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同学们大发牢骚时,门被拉开,千寻走了进来。胸前还抱着笔记板。开始检查的时间,就在今天。“啊、喂,小早川!服装检查是要玩真的?”小沼马上拦住她问道。“是玩真的。”“那不都因为父母们闹事而取消了吗?为了保障学生的权利还是什么来着?”“这是由学生会主导的服装检查,和那些不是一个指挥系统。”“也未免太突然了。起码事先该给个警告吧?”一直避免直接与她接触的直幸也不得不提出意见。“并不突然。计划本身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顺带一提,只在我们班实行是为了进行试点。最终要推行到所有班级。所以我话说在前头,与此相关的反对意见一概不予接受。”“且慢!为什么非得是我们班不可?”小沼模仿起歌舞伎的动作,伸出手掌向前逼问道。“请你好好照照镜子。”厉声宣告之后,小早川打了一声响指。从她背后立刻冒出一群戴着学生会臂章的男女,像特种部队似的迅速突入教室。写着没收两字的硬纸箱,以及一堆背面缝着“违反着装规定”徽章的专用制服等用品也被搬进教室。甚至还有个人用的更衣帐篷。看来是准备将违反者赶进里面换衣服。学生会打算来真的。一年B班的同学们颤栗了。“那么现在开始服装检查。作战开始!”无情的镇压制服打扮之岚,在一年B班的教室中肆虐。小早川的回合还没结束。“喂,不得了了,听说了吗?”“又怎么了!”对直幸的质问,篠山沉痛地答道:“……头发检查。据说在被警告之后的三天内没有改正,还会有处分呢。”“呀啊——————!”刚去过美容院的时尚女生们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永远是小早川的回合。“喂不得了了!”“又来了?怎么回事!”“听说要全面禁止私自使用电源啊。”教室后面储物柜中的吹风机、手机充电器、小型冰箱、笔记本电脑等等瞬间成了垃圾。“秘密班会开始~!”椎原拿了支颜色诡异的棒棒糖充当麦克风,如此宣布道。放学后,由于将窗帘拉下,使得四周无谓地略显黑暗的教室中,班内的有志之士齐聚一堂。“议题相信不说大家也都了解,正是小早川问题。”篠山接过司会之任,一脸苦涩地说。“她瞧不起我们对吧。欺人太甚对吧。大家都忍无可忍了对吧。所以今天呢,想和大家好好探讨一下。”椎原说。本来将制服装饰得最为华丽的椎原,如今也被迫换成了普通制服,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气派。头发也只是梳成纯黑的辫子,由于双眼皮胶也被禁止,现在的她完全是素面朝天。未施加改造的这副尊容,意外地显得十分质朴,但直幸察觉到,对她本人而言似乎是相当值得羞愧的状况。她是对秘密会议最起劲的人。“不过能怎么办呢,篠山?对手可是独裁政权哦。我看应该没啥办法吧。嗯,没戏。”中目黑很快就在精神方面缴了械。这个女生,或许是由于她自身固有的生存之道,对于尽快认输似乎相当积极。“唔,说来我们在强加于人这点上的确是授人把柄了。”“关于这个,我想到了个好主意。”“没想到你如此有才智……刮目相看啊。”没能留意到篠山话中隐含的讽刺,小沼继续说道。“我就想呢,找个谁去当副班代这样。”“又准备强加于人么。”“不会导致同样的下场吗?”“算啥主意啊。”参加者们一起责难起她来。“所~以~说啊,就是要拜托一个对付得了小早川的能干的人啦!”她眼泪汪汪地抗辩道。“小沼,你说的那个能干的人是谁?”中目黑问。小沼嘿嘿一笑。“除了饭屿之外还有别人吗?”“啥,你说我?”本来只打算旁观,一下子却变成了当事人,直幸的脸拉了下来。明明只是打算赏个脸陪着开开会而已。小沼真是有够叫人不爽,他心里想到。“哦哦,饭屿确实是非常能干啊,交给你我们都放心。还是网球玉子呢。”篠山抛出了句难辨敌我的话来。所谓玉子是只在网球社团里通用的轻度赞词,是给予那些虽然还称不上王子,但网球水平也算相当不赖的男生的称号。“饭屿君的话的确是那样呢。”“而且成绩也不错。”“就像幕后参谋的感觉。”“还没受过小早川攻击也是个重点。”大众总是试图将责任抛给他人。“等下等下。很抱歉,但是网球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所以我是真的没有空啊。”“不用做事也没关系嘛。只要能牵制牵制小早川,把场面Hold住就行。对小直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么。”“……别叫我小直。这是我妈以前经常叫的。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那怎么叫比较好?”“饭屿同学,之类的。”“为啥非得用敬语……”“玩笑先放一边,我觉得饭屿搞不好真挺合适的。”中目黑插话。“让我去牵制小早川?还要让她对我言听计从?我又不是什么催眠大师,这种电视剧一样的情节怎么可能发生嘛。”“干脆一横心推倒她啊玉子大人,再用身体搞定她。”“你可是在唆使我强暴妇女耶?”“只要你去做,就送你棒糖哦。”椎原将棒棒糖递到直幸面前。“不稀罕。”“拜托!只有小直直才能办到啊!”“别叫我小直直!”“答应的话,我可以说服宇贺神跟你约会哦。”椎原说。“才不要!”“等等,好吧。OK懂了,你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了。”椎原刻意背过身去,然后猛地转身伸手指向直幸。“……刚刚洗完澡的宇贺神,怎么样?”“就算我退一百步忍了那张脸,但我才不要跟那个脑子恋爱啊!”“那就刚刚洗完澡的宇贺神+15如何?”“加的是啥。”“体味。”“往负面增加是想怎样啦!”“再不答应,就叫宇贺神跟你约会!”椎原脑子出毛病了吧,直幸现在真心这么想。从压倒性的强硬态度上,敏锐的直幸意识到他们估计已经私下串通过了。“……难道说,在你们的脑子里已经决定好无论如何都要我去当间谍?”YES。在场的全员以完美的同步率点了点头。“呃,嗨小早川同学……我的责任感觉醒了,就在刚才……然后就突然非常想当班级副代表,所以想登记参选……干劲可是能顶十人份哦。”带着罹患心理疾病的脸色,直幸向正在教室里书写文书的千寻搭话道。千寻瞥了他一眼,“不必。”“……唔,我猜你也会这么说。”“既然明白那事情就好办了。用不着副职。我一个人就足够。”“我是听说班代不是份轻松的工作啦。”“饭屿君,你是网球社的吧?你没听说班代工作无法跟社团活动两立?”果然,早料到会从这方面来拒绝。“我觉得应该还是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做吧。”“不要讲半吊子的话。你这就叫全无干劲。”“真是不饶人呢,小早川同学。”“没错正是。所以能请你退下吗?”“你为什么总是采取疏远他人的态度?”“那你又为什么这么缠人?”就在一瞬,两人之间充满了险恶的气氛。直幸连忙在心里画起佛像克制自己。“如果太缠人的话我道歉。但我确实想和你谈谈。总觉得你像是特意要招人讨厌似的。”“不用‘像是’,本来我就是这么打算。”“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交不到朋友吧?”“在这种班级交不到朋友也无所谓。”“为什么?”一边受着完全相左的价值观的冲击,直幸继续追问道。“对你这种人,就算说明了也没法理解吧。”“什么叫我这种人?”千寻没有回答。博客里过去的文章在直幸脑海内闪过。她对自己究竟是怎么看待的?在那些文章里应该有提示才对。“……那个,我直接点问件事。小早川同学,你是不是讨厌我?”千寻似乎有所感慨地看了眼直幸。这回不是一瞥,而是直视。“与其说讨厌,不如说是无法信任比较正确。”“又是为什么呢?”“我呢,对像饭屿君这样长于交际的人,本来就抱有不信任感。”“而这又是什么原因?”“因为心里的算计全都写在脸上。”像一把十分锐利的刀子刺进胸口。“……不是很能理解你说的话耶。”撒谎。必须不动声色。装傻到底。只能如此。那决定性的话语绝不能说出口。比起说是算计,不如说近似于本能。“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看来我们间的对话是绝对无法成立了。”直幸哑口无言。“我没兴趣陪你玩下去。可以有很多种说法……总之我讨厌政治阴谋。所以在政治色彩浓厚的班级里,就算没有朋友也无所谓。就这样。”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将她看低了呢。直幸自问。在直幸身上本来有非常明显的这种倾向。由于已经看过她的博客,因此傲慢地认为自己处于优势。但实际上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直幸将此铭刻在心。要撒谎,就得一撒到底。而演技也只有全身心的演技才能瞒过她。应该就是如此吧。“……让我说实话吧。”直幸刻意不再挑选用词。“其实我是受了班里人的委托才来找你。也就是间谍。”千寻沉默,手则没有停下。“他们要我来阻止小早川同学你的暴走行为。但其实我本人并不太想接近你。”“因为我不识趣?”“有一段时间我的确这么想,但现在应该不同了。我想你是刻意不去迎合才对。不过,正好这才是我不想接近你的原因。我讨厌那些不识趣,以及不愿去识趣的人。不,”全身心的演技。“应该说,曾经是讨厌的。”“……”千寻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盯着直幸的脸。如果是非常理解她的人,应该会指出这是她表现出相当强烈的关心时的态度吧。“但是,要说我为什么会答应班里同学的请求……”如何撒好一个谎。以前曾经在哪读过这样一本书。为了撒一个合格的谎,必须加入九分的真实。而剩下的一分,才是可以撒谎的范围。所谓的谎话,就是如此容易被看穿的东西。是否要说出博客的事,直幸直到前一刻还在犹豫。应该守住的一分真相,以及必须献上的九分虚伪。直幸最终——“我们班级,相当糟糕。”尽管没人能听见,他还是压低了声音。“我呢,其实并不认为大家的做法很明智。这样讲有点过分,但我觉得他们应该可以说是……愚昧的……”有些卡壳的直幸开始观察千寻,想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嗯,我理解。”说通了——仿佛用铁丝撬开了锁头,成就感在直幸的内心油然而生。“我也有同感。这个班级,确实已经糟透了。”“就、就是啊……你能理解我,真是太好了。”“但你是间谍。”“那个……其实我之前也很迷惑。或者说直到现在也仍然犹豫不决。毕竟我也不想因此被大家孤立。”心里话。属于九分范畴里的实话。但也混杂了少许谎言。直幸打从心底就没想过要拉近与千寻的距离。“而且小早川同学到底是不是货真价实,我还没有把握。”“简而言之,就是你还不知道是该站在愚昧的大众一方,还是该站到或许知晓真相的一个人一边对吧?”“啊啊,嗯,应该就像你说的。”“Excellent!”第一次听到她如此兴奋的声音。“之前就觉得饭屿君挂着笑脸时内心其实没有笑,没想到作为愚民来说还是相当有可取之处的嘛。”唔哇,直幸的感叹差点就脱口而出。这辈子真是第一次见到将“愚民”两字挂在嘴边的女高中生。好吧。千寻将手一拍。“我就让饭屿君你见识一下世间的真相。听好了,饭屿君——”在那之后,千寻似乎还口若悬河地长篇大论了一番。放学后的教室里,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少年的心被越过无法后退的一线时的不安所占据,将其他的一切都当作了浮云。标题 无今天,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有一只迷途的羔羊前来向我忏悔。对自己的行为幡然悔悟,想从此踏上正道。当然不能轻易相信。因为我非常理解人类是多么自我中心、排外、歧视他人、冥顽不灵而满怀恶意的存在。这只羔羊在我眼中只是一个内心充满算计的人。当这类人试图接近某人时,心里到底是怎么考虑的?没错。他们只是想进行看不见的掠夺行为罢了。利用、陷害或是通过控制他人达成自己的目的。恶狼想要欺骗猎物时,总会披上一张羊皮。他又是怎样?是否会有万一的情形?“听好了,饭屿君。”对这句仅仅几天就已经听惯了的口头禅,直幸也以仅用几天就炼成的完美的洗耳恭听姿态回应。不论起立、正座或挺直腰板,总之必须表现出集中精神倾听的诚意。否则就会被千寻指责态度恶劣。“这个班级表面上可能让你觉得非常和谐,其实情况非常危险。”老爸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来着,直幸心不在焉地想道。“是这样啊。”“对。所以必须有人来支配……不对,统一管理一下。”话题跳跃的幅度简直媲美国家队选手的急行跳远。“而所谓的统一管理,就是指服装检查一类的活动吗?”“那是当然。这里可是学校。”“不过关于那些行为,有意见认为过于横暴。”“要是不做到那种程度,就根本称不上改革不是吗。民众只要闭嘴跟着指导者前进就好。”居然能发出这种完全属于独裁者的言论。“但仅仅拿我们班当作试验点,也差不多该到极限了吧?”“关于这点你不用担心。差不多快要出台新的生活指导纲要,在全校一齐实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