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留下的意识碎片,形成了憾恨的情绪。——还是比不上吗?比不上什么?最深层的本能发出的这个疑问还没有得到回答,所有的意识已然被黑暗吞没。「峰岛由宇、木梨的变异体、密诺娃,一个人都没抓到吗?」「惭愧。」在ADEM本部的一个房间内,八代老实地向伊达低头谢罪。八代从《希望》的地下空洞一路直接赶来报告,身上皱巴巴的西装让人看了都觉得心疼。「你说那丫头是在密诺娃那帮人离开的同时消失的?」「是。」「这也难为你了,有谁能想到飞龙会在那个地下空洞出现呢?」轻小说,动漫小说'「您这么说真是太体恤部属了。不过我们有监视地下空洞的出入口,也就是直线特快号行经的两条隐藏通道。她不可能是从那儿逃走,而且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逃跑。」「有两条?所以隐藏通道不是只有她走过的那条?」「是,有两条。土拨鼠公主进去的隧道,跟密诺娃的人走的隧道,正好处于相反位置。」说完八代就摊开了一张图.在一张以奖励都市《希望》为中心的两万分之一比例尺地图上,叠上直线特快号的路线图,接着再把一张画了两条红线的透明胶片盖在最上面。不仅如此,萤幕上还以3D图像显示出KIBOU大楼的地下空洞,与直线特快号路线的位置关系。在图上可以看出直线特快号的路线以《希望》为中心绕了个大圈,而在这个大圈之中,可以看到红线笔直贯穿整个《希望》。八代转动着《希望》地下的立体模型进行解说:x「真目家为了打造那个地下空洞,强行让原先笔直通过的直线特快号隧道绕了一大圈。隐藏通道就是当时的工程所留下来的,推测真目家在进行工程时,有利用这两条隐藏通道来搬运各种资材。」_「原来是真目家为了隐蔽【天堂之门】的存在而留下的痕迹啊?不管怎么说,那丫头都无路可逃,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个。」「可是……这个答案……」八代推知伊达想说的话,表情变得有些苦涩。「是真目麻耶把她藏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可能性吗?」「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现在真目家的人里面,处境最艰难的就是真目麻耶。而要想扭转这种局势,也确实是非得拿到强到几乎犯规的王牌不可……」伊达往后靠坐得让椅子发出声音,沉思了一会儿。「换个角度来想,其实对我们反而有好处啊……」然后说出了这句让八代吓一跳的话。「有好处?」「现在ADEM要处理的问题堆积如山。放峰岛由宇在外面确实很危险,不过真目麻耶多半也知道这个危险性,暂时把那丫头交给她也不错。这样我们就可以先专心解决眼前的问题。」大概是想法已经慢慢整理出来,迷惘也从伊达的表情中慢慢消失。「眼前的问题,也就是密诺娃吧?」「不,他们已经不能算是密诺娃的人了。」「咦?这话怎么说?」「密诺娃方面的情势也有了改变。」「有了改变?」对,看样子在上次弧石岛的事件里,他们内部发生了问题,只是我还没查到究竟是什么问题。现在密诺娃整个组织的方针,似乎对进入日本这回事是暂时持保留态度。」「问题?啊,不对,更重要的是照您这么说来,昨天那几个家伙不是密诺娃的人了?」「以前应该是吧,听说是违逆了组织的意向而叛离。」听到叛离这两字,八代真的觉得耳边好像听到了有几扇门被关了起来的声音。原本这次他是想要透过政治性的交易,要求密诺娃撒手;可是既然这几个人都已经脱离,那么这种手段也就不再管用了。「所以这群家伙虽然少了靠山,却变得更棘手了是吧。」八代很刻意地做了个觉得受不了似的手势。「到底是什么遗产,会让这群密诺娃,不,应该说曾经是密诺娃成员的人这么想弄到手,甚至不惜脱离组织?」「不知道遗产的内容,说这些都还太早就是了……八代。」伊达郑重地叫了八代的姓,但接下来所说的内容,却跟八代正在思考的【天堂之门】与密诺娃都没有关连。「NCT内死者二十六名、直线特快号设施周边殉职的警察五名、一般职员十七名。列车意外让七百名民众险些死于非命,推测沦为捕食活动牺牲者的残杀尸体共有八名。」从伊达的口中说出来的,是木梨变异而成的异形所造成的正确死者人数,这些牺牲完全是出于ADEM管理上的疏失而造成的。除了NCT内的惨案之外,其他的死伤都已经被媒体大肆报导,成了无可推诿的事实。伊达疲惫地紧紧闭上眼睛说:「真目家的家庭问题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峰岛跟真目之间的恩怨我们也是早就知道,像密诺娃那样的组织也是随时都可能会冒出来,可是事情发生的时间却未免太集中了。」「确实是这样没错啦……请问一下,伊达先生您想说的是?」「这会是偶然吗?」「咦?您说偶然……意思是说?」——是指木梨那件事会不会全都是她暗中策划的?但是又不能把这句话说出来。八代对默默看着自己的伊达,只能伤脑筋地搔搔后脑杓。峰岛由宇在这一个月内所发生的两起EM犯罪案件中,尽管不是非常合作,但仍然对事件的解决尽了很大的力。但她却始终有些超脱一般概念,所以八代会避免明确地说出答案。「您要是把这种话说出来,岸田先生可又要气得冒青筋了。」八代朝伊达轻轻耸了耸肩膀。「你是这么想的吗?」伊达则只回了这句话。对伊达的模样觉得不对劲的八代开始觉得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答错了什么。然而伊达并没有再深入提及这个问题,所以他想问也没办法。「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只能一一解决了。」「问题真的是堆积如山啊。」只要发生事件,矛头每次都是指向ADEM的负责人伊达。然而伊达这时才忽然放缓了表情,把手放到八代的肩膀上说:「天都要亮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你这模样可狼狈了,别忘了换一套衣服。」「伊达先生也是啊,胡子该刮一下了,等一下一定要去很多地方低头赔罪吧?而且搞不好澴会被电视媒体的摄影机拍到呢。」耀眼的朝阳射进了苦笑的伊达与八代之间,八代用手指拨开百叶窗小声说:「看来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不知道土拨鼠公主殿下现在有没有在看着这朝阳呢。」伊达还是没有说话。看到伊达的侧脸,八代的心中也是一片愁云惨雾,觉得就算朝阳升起,漫长的夜晚也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才会天亮。片刻未眠的麻耶一心二意地忍耐,静静等着时间过去。数个小时前,怜抱着自己从那个地下空洞回到这个房间后,麻耶紧绷的情绪顿时松懈下来,整个人倒在沙发上。怜体贴地把震惊得说不出话的自己带到床上,但是怎么睡也睡不着,甚至不敢闭上眼睛或是思考。因为一旦睡着,就一定会浮现出哥哥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一旦闭上眼睛,那残酷的光景就会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眼前:只要稍稍想到这些事情,整个人就好像会被心中开出来的一个大洞吸进去,掉进无底的深渊之中。原本这段时间应该是极为宝贵的,就算不拿来思考对策,也应该要好好休息。然而麻耶却两者都做不到,只能任凭自己停止思考,冻结感情,缩在床上不能动弹。一旦在内心深处寻觅,就会找到一股深邃得让自己忍不住发出惨叫的黑暗。不可以去看,绝对不可以被那股黑暗吞噬。也不知道是过了几个小时,还是连五分钟都不到。麻耶飘荡在黑暗的寂静之中,连时间的感觉都已经失去。而打破这种状态的,是一阵柔和的敲门声。「您有歇会儿了吗?」怜一如往常地穿着黑衣走进房间。可以不经同意就走进麻耶寝室的人,就只有她的贴身侍卫怜一个。「我来帮您拉开窗帘吧。」当怜走近窗边拉开窗帘,耀眼的朝阳立刻射穿了麻耶的眼睛。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经亮了。看到明亮的天空,就觉得昨晚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麻耶就这样怔怔地望着窗外明亮而耀眼的世界。那一切应该只是幻影吧?她很想这么告诉自己。「我去冲个澡。」麻耶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立刻转过身来背对窗户。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吧。被怜看到是无所谓,但是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尤其是不能被那丫头看到。麻耶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冲在身上。热水冲在头发跟身体上,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随着热气升起。不管怎么用力洗,就是洗不掉附着在身上的死亡气味。一年多以前,唯一一次去探望哥哥时所看到的模样,在脑中一闪而过。哥哥在牢笼里抱着膝盖,以空洞的眼神看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他的那种模样让麻耶看不下去,当场跑了出去。斗真的模样让她觉得非常可怜。一想到哥哥是为了让自己这个妹妹有时间逃走而拔出鸣神尊,结果却变成这副德性,就让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哥哥。所以麻耶才会一直认为自己有义务保护哥哥。然而这却是天大的误会,也是天大的自以为是。不知道斗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待自己的这种自以为是?在他善良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多么难受的心情?什么都不懂的人是自己,受人保护的也是自己。——两年……父亲说过会在两年以内。——什么两年以内?——说哥哥会在两年内,找到适合用来接受杀戮冲动的藉口。看来是让父亲给说中了。——对啊。麻耶想起了两个礼拜前的一个夜晚,两人一起在一年半前发生惨案的宅邸度过的一夜。斗真跟自己还有胜司不一样。他并不是想要,才拥有现在的地位,也就是鸣神尊继承者的身分;纯粹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妹妹而拿起武器的结果。但是自己对哥哥说出来的话,又是多么残酷?,「……哥哥。」叫出这两个字的瞬间,一滴眼泪滑落在地板上,很快又有几滴眼泪流过脸颊。一定要忍耐,不可以哭。这几年来在自己周遭,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尽管不是直接下手,自己所夺走的人命也已经不计其数。以一张哭肿的脸去仿真目麻耶该做的事情,根本是天理难容。然而眼泪却始终流个不停,就算捣住嘴巴,还是会发出呜咽声,两腿膝盖一软,整个人慢慢往下滑,软倒在大理石地板上。内心深处出现了裂痕,一个人形的红色影子从裂痕后面现身。麻耶拚命想要挥开这个红色的人影,努力想要封闭内心的裂痕。但知道这是白费工夫之后,就开始想要逃离人影,却又马上知道这也是徒劳无功,只好在心中闭上眼睛。然而就连这堵内心的墙壁,也被红色的人影轻而易举地撕裂。撕裂墙壁的,是人影拿在手上的小刀。房子的门在眼前被一刀两断,从中出现的则是一个浑身染满鲜血的身体。不管是头发还是身体,都沾满了他人溅出来的血,只有两只凶光暴现的眼睛显得异样地白。麻耶终于认命,将目光转向眼前红色的影子,接着就想起过去自己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放弃抵抗——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先前一直暧昧不清的记忆,全都在麻耶心中连成一线,鲜明地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这个人形的形体以斗真的脸孔对着麻耶微笑。将他手上疯狂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麻耶。怜虽然表面上一边整理一些联络事项与文件,一边为麻耶泡茶,但心思却只想着待在浴室里的麻耶。斗真的心中确实存在着另一个人,存在着众人称之为祸神之血的杀戮者人格。麻耶有办法承受这个事实吗?怜原本不希望她想起这件事,所以才不希望麻耶跟斗真扯上关系,也不希望斗真跟遗产扯上关系。怜一直认为要是夜路走多了,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情。而这个担忧竞以最糟的形式——让麻耶亲眼看到了斗真身为杀戮者的一面实现。躺在床上的麻耶显得前所未见的憔悴,让强行拉开窗帘的怜对这些琐事都失去自信,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麻耶差点被父亲杀死,兄长又设法排除她,就连唯一心灵寄托所在的斗真,也不是真正站在她这一边。知道这件事的麻耶,真的有办法重新站起来吗?麻耶绝对不脆弱。相信只要花时间,她一定能够正视这个事实:然而现在的她却没时间慢慢调整情绪了。那么她应该乖乖举起白旗,听不坐的话吗?怜对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摇了摇头。要是麻耶能在不坐的身边得到幸福,怜早就卸下了贴身侍卫的职位。想到几天前跑来袭击麻耶的那名叫做可丽儿的少女,怜不禁咬了咬嘴唇。没能从不坐派来的刺客手下保护麻耶,让怜觉得自己是那么没用,那么没出息。始终没有等到麻耶准备从浴室出来的声息。——好痛。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将麻耶从记忆深渊中拉回来的,是一阵疼痛的感觉。摸索自己的感觉,想找出是哪里痛,才发现是洗发精的泡泡进了眼睛造成的疼痛,于是麻耶站起身来,用水冲洗身体。为什么会痛?是因为洗发精碰到眼睛吗?该怎么做才好?!洗掉就好了。不管多么心痛,人还是可以因为这种小事而觉得疼痛,而且为了逃避这种疼痛而活动身体,让麻耶觉得既可悲又可笑。流眼泪是因为眼睛痛?还是因为悲伤?好想别开头去,不去看这痛苦的记忆,最好干脆失去记忆算了。就这样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干脆乖乖听父亲的话算了。正当麻耶开始受到这种诱惑的时候,脑中忽然响起的却是斗真的说话声。——不是的,麻耶。我不能把我的另一个人格当成藉口,那……就是我,就是有着祸神血统,叫做坂上斗真的人。这是斗真在那块孤单伫立在一片白雪之中的石碑前面,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话。麻耶到了现在,才打从心底了解哥哥为什么会再次拿起鸣神尊。清澈的水面下潜藏着可怕的怪物。但如果那个怪物就是扰动的水面所照出的自己,那么不管多么震惊、慌张地想逃走……结果仍是不管怎么逃,怎么移开目光都没有用。人没有办法逃开自己。斗真是下定决心要去对抗。下定决心宁可跟另一个自己对抗,也要好好去过自己的人生。麻耶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跟父亲对抗的心理准备,然而事实却是一想到往后要与父亲为敌,就怕得心生退缩之意。然而如果只是任由时势摆弄,只会哭泣以对,那么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多半会失去一切,连哭都哭不出来。在哭泣的自己并不可悲。至少在还有东西值得自己流泪的时候,自己并不可悲。比起非得和心中的疯狂对抗不可的哥哥,自己的恐惧又算得上什么呢?化恐怖为憎恨,化不安为愤怒,再将这两者当成勇气来奋斗,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这点麻耶很清楚。然而唯有当下,麻耶毅然决定犯下这种愚蠢的行为,以激励自己挺身对抗。斗真跟《希望》还落在敌人的手中,战斗才刚要开始。「怜。」被叫到名字,让怜赶忙绷紧表情。冲完了澡,换好衣服的麻耶,已经回到房间里来了。除了脸上微微看得出哭过的痕迹,至少表面上已经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了。「那丫头呢?」「已经带到客房去了。她很听话地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是吗?真不简单,所谓神经粗就是这么回事吧。昨天的尸体验完了吗?」「报告书已经完成了。」「那个怪物还是下落不明吗?」「是。」「……斗真他,不,密诺娃的下落呢?」「还在搜查。」麻耶装得若无其事,怜也配合她以干练的节奏展开一问一答,但看到麻耶说出斗真的名字时终究稍有犹豫,怜不禁捏了把冷汗。等了好一会儿,麻耶却还是没有说话,于是怜将先前准备好的红茶端到麻耶眼前。将茶杯拿到嘴边,啜了一口茶之后,麻耶才终于以下定决心的神情看着怜说:「这件事……怜早就知道了吗?」对此怜也终究没能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这样啊,难怪每次我一跟斗真扯上关系,怜就会一脸不悦。」「不,这是因为……」看到怜罕见地吞吞吐吐,麻耶微微一笑。「没关系的,这都是为我好,不是吗?我很感谢。」随着道谢的话语一起送上的微笑,看起来就像风中摇曳的花朵一样无助。这种客气的模样一点都不像麻耶的作风,让怜变得非常不安,担心她的心是不是已经屈服了。麻耶若有所思地将视线从怜身上转往窗外。这里是KIBOU大楼内的真目家专用楼层。从这个接近顶楼的地方往下看,可以将整个《希望》市尽收眼底。像今天这种晴朗的日子,视野更是可以从眼下这些排列得像玩具似的街景,一路延伸到远方的山峰与海岸线。「这栋大楼在六年前完工。父亲说这是要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还说这样一来,全球最高的大楼就属于麻耶了。」这件事怜也知道。巨大的KIBOU大楼位于这个美轮美奂的城市正中央。这栋美丽且壮观的大楼,是父亲不坐为了赶上麻耶十岁的生日而叫人建造的,同时也是他交给麻耶的第一个大工作。从原本绝不轻易公开露面的麻耶,会接受一般周刊杂志的采访这点,也可以看出她想要把《希望》创设十周年庆办得风风光光的企图心。然而昨晚发生的那件事,那些位于自己现在所站的地面,往下八百公尺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沙上楼阁。麻耶把手放在玻璃上俯瞰着窗下,从旁看着她侧脸的怜,心想再也没有哪句话更适合用来形容这个城市了。过去麻耶以为自己一手创建的事业,就跟这整座城市一样,全都是一开始就已经由父亲完成的,真相只存在于父亲的手中。不坐早就预先埋好了机关,只要他改变心意,转眼间就能够让这一切化无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