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已替他做过紧急处理,看不见伤口,但全身上下都包着绷带。脱下放在一旁的宝蓝色制服染成了一片乌黑,如果动手去拧,只怕会流出红色液体来。看来他在接受应急处理之前,出血相当严重;脸色已不只是面如土色,而是面如死灰了。「真亏你撑了下来。」可别就这么死了这个念头让泷野选择了另一句话,而非「别死」。「救难队的直升机马上就到,请加油。」老警官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是点头之意。泷野再度起身,走向下行的电扶梯。他对着电扶梯旁站岗的两名警官敬礼。「很抱歉,还得请你们继续工作一阵子。别松懈!」获救或自行逃进店里的轻伤警官全都就地执行警备工作。年纪尚轻的两名警官微微一笑,并一本正经地回敬一礼。负责横须贺王子饭店方面的西宫分队亦逐一救出救援对象。住之江小队长率领的小队正在抢救受困于市公车之中的数名乘客。受了催泪瓦斯影响,乘客们开始咳嗽,住之江抱在怀中的小男孩也发出异常的呼吸声,那是种宛若咻咻笛声的痛苦喘息。「这孩子有气喘」说明的可是母亲?住之江将小男孩的头部压在自己的胸膛上,这样他应该会舒服一点。「加油,再撑一会儿!」他混在烟雾之中,一面闪避四处爬动的螯虾,一面朝着横须贺王子饭店奔跑。乘客们也在队员的搀扶之下紧随在后。然而气喘儿童的母亲却在半途尖叫起来。「我的皮包」她似乎掉了皮包。「放弃吧!」周围的人劝解,但母亲却反抗似的停下脚步。「不行,那不能掉!」母亲转身就要折回,队员从两侧架住她,强行拉着她离去。母亲无力抵抗,被拉扯的同时大声叫道:「放手!那里面放着吸入剂!」「我们会立刻联络救难队,准备直升机!」「那得花几分钟啊!」母亲怒斥,一面剧烈地咳嗽,一面诉说着她的孩子撑不了那么久,满是泪水及鼻水的母亲面容相当悲壮,而孩子的喘息声也越发异样。一名乘客见速度减慢,按捺不住地叫道:「忍耐一下就好了,又不会死!」一个人发难,接着便是连锁反应。「这么重要的东西干嘛不拿好!」连这种无济于事的谴责都毫无顾忌地出现了。「我去拿!」自告奋勇的是长田队员。「不行!」他才刚说完,住之江立刻否决。「我再派其他小队的人去捡!」「能见度太差了,不知道经过路线的话没办法找!我去!」「不行!小队行动时绝对原则!」「没问题,我参加过全国运动会的短跑项目!」长田撂下这句不成回答的回答之后,边朝着来时路跑去。「关目、守口,跟着他!」情急之下,住之江下令分头行动;长田也听见了这道从远远身后传来的指示。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折回,跑了片刻之后,便发现一只女用的褐色皮包掉在白色烟雾之中;然而,却有只螯虾跨在皮包上。要是让它踢走皮包,里头的东西分散开来,届时要找就难如登天了。长田近乎反射性地下了决断。「呜喔喔喔喔喔!」长田大吼,连人带盾冲撞螯虾,带着浑身重量与加速度的全力一击微微逼退螯虾,长田趁隙拎起皮包,弃盾跳开。他抱着皮包翻滚一圈其实,维持前倾的姿势开始奔跑。弃盾之后的轻盈身体大步加速着,视沉重的出动靴为无物,仿佛重获自由一般。这是他跑得最快的一次。他曾三度参加全国运动会,没一次获胜,但今天啊,我就像英雄一样。为了痛苦的孩子而抱着吸入剂,比跨越白色终点线还帅,不是吗?此时,轻快流动的濛濛景色突然翻倒。在烟雾弥漫的横倒景色之中,长田望见关目与守口脸色大变地跑过来。怪了,为什么?他动了数次膝盖,发觉只是空转,原该跟着蹬地的小腿没连在一块。仔细一看右膝一下的部分消失了。膝盖与膝下的部分相距约有一公尺远,中间流成了一片红色血海。接着,来自右侧的螯虾试图压住长田。它混在烟雾之中接近,因此长田未能察觉。「长田!」冲上前来的关目以盾牌敲打螯虾,守口趁隙扶起长田。「拿着!」守口塞给长田的,便是他截断的膝下。长田愣愣地接过,喃喃问道:「皮包呢?」「拿了!」仔细一看,守口的肩膀上挂着小小的女用皮包,魁梧身材与小巧皮包之间的落差相当滑稽,颇具幽默感。我自己也很好笑吧?洋洋得意地说自己曾参加全国运动会,接过竟然跌倒而失去资格。正当他发笑的瞬间,麻痹的痛楚朝着感觉神经席卷而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撑下去!很痛,很痛吧?加油!」守口的激励也显得颠三倒四。推开螯虾的关目丢下盾牌,从另一侧搀扶长田;长田便被他们两人吊着移动。住之江又率领新的分队不,远多于分队的人数赶来。「瓦斯队,射击!」不知道住之江召集了多少火力前来?只见队员们朝着目标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水平射击,被血腥味引来的螯虾开始畏怯,催泪瓦斯的烟雾重新笼罩四周。随后赶上的小队一齐围住长田,同心协力抬起他的身体,拔足疾奔。「替他拿脚!」有人伸手去拿长田抱在怀中的膝下部位。「不行,他不放手!」长田紧紧抱着截断的脚,已然昏迷。饭店大厅倏然骚动起来。「快请求直升机前来!长田重伤!」「右膝截断!还有呼吸!」众人执行人海战术,如怒涛般将长田搬进屋内。在一片手忙脚乱之中,住之江由守口手中接过皮包,强作面无表情地走向方才的母子。倚墙坐在大厅角落的母亲胆颤心惊地抬头仰望住之江,小男孩仍咻咻地喘着气,似乎连躺都躺不住,只能坐着地上痛苦地卷曲着;母亲则是不断地轻抚他的背部。住之江默默地将皮包交给母亲,待对方接过皮包后又敬了一礼。母亲默默地低头致谢,接着赶紧摸索皮包,取出了吸入剂。小孩如扑羊饿虎似的接过吸入剂,开始使用。过了不久,一样的呼吸声总算平息了。母亲叫住了正欲离去的住之江。「请问刚才那位先生呢?」住之江无法回头母亲找到吸入剂之后浮现了安心的微笑;一想到她的笑容,相当长田失去的脚,他的面无表情便开始龟裂,无以掩饰。身为一个母亲,担心气喘发作的孩子更胜于失去腿的长田乃是理所当然;虽是理所当然,现在的住之江却无法坦然接受。住之江没回头,直接回答:「对你们而言,他是正义使者。」他知道这并非母亲所期望的答案。在目前再次询问之前,住之江制止她似的抢先说道:「其他的你不必知道请你理解。」获救的人无需知道正义使者的末路。住之江转过身,迈步离去。「叔叔,谢谢。」一道虚弱的声音传来。住之江停下脚步,微微转过头来,轻轻敬了一礼。「谢谢。」见住之江反过来向自己道谢,小孩似乎颇为困惑。住之江是怀着何种心情反过来道谢,不知这孩子可会有明白的一天?就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或许也无所谓。重伤的长田队员右膝被切断。听了这个报告之后,泷野的眉宇之间生了再也去不掉的深刻皱纹。终于出现了牺牲者,据说就是单独行动那一瞬间发生的惨事。就在泷野再度严令全体队员集体行动时,县警总部捎来了讯息。立花将无线电递给他,接过一停,原来是明石。『听说有人受了重伤?』「该来的躲不掉啊!」一瞬间的沉默传递了悄然的哀悼之意。『县警成立了应变总部,地点就在不入斗公园。行政应变总部也到不入斗来了。』「不入斗公园?」那是座设有综合体育馆(横须贺技击馆)及田径竞技场的大型运动公园,位于远离美军基地两、三公里外的内陆。『因为市公所和横须贺警局离海边太近了。』换作平时,应变总部该设置于市公所或横须贺警局;但这两处都靠海,离基地又近,难以逃过螯虾的摧残,因此值得舍弃这两处据点,在不入斗公园成立共同应变总部。『管区机动队(管机)决定出动了,上头虽然不太乐意,也答应让东京都警局支援。目前以国道16号为防守线固守,阻止螯虾闯到内陆来,附近的居民也同时进行撤离。至于受困于灾区的居民,县长已经要求陆上自卫队比照救灾模式出动救援,所以还得麻烦你们再撑一会儿。现在正在动员陆海空运输直升机,目标是在数天内撤离全部居民。』「自卫队已经展开行动了吗?」『只有救灾部分,军事方面还是毫无动静。内阁应变室知道刚刚才开始开会讨论,可是』他那含糊的语尾所示的言外之意为何,泷野很清楚。「不过,只是前线应变总部有着落了吧?」少了国家的正式支援,绝对无法止息这场灾害;几时落后了县警与行政单位一步,政府早晚还是得在前线设置应变总部才行。既然如此,现在内阁开会当然该优先讨论前线应变总部的设置事宜。泷野一心如此认定才这么问,没想到明石却语带讽刺地笑道:「听了可别太惊讶!现在各部会首长全体出动,正在替这个事件取名字呢!」「白」白痴啊?泷野险些骂出来,却勉强忍住了。这件事若是传入部下耳中,会影响他们的士气。「算了。防卫线该怎么办?要在整个灾区周围制造路障阻挡螯虾,得花不少工夫啊!」『原来如此,用电流啊?』在防卫线上灌水并导入高压电虽然只是个应急的办法,成效却不差。『不过光靠这招无法收拾它们,只能吓阻而已。有些螯虾被激怒了,甚至会变得更为凶暴。假如整条防卫线上都能导入致死程度的电压,就好办了;只可惜输电线和电源无法负荷。不过,至少可以在螯虾快突破防卫线时提升局部电压加以防堵,控制它们的行动范围。现在正在赶工设置电磁栅栏。』「还有没有其他情报?比方螯虾的来路和弱点。」后者特别是泷野迫切渴求的情报,然而明石却无情地否定:「没有否定任何情报。」螯虾出现至今不过数小时,说来也是无可厚非;但也正因为如此,前线应变部仍无着落之事更令泷野气愤难平地方政府及县警所能收集到的情报毕竟有限。「妈的,为什么偏偏选在横须贺啊?」干嘛不挑其他县市?泷野口无遮拦地埋怨。『这个问题你得去问那群螯虾才能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总之目前还不明白,如果有新消息,我再向你报告。』明石贴心地将怨言当成发问处理;泷野满怀感激睇接受他的好意,改变话题。「帮忙解决我们的或是问题。饿着肚子没办法作战。」在外包餐饮店的协助之下,受困于超市内的民众及业者的餐饮不虞匮乏,但却无法顾及机动队及警官。伙食不公平最容易影响士气。现在机动队为求公平起见,全都饿着肚子;横须贺王子饭店能否应付避难民众的伙食也会是个问题。『我已经派人准备了。抱歉,可能得委屈你们少吃一顿中饭。至于避难民众的份,县政府已经着手安排了。』虽然赶不上中餐,但这番调度已是相当迅速这都得归功于混进总部里的明石。上头的人大概认为精神力能战胜饥饿感,在这种时候总是满不在乎地延误前线的伙食供给。「我们就委屈一点,你快点把饭送来!」泷野心里感激,嘴上仍不饶人,损了对方一句才挂断无线电。*『关于今天上午发生的横须贺巨虾来袭时间,本节目「综艺2点通」的采访小组方才接获了一个新消息。』『咦?什么消息啊?』『请看VCR。请注意这个位置,码头边有一个状似黑色船舰的物体,看见了吗?上头爬满了虾子,或许不好辨认;就是这里,这个位置。这就是海上自卫队的潜水艇「雾潮号」,我们接获消息,目前居然有十三个小孩受困于这艘潜水艇之中。』『什么?』『真教人担心啊!孩子们没事吧?』『是的,请看我们整理出来的孩童状况表。』共有13名小学至高中生年纪的未成年人受困。潜艇上有2名自卫官。无人受伤,健康状态也没有问题(截至目前为止)。粮食与水源充足,还可支撑一段时日。停靠地点为美军设施之内,可能造成救援上的阻碍?『目前的状况大致上就是如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的,这些孩童时参加镇民联谊活动而前来参观樱花祭;后来巨虾来袭,他们在混乱之中逃进了海上自卫队的潜艇码头。呃,就在这张地图的这个位置。这条红线便是我们推测的孩童逃亡路线。』『美军基地里怎么会有自卫队的潜水艇啊?』『是的,海上自卫队是谁几乎都建设与长浦湾边,唯有潜艇相关设施位于美军基地之内。据说事发当时潜艇水手原本正要避难,为了保护孩童才躲进潜艇之中。』『当时就该带着孩童一起逃到基地外啊!窝在那种无路可逃的地方,未免太没大脑了。』『不,我们不清楚当时的状况,不方便评论,再说其中似乎也有相当年幼的孩童。』『不能离开营救孩子们吗?』『如各位所见,港湾里到处都是虾子。尤其「雾潮号」及码头上更是不计其数;若是装备与人力不够齐全,很难立刻救出孩童。此外,美军基地目前陷入极度混乱,能否允许日本政府派人进入救援也是个问题。』『话说回来。那些孩童的安危真是令人忧心啊!长时间处于密闭空间之中,对精神造成的负担想必很大。』『应该趁早救援才对。自卫队是干什么用的啊?』『现在市区仍是一片混乱,但愿事情能尽早解决』『好的。接下来是「今天的纪念日」单元。』「今天是什么纪念日呢?」(叮当声)「好样的」船越公所的潜艇舰队司令部之中,整播放着三十分钟前录下的民营电视台综艺节目。喃喃地说出这句话的,正式第二潜水舰队司令部联队司令富野少将;将据点由美军横须贺基地移往船越公所的也是他。潜艇舰队司令福原中将指示列席的幕僚将影片倒带,转向富野。「电视台说这些资讯室孩童家长提供的。」「那几个小子可精明了。当然会先把台阶准备好。」富野露出无畏的笑容回答,福原也跟着笑了。「『雾潮号』的不良实习干部吗这种角色一个就够让人头大了。川边居然能一次管理两个。」福原所说的川边,便是为了保护孩童而丧命的「雾潮号」舰长。「或许该称赞他居然能够一次培育出两个。」在以横须贺为据点的第二潜水联队之中,川边舰长麾下的实习干部夏木少尉与冬原少尉乃是委屈一指的问题人物。虽然实习成绩远胜历代干部,但惹出来的麻烦规模亦是非同小可,甚至有人认为让他们上潜艇,整个第二潜水联队都会完蛋。他们不只一次面临被开除的险境,而每次都是川边救了他们的小命。非常时期的可用之材平时总是放纵不拘,而我们该培育的,正式非常时期的可用之材。川边替两人求情时所持的这番理论,是否将被证明?莫说海军办事处,就连参谋本部对于眼前的状况都是束手无策;但区区两个实习干部却能从孤立的潜艇之上打破僵局。参谋本部早已将未成年人受困于港湾之事上报内阁应变室,但这个消息一直未被公开,事态仍旧停滞不前。辖区内各基地原以为接获消息后便能立即领命出动,谁知事与愿违,搞得大伙儿又气又急;而这个节目正好在此刻给了内阁措手不及的一击。这是个以演艺资讯为主的八卦节目,收视率相当高。在这个节目的触发之下,想必各大媒体也会开始全力采访吧!这能成为现状的推动力吗?全体队员都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动命令。虽然警方目前正竭力奋斗,但要解决问题,仍然少不了军队的力量;对警察而已,这个担子也太过沉重了。然而,内阁应变室仍以内阁存续为重点,开着无意义且冗长的会议。「川边留下的部下能够闯出一条路吗?」福原喃喃说道,富野也显得心有戚戚焉。「失去了一个大好人才,真可惜。连他的遗体都没能接回,更是令人扼腕。」夏木与冬原在报告状况之时,亦曾要求司令部援救川边舰长,然而终究是救之不及。载有救难直升机与就难人员的护航舰目前并未停泊于横须贺,司令部只得采用替代方案。派遣巡逻直升机及警备员前往;但当时潜艇上已不见川边舰长的身影,只在附近的海面上找到了制服的残骸,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加以回收。即使川边仍活着,且救难队能以最快的速度出动,想必还是无法从无数巨虾占据的潜艇之上救出身负重伤的他。海上自卫队的救难队基本上是负责救助船难,并不具备一面躲避敌人攻击一面进行救援的装备与技术。实际上,要救出潜艇中的孩童,也需要陆上自卫队支援;镇压市区之中的巨虾亦然。海上和市区分别由海上、陆上自卫队负责,双方并肩作战才能成功。参谋本部已经开始拟定作战方案,但内阁不下决定,自卫队便无法出动。福原环顾众幕僚。「川边舰长的不行闯开了这条路,至少要由我们来拓宽。自卫舰队司令部应该也和我们有相同的想法。」还有另一群人在船越公所的空会议室中观看了这个节目,他们便是从「雾潮号」来此避难的水手们。他们将一同避难的民众交给长浦公所的卫生队照料之后,便到船越公所会合;当时于船上值班的二十余名水手几乎是毫发无伤,全员到齐。众人默默地看着节目大爆秘辛。在影片重播了数次之后,有人喃喃地问道:「这应该是他们搞的吧?」「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啊?」忿忿地如此回答的,便是监督「他们」伏地挺身的村田老士官长。「除了他们,还有哪个白痴会干这种事?」在电视上暴露内阁刻意隐瞒的资讯想得出这种手段且敢实行的,唯有留在潜艇上的那两个白痴而已。非常时期的可用之材平时总是放纵不拘的村田回想起川边舰长的口头禅。「他们会不会被处分啊?」听了这声不安的轻喃,村田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是因为这样儿被处分,海上自卫队就是烂到底,没救了!」不会的,海上自卫队还有舍身完成使命的舰长在,岂会烂到底众人已知道舰长为了拯救逃难不及的孩童而殉职。「话说回来,那个评论家真让人火大耶!」某个水手怒不可抑地说道,其他人争先恐后地附和。窝到那种无路可逃的地方,未免太没大脑了。这便是那个自诩为社会派的评论家所说的话。那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