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宇仿佛现在才发现斗真的存在似的,以严峻的语气问出这句话。她双手抱胸,背靠墙壁,用全面主张自己很不高兴的表情看着斗真,然而斗真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我在问你,你为什么要跟来?」由宇重新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然而斗真既不方便老实回答,又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藉口,只能默默不说话。他表面上完全不把由宇尖锐的视线当回事,内心却是冷汗直流。——掌握到他的所在了。从LAFI三号机的风间说出这句话之后,由宇仿佛整个人都变了。斗真认真地思考,从这句话的内容,可以推知她是在找人。而由宇会拚命想找的人,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还能为什么,就是你……」『这事情跟你无关,你趁早回头吧。』这次风间从LAFI中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模仿由宇的音色,而是以他还是个缺乏感情而冷酷的人时所拥有的声质说话。「怎、怎么会无关。」『我说无关就是无关。而且要是你跑来插手,就会妨碍到我跟这丫头之间的交易。』「风间,没事不要多嘴。」由宇露骨地啧了一声,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风间也一样保持沉默。——交易?听起来总觉得十分不妥。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这次不可以再跟丢了。不会有第三次,不会再有下次了,所以绝对不能放手。斗真在心中下定决心,朝由宇看了一眼。尽管由宇始终以严峻的视线回瞪,但斗真已经不为所动。对于自己要怎么行动,斗真已经下定决心,而他也将贯彻到底。由宇生气的表情看在他眼里,反而有点像是在哭泣,让他的决心变得更是难以动摇。——我们一起走吧。就在沉默之中,电梯抵达了一楼,门也打了开来,通往一条安静无声的通道。通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可是相信再过不久,ADEM的人就会大举涌进。通讯已经恢复正常的现在,想来八代应该早就完成通报了。连斗真都猜得到的事情,由宇不可能没有想到。但由宇却无意从打开的电梯走出去,只是一直盯着昏暗的走廊远端,紧紧咬着嘴唇。「你怎么了?电梯到了喔。」「我、我知道。」没想到她回话的语气大显动摇。「你怎么了?」斗真按住电梯将要关上的门,牵着由宇的手将她往外拉。看她刚刚那种模样,斗真本来还以为她会抗拒,没想到……「啊……」她只发出这小小的一声,就脚步踉呛地乖乖让斗真拉着走。只是她的眼睛紧紧闭着,简直就跟小孩子害怕地走在鬼屋里一模一样。牵着她的手固然让斗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觉得闭着眼睛走路太危险,所以他还是牵着由宇走在通道上。尽管由宇可能不需要依赖视觉,但斗真还是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啊啊……原来如此。」他知道由宇在犹豫什么了,他总算懂了。两人就这样从后门来到外面,由宇还闭着眼睛。大概是这条路没有多少人在走吧,眼前没有看到车子或人影。斗真就这样一路把由宇拉到道路中央。「由宇。」「做、做什么?」由宇回答得像是在生气,而这看在斗真眼里更觉莞尔。「睁开眼睛。」「为、为什么?只不过是少了视觉,对我根本不造成影响。」「别说这种话了,拿出勇气来。」「我、我只是……」由宇的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住。昏暗的影子被划开,光线照在由宇的脸上。由宇惊讶地朝着光线照来的方向伸出手。「……啊。」「这是朝阳,由宇。」「……朝阳。」「睁开眼睛。」斗真再往前踏出一步。将由宇的身体,带到朝阳洒落的地面上。「啊……好暖和。」「来,睁开眼睛。」由宇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似的,战战兢兢地睁了开来。朝阳柔和地笼罩着她那有如黑曜石般清澈的黑色眼眸。耀眼的阳光让由宇一瞬间眯起了眼睛。接着说了一句话:「……好耀眼。」重新看到十年不见的朝阳,让她流下了泪水。「我要跟祸神之血对抗,所以我必须了解它。」斗真的理由被由宇用诡辩两字当场驳回。「这不构成你必须跟我同行的理由。」「为什么?」「你这种老爱往危险钻的坏习惯,就不能改一改吗?」「我才没有往危险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只要我还是我,这些问题就永远不会从我周遭消失。无论如何,我都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任人摆布了,我要凭自己的意志去对抗。」「为了保护我喜欢的人」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而且由宇,如果我一直维持原状,在我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就会被老爸杀了。所以我也非得去对抗不可。」「你要怎么对抗?」「……呃。」「所以我才说你笨。」「那由宇你自己呢?不要光会说我,由宇你自己还不是很乱来?每次都那么胡来,这次竟然还拿鸣神尊跟我打。」听着两人的争论,风间只有一句评语:『跟小孩吵架没两样。』结果让自己陷入外框差点被拗弯的危机。两人还想继续争论,但这次却又有另一个声音跑来打岔:「可以打扰一下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八代,一如往常地带着笑嘻嘻的表情,慢慢走近两人身边。「你想拦我?」看到由宇摆出备战架势,八代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可以请你等一下吗?我要找的是斗真。」「找我?」「没错,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是。」斗真猜到了八代要说的是什么,答话的语气中看得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看样子你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不过我还是得说一下。斗真,你曾经出手造成数名LC部队的队员死亡或身受轻重伤,这你还记得吗?」「……记得。」「也许你会觉得有点意外,不过你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法律制裁,也就是说会采取所谓的超法规处置。只是你的行动将会受到限制,这种限制非常严格,而且搞不好还不只是这样。」「这是什么意思?」「这个嘛,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从状况来考虑,我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因为你是受到了强力的催眠术操纵。如果我们把事情简化到极点,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光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高层,却也是不争的事实。那些位阶比我高的人,多半会把你视为一种危险吧,甚至有可能会强制以近乎监禁的待遇将你软禁。虽然这样会跟真目家的大小姐起冲突,但也是无可奈何。而站在我的立场,是必须要逮捕你的。」斗真无话可说,这时八代却将自己的脸往前送。「你还在等什么?」「啥?」斗真目瞪口呆,搞不懂八代的真意。「鸣神尊的继承者认真起来,我八代这种凡人自然不是对手。我是打算把头上被打出来的包秀给他们看,而且连台词都想好了。」「这个,可是……」「你要用力,但是不要让我会痛喔。」「这太难了啦。」「别这么说嘛,来,快点……」八代还没把话说完,就被从旁挥出的一拳打得晕了过去。由宇显得很疲惫地叹了口气,把目光从斗真身上撇开,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这样一来,你也成了通缉犯了。」「……嗯。」由宇看着朝阳。她在朝阳照耀之下的脸庞,让斗真觉得好美好美。这名少女很坚强,但同时又非常脆弱。那么就由自己来保护她脆弱的部分吧,无论何时何地,都由自己来保护。那是一种近乎誓言的决心,是一种发自斗真心底,绝对不加以违背、神圣而纯粹的意志。「我们一起走吧。」「……这是因为情势所迫。」「理由根本不重要。」斗真紧紧握住了由宇的手。由宇显得有些害怕似的微微发抖,但也只维持了一瞬间。斗真朝着朝阳的方向,拉起由宇的手。「我们一起走吧。」由宇任凭斗真牵着自己的手,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就这样跑向五月里万里无云的晴空。第四卷 终曲终曲事件已经解决。至少跟《希望》市有关的问题,都已经做好了最基本的处理。然而麻耶却显得两眼无神,彷佛失了心似的。看起来并不像是处理完事件而累瘫,而是根本就心不在焉。「麻耶小姐。」就连怜出声叫她,麻耶仍然保持沉默。并不是不回应,而是根本没听进去。然而一听到无线电的呼叫声,却又立刻紧张得全身一颤,缩起了肩膀。斗真跟由宇去对付变异体,八代的身影也从室内消失。从那个时候她就有了预感。「是。」怜拿起无线电对讲机回答。持续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怜将对讲机递向麻耶。「是斗真先生。」想来在这个时候,麻耶多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斗真……不,哥哥。」『谢谢你,麻耶。谢谢你打开闸门让我们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斗真的声音让她觉得如此令人怀念。『……麻耶,对不起,我……』「我知道的,我知道哥哥心里的打算。」『对不起,这次也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让你这么担心,真的很对不起。我这个做哥哥的根本都没照顾到你,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所以,我要跟祸神之血对抗,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得把峰岛勇次郎找出来。』「……是。」麻耶紧紧握住对讲机,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我等着……我会等到哥哥回来的那一天。」『……』「我会准备好喝的红茶,等到哥哥回来为止。」眼中所见的光景都变得模糊,几行热热的液体从脸颊上流过。『麻耶,之前我一直没跟你说。一年半前的那个时候,其实我……其实我差点就把你……』发现斗真想说的是什么话,麻耶赶忙打断他的话头。溢出眼眶的泪珠在地上溅开。「我……这么多年来都是哥哥一直在保护我。过去一直是这样,以后也是一样。」『……麻耶。』「请哥哥小心,还有也请这么告诉由宇……你、你们慢走。」『嗯,谢谢你,我一定会回来。我答应你,这个约定我一定会遵守。』「是,我相信。」『麻耶,那我走了。』通讯就此切断。「呜……呜呜呜。」一直压抑的情绪就像溃堤的水一样不断涌出。麻耶两脚一软,整个人攀在桌旁坐倒在地。「哥哥,哥哥……哥哥。」怜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找不到半句话可以安慰她。「……麻耶小姐。」只有不清楚情形的可丽儿,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歪着头思索。等到麻耶等人从实验室来到大厅,大厅内已经到处都是ADEM的人。相信不用多久,就会有人为了侦讯而跑来找麻耶了。「好了,没时间哭哭啼啼了。怜,接下来的部分才真的累人。从KIBOU大楼的修复到事件的事后处理,看样子要做的事情可是堆得跟山一样高呢。」怜点头称是。麻耶虚张声势的模样看了固然令人心痛,但现在也只能等待时间解决了。「而且……」麻耶把手放到可丽儿的头上。「还得让这孩子恢复正常才行。虽然【天堂之门】已经被破坏了,但是希望应该还是有的。」麻耶看着可丽儿的眼神,就像慈母一样慈祥。看到她的这种表情,怜也梢微放下了心。有要保护的对象,可以让人变得坚强,并成为麻耶的心灵支柱。「好了,今天是十周年庆的最终日,我们一起玩个痛快吧!」活力旺盛的麻耶背后,传出了一阵阴沉的话声。「这可不行,真目的女儿。」手执长刀的真目蛟就站在那儿。这个风貌颇为异样的中年男子,让麻耶显得十分困惑。他的脸看起来有点眼熟。他身上到处附着了一种有金属光泽的物质。不,并不是附在身上,而是已经跟皮肤同化。看在麻耶眼里,总觉得他是受到这种物质的侵蚀。而这些金属材质所覆盖的范围也确实在逐渐扩大。接着就仿佛要证明这点似的……「嘎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蜷曲身体,吐出喊声。金属部分慢慢后退,看似慢慢恢复人体原有的模样,但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地金属部分又开始继续侵蚀。「不要太嚣张了,老朽还没死呢。老朽没这么容易就死,没这么容易就认输啊!」他拿刀摆出架势,看着麻耶。眼神中已经失去神智,有的只是怨念与疯狂。怜立刻拦在麻耶与这名男子之间,保护自己的主人。忽然间,这对疯狂的目光却从麻耶与怜的身上栘开,甚至没有再看麻耶一眼。他的视线往旁栘开,转到站在那儿的一名幼童身上。「可丽儿,你是可丽儿吗……」他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摆出架势的刀无力地垂下。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态转折,让麻耶等人十分困惑,然而比起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这样的惊讶根本不值一提。「没错,她就是你的女儿可丽儿啊。」这名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背后的男性,就是真目不坐。「不、不坐……」「好久不见啦,蛟,算来有十二年了吧。这可是感动的兄弟重逢啊,脖子都被砍断了,真亏你还能活着啊。」空气当场冻结。一切事物都受到不坐所散发出来的存在感支配,不管是什么人,在他面前都将被这股气势压倒。「是……蛟叔父?」依稀留在麻耶记忆之中的面孔,跟眼前这名男子的面孔是一致的。尽管全身被金属光泽的材质侵蚀,但他确实是真目蛟没错。「没错,这家伙就是真目蛟。多半是被峰岛勇次郎当成实验用的玩具了吧,没出息。」「这、这么说来……」这次麻耶的目光转到了可丽儿身上。「可丽儿是蛟叔父的女儿……吗?」「她则是被我用【天堂之门】胡搞了一通,她的大脑有够适合拿来做这些实验的。结果父女俩都成了遗产实验的白老鼠啊。」「这…这太过分了。」不坐出现之后,就一直以觉得十分好笑似的表情看着众人,但当他的视线转到可丽儿身上,就发出了一句无情的命令:「可丽儿,去杀了那伛糟老头子。」「是。」可丽儿毫不犹豫地走向蛟。蛟以笑中带泪的表情,看着来杀死父亲的女儿。「是我。你不认得我吗?那也怪不得你。你才刚出世,我就去暗杀峰岛勇次郎,结果为他所败。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可丽儿听着蛟说话,脸上的表情显得很不可思议。长刀从蛟的手中滑落,发出声响掉在地上。「我根本不知道你竟然成了【天堂之门】的牺牲品。我不会要你原谅我,只是我真的很想救你。要是我能救你,我根本就不想去对真目家报什么仇。我就只是,就只是想要救你……」蛟紧紧抱住可丽儿痛哭。可丽儿歪着头,表示自己不懂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