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想要获得东洋报社的内部情报,或是这类的事情?”“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大可去找江坂呀。我只是个小小的记者而已,那个家伙还出席过董事会呢。”“那倒也是,你听听看这个可能性如何。”福永的口气骤然一变。“西格玛社长有个儿子,他对多梦一见钟情。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他们就丢出了这么一个肥美的鱼饵,打算先让舅舅上勾……”“嗯,这个可能性倒挺高的,我老早就做好打算,要把多梦培养成妖艳的美女,让她去迷惑个腰缠万贯脑袋空空的男人,以便老了有人奉养呢。”“接下来你们就里应外合,把整个家产夺取过来对吧?这家伙真厉害,多梦,你的舅舅是个智谋者,足可以比拟由比正雪、真田幸村、或者楠木正成。总而言之,他活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是在褒我还是在贬我啊?他们全都因为失败而死了呢。”“没办法,日本的规矩就是这样,得先失败而死,才有资格成为英雄。”“我才不想成为什么英雄呢。别说是左右历史了,眼前我要是无法左右读者的话,我们甥舅二人可就得沦落街头了。”周一郎苦笑着说完,福永立刻装摸作样地拍了拍穿着背心的厚实胸膛。“小归小,我也算是一城的城主啊。万一遇上了什么状况,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投靠我呀。”“到时候就麻烦你了,城主大人。”周一郎笑了。不论再怎么小的公司总是有它的组织存在,而周一郎似乎就是欠缺了那么一种在组织中安顿下来的能力。如果进了福永的公司,那么他们便不能不谨守社长与部下的分际,福永想必会以“我们是对等的朋友,没关系的”这种理由予以漠视,但这绝对会造成对于其他员工的不良示范。他只能接受福永的好意,关于自己和多梦的生计,他决定靠自己的双手来加以解决。或许是周一郎想太多了,但是他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天性使然。以周一郎的个性而言,他最不希望做的事情就是欠下人情。大人们自顾自地谈笑风生之同时,肚子里塞满食物的多梦,两手握住乌龙茶的杯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是不是和思春期少女相称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她所想的事情就是那个自转地球仪。周一郎招呼着西格玛派来的使者之时,多梦一手拿着手表,试着计算出地球仪的自转速度,根据多梦的观察和统计,那个不可思议的地球仪,每分钟会转动一圈。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是一千四百四十分钟,所以它的自转速度是真实地球的一千四百四十倍。“算起来,真实的地球每过一天,这个地球仪就是……这样的说法好象有点儿奇怪。呃,地球仪的世界就经过了一千四百四十天呢。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二年是七百三十六天,四年的话还会碰上一个闰年,总共就是一千四百六十一天,还差一点才满整整四年呢。”多梦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运算,为了谨慎起见,她一共核算了四次。她一边盯着钟面的数字盘一边测定,终于确认地球仪的自转速度是固定的。至于它是如何地进行自转的,目前还是看不出个究竟来。如果向周先生提起的话,他大概会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忘了这件事情。我们现在就把它拆开来看看”,边拿出工具来吧。不知为何,多梦已经失去了那股兴趣,不必特意将它拆开来查明原因也没关系,这样的感觉似乎越来越强烈了。周先生应该有办法将它分解,但是能不能再次将它组装起来,这点才是令人担心的地方……大人的谈话忽然中止。看着眼前一脸严肃表情陷入思考中的少女,福永无言地向友人抛出疑问,周一郎完全明白外甥女在想些什么。“多梦现在有了一个比我还要关心的对象呢。”周一郎笑着,自称是多梦迷的福永满脸好奇的表情。“嗯,果然进入思春期了。喂,那个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有张像气球一样圆滚滚的脸。”“什么,多梦喜欢圆脸的男生吗?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唉,很有个性的喜好。不对不对,应该说不以貌取人是非常好的。”善良的福永如此地喃喃自语。Ⅳ年近六十的西格玛公司常务董事平嵨登,直到今日仍然像一般职员一样地搭乘地铁上下班。他是仓桥浩之介生前从默默无闻的职员当中,挑选出来栽培的储备干部之一。身为一个最热烈信奉浩之介的信徒,或许他把自己当成了使徒也说不定。平嵨家位于杉井区的荻洼,从赤圾见附搭乘地下铁丸之内线,只需一班车便可到家。然而这天傍晚,平嵨从西格玛总公司下了班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他虽然来到赤圾见附车站,但是坐上的却不是丸之内线而是银座线的列车。在表参道车站换车,六分钟后抵达明治神宫前车站,平嵨在这一站下车。出了地面就是所谓的原宿地区。向北走的话,可以到达国中生和高中生们最常聚集的观光名胜。平嵨向南而行,这儿的整个区域都是号称超高级住宅的华厦,其中最富有格调的一栋建筑,可俯看明治神宫和代代木公园的绿地,独占了东京屈指可数的美丽景观。在饭店级的门厅报上姓名身份之后,获得住户拜访许可的平嵨搭乘电梯上了十楼,这个楼层只有一户。一个年轻温驯的女佣出现在玄关之处,引领访客进入客厅,洛可可式的装潢令平嵨微微地感到不自在。过了不久,一名女性出现。这名女性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左右,不过实际年龄或许已经超过四十。简简单单地套着一件酒红色的洋装,魅力十足的美貌与丰满的肢体线条令人联想到西欧的首席女歌手,说话的声音也相当富有磁性。“平嵨先生似乎还是老样子地经常搭地铁呢。自从你升为董事以来有几年了?”“让你见笑了,谁叫我一副穷酸相呢。不过地下铁也有它的好处,那就是从来都不会塞车。”平嵨的态度相当恭谨。拥有这个楼层的女主人,是平嵨主人之一脉,也就是仓桥浩之介的孙女,枫子小姐。真广的妹妹枫子,相当受到祖父浩之介的疼爱。“枫子的脾气与才智都和我非常相似,如果是男孩子的话,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在我之上的强力领导者。”浩之介经常遗憾地把这番话挂在嘴边。他是个出生于明治时代的男人,所以从来就没有一丝立女孩为继承人的想法。废除独子的继承权后,他便立了枫子的哥哥真广为嫡孙继承人,把帝王学传授于他。对于祖父所教授的帝王课程,真广的能力还算足够,总是有办法应付把关。因此浩之介纵使一直觉得他不够完美,却也没做出废嫡的决定。浩之介死后,枫子离开日本定居纽约,以公园大道的超高级公寓为据点,开始享受着“各式各样意义之下的自由奔放的生活”,同时也经营着赌场、饭店、餐厅、精品等等事业。枫子于三年前回到日本,真广虽然相当不悦地在心里嘀咕着“一辈子都不回来岂不是更好”,却又不得不替妹妹安插一些位置。包括总公司在内,好几个企业之董事、仓桥文化振兴财团理事、某女子大学理事、仓桥浩之介奖评审委员。虽然个个都是毫不重要的闲职,但是所有的酬劳加起来,一年至少有上亿的收入。除此之外,她一生都可合法使用西格玛资产当中的不动产,包括缣仓山的豪邸,那须高原及真鹤的别墅,以及明治神宫前的这间大厦。真广打算以这样的方式把妹妹养到老死,只要她对西格玛的掌控权和仓桥家的主宰权不抱持野心,对于被安排的一切能够甘之如饴的话,就算是多么奢华的物质享受他都愿意供给,甚至连她在社交场所所散的虚名以及在艺能界中猎捕美男的行为,他也打算一一默许。枫子在这些日子以来的安于现状,令真广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想法却太过天真。对枫子而言,如果她真的愿意一辈子被安养到老的话,当初大可留在纽约不要回来。既然特意回到了日本,背后肯定包藏着野心和计划。枫子才是浩之介真正的继承者,具有这种想法的人在西格玛的中枢部位相当多。他们全都听从着枫子的指挥和安排,在暗中进行计划。迎接妹妹返国之时,仓桥真广立刻给了她一记下马威。“真不晓得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你给我听好了,我才是西格玛集团的统帅。”“是的,我明白。”“仓桥家做主的人也是我。”“这个我也明白。我绝对不会做出违逆哥哥意思的事情。”妹妹的姿态可说是毕恭毕敬,不过话说回来,真广的下马威不过是单纯地做做样子而已,而枫子也尚无与他决裂的意思,况且阳奉阴违正是她目前所采取的方针。“我哪有哥哥统帅领导西格玛这种大企业的格局呢?以我的程度,能够在子公司里当个装饰性的副会长就很不错了。”对于集团统帅之嘲弄,平嵨常务全盘地予以接受。元老级大臣一鞠躬,以热切的声音表示赞同。“看来枫子小姐若是不能坐上统帅的宝座,西格玛恐怕没办法朝向二十一世纪发展呢。我认为真广少爷应该退位,到夏威夷之类的地方去过过悠然自得的日子才对。”“没错,就是这样。其实我并没有苛待哥哥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他能够过着富足舒适的老年生活罢了。”枫子稍微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调。“对了,买下那个地球仪的男人,叫做什么来着?”“是白川周一郎。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罢了,没必要将他放在心上。”对于平嵨这样的男人而言,一个失业的周刊记者确实算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吧。在真广的面前,他也曾经以讨厌的蚊子来作比喻,这对被拿来比喻的周一郎来说,实在是太丢脸了。“他应该不知道这一切的事情吧?”“是的,就连想象也绝不可能。光凭那些蛛丝马迹,就能够正确洞察我方意图的话,除非是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智慧。”平嵨故意以夸大的方式来陈述,枫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面无表情是因为不知如何选择表情,还是不认为有做出表情的必要,究竟属于哪一方实在难以判断。“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别把事情闹大。我哥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是的。秘书室的人接到真广少爷的指示之后,曾经去说服他接受工作。没想到白川这个男人,居然当场就拒绝了。”“在优厚的条件之下吗?”“好得不能再好的条件。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平嵨话中充满着烦闷的怒气,枫子的眉眼之间浮现出一抹类似苦笑的表情。“这个世界上竟有不受权利和财富引诱的人啊!”“那只是装摸作样的吧。只要是人,谁不希望拥有权利和富贵呢?摆出不想要的姿态可说是天底下最虚伪的事情了。在我看来,他们只是因为自己得不到手,所以满怀嫉妒罢了。”对于平嵨这番粗俗的见解,枫子并没有直接回应,仅仅以肉眼难以捕捉之程度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而已。停顿了二秒半左右,她以冰冷而自信的声音开口说话。“想要引诱那个叫白川的男人上勾,应该还有其他的方法才对,我也会帮忙想个办法。我想,现在还不是使用暴力的时候。我哥那边就麻烦你牢牢地帮我监视着。”“遵命!”枫子将视线从平嵨移至墙壁。“伸展至海上、天空、地下的西格玛集团。”墙壁上所贴的海报写着这样一句标语。在统一为洛可可式的装潢之中,这张海报在负面的意义上大放异彩。“海上、天空、地下……最重要的一点竟然遗漏掉了。也罢,现在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就在枫子喃喃自语的时候,电话的铃声响起。那是来自于门厅的通报。由于有其他客人来访,平嵨于是匆忙地向枫子小姐告辞。电梯停在一楼的时候,一个身穿轻便西装的年轻人和他擦身而过进入电梯。看着这个面容端正而肤浅的年轻小白脸,平嵨微微地耸了耸肩。对于男女之事,已故的仓桥浩之介比一般人要更好此道,看来枫子也遗传到这个特性。第四章圣诞前夕的琐事Ⅰ圣诞节的前一天,也就是圣诞夜当日。从年尾到新年的这段时间,日本人通常会盛大而无操守地举办数个宗教节庆,其中的第一波就是这个日子。圣诞节为基督教,除夕夜敲钟为佛教,新年参拜为神道教,发红包则为儒教。在这么一段时节里,孩子们最喜爱的宗教是哪一个呢?这个问题颇富饶深意,但答案也许相当简单。由于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了,所以中辍生多梦在上午的时候也可以外出。白川家和大多数的日本家庭一样,只有圣诞节和情人节的时候,才表现得像个基督教徒。为了购买晚餐的材料而在车站附近的商店街闲逛的多梦,脚步停在大学路的一区。一块商店的看板吸引她的眼神。“弦月堂”咦,那不就是周先生买下地球仪的商店吗?多梦满心好奇地眺望着橱窗。泛黄的玻璃就像是泛黄的黑白照片一样,令岁月留下视觉化的印象,一不小心把脸凑得太近以致鼻尖沾上了玻璃的灰尘,这个失误和舅舅一模一样。一打开店门,便看见独坐在一隅的老妇人身影,一切都如周先生所描述的一样。多梦调整好呼吸。“有人在吗?”多梦依照惯例打了声招呼,老妇人只以斜眼一瞥作为回应。看来亲切的招呼并不包括在她所贩卖的商品之内。多梦在店里绕了三圈左右,同时决定该采取之方针。巧妙的外交手腕并不是多梦的拿手伎俩,她只知道如何正面的“冲突”而已。冲突,这个字眼似乎有点儿怪异,总而言之就是直爽地去面对。多梦站在老妇人面前报上姓名,告诉她自己的舅舅正是数日前的客人,老妇人的反应仍是一派冷淡。“那个地球仪有点儿奇怪呢。”“货既售出,概不退换。”老妇人的口气冷到极点。多梦赶紧作了解释,她并非是来要求退货的,而是想知道地球仪为什么会自己转动。“地球仪本来就是会动的东西嘛,因为地球本身也在转动呀。大人一走动小孩子也跟着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不是这样的,我的手并没有碰到它,它就自己动了。而且没有风也会自己动喔!”“唔,这样啊。”和地球仪完全相反,老妇人连一微米都没有动。“那个地球仪除了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会自己转动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小女孩?”“那倒是没有,只是不晓得它为什么会转动而已。你能告诉我吗?”老妇人端出架子地咳了一声。“我们这间店哪,只贩卖有形的商品而已,无形的东西是不卖的哟。情报这种东西又没有形状,就算是我想卖也没法子卖呀!”“那,如果我想跟你买个东西,你能告诉我地球仪的事情吗?”“得看看你是买什么啰。”老妇人以狡猾而自大的眼神盯着多梦,指出了最重要的一点。“但是,便宜的东西可不算数喔。”“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啊,我们家很穷的,只能依赖失业保险金勉勉强强地过着日子,太贵的东西我实在是买不起呀!”这话不全然是捏造出来的谎言,只是实际上也没那么悲惨。周先生将来或许能够写出畅销书来,然而眼前却仅仅是个想要写出畅销书的失业者而已。最后,多梦买了一个古老的青铜笔筒,这确实是个便宜的东西,因此老妇人对于多梦的请求完全没有反应。“你也用不着那么沮丧嘛,就算你没勉强地买下什么便宜货,我还是可以免费告诉你一些事情的。”“一些事情……”无视于多梦的消极反应,老妇人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那是在你舅舅买完地球仪离开之后的事情。有两个男人来到店里,问我是谁买走了地球仪。那两个人的长相还真难看呢!”多梦的心脏在体内怦怦地跳动着,一颗心上上下下地。多梦好不容易理清思绪,以冷静的态度向老妇人确认。“你一定没有告诉他们吧?”“这就怪了,你凭什么这么想呢?”“你告诉他们了?!”“其实不能算是告诉,我让他们跟我买了一幅画,所以就顺道提供服务了呀。没错,谁叫他们自以为潇洒地把商品的画作给破坏了。唉,至少那两个人没在那儿抱怨自己家里很穷呢。”老妇人一面出言嘲讽,一面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大型记事本。她一边翻着内页,一边戴上老花眼镜确认资料,然后把它移至多梦面前,那是一份顾客资料。多梦大致看了一下顾客名单。周先生的笔迹处写着住址和姓名,在他之后记录着两名男性的地址姓名。多梦迅速地念着内容,一个是东京都八王子市的田中,另一个则是琦玉县所泽市的铃木,然而她的热切却被老妇人泼了盆冷水。“记下来也是没用的啦,肯定是假名字嘛。就算是这样,还是应该想个稍微有品位一点的名字才像话呀!”看见多梦气馁的样子,老妇人以一贯冷漠的表情思考了片刻。阖上顾客资料簿之后,她开口说话。“就算名字是捏造的,也未必摸不清那两人的底细,要动动脑筋呀。”“这太困难了吧,我连他们的名字和地址都不知道。”“小女孩,我看你的脑筋应该是挺聪明的才对呀。你仔细想想,自从买了地球仪之后,你们家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罕见的客人呀?他用的借口一定很冠冕堂皇吧。”“客人……”“伪装成客人,目的是到你们家一探究竟。一点线索都没有吗?没有的话也无所谓啦。”多梦的记忆VTR在脑海里倒带,直到让画面停住为止,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那是前一天才发生的事情。不是有个绅士模样的人来拜访周先生,请他到西格玛公司去上班吗?周先生之所以会离开东洋报社,罪魁祸首就是这间公司呀……“老婆婆,谢谢你。”多梦急急忙忙地向老妇人致谢。事情的原由得赶快让周先生知道才行。西格玛企业一定在策划着什么,虽然不知道内容,但肯定绝非善事。“我还会再来的,下次我一定会跟你买东西的。再见!”打开店门的少女背后,传来了老妇人的声音。“穷人是没有用的呀。下次要来的话,先把生活水准提高了再说吧。本店可是上流社会专用的店哪!”Ⅱ赤坂三丁目的西格玛总公司里面,集团总裁仓桥真广一脸极度不悦之表情,西装笔挺地窝在社长室的椅子上。魁梧壮硕的身体一摇晃,意大利制的椅子便发出抗议的呻吟。总裁面前有一打左右的西格玛总公司董监事在伺候着,由于椅子数量不足,所以半数的人都是站立状态。跟随过上代的董监事们以老人居多,最年轻的真广以仓桥家当家主人之身份君临在他们的头顶上。圣诞节前夕的这一天,西格玛总公司的大门口涌进了上百个环境保护团体的成员。他们要求与仓桥总裁见面,但是遭到拒绝,于是便开始高声朗读起声明文。“西格玛公司计划在以大雪山和浅间山为首的国家公园之内,共二十多处设置高尔夫球场以及滑雪场。这种假借经济开发之名行破坏大自然之实的行为,在守护地球环境的年代里是倒行逆施的作为。我等无法默认这种暴行。今后,我们将发动全国的良知派民众,一起来阻止西格玛的反社会性活动。我等在此宣示这个决心!”在上代浩之介的年代里,买下大片的土地、推动巨大的开发计划,这样的伟业和正义是相通的。民众的多数派也认为,提升经济水准要比保护自然来得重要多了。开拓高山、森林、原野以建造饭店和高尔夫球场,向当地居民撒下大把钞票的仓桥浩之介被当成了伟大的福神。那些早已成为过去,人们的价值观都改变了。或者说,人们慢慢地恢复到从前那种对自然充满敬畏的观念,并注意到糟蹋大地、残害植物之后的因果报应。西格玛公司是自然的最大加害者,理所当然免不了遭受批评。真广的狼狈与怒气将他的精神面染得斑斑驳驳。到目前为止,他之所以能毫无大过的坚守西格集团的总裁宝座,惟一的原因就是太平盛世。他明白这个事实。至少围绕在他身边的这群董监事都心知肚明。真广的太平日子有额度限制,而这个额度似乎已经全部用尽。“全都是没有用的家伙!”真广责骂着这群董监事。毫无社会地位的市井小民涌进伟大的西格玛公司大门,还把总裁真广当成犯罪者般地谴责。真广自尊心受到创伤,而伤口的疼痛正灼烧着他的神经。那些前来抗议的市民是令他气愤没错,然而无法阻止事情发生的董监事们,更令他难忍不满。“如果居民们再这么大吵大闹的话,我们干脆放弃所有的计划算了!那些家伙想靠青山绿水生活下去,就让他们称心如意吧!”“您的心情我们都很明白,总裁,可是我们已经先行投入超过五十亿的资金了呀。除此之外,当地还有许多协助西格玛进行开发的居民们,要是我们单方面退出的话,他们也会跟着失去立足之地。”专务抑制情绪地陈述完意见之后,七十多岁的副社长立刻加以附和。“这样的事情一旦开了先例,其他自治团体对于西格玛的信赖也会随之动摇。放弃既定的计划,这样的事情上代是绝对不会做的。”这是个失败的谏言。听到“上代”这两个字的瞬间,真广的精神和表情立刻全副武装。脸色有如扑上一层白粉似的,真广站起身来沉默地掉头离开社长室。行为举止就像是个缺乏自制力的孩子,秘书室长慌慌张张地追上真广。“总裁,您要上哪儿去呢?”“上哪儿去是我的自由。”“是的,可是您三点有个约会,和经营评论家照木先生约好了在赤坂西格玛饭店进行访谈。”“我没兴趣见他了,用钱把他打发掉,就用广告费的名义吧。”“钱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您若不给他个面子应酬一番的话,到时候他不知道会写些什么样的内容,或是发表什么样的意见。那个人不但极有势力而且人脉也相当广阔,爽约的话,可能会对我方不利。”真广满怀强烈的怒气,狠狠地瞪着秘书室长。“不过是名为经营评论家的一条狗而已,我想怎样都不行吗?西格玛算是哪门子的大公司啊?既然有空在这儿摆出忠臣的脸孔废话连篇,那就给我回去反省反省自己的无能!”怒吼,大理石地板响起的鞋音,被猛烈甩上的门扉。总裁愤然离席之后,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重凝滞的静默。“真是的,要是上代还健在的话。”“那是禁语呀。”“我知道,我知道……”面面相觑,董监事们一致地摇头叹息。他们除了是同僚之外,还拥有浩之介学校同学的这一层关系在。“这儿还有禁语的后续,如果真广少爷和枫子小姐的性别对调过来的话,上代想必会做出另一种选择吧。”真是不可思议,这当中竟然没有一个人阴谋策划趁机取代无能的真广,让自己成为西格玛的统帅。或许浩之介生前对他们所灌输的臣下意识,早已将他们彻底洗脑了吧。西格玛公司推崇仓桥家为宗主的一种宗教结社之存在事实,从这样的主从关系形态上亦可一览无遗。“这另一种选择,难道就不能由我们重新来做吗?”那是常董平嵨的声音,专务的视线转移过去。“平嵨君,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当然是西格玛公司的发展,我期望它能够日益繁荣兴盛。”“你所考虑的应该是仓桥家而不是西格玛公司吧。”专务的语调相当尖锐,平嵨超乎必要地接近仓桥枫子一事,他向来都很清楚。其他的董监事们也全都知道,惟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真广一人而已。“那是理所当然的嘛。西格玛公司是仓桥家的公司,是上代所遗留下来的财产。不论是为哪一方作打算,自然而然也得考虑到另一方才行。如果有人硬要说这是不对的,那么我倒想听听看他的理由何在。”平嵨的措辞有礼,但语气中却透露着一股恶意。见到专务词穷而无法回答,副社长插嘴说道。“我相信平嵨君对西格玛公司的用心并无虚假。然而,忠诚心若是用错了方向,有的时候反而会造成伤害啊。平地起风波,这种事情怎能说是为了公司好呢?”“这块平地正在向下沉沦。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事先做好防备的工作而已。”“我们可并不想成为乱臣贼子呀。”“这又是旧时代的语言了。”平嵨的回应混杂着嘲笑与苦笑。副社长的脸上像是涂满了朱砂一般,其他的董监事们则不悦地皱起眉头或是紧抿着嘴唇。空气急遽冷却,并且在冰冷的状态下开始沸腾。察觉到这个状况的另一位专务开口说话,有点勉强地把话题转开。“话说回来,国内的高尔夫球场建设,从今以后恐怕会越来越不顺利呢。就如同过去上代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接下来是西伯利亚的世界了。海参威早已经成为自由港,我们也该飞出狭小的日本,把眼光移向其他大陆才对呀!”“的确如此。如果上代仍然健在的话,这个时候的西伯利亚沿海地区,说不定有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我们西格玛的财产呢。”“西伯利亚?太小家子气了吧。”平嵨再次发出豪语。“这有远比西伯利亚更广阔的土地在等着我们呢。在目前的体制之下,想要得到那些土地是绝不可能的,所以……”“你所说的那些土地是在地球上的哪个地方?该不会是打算买下整个南极大陆吧?”“也许是月球或是火星呢。”“地价虽然便宜,可是该向谁买以及该如何利用都是个问题呀。在月球之上,体重会变为六分之一,难道你打算用这个来做为轻松减肥的宣传标语吗?”董监事们的谈话之中,多了一丝不同于寻常的恶毒气氛。这原本该是要对着仓桥真广发泄的苦闷才对,由于平常总是遭到压抑,因此对着无须忌惮的平嵨所投射出来的情绪力道便大幅地增强了许多。孤立无援的平嵨紧紧闭上双唇,在总裁离开十五分钟之后也跟着走出房间。Ⅲ看着平嵨的报告,枫子沉默了片刻。复杂的思绪各自绽放出不同色彩之光芒在脑海里游走。不久之后,她开口批评了身为长辈之平嵨的意气用事。“要少安毋躁呀。在这个时间点上寻求董监事们的理解与赞同实在太过勉强。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定得慎重行事才行呀。”目前董监事们的心理并不安定。与巨人般的仓桥浩之介比较起来,真广在实力与魄力上确实远为逊色,但还不致于差到昏君的地步,非得发动政变将他放逐不可。从今天的情绪反应来看,他们对真广的失望已经相当深刻,只是仍未达到饱和状态。眼前就算枫子和平嵨策划出一场激进的领导人交替战,结局恐怕是欲速则不达。董监事们会畏畏缩缩地假装中立,还是心生反感地转而拥护真广政权?目前仍无法掌握。多等待一年,真广就会多累积了一年的失误,同时也为董监事们多增添一年份的失望。惟有这样,枫子起事的成功率才能有效提升。当然也不能光是被动地等待,总得进行一些让事态加速之工作。今天的抗议团体虽然不是枫子所策划的,但是却可以拿来利用,这应该是个动摇真广地位的有效道具才对。真广光是管理祖父的遗产就已经精疲力竭,对于未曾发生过前例的事件以及新时代的来临根本不知如何应付。能够应付那些事情的人,没错,惟有枫子而已。不论是西格玛的统帅或是仓桥家的主人,枫子才是最适合继承巨人浩之介的惟一人选。平嵨开口说话。“锅田和广川,或许能在最后关头派上用场。”“哦,那两个人呀。”枫子并没有释出善意的回应,平嵨露出一副戒慎恐惧的模样。“我个人并非偏好使用那种人,但总不能让枫子小姐亲自去清扫下水道吧。”平嵨将那两名男子引荐给枫子,是她回国之后不久的事。长得像相扑力士的大个子叫做锅田诚三,戴着银框眼镜的小个子则是广川迈,平嵨如此地向枫子介绍。其实广川并不是一个体形矮小之人,只不过站在锅田身边,除了小个子还真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他们已经搭档了十年以上,专门为西格玛处理肮脏事。企业所必须采行的肮脏事通常有软、硬等等各种不同的类别之分,而这两人所负责的正是硬类之中最恶毒且最阴暗的部分,也就是在肉体和精神上施行暴力。尽管收取着相当高额的报酬和封口费,但是他们对于仓桥浩之介的敬佩程度也同样那么高,因此从未背叛地一直为西格玛公司效力。浩之介死后,西格玛公司在人格吸引力上确实大为低落,不过双方的生意关系仍然继续维持。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自从上代以来一直负责与他们接洽联系的平嵨。除了打探董监事和其他职员的丑闻,对建设高尔夫球场的反对派人士进行恐吓胁迫,炒作地价等等之外,甚至还有更进一步的反社会行为。他们的手越脏,西格玛的业绩就越成长,仓桥家的财富也更加雄厚。他们两人的存在,就像是西格玛这只巨大黑色魔兽的尾巴一样。尽管承认这份价值,但是对枫子而言,在利用到这两人之前,她打算先试着运用其他的策略。“也许你无法认同,不过我打算借用祖父之名。”“借用上代之名?这是什么意思?”枫子转向满脸疑问的平嵨,对他说明自己的计划。正如她所预料,平嵨完全掩饰不住不认同的表情。“这……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是为了权宜之计必须说出上代的坏话,这实在……”“祖父是个英雄豪杰。这点程度的事情应该不会引起注意才对。对方顶多是一笑置之,不会放在心上的,最重要的是能够比哥哥先拿到地球仪呀。假设地球仪落入了哥哥手中,你认为我祖父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吗?”“是,我知道了。”平嵨恭敬地行礼退下。Ⅳ回到家的多梦,立刻跑到书房找周一郎。周先生一手拿着剪刀,正全心全意地埋首在剪报之中。看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以作为小说题材的报道。“周先生,我有话想跟你说。”“哦,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是不是交了两个男朋友,不知道如何做选择呀?”“你怎么知道?”多梦瞪大眼睛地反问回去之后,周先生随即一脸恐慌的表情看着外甥女,口里则“啊、喂、这”地发出毫无意义的语助词。这一阵子,周先生老是信口开河,倘若多梦真的带了个男朋友回家,他一定会不知所措吧。“别开玩笑了啦,周先生,事情是这样的……”多梦向周先生说明事情经过。她去弦月堂和老妇人交谈过,并且尽可能正确地重视整个过程。起初还轻轻松松聆听着一切的周先生,十分钟之后,态度变得相当严肃。西格玛集团秘书室次长别有用心地前来征才,其中的理由总算真相大白了。他始终认为事情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只是没料到西格玛所要将的军,竟然是一个地球仪。“话又说回来,西格玛为什么想得到那个奇妙的地球仪呢?难不成里面隐藏着什么藏宝图吗?”首先以最通俗的可能性来验证,不过感觉上却像是有点荒谬的想象。其实这件事情本身就相当荒谬。两人走到客厅之中,仔细观察着那个毫无由来不停转动的地球仪。“你想,西格玛的人接下来会怎么做呢?”“这个嘛……”周一郎歪着头,说出了他的臆测。“他们很可能会以征才为借口,再来拜访一次。之后大概就会放弃这种间接的手段而直接把地球仪弄到手吧。若不是以重金收购的话,就是……”“来我们家偷走吗?”“嗯,猜得好,多梦真是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