必了。反正为了一直呆在这里连吃的都准备好了。”为防万一,让千寻也记住了器材的使用方法。因此轮流休息并非办不到。“何况要是现在跑去其他班,估计会把自己搞得很失落吧。”“是、是呢……的确可能会那样……”转身面对自己的教室。仅仅是将多余的课桌清理到一旁,非常普通的教室。素面朝天。咦?这个,不会很惨?没有点搞砸了的感觉?难道不是现在进行时地当众出丑?类似的不安要多少有多少。低声的交头接耳。被当作传闻。被取笑。苦闷。苦闷式文化祭。摇摇头,将它们赶出脑子。要苦闷还是等祭典结束再说。等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扑进枕头里再说。“饭屿君,快看那个!”“哦、哦哦哦,那个是——!”团体客。一群大叔大婶们大举进入了隔壁班。其数量绝对不下十人。“大批客户!可恶……真令人羡慕!对了,我们向回去的团体们搭一搭腔吧!只要能够引来那么一队人……”“等一等饭屿君。那些人是毫不犹豫地冲进隔壁班的。我想他们恐怕是亲戚之类的吧。”“有啥关系。反正校规又没有说不许把其他班人的亲戚拉过来做生意。我反正就打算这么干。”不久,团体客们从教室里走了出来。“请问各位想不想拍照片呢?”就在他们经过眼前的时候,直幸振奋精神大呼道。大叔大婶们朝一年B班风格朴素的教室里瞥了一眼,就交换起“唉呀唉呀这真是……”的眼神,嘴角还浮出了苦笑。接着就这样无视直幸回去了。真是不带丝毫怜悯。看来他们压根就没有“既然只是未成年人们办的文化祭,那就稍微对他们加以鼓励一下吧”这样的慈爱之心。直幸与千寻,此刻强烈地感受到了世态的炎凉。就在这时。“是这里哦~这里。好像叫打印店?我也忘了。反正可以穿我们的校服拍照就对了。”小沼领着一群和她一个感觉的其他学校的女生们像是团体客人一般地抵达了。“小沼同学,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能明白这里不是休息室?还是说应该看成你根本就没办法理解?大脑和脊髓之间的连接出毛病了?”千寻马上抡起语言的大棒劈头盖脸地朝小沼砸去。“搞什么啦,才~不是啦!是客人啦!”小沼一边(在空想中)头破血流,一边却毫不知情地高声大笑道。“这些姐们儿是我中学时的朋友还有后辈啊。”不愧是金毛狮王小沼的朋友,果然一个个口味都相当重。直幸想起自己曾经和朋友一同去过几次原宿,那里也有大量她们的同类在活动。裙子飘飘,首饰丁零当啷,晃人眼睛。“多多关照~,学姐的朋友们。”“Hi~多指教咯~”“日安日安~我们来这里多有打扰啰~”礼仪倒是挺端正。当然是以她们的作风为准。“唔……!”既然是客人,千寻也不得不接待。“欢迎、光临。”“那所以呢,就来玩玩打印吧?”“虽然不是你说的意思,但是好吧。”看来起码不是来闹场的。并没有恶意。而且小沼也需要面子。那就给她一些吧。出外靠朋友嘛。“那边有校服,请去选一下自己的尺码。”小沼的朋友们争先恐后地杀到衣架旁。“中学的时候,你参加的是什么社团?流氓社?”“书法社。”若无其事地回答。什么东西崩坏了。直幸有进行立位体前屈的冲动。“哦~人还挺不少嘛。”椎原闯进了教室。并且也是领着一群和她一路的朋友们。“这边的,是我一起玩的朋友啊。虽然是最近才好上的啦。”就这样教室忽然间变得盛况空前。刚开始直幸还忙于摄影、打印,但辣妹们很快就开始自行地拿出手机互拍聊天等等。而因为直幸是唯一的男生,所以频繁地有人找他搭话,到最后他甚至来不及记下任何一人的名字。不久,男生们果然也带着朋友之类前来,与大家合流,然后又有谁前来……总之就是热闹非凡。“难得我们得到这样的款待,作为答谢去帮忙拉些客人来也不错啊!”某人说了这么一句话。直幸发现,现场的几乎全员,瞬间都充满了干劲。与朋友,在文化祭中,充满激情地团结一致,真是令人感动而充实。长时班会上那样缺乏的干劲,现在竟满溢在每个人的身上。之后的事情就再也不需要直幸进行掌控了。她们在顷刻之间就分为了摄影组、宣传组和化妆组,一齐展开了工作。“……看来我们的活儿结束了呢。唔,也差不多该激流勇退了。”不是嘴硬。是打从心里这么想。就算只是被现场气氛感染的三分钟热度,自己的事情自己来做也可以算作是相当像样的高中生活了。“怎么办?要不去其他班转转?”这也是相当当真的邀约。节目的主导权被夺走的事情并不怎么让直幸在意。反正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企划。然而千寻却似乎不这么想。她向前迈出一步。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至今为止未发一语的少女,所有人都把她当作不存在一样视若无睹。吹起一阵热风。又是只有直幸能感受到。从其他没有任何人对此表示在意也可明显地看出这点。接着,直幸又真切地目击了幽幽闪动的火光。“你们这群家伙,都给我差不多——!”预感到麻烦的直幸,在千寻面朝教室张口怒喝的千钧一发之际,拉起了她的手。“一点嗯嗯嗯嗯嗯嗯嗯嗯!?”本该是毫不留情的抗议话语,如今却由于多普勒效应化作了如同远去的救护车警笛般的长长的低音。利用身为运动社团成员的力量一路拖行,回过神时发现已经身在体育馆。从入口处附近的自动售票机买了两张票,然后将她一起拽了进去。如同电影院般昏暗的体育馆内,目前是座无虚席,人山人海。两人靠在体育馆后部的墙壁边,眺望着远远的舞台。从这个地方,几乎没法看清舞台上学生们的长相。“○☓△□~~~~!”千寻还在不停地抱怨。声音近似呜咽。这令她的舌头有些转不过来,听不清都说了些什么。“是啊。”直幸附和。“○☓△□!?”“一点也没错。”直幸从正面进行附和。“○☓……△□……”“我理解你的心情。”对球速变化直幸也早有准备。当然并非轻视、瞧不起她。而是因为在这种场合,只需要读取对方感情的质地,并适当回以话语就已足够。听起来,千寻似乎觉得直幸辛苦努力准备的节目,被其他毫不负责的同学们给坐享其成了。自己并非完全没有类似的想法。但对那些东西的留恋,还不至于让他认为值得叫千寻如此叹息不已。“毕竟从某种意义上算是回到正轨嘛,所以也只好去接受啰。”“饭屿君,你未免太好人了。”又得到了“圣人君子”的评价。本来按道理,自己与她的关系,应该要伴随着不断重复的冲突与和解一步步深入才对。但这重要的过程,被直接跳过了。当然关系已经变得亲近。但是,这份关系的某处肯定存在着扭曲。直幸决定,从今以后不再查看小早川博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么下一个节目,是硬式网球社为我们带来的庭球歌剧即‘庭歌’,请诸位欣赏!”司会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而响彻了体育馆。舞台上重现了网球的比赛场。由于空间不足,比起实物略为狭窄了一些。那会非常难受哦,赛场大小一旦改变感觉就完全不同了。直幸低声地进行解说。千寻没有回答。“庭歌”是有配乐的短剧。剧情大体是互为宿敌的两个网球社团之间展开的热血比赛,所有社团成员扮演的角色都非常立体,演技也是相当浓厚。每当有人发言时就会有聚光灯有模有样地打到他身上。或许光是这点就显得十分滑稽,从观众席里传来些许失笑声。短剧从比赛前两社团间的因缘开始,到实际比赛时将真刀真枪地打一场球。球的弹跳有些怪异。或许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他们使用的似乎并非硬球而是软球。这对硬球选手而言,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肯定进行过练习吧。毕竟在社团与班级不同,那里有着“可以热心投入”的氛围。“接招吧青岚高中!这是我们松阴学园网球社的、灌注灵魂的一球呀啊啊啊!”篠山的发球挥空了。由于击球的效果音是手动添加,所以空挥的动作与击球的爆发音重合在了一起。观众席上坐着的所有人爆发出一阵哄笑。直幸也忍俊不禁。“他那个动作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挥空了。那小子偶尔会这样。很不擅长起球。”对于尚未成熟的社团成员,即使事先定好胜负也很难让比赛往理想的方向发展。因此特意在剧本里不事先设置结局,而是根据实际比赛的结果随机应变。“饭屿君,你退出网球社了吧?”并非带有疑问的语调。而是知晓事实的人所发出的冰冷质询。“……你听谁说的?”直幸挠了挠头。“宇贺神。”搞啥咧,让人忍不住想用关西腔吐槽。由于退社的事被揭发,要是不小心一点肯定反而会让她更加吃惊。“为什么要退出?”“呃,两立……毕竟困难嘛,反正有很多理由。”要是完全说明出来的话是这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由于过度专注委员会活动,直幸在网球社的立场也被迫变得微妙起来。只要回到社团活动生活,那信用肯定也能快速回复吧,但那也代表必须完全从委员会活动抽身。也就是得将所有工作推给千寻一个人。如果在与她接触的方式上问心无愧的话,或许已经那么做了。因此直幸才没有说。这名少年想以他精明的、有着些许洁癖的性格,来减轻自己的内疚。他觉得要是不那么做就没有资格成为千寻的战友。他恐惧着某样东西。即便现在也是。然而即使是这道心理上的手续,由于宇贺神的缘故也被揭发了。“因为两立……很困难,你就舍弃网球,选了这一边?”“是那样呢。”“而你刚才却又将教室让给了他们?”“是、那样呢。”千寻猛地靠近。“我还是去把教室抢回来。”千寻决心一个人强行进军,却因为手腕被紧紧握住不得不停住脚步。“算了。文化祭是班里大家的嘛,像那样就行了。也许有点难以接受,但算了吧。这样才正确。”“可是,就像那样毫无反省地……”还在不停发着牢骚。“我说算了。呆着吧,就在这。”强制将她留在了身边。千寻老大不情愿地靠回墙壁。一阵轻微震动通过墙壁传来。“认真看戏吧。”“嗯……”千寻无精打采地应道。难道两人的文化祭就将如此沉闷地结束?就这样没有任何足以成为关系分水岭的美好回忆?冷不防地,直幸被某种如同脉动般的冲动所袭击。他被“必须做点什么”的焦躁感驱使。现在的氛围,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共有,这样的不安令他做出了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