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树从明日香手上接过婴儿,交给随后跟来的太一。 “进建筑物之前你先抱着。” “知道了。”太一点点头,抱着婴儿迈步走出。 就在冬树也想跨出步伐的那一刻,身后传来细微的尖叫。转身一看,明日香胸部以下的身体都浸在水中。 “怎么了?” “洞……底下有一个洞。” 冬树迅速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但自己立刻被拉了过去。 “哇!到底是怎么回事?” “洞的底部有开口,我会被吸进去。”明日香的脸上浮现恐惧。 冬树用双手拉扯她的手臂。但是把她往水中吸的力量很强大,就算再怎么使尽浑身力气,还是无法把她拉过来。 “来人……快来个人帮忙!”他大叫。 “不好了!”太一的声音传来,大概是他发现这状况了。 濡湿的手开始打滑了,明日香瞪大双眼。 “别放手,拜托。” “我知道。我死也不会放。” 他咬紧牙根,双脚用力撑地。但是自己也清楚手指和手臂快要没力气了。 就在他感到绝望之际,某人的手臂搂住冬树的身体。 “绝对别放手!”诚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河濑也从旁出现,拉住明日香的另一只手。三人合力拉扯,总算让她的身体自水中浮现。 “快离开那个洞!否则又会被吸进去!”诚哉怒吼。 冬树拉着明日香的手臂没放,拚命往前走。他这才发现,水流已变得比刚刚湍急了。 “冬树,你看那个。”明日香指向远处。 冬树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一道巨浪正逐渐逼近,浪高恐怕有二公尺以上。 “快点……快点爬上建筑物的楼梯!”诚哉大叫。 众人一边尖叫,一边冲向建筑物的露天楼梯。 “啊!我的行李!”菜菜美忽然停脚往后看。她本来拿着的冰桶被水冲走了,大概是手没抓紧。 “我去!”冬树追向冰桶。 “慢着,冬树,来不及了!” 冬树有听到诚哉的喝阻,但他没停脚。冰桶漂流的速度比想像中还快,要追上颇费时间。 好不容易捡起冰桶,正想朝建筑物走去时,巨浪已迫近眼前。 他甚至无暇出声,便被巨浪当头吞没了。在压倒性的力量下,他既站不稳双脚,也无法逆着水流游泳。他就这么抓着冰桶,被水冲走了。他在水中拚命挣扎。 最后他撞上某样东西,好像是路灯。他死命抱紧,连眼睛都睁不开。顺水漂来的各种东西不断撞上他的身体。 也许会死──这是他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这样过了几秒。身体忽然变轻了,好像有水滴到脸上。他睁开眼。 水位已退到膝盖。巨浪似乎过去了。 “快回来!”声音传来。 定睛一看,诚哉正在建筑物的楼梯上挥舞双手。明日香和菜菜美也在。 冬树做个深呼吸,迈步走出。他没放开冰桶。大雨依然下个不停,但他已不在乎雨滴打到脸上这种小事。 “用跑的!”诚哉的声音传来。“浪又要来了。” 冬树悚然一惊朝远方望去,发现刚才一样的巨浪。 他拔腿就跑。湿透的衣服让他的双腿迈不开步伐,他的呼吸也很急促。 才刚冲上建筑物的楼梯,激流便袭至他的脚下。他的脚被水一冲,差点摔倒,但他还是勉强撑住了。 “没事吧?”诚哉朝他伸出手。 冬树抓住那只手,走上楼梯。“我没事。” “不能胡来,这句话到底要我讲几遍你才懂!” 冬树撇着嘴角,把冰桶朝菜菜美递上。 “对不起。要是我刚才抓稳冰桶……” “事情都已这样了,多说无益。”太一说着低头往下看。 完全被水淹没的马路上,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来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有那种巨浪?”冬树低声说。 “是地震的影响。”一旁的小峰说。“溃堤使得河水泛滥再加上地震,大浪才会形成。说穿了,那就是海啸。” “没想到竟然会在东京街头遇上海啸。”户田叹了一口气。” 冬树再次环视四周,放眼所及之处都泡在水中。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一片朦胧,看不分明。 “怎么办?哥。这样下去,我们会动弹不得。”冬树对诚哉说。 “不管怎样,先检查一下这栋建筑内部吧。我们得找个能让身体休息的地方,再不快点换衣服大家都会感冒。” “就算想换衣服,行李袋中的衣服也全都湿透了。”太一无力地说。 他们躲进的建筑物好像是一栋集合各种公司行号办公室的办公大楼,遗憾的是并无餐饮店进驻。 他们找到不知是哪家公司员工用的置物柜,把算得上衣物类的东西全都一一扯出来,用来擦拭湿答答的身体。擦乾之后,再随便找件符合自己身材的衣服穿上。 “我现在已经穿惯男生的宽松衣物了。”明日香挑选的,是一件水蓝色连身工作服。 换好衣服后,大家决定分头检查建筑物内部。冬树和明日香二人走到顶楼,那里有广告公司的办公室。 “电脑和最新式的自动化办公器材,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全都毫无用处嘛。”冬树环视办公室,抓抓脑袋。 “我发现好东西了。”明日香大声说。 过去一看,她正要打开一个大纸箱。 “里面装的是甚么?” “活动赠品。”她手上拿着手机吊饰。 “别傻了。那种玩意,能派上甚么用场。” “其他还有很多种喔。比方说毛巾或面纸,噢,也有T恤。” 这些赠品上都印着“特大号牛排”这抢眼的文字,那是低价供应牛排的餐厅连锁店店名,衣服好像是配合这个连锁店举办的活动订制的。虽然觉得设计品味糟得吓人,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那完全不是问题。 “带走吧。”冬树抱起纸箱。 二楼是旅行社的办公室,里面的会客空间成了大家的集合场所。 “三楼是设计事务所,四楼是税务师事务所。我把抽屉和档案柜都翻遍了,可惜没找到甚么像样的东西。不管怎样,我先拿了这些东西回来。”小峰把装在纸袋里的东西倒在地板上。有抛弃式暖暖包、喉糖、拖鞋、女用开襟外套。 “有这个太好了。”菜菜美拿起抛弃式暖暖包。“喉糖肯定也会需要。没有其他的药品吗?” “我找过了,但是没找到。”小峰皱起脸。 “我倒是找到这种东西。”户田拿出瓶装威士忌和罐装啤酒。“不管是哪家公司,一定都会有人在加班时偷偷喝酒。” “下酒的零食呢?”太一问。 “很遗憾,连一颗花生米都没找到。” 甚么嘛,太一似乎觉得很可惜。 “那你自己又找到甚么?” “我找到洗洁剂和洗发精。” “那种东西又不能填饱肚子。” “总会想清洗身体,也会想洗洗头发吧。” “身体和头发就算脏了也死不掉,问题是有没有吃的。” 你自己还不是只找到酒,太一低声发牢骚。 诚哉回来了,他拎的两个白色袋子鼓鼓的。 “有甚么收获吗?”冬树问。“如果是食物就最好了。” “虽然不算太健康,但这种时候,好像也不能太挑剔了。” 诚哉倒出其中一个袋子里的东西。太一率先发出欢呼,似乎是因为他发现了洋芋片的袋子。除此之外也有零食和巧克力、煎饼等等。 诚哉从另一个袋子取出瓶装的即溶咖啡和奶精,甚至还有日本茶的茶叶。 “这种东西你是从哪找到的?”冬树问。 “我把每间办公室的茶水间都巡视了一下,这些好像是他们休息喝下午茶时的点心。” “不愧是老大。我之前就想吃这个想得要命。”太一朝洋芋片的袋子伸出手便想打开。 但诚哉却抢先拿走袋子。“待会儿再吃。” 正当太一咳声叹气之际,河濑进来了。他光着上半身。 “抱歉,来帮我一下。” “怎么了?”冬树问。 “别问那么多,跟我来就对了。” 河濑走向楼梯。跟在后面的冬树看到地板上散落的东西,不禁瞪大双眼。是大量的碗装泡面。 “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我要上楼来这里时,不经意瞄到一台碗装泡面的自动贩卖机。” “自动贩卖机?可是一楼……”冬树瞥向楼梯下方。有一半都已完全淹在水中。“你潜到水里面了吗?” “徒手潜水是我的看家本领,不过敲坏自动贩卖机时费了不少工夫。机器里面本来还有更多泡面,我拖拖拉拉的,结果全都漂走了。” 太一他们也跑过来,开心地嚷着“太厉害了”。 诚哉走近河濑。 “要做危险之举时请先跟我们商量,这我之前应该就说过了。” “我的事你不用担心。反正我早有随时会死的心理准备。今后也一样,麻烦事由我搞定。” “你想逞英雄?” “你说甚么?” “这跟你是不是有会死的心理准备无关。说得更白一点,我希望你抛开那种心理准备。你如果死了会造成我们的困扰。不只是你,每个人都不要死是最好的。十一个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死了,生存力就会变成十一分之十。这点请你不要忘记。”诚哉说完便迈步离开。 河濑光着上身耸耸肩。 所有的食物都被集中到一个地方。诚哉俯视那些东西后,对大家说: “单靠这里的食物,我们要维持一周,请大家作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一周?”太一用拔尖的声音说。“那么久,根本不可能。” “那你可以去看看外面。周遭都淹水了,雨又下个不停,只要有地震就会引发海啸来袭,这点各位已亲身体验过了。我们现在无法移动,也不可能出去找食物,只能静待大水退去。” 不会吧,太一抱头哀号。其他的人默默无语。 32 浑浊泥水发出汹涌的声响流过,之前大家暂时躲雨的公车还有将近一半的车身泡在水中。从对面大楼正门玄关流入的水,又从别的窗口流出。虽说这幅情景已司空见惯,但还是只能用异常来形容。 水面上漂浮着各式物品,一切都呈现泥土色。从远处鸟瞰,根本看不出那是甚么。那些东西之中,说不定也混杂着食物。也许防水包装没有破损,只要把泥巴抹干净就能吃。但冬树还是把那种想像从脑中挥去了。他知道,那些东西无法企及,就算再怎么想像也是白费力气。 “你的手停下来喽。” 被明日香这么一喊,他才赫然回神。 “啊,抱歉。” 二人正在楼梯上。栏杆扶手上,挂了好几把撑开的塑胶伞。把伞中的雨水装到宝特瓶中就是他俩的工作。 “今天好像没下甚么雨耶。”明日香一边工作一边说。 从伞上收集到的雨水,份量的确比昨天少了很多。 “还有之前的存水,今天暂时应该不成问题吧。不过,如果从明天起一直保持好天气,那或许就有点不妙了。” “继食物之后,也得省水吗。”明日香说完,突然笑了出来。 “有甚么好笑的?” “因为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说的话自相矛盾。我们就是因为大雨才会困在这里,如果连续放晴那应该是好事才对。” “的确。你说得没错。” “仔细想想,在以前的世界也是如此。不下雨会很伤脑筋,可是自己要出门的日子却希望老天爷放晴。人哪,还真是任性。” “这正表示大自然的力量很伟大,大到我们忍不住想对它说出这种任性的话。人类毫无招架之力,因此只能尽量去配合大自然。” “这也表示,到头来人类只能这样活下去吗。”明日香为之叹息。 两人拿着装雨水的宝特瓶,回到旅行社办公室。荣美子正在桌上烧开水。后来大家找到几瓶燃油打火机用的汽油,所以就用棉花沾一沾生火。当然,那种程度的火力无法烹煮所有人的食物。荣美子烧的开水,是给婴儿泡牛奶的。除此之外,不得用于其他用途。 婴儿躺在旁边桌上,明日香把他抱了起来。“噢!他笑了一下。” “他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大概是因为没有雨声吧。” “妈咪,奶粉还有吗?”明日香问。不知不觉中,她开始喊荣美子妈咪了。 “奶粉倒是不成问题,因为还有一罐没打开。” “听起来,好像有别的东西出了问题。” “当然是尿片罗,我现在是用毛巾代替。” “对喔。纸尿片已经用光了。” “本来还剩一点,可是之前下大雨那天全都泡了水,不能用了。” “毛巾之类的东西,还有吗?” “还有一点……” 水一烧开,荣美子立刻以熟练的手势开始用奶瓶冲泡牛奶。奶粉溶化后,她再把奶瓶浸在旁边的水中冷却。没想到还挺麻烦的嘛,冬树暗想。 “脏尿片在哪里?”冬树问。 “我放在外面的厕所。” “那,拿来洗干净不就好了,反正应该有洗洁剂。” 抱着婴儿的明日香一听,立刻皱起脸。 “就算洗了,如果乾不了还是没用吧。今天也不知甚么时候又会下起雨。” “晾在室内不就行了。” “如果那样做,会有很多细菌繁殖。一定要晒太阳消毒才行。” “是这样吗。”冬树侧首不解。 “光说水就好,请问哪里有水可以洗尿片?总不能用泥水洗吧。” “对喔。”冬树搔搔脑袋。 “除了毛巾之外还有很多种布,所以我会试着想办法解决。”荣美子说完,把奶瓶交给明日香。 “你可真好命啊,勇人。可以痛快畅饮牛奶。哪像我,打从昨天就一直饿肚子。”明日香朝婴儿微笑,开始喂他喝奶。 望着婴儿喝奶的姿势,冬树也忍不住放松表情。他彷佛觉得世界已恢复正常了。 “其他的人在哪里?” “不知道。”荣美子望着墙上的钟。“未央一直到刚刚都跟我在一起。我想,等吃饭的时间一到,大家应该就会过来集合了。” 时钟指向下午二点。早餐是七点,午餐是正午,而晚餐是下午五点。一切都是大家讨论之后决定的。 “问这个问题会有种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复杂心情,但还是让我问问吧。下一餐的菜式是甚么?”冬树对荣美子说。 她浮现苦笑。 “苏打饼干和起司。是从之前那家饭店拿来的。” “问题在于片数。” “这个嘛……一人大概可以分到五片吧。” “原来如此。” “你别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好吗?又不是妈咪的错。”明日香说。 “我又不是在怪荣美子小姐。” 躲到这栋大楼已是第四天。起初搜集到的食物快速减少,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有十个大人要吃。第一天河濑自水中回收的泡面,也在昨天晚餐吃光了。虽然知道得设法解决,却找不出解决之道。 冬树往旁边的长椅一躺。既然食物有限,尽量保存体力,已成了唯一的对策。 正如荣美子所言,一到下午五点大家便陆续现身。每张面孔上都弥漫着疲劳与焦躁的神色。 众人各自领到苏打饼干与起司。 “就这么一点……要撑到早上,根本不可能嘛。”太一都快哭了。 “我想明天早上应该能多提供一些,所以今晚就先吃这个将就一下。好吗?”荣美子好言安慰。 “接下来,还剩多少食物?”太一问。 这个嘛,荣美子说着站起来,打开墙边柜子的门。食物全都收在那里。 “太一或许别知道比较好。” “这算甚么嘛。”太一说着,失望地垂落双肩。 荣美子关上柜门,把门锁好。保管钥匙也是她的职责。 “装食物的柜子上锁这点,好像加倍令人意识到饥饿。”户田说。 “要拿掉锁吗?”荣美子问。 “不,这是大家表决通过的事,还是维持现状吧。怀疑别人会不会偷吃的滋味更不好受。”户田说完后点了点头,彷佛对自己的意见深有所感。 在凝重的气氛中,众人默默吃饼干和起司。这是不到五分钟便解决的一顿晚餐。 “与其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要离开那家饭店。”小峰嘟囔。 大家朝他投以注目。菜菜美开口:“为甚么?” “如果留在那里,至少还有剩余的食物。出发后,我们被迫放弃的食物数量相当可观。起先会放弃是因为听说目的地有战备口粮,可是现在无法抵达目的地。这场大雨,又让将近半数的宝贵行李被水冲走了。弄到最后,才演变现在这种状况不是吗?如果留在那家饭店,我想至少还能过比较像样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说出发是错误的吗?”冬树问。 “就结果来说是错的。我想其他人应该也是这么想吧。”小峰环视众人的面孔。 “如果留在那里,还有很多可乐呢。”太一低声发牢骚。 “光有可乐那种东西,也活不下去吧。”明日香瞪视太一。 “还有别的食物。”小峰说。“可以过得比现在更像个人。” “不,没有了。”荣美子面色阴沉地摇头。“是我负责准备吃的,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里,几乎已没有任何食物了。” “那怎么可能。不是还有义大利面和面粉。” “那是小峰先生记错了。就是因为所剩无几,我们才请冬树先生和太一出去找食物不是吗?你忘了?” “我记得。但我不相信那么大的饭店会完全没有食物剩下,不可能有那种事。”小峰说完,恨恨咬唇。 “我看算了吧。事到如今就算说那些又有甚么用?”户田交抱双臂,摩挲着长满胡碴的下巴。 “我只是想厘清责任归属。” “责任?那是甚么?有没有搞错啊?”明日香不屑地说。“甚么事都麻烦诚哉先生,到头来还好意思说这种话?我真不敢相信。” 唉──河濑拖长音调大叹一声,从后方的椅子起身。他高举双手,像是要伸展身体,把脖子左右扭动后,便迈开步伐了。 “好像没甚么大事要讨论,那我就先失陪了,因为我困了。如果有甚么事再叫我,我在三楼的设计事务所睡觉。”他抓着脑袋离开了。 现场弥漫尴尬的气氛。在这种情况下诚哉也站起来,继河濑之后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