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看了,不过挺好看的。」配合望一起拼命提振士气的,是翔的好友中村亮太。这个有点早熟的少年应该是想帮望的忙吧!亮太方才也哭丧着脸,可见他现在时在强颜欢笑。孩子们总算朝着餐厅再次迈开步伐。望跟在他们身后,轻轻地抱住亮太的肩膀,轻声说道:「谢谢你的帮忙。」亮太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容。「我先去开电视!」说着,边抢先跑走了。「亮太真是个好孩子。」多亏亮太平时都和翔一起行动,让望少操了不少心。与不怕生的亮太结为好友,不会说话的翔才能融入班级之中。翔也点头附和望接着突然停下脚步。望走了两、三步以后,才发现翔没跟上;回头一看,翔低下头,扑簌簌地掉着眼泪。「怎么了?」望连忙转向翔,翔则用力地低下头。自从翔变哑了以后,他们俩便学会以动作沟通;用力低头代表「对不起」。「唉呀,干嘛这么说?」望不明白翔为何道歉,然而翔的回应却是又一次的「对不起」。「为什么?你又没做错什么。」翔低着头,依旧扑簌簌睇掉泪。望不明白翔为何哭泣,也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对不起是何含意;假如他说得出话来,就能懂了。「别哭了。」要是妈妈在,一定能懂的。要是妈妈在,翔根本不会掉如此难懂的眼泪。望只知道翔不是和其他孩子一样,纯粹因无法回家而难过得掉泪。因为「他也会哭啊?」突然传来的这道声音,让望神情一紧。抬起头来一看,圭介正站在通道的另一端;望将翔推倒身后护住他。「反正你们就算回不了家也不觉得寂寞,监护人是外人嘛!」望自己也有过这种念头,因此一时之间无法反驳。望与翔的「想回家」与其他人的不同。大家最强烈的希望,都是「和家人见面」;望和翔则不同,最强烈的希望只是从这个不自在的环境解脱,想见家人的动机相当微弱。因为他们不明白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人究竟算不算自己的家人。因为膝下无子而领养父母双亡的望与翔的,是他们的阿姨与姨丈。阿姨与姨丈虽然是善良的人,但过了四年,望仍不明白他们可有成为一家人。彼此都无法踏进对方的领域,是因为对方退缩,或是自己退缩?望至今仍不禁怀疑阿姨与姨丈只是基于义务感而收养他们姐弟俩,而她的怀疑是有理由的。因此,翔也绝对不是因为想念阿姨他们才哭的。即使如此,哭泣的翔仍没有接受嘲弄的道理。即使圭介的精神已紧绷到须得工国际别人才甘心的地步,现在的望等人也没那等余力去体谅他。因为「不是你忍气吞声就能解决任何事」。无论望如何忍让,她与圭介的关系从未因此而获得改善过。反正无法弭平争端,忍让只是徒劳无功。「要你管!」望笔直地瞪着圭介说道。果不其然,圭介的目光立刻变得凌厉起来。「我们要不要哭是我们的自由,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想回家的心情也和大家一样啊!」「你以为你和我们一样?」圭介嗤之以鼻,望不等他攻击,自己先说了出来:「我们是孤儿,可有造成你任何麻烦?」圭介没想到她会自揭身世,一脸错愕。翔从背后拉了拉望的衣摆,望虽明白翔是在制止自己,却仍无视于他。这些话她早就想说了。不必咬着嘴唇忍住话语的感觉真好。「或许你很讨厌身为孤儿的我们;告诉你,我也讨厌你,而且远比你讨厌我们的程度更加讨厌。」一瞬间,血液全往圭介的脸上集中;他那瞪大的眼睛吊得老高。「吵死了,闭嘴!」我才不闭嘴,我已经忍耐得够久了。「你一直用那种态度对待我们,难道还以为我不会讨厌你?自己讨厌别人在先,反过来被讨厌了还要生气,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是你以为我不会跟你计较?你的行为可不是因为小我三岁就能原谅的!」「闭嘴!」圭介突然逼近,揪住望的衣襟。翔立刻挺身冲撞圭介,但圭介纹风不动。他要打我?一时间,望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但她并未别开视线,瞪了回去。没想到圭介却缓缓地说道:「昨天我就想说了,你很臭!」望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待她回过神来,只见翔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似乎是扑向圭介而被推开所致。圭介正转身准备离去。翔一跃而起,又要冲向圭介,望及时抱住了他。「我没事。」翔欲挣脱,望却仅仅抱住他,知道他冷静下来为止。待翔平静之后,望婉言劝道:「你先去餐厅。」翔摇头,望又说道:「对不起,我现在笑不出来,不想喝大家碰面。可是我们两个都没去,亮太会担心的,所以,你去。」拜托望勉强挤出声音,如此喃喃说道。翔虽然担心,也只得到餐厅去。不知自己在原地呆立了多久?望觉得似乎过了好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应该不久吧!一道奔跑的脚步声传来,夏木的身影随之出现于转角。「哦!森生姐,遇见你正好。」夏木将手中的纸袋递给抬头仰望自己的望。望打开封口一看得救了。望如此想道,里头是知名品牌的生理用品,而且是夜用型的。「这是怎么来的?」「第三次救援的时候,我们想大概是没办法了,所以改变方针,请他们空投必要用品下来。只是空投体积小的东西,应该来得及接。」里头应该也有内衣裤。说完,夏木又慌慌张张地补上一句:「是女性队员替你准备的。」「谢谢,有了这个就方便许多了。」望想笑,但似乎没能成功地露出笑容;只见夏木一脸讶异地问道:「怎么啦?干嘛做出那种怪表情?」会以怪表情来形容,正是夏木的本色。望已经知道他并无恶意。「嗯」望还来不及思考,话便已经冲口而出。「我身上很臭吗?」「啊?」夏木完全愣住,不久后,表情变得越来越阴沉。「他又对你说了什么?」夏木已经不问事谁说的了。混小子!夏木忿忿地说道,立即迈开脚步;望情急之下连忙攀住他的手臂。她把自己当成铅垂,牵制夏木的行动。「对不起。我没事!别把事情闹大!」夏木顶着怒气腾腾的脸转向望。「你又来了」他突然斥责起望来。「对不起和我没事时多余的!只要说你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行了!不用勉强自己没事!不过我的确是太冲动了,阻止我倒是对的。」夏木对于自己的鲁莽似乎也颇为惭愧,最后又补了一句。「他说你臭?胡说八道。」夏木啐道,突然把脸凑向望的颈子。望吃了一惊,缩起肩膀,却使的夏木的脸碰上自己的脖子;她连忙垂下肩膀。夏木八成没想太多,所以望也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僵在原地。她觉得自己似乎僵硬了好一阵子,夏木的脸才离开颈边;不过实际上应该并不久。「根本问不出来啦!」说着,夏木抬起脸来。「在潜艇里,已经不是空气流不流通、发不发臭的问题了。就是再怎么换气,潜艇里的油味、烟味和十天没洗澡的男人臭味已经渗透到空气里了。你们打电话时会到瞭望台上,应该也感觉得出来吧?潜艇里的空气和外头比起来有多么污浊。在这种空气里还能闻得出臭不臭?根本是胡说八道。再说,你每天都有洗澡吧?」望虽被夏木滔滔不绝的其实所慑,仍然再问了一句:「真的闻不出来?」「要我再多闻几次吗?」听夏木那不悦的语气,似乎是不满望怀疑他。望连忙摇头。「告诉你,我们航海结束回到岸上以后,可是连计程车都拒载的,因为司机说我们的臭味会附在车子里清不掉。你受过这种待遇吗?少瞧不起潜艇的恶臭啦!」听了夏木这不知是威胁还是自夸的一番话,望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的眼角多了些泪光,仿佛笑出了眼泪一般。望回到房间,打开背包,里头是打算带走的秽物。虽然她包了两层塑胶袋,但现在既然无法回去,她也不愿把这种东西长时间放在行李之中。就算不顾虑卫生问题,这个背包毕竟是向翔借来的。这一阵子应该还会再积一些。不过,现在又了生理用品,情况将改善许多。现在立刻就用吧!望打开纸袋,里头除了生理用品以外,还有五件新内裤;而最底下则放了张折起的纸条。望打开一看加油!纸条上是以可爱的圆滚字迹写成的一行文,应该是出自代为准备生理用品的女性之手。虽然极为微小,却是理所当然的善意。写下这行字的人,可知道她这微小的善意给了望多大的鼓励吗?虽然难为情,却不可耻。望没有受任何人毁谤的道理。被人嘲笑,可耻的不是自己,是出言嘲笑的人。素未谋面的女性写下的两字激励,增强了望不向恶意屈服的勇气。而更让王感激的,便是让望得以收到这张纸条的人。每当望退缩之时便焦躁地斥责她的夏木声音虽然可怕,却相当温暖。夏木与冬原抱着纸箱走向餐厅时,茂久已在厨房里干活儿了。「你怎么来了?」夏木满心以为他还和圭介等人一起窝在房间里。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而茂久则是一脸无趣地说道:「这种时候更需要好吃的饭菜啊!不过没人帮忙,我顶多只能做些盖饭而已。」孩子们待在守灵般的表情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卡通。原来如此,确实不好要求带着这种表情的孩子们帮忙。「我爸常说,沮丧的时候只有吃了好吃的饭菜,心情就会好转。」「真是名言啊!你爸爸是智者吗?」茂久苦笑,停下了切菜的手,转向两人。「对了。」说着,茂久从冰箱中取出之前以隔热纸包裹的舰长手臂。包装有被开过的痕迹,应该是茂久打开的。「这个最后放到冷冻库里,快坏了。」空着手的冬原接过,打开包装。他们两人都没立刻回答,而是默默地凝视着保鲜膜中的手臂。他们俩都不愿冷冻舰长的手臂。「保存状况挺糟糕的,已经流了很多汁,而且开始腐烂了加入时被利刃切下的,可能还好一点。」确实,切断面已经开始变色了。冬原的脸上难过难得一见的痛苦表情。「你没意见吧?」这话是对着夏木问的。结冻的手臂和腐烂的手臂,要交给家属时,哪种比较好?一思及这个问题,他们也没用犹豫的余地。他们依照茂久的指示,在冷冻之前先将汁液清除,重新用保鲜膜包裹。拆开保鲜膜时,手臂发出了开始腐败的臭味。处理完毕后,他们把手臂移到冷冻库中。冬原默默地拍了拍茂久的肩膀,应该是为了表达对他的谢意。「好,你也先暂停一下,到这边来。」夏木把茂久也一齐唤来,在餐厅的桌子上放了个纸箱。「来,大家注意!」冬原拍着手,召集孩子过来,并一一取出箱中的物品。哇!孩子们齐声高叫。放到桌上的是各色各样的牙刷;以盐刷牙从头一天起便恶评如潮,因此众人见了牙刷都显得相当高兴。「刚才请直升机上的人送来的,还有小孩用的牙粉,不知道是草莓口味还是香蕉口味。」「是香蕉口味!」西山兄弟兴奋地叫道。哦?小孩子还真的喜欢这种玩意儿啊?冬原歪了歪脑袋。「我倒是觉得很恶心,没办法理解。」「阳还在用有水果味的牙膏。我已经在用大人的了。」与阳同为四年级生的野野村健太显得颇为得意。「因为我在家和光用同一条牙膏嘛!」阳似乎有些难为情,如此辩解。「还有,今天大家都可以洗澡换衣服,也可以洗头。衣服我会替你们洗。」说着,夏木从箱子里拿出由船上蒐罗而来的内裤、T恤及备用制服。「短裤和T恤优先给年纪小的用,年纪大的穿制服。」男生比较不在乎洗澡及更衣问题,不过人性就是这样,越是禁止,越想去做;只见孩子们比想象中更为兴高采烈地选起衣服来。夏木等人策划这个活动,便是为了安慰因救援行动中止而沮丧的孩子们,看来效果还不差。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木下玲一也积极地比对着制服尺寸。不在场的有望与圭介等人。国三的圭介与雅之、国二的坂本达也与国一的芦川哲平。夏木一面回想他们的体格,一面选取适当的尺寸,并依照人数添上牙刷,放入空箱后交给茂久。「你能不能帮忙把这个交给他们?」才刚发生了望这件事,夏木见了圭介铁定有事一番争执;再说,由他们的朋友经手,他们也较能坦然收下。「好,你们先洗米煮饭吧!」茂久将自己的换洗衣物也放入箱中,跑出了餐厅。「喂,我拿到换洗衣物和牙刷了!」茂久抱着纸箱走近男生房,圭介以外的三人一脸惊讶地从狭窄的床铺上探出头来,只有圭介仍老大不高兴地躺在最下方的床铺之上。「我穿M刚好,你们应该也没问题吧?」达也和哲平虽是国中生,个子却极为矮小,或许M号是大了一点;不过只要卷起裤管和衣袖,应该还能凑合着穿。茂久依序将衣服放到四人的床上,而最先接过衣物的雅之见了标签去嘟起嘴来。「搞什么,这是S耶!」「啊!那可能是要给阿哲的,你换一下。」阿哲是哲平的昵称。镇上的妈妈们总是称呼他「小哲」,打包哲平上了国中以后,讨厌被加个小字称呼,因此孩子便改口称他阿哲。茂久检视还没发的那一件,标签上印的也是S,应该是要给个子矮小的达也,「达也的也是S号。」茂久将最后一件丢给达也以后,漫不经心地喃喃说道:「原来他有在注意啊!」瞧夏木似乎是随手分配替换衣物,没想到居然有考虑到他们的体格来选择尺寸。「还有,他们说今天大家都可以洗澡,也可以洗衣服。」「哦?」雅之、达也与哲平显得有点高兴,从床上探出身子。此时,圭介以焦躁的口吻开口说道:「你们在高兴什么啊!那些人只是想掩饰救援失败的事实而已嘛!」众人宛如被掴了一掌似的沉默下来。「可是」茂久横了心,开口说道:「用盐刷牙真的很麻烦啊!还有没衣服换也是,衣服都被汗水弄得黏答答的,很恶心。就算高兴也没什么」「你干嘛替那些人讲话啊?」圭介直瞪着茂久。「他们给我们衣服和牙刷是应该的,拿了该拿的东西有什么好高兴的?」平时被圭介这么一瞪,茂久绝不会继续坚持己见;但这回茂久并未屈服。其余三人胆颤心惊地观望事情的发展。「没办法啊!又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关多久,水当然得省着用。这里又不是家里或饭店,要去哪里拿新牙刷?我又不想用别人用过的。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帮我们准备日常用品了。牙刷好像也是拜托直升机送来的」最后一次救援时,夏木与冬原并没带西山光上去;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因为帝王虾的动作太快,他们放弃救援,改为要求直升机运送物质吧!明知救援无望,他们俩却为了接牙刷儿道充满危险的外头去;既然已无法救援,他们根本不必出去冒险。再说茂久总算发现自己不肯屈服的理由。便是他在不知情之下从冰箱中取出拆开的手臂包在保鲜膜之中,血肉模糊的手臂。当时茂久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狠狠地敲了一记。直到那时他才想起这个人是为了救他们而死的。夏木与冬原为了救他们而失去了这个人。一思及此,茂久实在无法认为夏木等人帮助自己或给予牙刷、换洗衣服是理所当然的「你什么时候变成他们养的狗啦?」圭介的声音直钻入耳。买酒知道这时候若不屈服,失去会变得很麻烦;然而即使如此现在的茂久不愿向圭介认输。「受了人家的帮助时事实啊!」「好,不用再说了。」意外的是,圭介极为干脆地打住了话题。「就算离开这里,你也不是我们这一伙的了。你就好好去跟他们摇尾巴吧!」茂久觉得胸口发冷。被圭介宣告绝交,便代表以后在学校里没人会与他说话。国二升国三时并未换班,朋友圈早已定形;一旦被赶出圈子,便等于孤立。圭介对于自己排挤的对象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何况要加入其它团体也很困难。你要不惜一切和我争吵?这就是圭介的心理战术。他们两家住得近,茂久从幼稚园时便认识圭介,这种经验已经有过好几次;而茂久从未赢过这个心理战术。茂久用力地吸了几次气;他的心跳既重又快。「好啊!」虽然声音略微颤抖,但他总算是说出口了。圭介气到了极点,怒目相视;其余三人则是目瞪口呆。茂久将自己的替换衣物与牙刷放在床上,抱着空箱走到外头。茂久走向餐厅,雅之追了上来。「你惨了。圭介很生气耶!你快点道歉啦!」「不用啦!」茂久耸耸肩。他知道自己道歉,圭介就会原谅他。不过「为什么我要求他原谅?我又没说错话,只是圭介不爱听而已吧!」雅之哑口无言地凝视着茂久,接着又结结巴巴地说道:「可是,你」你竟然敢反抗圭介这就是雅之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