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关于灾难的内容,冬树无法做任何说明。他说出他到目前为止看到的情形,但荣美子似乎无法置信。她走出建筑物,环视四周后,似乎才明白冬树所言不虚。 三人走在宛如废墟的街头,到处都不见人影。 “好像世界末日。”荣美子咕哝。“该不会是遭到核子武器攻击吧。” “若是那样,受害情形应该不止如此。况且没有任何尸体未免太怪了。不,最不可思议的是,为何我们三个平安无事?总之,我们还是先找找看其他的人吧。找到其他人之后,应该就会打开一条生路了。” 说得也是。荣美子说着说着,歪起脑袋。 虽然冬树和先前一样,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但知道自己之外量有生存者后,他便找回了求生意志。同时,他也深刻感受到,能够这样与人接触、说话是多么幸福。 日头逐渐西移。红绿灯仍旧照常运作,可见应该还有供电。在没有其他人的状态下,水电瓦斯这些生活机能能够维持到几时,谁也无法预料。虽说一切步向自动化,但并不表示供应量是无限的。 “肚子饿不饿?”冬树问荣美子。 “有一点……”她看着手里牵的女儿。未央漠无感情的小脸蛋直视前方。 “那,我们先吃饭吧。” “也好……”荣美子看着旁边的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的便当虽也不错,但是现在还是先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吧。对未央小妹妹来说也比较好。” “所谓的有营养的东西是?” “再走几步路就到银座了。无论是肉类或鱼类,举凡最高级的食材那里一应俱全。而且,今天应该是随人吃到饱。” 他开的玩笑总算让荣美子露出微笑了,但未央毫无反应。 前往银座的路,也因发生车祸的车子陷入毁灭状态。三人一边小心找寻没有受损的地方,一边往前走。途中,未央露出疲色,冬树就背起了她。 平时总有大批人群来往的银座街头,如今是一片死寂。这里虽也有车祸发生,但是似乎都很轻微,想必是因为马路上本来就塞车了。 一栋有许多餐厅的大楼映入眼帘。冬树正想往那边走去时,突然停下了脚步。有人用红色喷漆在人行道上画出一个大箭头,看起来好像还没干。 5 荣美子大概是注意到冬树的视线了,她也低头看向红色箭头,“这是甚么?”她咕哝。 “不知道。不过看来,应该才画没多久。” 趴在冬树背上的未央指向远方。 “怎么了?”冬树边说边将视线移向远方,“啊”地叫了出来。因为十公尺外的地上,画着同样的红色箭头。 朝箭头所指的方向看去,前方还有别的箭头。显然,某人正试图传达某种讯息。 “不管怎样,先跟着箭头往前走走看吧。”冬树背着未央迈步走去。 他们循着箭头指示往前走,最后抵达一栋大楼前。箭头指向大楼入口,好像在指示他们进去。 大楼楼梯也画了箭头。他们战战兢兢地拾级而上。二楼是寿司店。店门口的前方画着箭头,指示他们入内。 冬树拉开格子拉门。正面有个吧台,前方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背部宽大浑圆,身上穿着格纹衬衫。 男人转过身来了。他是个胖得像河豚的年轻男子,脖子堆满脂肪,把下巴都埋起来了。他的嘴巴鼓起,应该是因为嘴里塞满食物吧。嘴角还沾着酱油。 男人拿着茶杯,用茶水将嘴里的食物送进喉咙。然后再次注视冬树三人,愉快地眯起眼。 “啊太好了,总算遇到人了。之前还在担心不知会怎样呢。” 吧台上放着喷漆罐。画出红色箭头的,似乎就是此人。 “你在做甚么?”冬树问。 “还能做甚么,看了也知道吧?我正在吃寿司。我啊,老早就想来银座吃一次寿司了,想吃这种一贯就要数千圆的高级玩意。” 男人手上抓着堆满大量海胆的寿司。看来是他自己捏的。 冬树把未央从背上放下来。 “就你一个人吗?没有别人在?” “没有,我清醒时就是一个人了。到处发生车祸,害我根本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你当时在哪里?” “饭田桥。正在去医院的路上,我本来要去帝都医院接受检查。” “你生病了吗?” 男人笑着摇头,圆润的脸颊跟着晃动。 “只是血液检查。是我这次的打工地点,对方叫我去检查,说我太胖了他们不放心。我都已经告诉他们我没事了,真是多管闲事。” “你从饭田桥是怎么到这里的?” “前半段是开车。因为路上有插着钥匙、引擎还没熄火的车子。可是到处都是车祸,能走的路太少,开到一半只好丢下车用走的。累死我了。”男人大口吞下堆满海胆的寿司。 冬树把头往旁边一撇,内心不解。在场四人似乎有同样的经历──也就是自己周围的人突然消失的体验。为何会这样?还有,为何只剩他们这几个人存在? “你要不要也来一个?银座的寿司店,果然就是不一样。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不吃太可惜了。反正这些食材都是生的,放着不吃也会坏。”胖男人绕到吧台里面,开始洗手。“小妹妹,你肚子饿了吧?你喜欢吃哪种寿司?” 未央没回答。荣美子代为开口: “这孩子,只要是寿司甚么都爱吃。啊,不过不要放芥末。” “OK。那,先从这开始吧。”男人把一块鲔鱼肉放在砧板上,灵巧地用菜刀切片,再以熟练的手势捏饭团,把鲔鱼片放在上头。“来,鲔鱼寿司好了。接着想吃甚么?尽管点菜别客气。” “你很有架式。” 听到冬树的赞美,胖男人嘿嘿笑开了。 “我以前在超市的厨房打过工,还得辛苦地把不怎么样的食材弄成很好吃的样子,在这里就不用那么麻烦所以轻松多了。来吧,别客气,多吃点。”男人愉快地捏出一个又一个寿司。 “那我们就开动吧。”冬树对荣美子说。“他说得没错,反正不吃也会馊掉。” 好,荣美子说完点点头,让女儿在吧台前坐下,自己也往旁边一坐。她吃下男人捏的寿司,低声说了一句真好吃。未央看了,也朝鲔鱼寿司伸手。 冬树环视店内。目前看来,应该不用担心失火。水电好像也没问题。 大水槽放在座席区的旁边。好像是用来养活鱼的,但里面一条鱼也没有。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来这里的路上,不仅没人,也没看到野猫和乌鸦。 难道说──他暗忖。 “这一带,有没有宠物店?” “宠物店?不知道。”胖男子侧过脑袋。 “我想百货公司里面应该有。”荣美子说。“我说的是中央大街对面的百货公司。” 冬树点点头。 “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宠物店。我去确认一下消失的是否只有人类。” 冬树走出寿司店,朝百货公司走去。周遭状况没甚么变化,不过,冒烟的建筑物似乎更多了。也许是餐饮店发生了小火灾。 百货公司几乎完好无伤,电扶梯也运作如常。冬树搭上电扶梯,车上宠物店所在的五楼。 宠物店也悄然无声。养宠物的玻璃柜成排并列,但全是空的。不过小碟内装着饲料,也有看到排泄物。玻璃柜上还标明了“美国短毛猫(雌)”。 冬树深信:消失的不只是人,动物也消失了。 他离开宠物店,原本要走向电扶梯。半路上,他忽然灵光一闪,走向家电卖场。他想趁现在多拿一些便于携带的照明设备。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停电。如果在夜里停电,恐怕哪里也去不了。 他并没有找一般手电筒,而是找照明度越高越好的。他选了有把手的探照灯,内藏防灾用收音机。他拿了二个,再加上二个普通手电筒,还有一些乾电池,全都装进袋中后才离开卖场。 回到寿司店,男人还在捏寿司,但母女俩不见踪影。 “你回来啦。”男子嘴里塞着寿司说。“怎么样?” “宠物也消失了。” “果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不说那个了,女士们呢?” “小女生在那边,大概是肚子一填饱就困了。”男子努努下巴朝座席区示意。未央睡在并排的椅子上,身上盖的开襟外套是荣美子的。 “她妈妈呢?” “说要去找找看有没有别的食物就出门了。她还说甚么光吃生鱼片会营养不均衡,我倒觉得这种时候用不着考虑甚么营养均衡的问题。”男子用汤匙舀起鲑鱼子,放入口中。 碟子上装了许多寿司,所以冬树也坐下来,伸手去拿。的确,比起以前吃过的任何寿司都美味。 冬树边吃寿司,边替拿回来的探照灯和手电筒装上电池。他打开探照灯内藏收音机的电源,但是无论转到哪个周波数都只会听见杂音。 “既然人都不见了,当然也不可能还有广播节目吧?”男子说。 “我只是想碰碰运气。”冬树把收音机往旁边的桌上一放。 “不过话说回来,还有别人在真是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该怎么办呢。老实说,我都快哭了。” “一边急得快哭出来,一边吃寿司吗?” “就因为快哭出来了,所以才要吃寿司。因为只要吃点好吃的东西,就能忘记不愉快了。就是这样罗。” 男人叫作新藤太一。他太胖,从外表看不出年龄,但实际上比冬树还小二岁。他说他来自静冈县,为了念大学才来到东京,但是念到大三就辍学了。他说目前四处打工,在葛饰区的公寓独居。 “你有跟谁联络上吗?”冬树问。 “手机里的名单我全都打了,可是谁也联络不上。发简讯也没人回覆。” 看来和冬树的状况一样。 冬树看着太一把甜虾塞进嘴里,忽然察觉一件事。水槽里的活鱼消失了,但是做寿司用的鱼虾类还在。两者的差别在哪?当然,差别在于做寿司用的鱼虾已经死了。 这时荣美子回来了,手上还抱着一个纸箱。 “楼上是义大利餐厅。我拿了一些蔬菜和调味料回来。” “这位太太,葡萄酒呢?”太一问。“有很多酒吗?” “好像有。” “那太好了。吃寿司还是该配白葡萄酒才对,这间寿司店没甚么像样的葡萄酒。”太一走出吧台后,直接就走到店外了。大概是去拿葡萄酒。 他前脚刚走,荣美子就走进吧台内,开始清洗从纸箱取出的蔬菜,有番茄和小黄瓜之类的。 未央醒了,大概是听见母亲的声音。 “醒了吗?等一下喔。现在,妈妈正要做未央最爱吃的番茄起司沙拉。”荣美子用温柔的语气说。 未央依旧不发一语,看着桌上的内藏收音机式探照灯。 冬树望着荣美子放在调理台上的蔬菜,一个新的疑问浮现心中。他正看着马铃薯。 买回来的马铃薯如果放久了有时会发芽。马铃薯若发芽,就代表该植物是活的。 冬树想起外头有行道树。植物应该也是生物,可是活的动物不见了,活的植物还在。这个差别是打哪来的? 就在冬树环抱双臂沉思之际,未央把玩的内藏收音机式探照灯,突然传来人声。未央大概以为自己弄坏了甚么东西,慌忙关掉电源。 “刚才那是甚么?”冬树从椅子上弹起。 “听起来很像是人的声音。”荣美子也说。“好像是女人……” 冬树抓起收音机,打开电源。他把音量调大,缓缓移动调频器。 太一从外头回来了。 “全都是甜酒,真是伤脑筋啊。幸好总算勉强找到可以搭配寿司的酒了。” “安静点!”冬树怒吼。 “到底是怎么了?” “刚才我们听到人的声音了。”荣美子向太一解释。 “啊?真的吗?那可不得了。”太一没放下双手拎的葡萄酒,就直接凑到冬树身旁。 收音机传来声音。这次,比刚才更清晰了。 (有生存者吗?听到这个的人,请到东京车站八重洲地下中央口。有生存者吗?听到这个的人──) “是女人的声音。”太一说。“可是听起来不像是收音机的播报员。” “我想,应该是灾害专用的广播,大概是用公家机关的广播设备吧。说话的不是专业播报员。” “这表示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生存者对吧?”荣美子两眼发亮。 “东京车站……是吗。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几个先留在这里。” “你一个人去没问题吗?”太一问道。 “从这里到东京车站还有一大段距离。你们要一起去也行,不过最后可能还是回到这里。” 听到冬树这么说,太一点了点头,脸颊的肉跟着上下晃动。 “我等你。这对母女交给我。” 麻烦你了,冬树说完就走到店外了。 他找到脚踏车,骑上去朝东京车站赶去。四周已暗了下来,不过幸好还有灯光。路灯似乎是以定时装置控制开关的。 冬树踩着踏板,从混杂各种气味的空气穿过,不久后便抵达东京车站了。他走楼梯到地下街。地下街的照明,目前为止也完好无恙。 到了八重洲地下中央口,却不见半个人影。冬树穿过剪票口,环视四周,还是没人。 “有没有人在?”他试着出声,但无人应答。 他又去“银铃”这个出名的会合地点碰运气,但那边也没人。 那个广播是怎么回事──就在他如此暗忖之际,某个东西抵上背部了。 “不许动。”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6 从背部的触感判断,那应该是枪口。冬树高举双手。 “你是谁?”他问。 “问别人姓名时,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姓名。学校没这么教过你吗?” 女人的声音很年轻。也许才十几岁,和刚才在收音机听到的声音好像不太一样。 “我是久我。” “喂,你只有姓?” “冬树。久我冬树。这样行了吧?”他保持高举双手的姿势说。 “还不许动。你身上有枪吧?” 他心头一惊。的确被女人说中了。他之前听说搜查一课要去逮捕那批中国人,所以先把枪带在身上才离开警局的。但这个女人怎会知道自己身上有枪? “我身上没那种东西。”不管怎样,他姑且这么搪塞。 “说谎也没用。因为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我能透视。” “少来了。”他想转身向后。 “不许动!”声音尖锐地飞来。“我可要先声明,这是我头一次拿手枪。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说不定真的会开枪喔。” “拜托你千万别那么做。”冬树叹出一口气。 小峰先生──身后的女人如此呼唤某人。 “把这个人的手枪拿出来。八成藏在他外套底下。” 脚步声传来,冬树的背后出现一名男子。是个穿西装的小矮子,戴着眼镜,看起来有点畏缩。 “喂,你是小峰先生?”冬树问。 “啊,对。” “拜托你小心点。手枪虽然应该有安全装置,但在我四处活动的情况下,说不定安全装置已经解除了。” 小峰先生的表情变得更软弱了。他胆颤心惊地翻开冬树的外套,用颤抖的手取出他插在枪套里的枪。 “OK,行了,慢慢转向我这边。”身后的女子说。 冬树放下双手,转身向后。站在眼前的是个年轻女孩,身穿深蓝色西装外套和格子迷你裙。怎么看都像是高中女生。 “就课外教学来说未免太过头了吧。”冬树有点轻浮地说。不管见面的形式为何,能够见到其他人,心情总是会轻松点。 “再说废话,小心我真的开枪喔。”高中女生像猫一样的眼睛瞪了过来。 看来她手上抓的是真枪,和警察持有的手枪同型。是从警局偷来的吗?冬树思忖。 “我听到广播才来这里的。你们居然这样欢迎我,未免有点过分吧?” “喂,就你一个人?” “来这里的只有我一人。” “意思是说,还有别人在?” “有,但是详情不能告诉你,除非你先把你们的状况告诉我。” “嗯……”高中女生露出沉思的表情。“算了。你跟我来。” “去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你跟来就知道了。”高中女生别有意味地笑了。“小峰先生,你带头先走,我要跟在这个人后面。” 名叫小峰的男人迈开步伐,冬树尾随在后,高中女生也随后跟上。 “可以问个问题吗?”冬嘴说。 “甚么问题?” “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可以听见她叹了一口气。 “关于这个谁也不知道,但现在可不是思考那种问题的时候。” “怎么说?” “哎,反正你马上就知道了。” 小峰走出剪票口,进入旁边的咖啡店。冬树随后跟上。 店内有一个身穿高级西装、体型壮硕的男人,一对看似夫妻的老人,还有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上下的女人。两个老人隔桌对坐,另外两人坐在稍远的位子。 “我来介绍新人。”高中女生说。“这是久我冬树先生。老大说得没错,他身上果然有枪。不过我已经没收了。” “老大?” “不确定有谁在场的地方,不可独自进入。不得不进入时,也得以背贴壁,步步为营──这点基本常识,你的刑警前辈没有教过你吗?” 店内深处传来声音,是冬树熟悉的声音。不久后,诚哉出现了。 “哥……不,管理官。” 诚哉摇头。 “叫我哥就好,这里已经没有警察这种东西了。”诚哉从小峰手上接过冬树的手枪,取出子弹后还给冬树。“在场的人全都赤手空拳,所以不能让你一个人带枪。 “可是,她不也有枪?”冬树看着高中女生。 “是我请她替我保管我的枪,里面没子弹。” 高中女生左右挥舞手枪,露出笑容。 “啊,真痛快。我早就想试试拿枪的感觉了。” 冬树再次转身面对诚哉。 “我没想到哥你还活着。” “彼此彼此。我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总之当我清醒时,街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本来正在追捕的中国人和我的办案同僚都不见了。周遭又不断发生事故,老实说,我还以为是我疯了。” “我也一样。” “恐怕只能把这一切解释成某种超自然现象了。对了,你之前是怎么过的?” “我到处乱跑。一下子登上东京铁塔,一下子骑脚踏车逛六本木,也因此遇到三个人。” 冬树把那三人待在银座寿司店的事说了出来。 “最好把他们带来这里。在这种状况下如果孤立无援是活不下去的。” “我待会就带他们过来。说到这里,那个广播是哥你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