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脑的角落唤起了某段记忆:千寻保管着备品仓库的钥匙。结果她为放置在里面的那些花了经费购买,却仅仅使用一次就被尘封的物品的数量之多而在自己的博客上大放厥词。所谓无能的规划,所谓将钞票扔进厕所的行为,对啦对啦全都是愚民所为。备品仓库是属于文化祭实行委员会的领土,为了搬运上的便利而被划分在一楼的角落。毫不费力地转动了门把,千寻果然在里面。“小早川同学?”出声唤她之后才发觉到自己的失败。千寻“咦?”了一声转过身。只见她正站在更衣镜前,头戴一顶极为特殊的装饰道具。猫耳帽。仔细看的话,会发觉还有条猫尾巴从她的裙底伸出来。直幸作为男生,对那条被百褶裙掩住的猫尾巴根部究竟连接到何处有些在意,但他决定不要考虑太深。本来应该是忙到死,正因此才缺勤了下午的课来处理工作,现在却戴着猫耳到底是想怎样?不过直幸并不打算为此责备她。对此他丝毫未抱有如同对待鸭子嘴那般的厌恶。背着他人这点让他感觉不错。直幸认为,心灵的换气对任何人而言都应该是一项神圣的仪式。本想立刻退出房间。然而,当一个人目击了太过难以置信的光景时,会好像被按了停止按钮一样。直幸保持着打开门时的姿势僵在原地。“……呼、哈……”千寻有些呼吸困难的样子。“……呼、哈……”直幸也感到呼吸困难起来。机会已经错失。眼下已不是一句“呀千寻,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讨厌啦小直!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人家只是闹着玩而已嘛!”就能收场的状况了。“哈、呼啊……哈……嗝、嗝……”就像止不住打嗝似的,千寻的呼吸变得紊乱。连带着直幸的横膈膜似乎也开始“嗯、嗝……呃唔……”地抗议起来。两人四目相对,携手飞进了一个尴尬得没法收场的次元中。“哈哇……”“哈哇哇……”“哈哇哇哇……”“哈哇哇哇哇哇哇哇哇……”两人的惨叫声在此刻完美地同步。““哈哇啊啊啊啊啊啊——————————!!””猫尾巴其实只是用类似绳子的东西固定在腰上而已。并未采用插入式,真是可喜可贺(大人的笑话)。直幸在内心的日记中如此写道。偷偷瞟了一眼千寻的侧脸。对那一刻之后发生的事,记忆有些模糊。唯一记得的,是千寻一头乱发地飞扑过来。后脑好像挨了一记。眼前一片漆黑,然后便倒地不起。类似于贫血时的症状,正当直幸两眼一抹黑感觉有些害怕时,他察觉到千寻就站在身边,接着他便听到诸如“怎么办……必须要消除记忆……脑叶切除手术……?”之类口气异常严肃的自言自语。于是直幸缓缓地坐起来。“哎呀,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什么都不记得了。呀呀,这不是小早川同学么?”“……”千寻死死地盯着直幸的脸。握在她手中的扳手叫人不寒而栗,所以直幸尽量不让那玩意进入自己的视界。“欢迎你 这里是 备品仓库。”千寻说了句电玩游戏里村民A的台词。之后两个人若无其事地开始工作。备品仓库其实意外的凉爽。非常通风。“小早川,文章这样写可以吗?”现在,直幸正在帮忙为必须提交给图书委员会的意见书打草稿。千寻以险恶的目光扫了一眼递来的文件。最近直幸察觉,她这种目光并不是由于内心的烦躁。千寻进入到认真模式时总会变成三白眼的样子。“还不错吧?饭屿君的文章写得很坦率易读。帮了我不少忙。”那是因为小早川你写的东西总是尖刻辛辣又天生地带有嘲讽的意味啊。险些说出口。刚刚读到她写成的草稿时,考虑该怎样将如同前述的那些感想包上糖衣再转达给他人真是一大课题。好不容易才以温和的笔触将千寻想表达的真意包装好,而她自己也终于承认“我写的文章,可能确实有点刻板呢”,直幸于是充当起她的代笔。会如此刻板也是万不得已。本来意见书应该是全班同学意见的总结。然而,即使千寻在短班会上固执地要求同学们提出,最后仍然没有哪怕一张调查表被交还。无奈之下只好将直幸和千寻的意见当作全班整体的意见充数。最近的工作越来越有这种倾向。到最后。再也没有人谁愿意接下班委的活。为什么他们竟会如此顽固,一度也曾逸脱轨道的直幸反而更加觉得不可思议。结果千寻不得不暂时兼任体育祭实行委员、文化祭实行委员、风纪委员、图书委员,事态变得不可收拾。前途一片黑暗,完全是破灭式的妥协方案。像这样安排必然会漏洞百出。美化委员的事件就是一例。最辛苦的,是由此引发的种种问题都不得不由两人来弥补。“唉,也难怪会想缓口气呢。”“你说什么?”“不,没什么。啊,说来有个事得向你报告一下。”不得已地还得为她再增加一项负担。她才刚刚歇口气,这让直幸内心有些愧疚,但还是进入正题。“实际上,关于我负责的三个委员会……”千寻兼任四个,而直幸则分担了其余三个委员会的工作。美化委员、保健委员、选举管理委员是由直幸负责的。为了保证会议或作业的日程安排不会撞车,千寻做了如此的安排,理论上即使只有一个人也能出席所有的会议。她确实很有才能。然而直幸还得参加社团活动。因此才决定起用雇佣军,用餐券来雇用临时的委员。甚至期待假如运气好的话,就此让他们成为正式的委员。结果失败了。“是么。果然不行啊。”千寻似乎早已料到,因此并未显得惊讶,但声音里还是渗入了几分疲劳。“该怎么办?看来也找不到能替代的佣兵了。”“饭屿君,你最多能接下三份工作中的几份?”要是能说出全部交给我,那自己恐怕在千寻那里能加不少分吧,直幸想。与千寻结为搭档之后,还没有什么事件能够如同第一天的告白那般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幸现实却是这样的。“……抱歉。因为有社团,所以一份也接不下。午间是自主训练所以可以抽身,有会议的话打个招呼说练习迟到一些那倒也能参加。但顾问老师也差不多容忍到极限了。”千寻的表情变得愈发紧绷。“那么,就只好拿出最后的手段。”“那个么,就是那个轮班安排。那个恐怖的……本来想说起码要避免那种局面啊。”“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吧。”“可是……”直幸欲言又止。最后的手段。是千寻以她那几乎可称为艺术的事务处理能力所推导出的特殊分工安排。目前为止,七个委员会中两人分别负责四个和三个。不再针对各个委员会分担负责,而是对所有工作进行统合分工。比如直幸纯粹负责出席七个会议,实际工作则全部由千寻负责。当然到具体实行时会按更加严密精细的时间表进行细分。“考虑到过密程度,不论以多么高的效率组织,最后都会变成争分夺秒的状况吧。”凝视着自己作成的日程表,千寻如此说道。“这样弄,都已经算不上是某某委员了呢。而是美化委员的会议负责人、风纪委员的巡视负责人之类了。太繁杂了。”“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有个小想法。既然是非常状况,不如找其他班的人帮忙如何?”“啊?你是说……”“佣兵。从其他班里雇。用餐券。”千寻的眼镜阴暗下来,肩膀开始哆嗦。“简……简……”“尖吻蝮蛇?”“简直难以置信!”千寻一声怒喝,吓得直幸不由得踉跄几步。“竟然想找其他班帮本班善后,岂不是一桩奇耻大辱!”“就那么在意面子吗?”“废话。这简直、简直是!”千寻几乎像字面一样气得七窍生烟。看来她是真的发火了。从她连珠炮似的斥责中偶尔还能听出什么“绝对正义”、“真正的道德”、“启蒙”之类丝毫感觉不到宽容之心的单词,真叫人无奈。平时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现在的形象确实少见。“真要执行精确到分的安排么,有点吃不消啊。”一边叹气,直幸一边随手拿起刚才的猫耳帽戴到头上。“唏!”千寻以忍者般迅捷的动作将之夺走、然后间不容发地扔进原本用作收纳外皮大大地写着“萌⑥”的纸箱立马关闭箱盖用胶布封死再把整个箱子塞进墙边堆积如山的备品之中。“至于嘛?”“闭嘴!”调整了一下呼吸,千寻摇身一变换了个沉着冷静的口吻说道:“……我会重新制作一份严密的时间表。”“可是,不管多么严密,还是难免出现漏洞吧?”“以眼下的情况确实没办法十全十美。但委员会的工作中也有重要度比较低的,就利用有计划地缺席来勉强应对。你先做好觉悟,接下来可是得表现出五脏六腑的大活跃才行。”是三头六臂啦小早川同学,但直幸并未吐槽。他正在考虑别的问题。实际上直幸并不认为那地狱般的时间表能够坚持多久。他也看出早晚会落到心余力绌的地步。但即使那样,就算班级陷入一片混乱,与千寻的关系也不会就此消灭。因此本来他是不想说的。然而,“太不现实了。”他还是将这句搞不好会暴露自己真意的话语说出了口。“那难道要死心放弃一切?”反驳含有几分怒意。千寻对恶意想当敏感。所以本来想尽量避免陷入争吵,到头来却由于自身的不成熟还是无法完全隐瞒本意,直幸自嘲地想。“可说实话,现在难道不是已经漏洞百出了吗?”如今一年B班所处的,可以说是非常状况。所以还不如干脆放弃,让学校、学生会或者政府什么的来负责重建算了。“你这是失败主义。”“不管什么事,总会有办不到的时候啊。说实话,我觉得现在差不多是时候了。”“饭屿君你不明白。”千寻深深叹了口气。“当我们放弃之后,才会迎来真正的失败啊。”“就算失败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世界末日。”“我说过我们班的情况很危险吧。那些人永远不愿自己的步调被打乱。就算班级被排挤在学校活动之外,他们也宁愿要自己过得舒心而彻底远离不愉快的工作。他们就是这类人。”“……深入交往的话,其实也没那么坏呢。”一时和网球部的几人略有疏远,现在也基本修复了关系。并且由于篠山等人的配合,向顾问老师提出的“饭屿还兼任班代表所以请体谅一下”的借口才得到了谅解。“所以啊,这正说明大众是多么愚蠢。”“嗯?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当然。即使单独的每个人都很正常,聚在一起就变得让人头疼所以才叫群愚啊。”“我知道有这种倾向。但即使如此,小早川你也未免太瞧不起——”快住口傻瓜别再反抗她了。内心的呼声让直幸踩了急刹车,才总算把最后半句给含糊带过。“抱歉,我说得有些过分了。”“……”千寻沉默,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要是害小早川同学过劳死的话那可吃不消啊。”脱口而出的辩白完全就是在敷衍。如此肤浅,只算作形式上的辩解,甚至让人为是否会被对方看穿而感到不安。“和饭屿君像这样争论,还是第一次呢。”似乎没有听到饭屿的辩解。千寻无力地笑了笑,如此说道。“呃、嗯。说起来,还真是呢。”毕竟一直有在刻意避免嘛。刹车。其实社团活动也没什么问题而班代工作说到底也是别人强加于我的。再刹车。实际上我还是看了你的博客后根据倾向预先制定完对策才与你打交道的。刹车刹车。但都是无可奈何的事啊。这次开始给自己找借口了。如果能够不树敌,那当然最好不过。这是无论如何进化都不会变动的基础设计。和2.0版本什么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到底是在对什么感到焦躁,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过劳死?开什么玩笑。不,当然担心千寻的负担倒是毋庸置疑。这没有错。只是在那个时点自己说出口的应该是谎言、演技、算计。欺瞒一定被隐藏于其中某处才对。“真有些奇妙呢。明明我们已经一起工作蛮长时间了。”“是啊。哈哈哈。”内心与话语的错位产生了不谐和音。但饭屿直幸仍旧能够运作。用习以成性的对话本能,持续选择着最佳的一着。就像球飞向另一侧边线时,脚步会无意识地迈向该侧一般,直幸从未此类情况上犯过失误。“我觉得有点了解饭屿君你是个怎样的人了。”“没必要再管那种班级了吧。”刹车被踩穿了。“唉?”“呃。”头扭向一边。回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发言。不禁感到疑惑不解。怎么了?自己怎么可能犯这种错?“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饭屿君?”“对不起……”突然感觉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头脑仿佛一片空白,只有嘴在无助地开闭。初次体会到的感觉。现在实在没法去看千寻的脸。脑子里嗡嗡直响。简直像发生了数据溢出。会被怀疑会被怀疑会被怀疑——向着由于混乱过头而化作一尊雕像的直幸,千寻一边抬起手交抱在胸前,一边说:“那个、计划表,我会好好考虑饭屿君的情况的。所以,”千寻露出充满同情的微弱笑容。“别太勉强自己啊。”自己确实立过誓。决心要助她一臂之力。成为她的盟友。在可能的前提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想为这个“女”生“又”再添一份“力”。事实上至今为止也是这么做的。然而,眼前的工作早已注定要失败。甚至可以说已露败迹。那么在恰当的时机放弃,用多余出来的时间去哪消遣消遣、聊聊天什么的不也可以么——归根结底,自己的本意仅仅不过是这种程度。直幸感到如梦方醒。千寻真的在隔天就完成了时间表。表项实在过于细致,远远一看简直像在纸上贴了一张网。仔细确认内容的过程中,直幸察觉到一桩出乎意料的事实。“小早川,照这张表,你的负担不是大大增加了吗?”按照新表,千寻必须把清晨、课间休息、午休、放学后甚至听课的时间都投入到工作中。直幸的工作却变得更少。“嗯。比起之前确实更加严峻,但作为计划应该没有破绽。”“等一下,我也不是讨厌工作啦……”“我知道。可你还有社团活动吧?”“有,是没错啦。”但其实社团活动并不很严。“……”事到如今,也没法说出口。使她误解,还让她费心关照。结果工作量减少,自己被换到了更轻松的立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