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白天打手机给她,邀她下班后见个面。算是庆祝,他说,语气很兴奋。她问要庆祝什么,“这还用说吗?”他回答。“当然是庆祝那个凶手被捕,这下子你也能摆脱那个案子了。我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既然不用再担心被刑警缠着不放,当然应该举杯庆祝一下。”工藤的声音听起来轻浮又自大。他不知道案情背景当然会有这种反应,但靖子实在提不起兴致配合他。我没那个心情,她说。为什么?工藤问。发现靖子默然不语,他才好像察觉什么似地说:啊,我懂了。“虽说你们离了婚,但被害者毕竟曾与你关系匪浅。的确,说什么庆祝太不谨慎了,对不起。”虽然他完全误会了,但靖子依旧沉默。于是他说:“撇开那个不谈,我有要事跟你说。请你今晚务必跟我见个面,好吗?”她想拒绝。她没那个心情。对于代替自己出面自首的石神,她有太多的歉疚。但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工藤说的要事会是什么呢——结果,还是说好了六点半接她。虽然听工藤的语气好像很希望美里也同行,但她委婉地拒绝了。不能让现在的美里和工藤见面。靖子打电话回家,在答录机留言说今晚要晚点回家。一想到美里听了不知会怎么想,她就心情沉重。六点一到靖子就解下围裙,向待在后面厨房的小代子打个招呼。“哎呀,已经这么晚了啊。”正提早吃晚餐的小代子看看钟,“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就行了。”“那我先走了。”靖子折好围裙。“你要和工藤先生见面吧?”小代子小声问。“啊?”“白天,他不是好像打过电话来,那是找你约会吧?”看到靖子困惑地陷入沉默,也不知是怎么误解的,小代子用感慨万千的语气说声“太好了”。“麻烦的案子好像也解决了,又能和工藤先生这么好的人交往,看来你终于走好运了,对吧。”“不会吧……”“是啦,一定是。你受了这么多苦,今后一定要幸福才行,这也是为了美里嘛。”小代子的话,就各种角度而言都令靖子心中隐隐作痛。小代子是打从心底期盼朋友能得到幸福,但却压根也没料到,这个朋友竟然杀了人。明天见,靖子说着走出厨房,她无法正视小代子。出了‘天亭’,她朝着平日归途的反方向走去,转角的家庭餐厅就是她和工藤约好碰面的地方。她本来不想约在那间店。因为当初也是和富坚约在那里。可是工藤说那里最好找,指定要去那里,她实在开不了口请他换地方。头上就是首都高速公路。钻过那下面时,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花冈小姐,是男人的声音。停足转身一看,两个眼熟的男人正朝她走近。一个是姓汤川的男人,据说是石神的老友,另一个是刑警草薙。这两人怎会凑到一起?靖子一头雾水。“您应该还记得我是谁吧?”汤川问。靖子来回审视着两人,点点头。“接下来您有什么约会吗?”“对,呃……”她做出看表的动作。其实她心里很慌,根本没看时间。“我跟人约好了要见个面。”“是吗?只要三十分钟就好,我想跟您谈一下,是很重要的事。”“不,那恐怕……”她摇头。“不然十五分钟怎样?十分钟也行,就在那边的长椅坐一下。”汤川说着指指身旁的小公园。在高速公路下方的空间,有一个小公园。他的语气沉稳,态度却散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严肃感。靖子直觉到他打算谈什么。这个在大学当副教授的男人,之前见面时也曾以轻松的口吻,对她造成莫大的压力。她想逃,这是她的真心话,然而她又很好奇他到底打算谈什么。内容一定和石神有关。“那么就十分钟。”“太好了。”汤川一笑,率先走近公园。看到靖子犹豫不前,“请。”草薙说着伸出手催她。她点点头,跟在汤川身后,这个刑警闷不吭声的样子也很诡异。汤川在双人座坐下,替靖子空出一个位子。“你去那边待着。”汤川对草薙说,“我要跟她单独谈。”草薙虽然略显不满,但只是伸了一下下颚,就回到公园入口附近,掏出香烟。靖子虽然有点顾忌草薙,还是在汤川身旁坐了下来。“那位先生是刑警吧?这样没关系吗?”“没事,原本我就打算一个人来。更何况,对我来说他的身份是朋友不是刑警。”“朋友?”“我们是大学时的死党。”汤川说着露出一口白牙,“所以他和石神等于也是同学。不过他们两个,在发生这次的事件前好像一次也没见过。”原来如此,靖子恍然大悟。之前她一直想不透,这个副教授为何会因为这桩命案来找石神。虽然石神什么也没透露,但靖子之前就在怀疑,他的计划之所以会露馅,八成和这个汤川插手有关。和刑警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而且还拥有共同的友人,这点想必在他的计算之外吧。不过话说回来,此人竟然打算说什么——?“我对石神自首一事感到很遗憾。”汤川一开口就直捣核心,“一想到像他那么有才华的人,今后只能在监狱里运用那个金脑袋,身为一个研究者我实在很不甘心,太遗憾了。”靖子听了不发一语,放在膝上的双手用力交握。“不过,我还是无法相信他会做出那种事。我是说对你。”靖子感到汤川转身面对她,顿时浑身僵硬。“我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对你做出那种卑劣行为。不,‘无法相信’这个说法还不够适切,应该说我压根就不相信。他……石神在说谎。他为何要说谎?既然背上杀人犯的污名,照理说就算再撒谎也毫无意义,但他却说了谎。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谎,并非为他自己而说,他是为了某人隐瞒真相。”靖子咽下口水,拼命调整呼吸。此人已经隐约察觉真相了,她想。他知道石神只是在包庇某人,真凶另有其人,所以他想救石神。该怎么救呢?最快的方法,当然就是让真凶去自首。让真凶招认一切。靖子提心吊胆的窥视着汤川,没想到他竟然在笑。“你好像以为我是来说服你的。”“不,我没有……”靖子慌忙摇头,“而且说到说服,我有什么可让您说服的?”“说的也是。我的确说错话了,我道歉。”他低头鞠躬,“不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所以才来找你。”“到底是什么事?”“这个嘛,”汤川学停顿了一下才开口,“我想说的是,你对真相毫无所知。”靖子惊讶地瞪大了眼,汤川已经不笑了。“我想你的不在场证明,大概是真的。”他继续说,“你应该真的去过电影院,包括令媛也是,你们母女并未说谎。”“对,没错,我们根本没说谎,那又怎样?”“但你心里应该也在奇怪,为什么你们用不着说谎,为何警方的追查这么松懈?因为他……我是说石神,早已安排好让你们面对刑警的质问时,只要说实话就行了。无论警方怎么步步进逼,他都已安排好让警方无法将你定罪。至于他到底是怎么安排的,我想你大概不知道。你只晓得石神好像用了什么巧妙的障眼法,却不清楚实际内容。我说的对吗?”“您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靖子对他一笑,但是连她自己也知道脸颊在抽搐。“他为了保护你们母女做了极大的牺牲,那是你我这种普通人连想都想像不到的壮烈牺牲。我想他大概打从命案一发生,就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决定到时要替你们顶罪了,因为他的所有计划都是以那个为前提设计出来的。反过来说,唯有那个前提绝对不能瓦解。但那个前提实在太残酷,任谁都会退缩,这点石神自己也知道。所以,为了让自己在紧要关头无法反悔,他事先断了自己的退路。同时,那也正是这次最惊人的障眼法。”汤川的话令靖子开始混乱,因为她完全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然而,却又有一种卫击非比寻常的预感。此人说的没错,靖子完全不知道石神设计了什么障眼法。同时,她也的确感到奇怪,为何刑警对自己的攻击没有想像中激烈。老实说她甚至觉得刑警们的再三盘问,根本找错了方向。而汤川知道那个秘密何在——他看看表,也许是担心剩下多少时间。“要告诉你这件事,我实在很为难。”事实上,他也的确痛苦地表情扭曲。“因为石神绝对不会希望我这样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希望至少不让你发现真相。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你如果了解真相,你将会终生背负比现在更大的痛苦,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因为我觉得如果不让你明白他有多爱你、是怎么把全部的人生都赌下去,那他未免牺牲得太不值了。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但看到你这样一无所知,我实在无法忍受。”靖子感到心跳剧烈,喘不过气,几乎随时都会昏倒。汤川想说什么,她毫无头绪。但从他的语气,她已察觉那个答案必然超乎想像。“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有话要说,就请你快点说。”她的措辞虽然强悍,声音却虚弱得颤抖。“那起命案……旧江户川杀人命案的真凶,”汤川做个深呼吸,“就是他。是石神没错。不是你,也不是令媛,是石神杀的。他并非冒名顶罪,他才是真凶。”眼看靖子听不懂这段话,呆坐当场,汤川又加上一句“不过。”“不过那具尸体并不是你的前夫富坚慎二。虽然看起来像是,其实是另一个人。”靖子无法理解汤川的意思,但当她凝视他那双在眼镜后面悲伤眨动的眼睛时,她突然完全明白了。她用力吸了一口气,用手捂着嘴。因为太过惊讶,令她差点惊声尖叫。她全身的血液沸腾,紧接着却又全身发凉失去血色。“看来你终于懂我的意思了。”汤川说,“没错,石神为了保护你,犯下另一起杀人案,那是在三月十日,真的富坚慎二遇害的隔天。”靖子几乎晕厥,连坐都快坐不住了,手脚发冷,全身起鸡皮疙瘩。看花冈靖子的模样,八成是从汤川那里听到了真相,草薙推测。就连站在远处都看得出,她的脸色发白。这也难怪,草薙想,听到那样的真相,没有人会不震惊,更何况她还是当事者。就连草薙,至今都还无法完全相信。刚才,初次听汤川说明时,他觉得怎么可能。虽然在那种状况下汤川应该不会开玩笑,但那个说法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不可能有那种事,草薙说。为了掩饰花冈靖子的杀人,又杀了另一个人?天底下哪有那么夸张的事?如果真是这样,那被杀的到底又是什么人?被他这么一问,汤川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那人姓名,不过我知道是哪里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在这个世上,有些人就算突然失踪,也没人会找他,甚至不会有人担心他。想必也不会有人报案。因为那个人,大概过着和家人断绝关系的生活。”汤川说着指向刚才一路走来的提防沿岸小径。“你刚才不也看到那样的人了吗?”草薙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汤川的意思,但是看着他指的方向,终于灵光一闪,他不禁屏息。“你是说那里的游民?”汤川没点头,却说出下面这番话:“有个收集空罐的人你注意到没有?他对住在那一带的游民了如指掌。我找他一问之下,据说大约一个月前,有一个新伙伴加入。不过说是伙伴,其实也只是共用同一个场所。那个人还没搭盖小屋,似乎也还很排斥用纸箱当床。收集空罐的大叔告诉我,起先谁都是这样。生而为人,好像总是难以抛开自尊。不过大叔说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没想到那个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毫无前兆。大叔虽然有点犯嘀咕,心想这人是怎么了,但也仅止于此。其他的游民想必也都注意到了,但谁也没提起。在他们的世界里,早已对某人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习以为常。”附带一提——汤川继续说:“那个人好像是在三月十日前后消失的,年轻大约五十岁,有点中年发福,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旧江户川的尸体是三月十一日发现的。“我不清楚来龙去脉,不过石神大概发现了靖子的犯行,决定协助她毁灭证据。他认为光是处理掉尸体还不行,一旦查明尸体身份,警方必然会找上她。到时她和她女儿,不见得能永远否认到底。于是他拟的计划是,另准备一具他杀尸体,让警方认定那就是富坚慎二。警方想必会逐步查明被害者是在何时何地如何遇害,但警方调查得越深入,花冈靖子的嫌疑就会越轻。这是当然的,因为那具尸体本来就不是她杀的,那起命案根本就不是富坚慎二命案,你们调查的其实是另一件杀人命案。”汤川淡然道出的内容,简直匪夷所思,草薙边听边不停摇头。“石神会想出这么异想天开的计划,八成是因为他平常总是走那个堤防吧。每天望着那些游民,也许他平时就这么想: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活?难道只是这样默默等死吗?就算他们死了,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更不会有任何人难过吧——不过,这只是我的想像。”“所以石神就认为,杀死那样的人也没关系吗?”草薙向他确认。“他应该没这么想。不过石神思考对策的背景有他们存在,这点应该不可否认。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只要符合逻辑,再冷酷的事他都做得出来。”“杀人符合逻辑吗?”“他想要的是‘他杀尸体’这片拼图。要完成整幅拼图,就不能少了那一片。”草薙终究还是无法理解。就连像在大学教课一样淡淡地述叙这件事的汤川,草薙都觉得不正常。“花冈靖子杀死富坚慎二的翌日早晨,石神和一名游民进行接触。虽然我不知道对话内容,但他肯定是找对方打工。打工的内容,就是先去富坚慎二租的出租旅馆,在那里待到晚上。石神想必在前一天夜里,就已经清除掉所有富坚慎二的痕迹了。留在房间里的,只有那个游民的指纹和毛发,到了晚上他就穿上石神给的衣服,前往指定场所。”“条崎车站吗?”草薙这么一问,汤川摇摇头。“不对,我想应该是前一站的瑞江车站。”“瑞江车站?”“石神想必先在条崎车站偷了脚踏车,再去瑞江车站和那个男人会合。当时石神很可能另备了一辆脚踏车,两人抵达旧江户川的堤防后,石神就杀了那个男人。他把对方的脸砸烂,当然是怕人发现那不是富坚慎二,不过他其实没必要烧毁指纹。因为出租旅馆应该留有遇害者的指纹,就算不烧指纹,警方想必也会误认死者就是富坚慎二。不过既已毁了脸,如果不连指纹也毁掉,那凶手的行动就会欠缺一贯性,所以他不得不烧毁指纹。可是这么一来,警方要查明身份就会大费周章。因此他才会在脚踏车上留下指纹,衣服没烧完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可是这样的话,脚踏车应该没必要是新的吧?”“他会偷新的脚踏车,也是为了预防万一。”“预防万一?”“对石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警方正确查出犯案时间。就结果来说,解剖或许能做出较正确的推定,但他最怕的就是尸体如果发现得晚,会拉长犯案时间的推定范围。弄得不好,万一拉长到前一天晚上——也就是九日晚上,对他们来说将会极为不利,因为那晚才是花冈母女杀害富坚的日子,她们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预防这点,他希望至少能有脚踏车是在十日之后失窃的证据。于是重点就在那辆脚踏车了,必须是不太可能放上一整天的脚踏车,而是一旦被偷车主可能确定失窃日期的脚踏车,如此一来目标就指向新买的脚踏车。”“原来那辆脚踏车还隐含了那么多钟意义。”草薙用拳头往自己额上一敲。“脚踏车被发现时,据说两个轮胎都被戳破了,对吧?这也是石神才会想到的顾虑,大概是为了防止被谁骑走。可以说他为了替花冈母女制造不在场证明,真处心积虑。”“可是她们的不在场证明并没有那么明确。到现在都没找到决定性的证据,足以证明他们当时的确在电影院。”“但是,你们也没找到不在电影院的证明吧?”汤川指着草薙。“看似脆弱却又无法推翻的不在场证明,这才是石神设计的陷阱。如果准备的是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那警方反而会怀疑中间可能动了什么手脚。在这个过程中,说不定会开始疑心死者不是富坚慎二,石神怕的就是这个。被杀的是富坚慎二,可疑的是花冈靖子,他故意制造出这种构图,好让警方无法排除这个刻板概念。”草薙沉吟。汤川说的没错。查明死者疑似富坚慎二后,他们立刻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花冈靖子。因为她坚持的不在场证明,令人半信半疑,警方一直怀疑她。但是怀疑她,也就等于深信死者就是富坚。真是可怕的男人,草薙低语。我也有同感,汤川说。“我之所以察觉这个可怕的障眼法,还是你给我的灵感。”“我?”“你不是提过石神出数学考题时的论点吗?针对自以为是的盲点。看似几何问题,其实是函数问题,就是那个。”“那个又怎么了?”“同样的模式。看似不在场证明的障眼法,其实障眼法是设计在隐瞒死者身份的部分。”草薙不禁啊地叫出一声。“后来,你记得你给我看过石神的出勤表吗?根据那个显示,他在三月十日上午,请假没去学校。你以为和命案无关,似乎没怎么重视,但我一看到那个就惊觉。石神想隐瞒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那前一晚发生的。”想隐瞒的最重要一件事——那就是花冈靖子杀死富坚慎二。汤川的说法从头到尾都说得通,仔细想想他之前在意的脚踏车失窃案和衣服没烧完的疑点,果然都和案子的真相大有关联。草薙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些警察的确被引入石神设计的迷宫。然而,他还是无法摆脱“匪夷所思”这个想法,为了掩饰一桩杀人案不惜再犯另一桩杀人案——天底下真有人会想出这种事吗?不过如果要强辩说正因为没人想得到才叫做障眼法,那倒也的确无话可说。“这个障眼法还有另一个重要意义。”汤川似乎看穿了草薙的想法。“那就是可以让石神的决心——万一快被识破真相时自己就去顶罪自首——无法动摇。如果单只是出面定罪,他怕到了紧要关头他的决心会动摇,也或许他会受不了刑警的执拗追问,不慎吐露出真相。可是,现在他想必没有这种不安了。不管被谁如何追问,他的决心都不会动摇,他必定会继续坚称人是他杀的。这是当然的,因为旧江户川发现的死者,的确就是他杀的。他是杀人犯,坐牢是理所当然。可是相对的他也完美的坚守到底,保住了他心爱的人。”“石神醒悟他的障眼法快被识破了吗?”“是我告诉他,我已识破障眼法。当然,我用的是只有他才能听得懂的说法。就是我刚才也跟你说过的话:这个世上没有无用的齿轮,也只有那个齿轮能决定自己的用途。齿轮指的是什么,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就是被石神当成拼图的一部分、那个无名的流浪汉……是吗?”“他的行为不可原谅,自首是应该的。我之所以谈到齿轮,也是为了劝他这么做,但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自首。他竟然不惜把自己贬为变态跟踪狂来保护她……。我就是在得知这个消失时,才发现障眼法的另一个用意。”“富坚慎二的尸体在哪里?”“这我不知道,可能是被石神处理掉了。或许已被哪里的县警发现,也或许尚未找到。”“县警?你是说不在我们辖区?”“他应该会避开警视厅的辖区,因为他大概不希望被人联想到富坚慎二命案。”“所以你才去图书馆查报纸?你是去确认有灭有发现身份不详的尸体吧。”“就我所见,似乎还没找到类似的尸体,不过迟早总会发现吧。他应该没有费太大功夫藏尸。因为就算被发现了,也不用担心那具尸体会被判定为富坚慎二。”我立刻去查查看,草薙说。但汤川听了摇摇头,他说:“那可不行,这样违反约定。”“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是告诉身为朋友的你,不是告诉刑警。如果你根据我的说法进行搜查,那我们就绝交。”汤川的眼神是认真的,甚至令人无法反驳。“我想赌在她身上。”汤川说着指向“天亭”,“她大概不知道真相,不知道石神付出多大的牺牲。我想告诉她真相,然后等她自己做出判断。石神想必希望她毫不知情地得到幸福吧,但是我实在看不下去,我认为她应该知道。”“你是说,她听了以后会去自首吗?”“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坚持她该去自首。一想到石神,我也会觉得至少让她一个人得救也好。”“如果花冈靖子过了很久还是不肯来自首,那我只好开始调查,就算坏了跟你的友情也在所不惜。”“我想也是。”汤川说。望着正和花冈靖子谈话的友人,草薙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靖子一直垂着头,从刚才就没有换过姿势。汤川也只有嘴唇在动,表情毫无变化。然而连草薙都感受得到,笼罩两人的那股紧张空气。汤川站起来了。他向靖子行个礼,便朝草薙这边迈步走来。靖子还是同样的姿势,看起来似乎动弹不得。“让你久等了。”汤川说。“谈完了吗?”“恩,谈完了。”“她决定怎么做?”“不知道。我只负责告诉她,没问她要怎么做,也没建议她该怎么做,一切全看她自己决定。”“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她不肯自首的话——”“我知道。”汤川抬手制止他,跨步迈出。“你不用再多说,倒是有件事想拜托你。”“你想见石神,对吧?”草薙这么一说,汤川略微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也不想想看我们是多少年的交情。”“心有灵犀吗?好吧,毕竟我们目前仍是朋友。”汤川说着寂寞地笑了。第十八章完------------------------------------------------第十九章靖子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那个物理学家说的话朝她当头压下。那些内容太惊人,而且太过沉重。这个重担,几乎压碎了她的心。那个人竟然如此牺牲——她想着住在隔壁的数学老师。富坚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石神什么也没告诉靖子。他说她用不着想那种事。靖子还记得他在电话彼端,淡淡地说他已经全都妥善处理好了,什么都不用担心。她的确感到奇怪,警方为何问的是犯案翌日的不在场证明。之前,石神已吩咐过三月十日晚上该怎么行动。电影院、拉面店、KTV、还有深夜的电话。样样都是照他的指示做的,但她并不了解这么做的用意。刑警问起不在场证明时,虽然她一一据实回答,但心理其实很想反问:为什么是三月十日———她全都明白了。警方令人费解的调查,原来全都是石神设计好的。但他设计的内容实在太过惊悚。从汤川那里听到时,虽然心知除此之外的确别无可能,但她还是无法相信。不,是不愿相信。她不愿去想石神牺牲到如此地步,她不愿去想石神为了自己这么一个毫无长处、平凡无奇、又没什么魅力的中年女人,竟然毁了自己的一生。靖子觉得自己的心还没坚强到足以承受这个事实。她用手蒙着脸,什么都不愿想。汤川说他不会告诉警方,他说一切都只是推论毫无证据,所以你可以自由选择今后该走的路。她不由得恨恨的想,他逼她做的是何等残酷的选择。她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甚至无力站起。正当她像石头一样缩着身子之际,突然有人拍她的肩,她吓得猛然抬头。身旁站着人,仰脸一看,工藤正忧心忡忡地俯视着她。“你怎么了?”一时之间她无法理解,工藤怎会在这出现。看着他的脸,这才渐渐想起约好要碰面。大概是在约定地点等不到她,所以担心之下才出来找她吧。“对不起。我有点……太累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藉口,况且她的确很累。当然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疲惫。“你身体不舒服吗?”工藤柔声问道。但就连那温柔的声音,在此刻的靖子听来都显得好愚蠢。她这才明白,有时不知道真相原来也是一种罪恶,她觉得不久之前的自己也是如此。不要紧,靖子说着试图起身。看她一个踉跄,工藤连忙伸手挽扶。她说了声谢谢。“出了什么事?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靖子摇头。他不是可以解释的对象,这世上找不到那样的人。“真的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所以在这休息一下,已经没事了。”她想发出开朗的声音,但是实在提不起那个精神。“我的车就停在旁边,休息一下我们就走吧。”工藤的话,令靖子不由得回视他的脸。“去哪里?”“我订了餐厅。说好七点到,不过就算晚个三十分钟也没关系。”“喔……”连餐厅这个字眼,听起来都仿佛来自异次元,难道要叫我现在去那种地方吃饭吗?要怀着这种心情,堆出假笑,以高雅的动作拿刀叉吗?不过,这当然完全不是工藤的错。对不起,靖子低声说。“我实在没那个心情。要吃饭的话,还是等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吃吧。今天有点……该怎么说……”“我知道了。”工藤伸出手制止她继续说,“看来的确是那样比较好。发生了这么多事,也难怪你会累。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仔细想想,这阵子你的确一直不得安宁。我该让你喘口气才对的,是我太不替你着想了。对不起。”看到工藤坦诚道歉,靖子再次觉得此人也是个好人,他是打从心底重视着自己。有这么多人这么爱我,为什么我却无法幸福呢?她空虚地想。她几乎是被他推着迈步走出,工藤的车子就停在几十公尺外的路上,他说要送她回家。靖子知道该拒绝,却还是厚颜接受了。因为这条回家的路,似乎变得格外的遥远。“你真的不要紧?如果有什么事,我希望你毫不保留地告诉我。”上了车后工藤又问了一次。看到靖子现在的样子,会担心或许是理所当然的。“嗯,不要紧。对不起。”靖子朝他一笑,这已是她竭尽所能的演技。就各种角度而言她都是满心歉疚。这股歉意,令她想起一件事——工藤今天要求见面的理由。“工藤先生,你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嗯,对,本来是这样。”他垂下眼,“不过今天还是算了。”“是吗?”“嗯。”他发动引擎。坐在工藤驾驶的车上,靖子茫然望着窗外。天色早已全黑,街景正逐渐换上夜晚的风貌。要是一切都能这么化为暗黑,世界就此结束,不知该有多轻松。他在公寓前停车。“你好好休息,我再跟你联络。”嗯,靖子点点头便伸手去拉门把。这时工藤说:“等一下。”靖子一转头,他舔舔唇,砰砰拍着方向盘,然后手伸进西装口袋。“还是现在告诉你好了。”“什么事?”工藤从口袋取出一个小盒子,一看就知道那是装什么的。“电视连续剧常出现这种画面,本来我不太想这样做,不过也算是一种形式吧。”说着他当着靖子面前打开盒子,是戒指,大大的钻石绽放出细碎璨光。“工藤先生……”靖子愕然凝视着工藤。“用不着现在立刻答复没关系。”他说,“我知道还得考虑美里的感受,当然首先你的想法也很重要。不过我只希望你明白我绝非抱着玩玩的心态。现在的我,绝对有信心让你们母女幸福。”他拉起靖子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掌上。“就算收下了你也不用心理负担,这只是一个礼物。不过如果你决心和我共度下半生,那这枚戒指就有它的意义了。你愿意考虑看看吗?”靖子的掌心感受着小盒子的分量,不禁仓皇失措。她太惊讶了,以致于他的表白连一半都没听进去,但她还是弄懂了他的意图。正因为懂得,所以心理才更混乱。“抱歉,我好像有点太唐突了。”工藤浮现腼腆的笑容,“你真的不用急着回答。跟美里商量一下也好。”说着就把靖子手上的盒子盖起来。“拜托你了。”靖子想不出该说什么,千头万绪在脑中来回穿梭,包括石神的事——不,或许该说那占了大半。“我会……考虑看看。”她费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工藤欣然地点点头,靖子这才下车。目送他的车子远去后,她才回家。打开房门时,她瞥向隔壁那扇门。虽然塞满了邮件,却没有报纸。想必是石神去警局投案前就已把报纸停掉了。这点心思,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美里还没回来,靖子瘫坐在地,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突然念头一转,打开旁边的抽屉,取出塞在最里面的点心盒,打开盖子。那是用来装旧邮件的盒子,她从最低下抽出一个信封。信封上什么也没写,里面有一张报告用纸,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石神打最后一通电话前,放进靖子家信箱的。除了这张纸本来还有三个信封,里面装的每一封信都足以证明他在疯狂纠缠靖子,现在那三封信在警察手上。这张纸上针对三封信的用法、当刑警来找她时该怎么应答等等,都有详细的说明。不只是对靖子,还写了对美里的指示。在那详细的说明中,缀满了他预估各种状况、好让花冈母女无论受到任何质问都不会动摇的细心顾虑。因此靖子和美里,才能毫不仓皇、理直气壮的与刑警对峙。当时靖子觉得,如果这时候应付得不好让人看穿谎言,就会害石神的一片苦心化为泡影,想必美里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些指示的最后,还补上这么一段。“工藤邦明先生似乎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和他结婚,你和美里获得幸福的几率应该比较高。请把我完全忘记,千万不要有罪恶感。因为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的行为将会完全成为徒劳。”她看了又看,再次落泪。她以前从没遇到过这么深的爱情,不,她连世上有这种深情都不知道。石神面无表情的背后,其实藏着常人难以理解底蕴的爱情。得知他去自首时,她以为只是替她们母女顶罪,但是刚才听到汤川的叙述后,石神蕴藏在这段文字中的深情,更加强烈地刺向她的心头。她想去警局说出一切,然而就算这样做也救不了石神,因为他同样也是杀了人。她的视线停驻在工藤给的戒指盒上,打开盖子凝视戒指的光芒。既已到了这个地步,或许至少应该照石神的心愿,只考虑母女俩怎么抓住幸福就好。诚如他所写的,如果在这时退缩了,他的辛苦将会付诸流水。隐藏真相很痛苦。就算怀着秘密抓住了幸福,想必也不会有真正的幸福感受。肯定会终生抱着自负的念头,没有片刻能得到安宁。不过靖子觉得,忍受这种痛苦,好歹也算是一种赎罪。她试着将戒指套在无名指,钻石好美,要是能心中毫无阴霾地投入工藤怀抱不知该有多幸福。但那是个无法实现的幻梦,自己的心永无放晴之日。心如明镜不带丝毫阴霾的,毋宁该是石神。把戒指放回盒中时,靖子的手机响了。她看着液晶萤幕的来电显示,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喂?她回答。“喂?请问是花冈美里同学的妈妈吗?”是个没听过的男人声音。“对,我就是。”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我是森下南中学的坂野,突然打电话来不好意思。”是美里念的国中。“请问,美里出了什么事吗?”“老实说,刚才我们在体育馆后面发现美里倒卧在地下不省人事。她是那个……呃……看样子,好像是拿刀子还是什么割腕。”“啊?……”靖子心脏突然乱跳,几乎要窒息了。“因为出血严重,我们立刻把她送往医院。不过没有生命危险,请您放心。只是有可能是自杀未遂,所以我想应该先让您知道……”对方说的后半截,几乎完全没传进靖子耳中。眼前的墙上有无数污渍。他从其中选出几个适当的斑点,在脑中以直线联结那些点。画出来的图形,等于三角形和四角形、六角形的组合,接着再涂上四种颜色加以区分,相邻的区块不能同色。当然一切都是在他的脑中进行。石神在一分钟之内就完成了这个课题,一旦破解了脑中的图形,就再选择其他斑点进行同样的步骤。虽然单纯,但就算做了又做也不厌倦。如果做腻了这个四色问题,接着只要利用墙上的斑点,做解析问题就行了。光是计算墙上所有斑点的坐标,恐怕就得花上不少时间。身体受到束缚根本不算什么,他想。只要有笔和纸,就能做数学题。万一手脚被绑,在脑中做同样的事也就是了。纵使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也没人能把手伸到他脑子里。那里对他来说就是无垠乐园,沉睡着数学这个矿脉。要把这些矿藏统统挖出来,一生的时间未免太短。他再次感到,自己并不需得到任何人的肯定。他的确有发表论文、受人评价的欲望,但那并非数学的本质。是谁第一个爬上那座山固然重要,但只要当事人自己明白那件事情的意义就够了。不过石神也是费了不少时间,才到达现在的境地。就算不久之前,他差点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当时他甚至觉得,只擅长数学的自己,如果不能在那领域有所进展,就等于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每天他的脑子里只有死这个念头,反正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困扰,不仅如此,他甚至怀疑有谁会发现他的死。那是一年前的事。当时石神在屋里拿着一条绳子,正在找地方挂。公寓的房子,出乎意料地缺乏这种适合上吊的地方。最后他只好在柱子上订个大钉子。把做成圆圈的绳子挂在那上面,确认加上体重后是否撑得住。柱子发出吱吱的声音,但钉子没弯,绳子也没断。他已毫无留恋。没有理由寻死,但也没有理由活着,如此而已。他站上台子,正要把脖子套进绳索时,门铃响了。那是扭转命运的门铃声。他没有置之不理,是因为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门外的某人,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来找他。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名女子,好像是母女。看似母亲的女人自我介绍说是刚搬来隔壁,女儿也在一旁鞠躬。看到两个人,石神的身体仿佛被某种东西贯穿。怎么会有眼睛这么美的母女?他想。在那之前,他从未被什么东西的美丽吸引、感动过,也从不了解艺术的意义。然而这一瞬间,他全都懂了。他发觉那和解开数学题的美感在本质上是相同的。石神早已记不清她们是怎么打招呼了,但两人凝视他的明眸如何流转、眨动,却至今仍清晰烙印在记忆中。邂逅花冈母女后,从此石神的生活为之一变。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重获生命的喜悦。他光是想象母女俩正在哪做什么就觉得开心,世界这个坐标上,有靖子和美里这两个点,他觉得那宛如奇迹。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随风传来的隐约话声,对石神来说就是至高仙乐。他压根没有想和她们发生关联的欲望,他认为她们是自己不该碰触的对象。同时他也发觉数学也是如此,对于崇高的东西,光是能沾到边就够幸福了。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帮助那对母女,对石神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是没有她们,就没有现在的自己。他并不是顶罪,而是报恩,她们想必毫无所觉。这样最好。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看到富坚的尸体时,石神的脑中已拟好一个计划了。要完美地弃尸很困难,就算做得再怎么巧妙,也无法将身分曝光的几率降到零。况且就算运气好真的瞒住了,花冈母女也无法安心。她们将会成天活在不知哪时会东窗事发的恐怖中,他实在不忍心让她们受那种苦。让靖子母女安心的方法只有一个,只要把案子和她们完全切割开来就行了。只要移到乍看之下好像相连、其实绝不相交的直线上就行了。于是,他决心利用“技师”。“技师”——就是那个刚在新大桥旁过起游民生活的男人。三月十日清晨,石神走近“技师”。“技师”就像平时一样,坐在离其他游民有段距离的地方。石神主动提议,要委托一桩差事。他说有个河川工程需要几天的监工,他先前就已察觉“技师”以前做过建筑方面的工作。“技师”很讶异为何会找上他。石神说,这件事说来话长。本来受托担任这项工作的男人发生意外不能去了,如果无人监工就拿不到施工许可,所以需要有人代打——他这么告诉“技师”。交付前金五万元后,“技师”一口答应。石神带着他,前往富坚租的出租旅馆。在那让他换上富坚的衣服,命他安分地呆到晚上。该晚,石神把“技师”叫去瑞江车站,他事先从条崎车站偷了脚踏车。他尽量选新车,因为车主如果能闹开更好。事实上他还是准备了另一辆脚踏车,那是从瑞江车站前一站的一之江车站偷来的。这辆比较旧,也没好好锁上。他让“技师”骑新的那辆,两人一同前往现场,就是旧江户川边的案发现场。至于后来的事,每次想起总会为之一沉。“技师”直到断气,恐怕都还不明白自己为何非死不可吧。他没让任何人知道第二起杀人事件,尤其是绝对不能让花冈靖子发现。因此他故意选用同样的凶器、同样的勒法加以杀害。富坚的尸体,被他在浴室分割成六块,分别绑上石块后抛进隅田川。他分成三个地点,都是在半夜扔的,费了三晚。或许迟早会被发现,但无所谓,警方绝对查不出死者的身份。在他们的记录上富坚已经死了,同一个人不可能死两次。只有汤川发觉了这个障眼法,因而石神选择向警方自首。反正他从一开始就已有这个心理准备,也做了各项准备。他想,汤川大概会告诉草薙,而草薙也许会报告上司,但警方无法采取行动。他们已经无法证明被害者的身份有误。他预料自己很快就会被起诉,但事到如今已不能回头,也毫无根据。就算天才物理学家的推理再怎么神准,终究敌不过凶手的自白。是我赢了,石神想。警铃响起,是进出拘留所用的,看守离席站起。一阵短暂交谈后,有人走进来,站在石神这间牢房前的是草薙。在看守的命令下,石神走出牢房。检查过身体后,他被移交给草薙。这当中,草薙一句话也没说。一走出拘留所房门,草薙就转向石神。“您的身体怎么样?”这个刑警到现在讲话还这么客气。石神不知道他是另有含义,抑或纯属个人习惯。“的确有点累。可以的话,我希望法律尽快做出裁决。”“那么就当这是最后一次侦讯吧,我想请您见见某人。”石神皱眉。会是谁呢?总不可能是靖子吧。来到侦讯室前,草薙打开门。在里面的是汤川学,他沉着脸,定定凝视石神。看来这是最后一道难关——他打起精神迎战。两个天才,隔着桌子沉默了好一会儿。草薙倚墙而立,旁观两人的模样。“你好像瘦了一点。”汤川先开口。“会吗?三餐倒是吃得很正常。”“那就好。对了,”汤川舔舔嘴唇,“你不懊恼被贴上变态跟踪狂的标签吗?”“我不是跟踪狂。”石神回答,“我是暗中保护花冈靖子,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些我知道,包括你至今仍在保护她的事也是。”石神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仰望草薙。“这种对话对调查好像没什么帮助吧。”看草薙不发一语,汤川说:“我把我的推论都告诉他了,包括真正做了什么,杀了谁。”“你要吹嘘你的推论是你的自由。”“我也告诉她了,我是说花冈靖子。”汤川这句话,令石神的脸颊猛然抽动,但那立刻转为浅笑。“那女的有略表悔悟吗?她有感谢我吗?枉费我替她除掉眼中钉,听说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不关她的事。”他歪着嘴,故意扮演恶人的姿态,令草薙心头一阵激荡。他只能感叹,原来一个人竟能爱人爱到这种地步。“你好像深信,只要你不说真话,就永远无法揭穿真相,但你恐怕有点错了。”汤川说,“三月十日,一名男子下落不明,那是完全无辜的人。只要查明此人的身份,找到他的家人,就可以做DNA鉴定。再和警方以为是富坚慎二的遗体一比对,遗体的真实身份就会水落石出。”“我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石神露出笑容,“那个人好像没有家人吧?就算还有别的方法,要查明遗体身份也得花上庞大的人力和时间。到那时,我的官司早已结束。当然,无论法官做出什么判决我都不会上诉。只要一结案就盖棺论定了。富坚慎二命案就此了结。警方再也无法插手。难道说——”他看着草薙,“警方听了汤川的话,会改变态度?不过那样的话,就得先释放我。理由是什么?因为我不是凶手?但我明明是凶手,这份自白又要怎么处理?”草薙垂着头。他说的没错,除非能证明他的自白内容是假的,否则不可能半路喊停,警方的作业系统就是这样。“我只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汤川说。石神回看着他,仿佛在问什么事。“对于你的头脑……你那聪颖过人的头脑,必须用在这种事情上,我感到万分遗憾。我很难过,也很遗憾永远失去了我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劲敌。”石神的嘴抿成一线,垂下双眼,似乎在忍耐什么。最后他终于仰望草薙。“他好像说完了,可以走了吗?”草薙看着汤川,他默然点头。走吧,草薙说着打开门。先让石神出去,汤川尾随在后。就在他正要撇下汤川,把石神带回拘留所之际,岸谷从走廊的转角现身,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是花冈靖子。“怎么回事?”草薙问岸谷。“这个……是她主动联络说有话要说,所以,就在刚才……听到了惊人内幕……”“就你一个人听到吗?”“不,组长也在。”草薙看着石神。他的脸色灰败如土,那双眼睛盯着靖子,充满血丝。“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他低语。靖子如遭冻结纹风不动的脸孔,眼看着逐渐崩溃,两眼溢出清泪。她走到石神面前,突然伏身跪倒。“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让您为了我们……为了我这种女人……”她的背部激烈晃动着。“你胡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胡说……”石神口中发出像念咒一样的呢喃声。“怎么能只有我们得到幸福……那是不可能的。我也该赎罪,我要接受惩罚,我要和石神先生一起接受惩罚。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个,我能为您做的只有这个。对不起!对不起!”靖子两手撑地,头抵着地板。石神边摇头往后退,那张脸痛苦地扭曲着。他猛然一个转身,用双手抱住头。喔喔喔——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同时也是夹杂了绝望与混乱的哀嚎。那个叫声令听者无不为之动容。警员跑过来,想要制止他。“别碰他!”汤川挡在他们的面前,“至少,让他哭个够……”汤川从石神身后,将手放在他的两肩上。石神继续嘶吼着,草薙觉得他仿佛正呕出灵魂。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