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总之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打电话来。”靖子挂断电话,感到胃沉甸甸地揪成一团,有点想吐。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回家。半路上,她去超市买菜,可是买了些什么,连自己都不太记得。听到隔壁开门关门的声音时,石神正坐在电脑前。萤幕上映出三张照片,是拍摄工藤的两张,和靖子走入饭店的一张。本来想拍下两人一起的镜头,可是他怕这次一定会被工藤发现,况且万一让靖子发觉也很麻烦,所以只好作罢。石神已想好最坏的打算,到时这几张照片应该会派上用场,不过他还是想极力避免让情况演变到那种地步。石神瞥了一眼桌上的钟然后起身,快八点了。看来靖子和工藤会面的时间似乎不长,他很清楚这点令自己大为安心。他把电话放进口袋,走出房间。像以往一样步上夜路,小心确认有没有被人跟踪。石神想起草薙这名刑警,他的来意着实奇妙。虽然他嘴上问着花冈靖子的事,但石神总觉得他主要的目的是想打听汤川学。他们到底是怎么谈论的?石神无法判断自己是否遭到怀疑,令他难以做出下一个决定。他在惯用的那个公用电话打靖子的手机。响到第三声时,她接起电话。“是我。”石神说,“现在,方便说话吗?”“可以。”“今天有什么状况吗?”他很想问她和工藤见面谈了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当说法。石神会知道他们两人见面,本来就是件不自然的事。“呃,事实上……”说到这里,她犹豫地陷入沉默。“什么事?出了什么问题吗?”该不会是从工藤那里听到什么惊人消息吧,石神想。“店里……刑警今天去过“天亭”,而且,呃,听说是去打听你的事。”“打听我?怎么个打听法?”石神咽下口水。“这个,事情可能有点不好解释,老实说我们店里的人,老早就在谈石神先生……嗯,石神先生听了也许会不高兴……”真啰嗦,石神不耐烦地想,这人的数学一定也不好。“我不会生气,请你开门见山地直说吧。店里的人谈了我什么?”反正一定是嘲笑我的外表吧,石神边问边这么暗想。“我说绝对没有这回事,可是店里的人……他们却说,您是为了见我才来买便当……”靖子拼命想解释,可是这番话他连一半都没听进去。原来除了她以外的第三者,是这样看待他——那并非误解,事实上,他的确是为了看靖子,才每天早上去买便当。若说他从不期待她感受到自己这片痴心,那是骗人的;然而一想到连别人也这么看他,他不禁全身发热。看到他这种丑八怪苦恋她那种美女的嘴脸,别人一定会嘲笑他。“请问,您生气了吗?”靖子问。石神连忙干咳。“没有……那么,刑警问了些什么?”“所以,刑警听到这个消息,便去问店里的人是什么样的客人。店里的人,好像就说出您的名字了。”“原来如此。”石神依然感到体温上升,“刑警是从谁那里听到的?”“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刑警问的就只有这个吗?”“好像是。”石神握着话筒点点头。现在不是狼狈的时候,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但刑警逐渐把焦点对准他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就有必要想个对策。“令嫒在旁边吗?”他问。“您说美里吗?她在。”“能不能请她听一下电话?”“好。”石神闭上眼。草薙刑警他们有什么企图、行动,接下来会怎么出招呢——他集中精神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想到一半浮现汤川学的脸孔时,他不禁有点动摇,那个物理学家究竟在想什么?“喂?”年轻女孩的声音传入耳中,电话传到了美里手上。我是石神,他表明身份后继续说道:“十二日跟你聊电影的人是实香吧。”“对,这个我已经告诉过刑警先生了。”“这我之前已听你说过了。那关于另一个朋友,是叫小遥对吧?”“是的,她叫玉续遥。”“你跟她后来还有聊电影吗?”“没有,应该只是那次吧。不过说不定,可能还有再聊一点点。”“你没把她的事告诉刑警吧?”“没有,只提到实香。因为您说最好暂时不要说出小遥的事。”“恩,没错,不过现在你可以说出来了。”石神一边留意四周,一边开始详细指点花冈美里。网球场旁边的空地,冒起一阵灰烟。走近一看,穿白袍的汤川卷着袖子,正拿棍子往一斗深的罐子里面戳。烟似乎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大概是听到踩在土上的脚步声,汤川倏然回头。“你简直就像对我一往情深的跟踪狂。”“对于可疑人物,刑警当然要跟踪。”“喔?你是说我很可疑吗?”汤川饶富兴趣地眯起眼,“难得你也会冒出这么大胆的创意想法。有了这种灵活头脑,你应该会升迁得更快。”“你都不问我为何觉得你可疑吗?”“没必要问。因为无论在哪个年代,科学家总是被人当成异类。”说着他又继续往罐子里戳。“你在烧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要的报告和资料,因为我不信任碎纸机。”汤川拿起放在一旁的水桶,把水倒进罐子里。咻地一声,顿时冒出更浓的白烟。“我有话跟你说,是以刑警的身份询问你。”“你今天好像特别起劲啊。”大概是确定罐中的火已经熄灭了,汤川拎着水桶迈步走出。草薙也跟着追上他。“我昨天去了“天亭”,在那间店听到一个颇有意思的消息。你不想听听看吗?”“不想。”“那我就自己说出来吧,你的好朋友石神在暗恋花冈靖子。”汤川大步跨出的脚停住了,他转头回视的眼光变得很尖锐。“是便当店的人这么说的吗?”“对。跟你聊着聊着我突然灵光一闪,所以就去“天亭”确认。逻辑或许重要,不过对刑警来说直觉也是一大武器。”“所以呢?”汤川转身面对他,“就算他暗恋花冈靖子,这点对你们的搜查又有什么影响?”“到了这个节骨眼,你就别装糊涂了。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在什么契机下察觉的,但你不就是因为怀疑石神是花冈靖子的共犯,才会背着我偷偷摸摸地到处打转吗?”“我可不记得我有偷偷摸摸的。”“总之,我已经找到怀疑石神的理由了,今后我会彻底地盯着他。所以重点来了,昨天虽然决定分道扬镳,但我们能不能订个和平条约?也就是说,我会提供情报给你,相对的你也把你掌握的线索告诉我。怎么样,这样提议不坏吧?”“你太高估我了,我还没掌控任何线索,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那么,你就把你的想象说给我听。”草薙直直看入好友的眼中。汤川转开脸,迈步走出。“总之先去我的研究室吧。”草薙在第十三研究室留有奇妙焦痕的桌前坐下,汤川把两个马克杯放在那上面。老样子,两个杯子都谈不上干净。“如果石神是共犯,那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汤川立刻提出质疑。“我先说吗?”“和平条约可是你主动提议的。”汤川往椅子一坐,悠然啜饮咖啡。“好吧。我还没把石神的事告诉我们老大,这纯粹是我的推理。不过如果命案现场在别处,那么搬运尸体的就是石神。”“喔?你本来不是反对尸体搬运说吗?”“我说过了,如果有共犯就另当别论。不过主犯——也就是实际下手的人——是花冈靖子,说不定石神也有帮忙。总之我确实她一定在场,参与了杀人。”“你这么肯定啊。”“如果实际下手的处理尸体的都是石神,那他就不是共犯,应该是主犯甚至单独犯案了。但就算再怎么痴情,我也不相信他会傻到这种地步。因为靖子一旦背叛他他就完了,她应该也背负了什么风险才对。”“难道不可能是石神独自杀人,然后两人联手弃尸吗?”“我不敢说可能性是零,不过应该相当低。花冈靖子在电影院的不在场证明很暧昧,但那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倒是很确定。大概是决定好时间才行动的。这么一来,她就不太可能参与不知要花多少时间的弃尸行动。”“花冈靖子的不在场证明目前不确定的是……”“据称在看电影的七点到九点十分之间,后来去拉面店和KTV都已确认属实。不过我想她应该进过电影院,我们已从电影院保存的票根中,找到留有花冈母女指纹的票根了。”“这么说来,你认为靖子和石神利用这两个小时又十分钟的时间杀人?”“或许也包括了弃尸,不过就时间来考虑,靖子极可能先石神一步离开现场。”“杀人现场在哪里?”“这个我不知道。总之不管在哪,应该都是靖子把富坚约出来的。”汤川默默举起马克杯啜饮,眉间刻着皱痕,一脸难以信服的表情。“你好像有话想说。”“不,没有。”“有什么想说的你就直说。我已经说出我的意见了,接下来轮到你说了。”草薙这么一说,汤川叹了一口气。“他没有使用车子。”“啊?”“我是说石神应该没开车,搬运尸体需要汽车吧?他没有车,一定得上哪弄来。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大的本领,可以不留痕迹地,弄到一辆不会留下证据的车子。一般来说,谁也没有这种本领。”“我打算挨家挨户去清查租车公司。”“辛苦你了,我保证你绝对查不到。”这个混蛋,草薙瞪着他这么想,但汤川一脸若无其事。“我只是说如果真的另有杀人现场,负责搬尸体的应该是石神。发现尸体的地方极可能就是犯案现场,毕竟两人联手的话,什么都有办法。”“两人联手杀死富坚,把尸体毁容烧掉指纹,脱下衣服焚毁,然后两个再徒步离开现场吗?”“所以两人之间或许有时间差,因为靖子必须在电影结束前赶回去。”“照你这个说法,留在现场的脚踏车,还是被害者自己骑去的喽?”“是啊。”“这就表示石神忘了擦掉上面的指纹,石神会犯下这种最基本的错误吗?他可是达摩石神喔。”“不管多厉害的天才,照样都会犯错。”可是汤川缓缓摇头,“那家伙不会做那种事。”“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擦掉指纹?”“我一直在想这点,”汤川双臂交抱,“不过还没想出结论。”“你想太多了。那家伙或许是数学天才,但杀起人来应该很外行。”“都一样。”汤川坦然自若地说,“杀人对他来说应该更容易。”草薙缓缓摇头,拿起肮脏的马克杯。“总之我会试着盯住石神。如果男性共犯存在的前提可能成立,调查内容也会更扩大。”“照你的说法,犯案手法未免太粗糙了。事实上,脚踏车上的指纹忘了擦,又没把死者的衣服完全焚毁,简直是漏洞百出。我倒想问个问题:这桩命案是事先计划好的吗?抑或是在某种原因下,突发性的犯罪?”“这个嘛——”草薙像要观察什么似地死死盯着汤川,“也许是突发性犯罪吧。假设靖子为了谈判某件事把富坚约出来,石神以保镖的身份陪同出席。没想到双方一言不合,于是两人就失手把富坚杀死了——应该是这样吧。”“这样的话,就和看电影的事产生矛盾了。”汤川说,“如果只是要谈判,用不着事先准备不在场证明——即使那是不完整的的不在场证明。”“那么,你是说这是计划性犯案?靖子和石神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他,所以事先埋伏……”“这也不大可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草薙一脸厌烦。“如果是石神拟的计划,绝不会这么不堪一击,他不可能拟出这种漏洞百出的计划。”“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说到这里,草体的手机响起,“抱歉。”说着他接起电话。是岸谷打来的,他报告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草薙边问边做笔记。“冒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报。”挂断电话后,草薙对汤川说道,“靖子有个女儿叫美里,据说那女孩的同学做出了耐人寻味的证词。”“怎么说?”“案发当日白天,那个同学说,曾听美里提起晚上要和母亲去看电影。”“真的吗?”“岸谷确认过了,好像没错。也就是说,靖子母女早在白天就已决定要去电影院。”草薙对着物理学家点头,“看来应该是计划性犯案不会错。”然而汤川却眼神认真地摇头。“不可能。”他凝重地说道。---------------------第十三章从锦系町车站走过五分钟就到了“玛莉安”,店址位于酒廊杂处的大楼五楼。建筑老旧,电梯也是老式的。草薙看看表,才刚过晚间七点,他算准这时候应该还没什么客人。为了好好打听,他想避开忙碌的时段。不过,真怀疑这种破地方的店生意能好到什么地步?——他看着生锈的电梯墙壁想。但他一走进“玛莉安”就吓到了,因为超过二十张以上的桌子已坐满了三分之一。看服装似乎多半是上班族,不过也有些人看不出做哪一行的。“之前,我去银座的酒廊打听消息时,”岸谷在草薙耳边嗫喏,“那里的妈妈桑还说,泡沫经济时期每晚报到的人,现在不晓得都在哪喝酒。原来是流落到这种地方了。”“那倒不见得。”草薙说,“人一旦尝过奢华的滋味,就很难再降低水准。在这喝酒的人,应该和银座族不同。”他喊来服务生,说要跟负责人谈谈。年轻服务生的殷勤笑容顿时抹去,遁入店里后方。最后又出现另一个服务生,将草薙两人带往吧台。“请问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问。“那就来杯啤酒吧。”草薙回答。“这样没关系吗”等服务生离开后,岸谷问道,“我们正在执勤耶。”“如果我们不喝点什么,其他的客人会起疑心。”“那喝乌龙茶不就好了。”“两个大男人,会为了喝乌龙茶跑来这种店吗?”正当两人这么斗嘴之际,一名身穿银灰色套装、年约四十的女子出现了。浓妆艳抹头发高高挽起。虽然很瘦,仍不失为一个美女。“欢迎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女人压低了声音问,唇角流露出笑意。“我们是警视厅的人。”草薙也低声回答。一旁的岸谷把手伸进西装内裤,草薙制止他后,再次看着女人。“应该拿出证件证明身份比较好吗?”“不,不用了。”她在草薙身旁坐下,同时放下名片,上面印着“杉村园子”。“你是这里的妈妈桑吧?”“名义上算是。”杉村园子微笑点头,看来她无意掩饰自己受人雇佣的身份。“生意挺不错的嘛。”草薙环视店内说。“那只是外表,这间店是老板开来节税用的。就连捧场的客人,也都是和老板有关的人。”“这样子啊。”“像这种店,谁晓得哪一天会变成怎样。也许小代子选择开便当店才是正确的。”虽然说的很低调,但爽快提到前任者名字的态度,令草薙感到她还是自有她的尊严。“之前,我们的刑警应该已经来打扰好几次了。”园子颌首。“为了富坚先生的事,来过好多次了,多半都是由我出面。今天还是为了那件事吗?”“不好意思,再三叨扰。”“我也跟之前来的刑警先生说过了。如果怀疑靖子,那你们肯定搞错了,因为她根本没有杀人动机。”“不,谈不上怀疑。”草薙堆出笑容,摇手说,“因为搜查迟迟没有进展,所以我们只好换个想法重新开始,所以才会来拜访你。”“重新开始啊。”杉村园子小小吐出一口气。“听说富坚慎二先生在三月五日那天来过。”“是的。好久不见了,况且,也没想到那个人事到如今还会来这里,所以我吓了一大跳。”“你以前就见过他吗?”“只有两次。我以前也在赤坂,和靖子在同一家店上班。那时,曾经见过他。当时那个人手头很阔绰,穿着打扮也很气派……”她的语气似乎表示,久别重逢的富坚已经了无昔日风采。“富坚慎二先生好像很想知道花冈小姐的下落,是吧?”“我想应该是想复合吧,不过我可没告诉他喔,因为我很清楚那人让靖子受了多少罪。没想到,那个人又到处去问店里其他女孩。我以为店里现在应该没人知道靖子的事所以一时大意,偏偏还有一个女孩,去过小代子的便当店。那个女孩,好像连靖子在那工作的事也告诉富坚先生了。”“原来如此。草薙点点头。如果要靠人脉混饭吃,是别想完全隐藏行踪的。“工藤这个人,常来这里吗?”他换个问题。“工藤先生?开印刷公司那个?”“对。”“他常来呀。啊,不过,最近好像很少出现了。”杉村园子侧首不解,“工藤先生怎么了?”“听说花冈靖子以前陪酒时,他很捧她的场。”杉村园子嘴角放松地点点头。“是呀,工藤先生好像很照顾她。”“他们两交往过吗?”草薙这么一问,她歪着头,沉吟良久。“是有人这么怀疑过,不过我看应该没有。”“怎么说?”“靖子以前在赤坂时,应该是他们两走的最近的时候。可是那段期间,靖子正为了富坚先生的事很苦恼,不知怎么工藤先生好像也知道了。于是工藤先生就扮演起靖子的咨询顾问,好像就这么不了了之没发展成男女关系了。”“可是花冈小姐离婚了,后来应该可以交往了吧?”然而杉村园子摇摇头。“工藤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一边提供建议让靖子和老公和好,等人家离婚了却开始交往,这样会让人觉得他本来就抱着这种目的。所以即使她离婚后,他们好像也打算继续维持好朋友的关系。更何况,工藤先生也有太太。”杉村园子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草薙觉得没必要告诉她,于是决定保持沉默。她猜的应该很准,草薙想。在男女关系这方面,酒女的直觉远比刑警敏锐多了。工藤果然是清白的,草薙确信。这样的话,看来应该把重心放到另一件事。他从口袋取出一张照片,拿给杉村园子看。“这个男人你见过吗?”那是石神哲哉的照片,是岸谷趁他走出学校时偷拍的。由于是从侧边拍摄,石神并未察觉,视线正投向某个远方。杉村园子露出讶异的表情。“这个人又是谁?”“这么说来你不认识?”“不认识。至少,不是我们店里的客人。”“这个人姓石神。”“石神先生……?”“你没听花冈小姐提过这个名字吗?”“对不起,我没印象。”“这个人在高中当老师,花冈靖子小姐没提过相关的话题吗?”“这个嘛……”杉村园子歪着头,“到现在我还在常和她用电话聊天,可是从来没听过这种事。”“那么靖子小姐曾对目前的男性交友关系说过什么吗?有没有找你商量或是告诉过你什么?”草薙的质问,令杉村园子不禁露出苦笑。“关于这点我也跟上次来的另一个刑警先生说过了,我从来没听她提过。说不定她真的有交往对象,只是没告诉我,不过我想应该不可能。靖子忙着抚养美里都来不及了,哪有空谈什么恋爱。上次小代子也是这么说。”草薙默然点头。对于石神和靖子的关系,他本来就没指望能从这间店得到太大斩获,所以倒也不失望。不过,听到对方断言靖子毫无与男人交往的迹象,对于石神协助靖子犯案的这个推论,还是多少丧失了自信。新的客人进来了,杉村园子露出有点在意那边动静的小动作。“你说常和花冈小姐用电话聊天是吧?那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聊的?”“应该是富坚先生的事上新闻的那天,我吓了一跳急忙打电话给她。这点我也和之前来的刑警先生说过了。”“花冈小姐当时反应如何?”“没什么特别的,她说警方的人已经找过她了。”草薙没告诉她,靖子指的警方的人就是她们俩。“富坚先生来这里打听花冈小姐下落的事,你没告诉她吗?”“我没提,应该说我说不出口,况且我也不想让她紧张。”这么说来,花冈靖子并不知道富坚正在找她。换言之也就无法猜到他会去找她,自然也就不可能事先拟妥杀人计划。“我本来想告诉她,可是那时她正开心地东聊西扯,我也就失去了开口的时机。”“那时?”杉村园子的话,令草薙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指的那时,是什么时候?听起来,应该不是最近一次打电话时吧?”“啊,对不起。那是更早之前,应该是富坚先生来我店里三、四天之后。她在我答录机留了话,所以我回拨给她。”“那是几号的事?”“那是几号来着……”杉村园子从套装口袋取出手机。草薙以为她是要查阅来电和拨号记录,但她却叫出月历,看了之后抬起脸,“是三月十日。”“啊?十日?”草薙不禁扯高嗓门,和岸谷面面相觑。“没有错吗?”“对,我想应该不会错。”十日那天,就是富坚慎二推定遇害的日子。“大约几点?”“这个嘛,我是等回家之后才打的,我想应该是凌晨一点左右。她好像是十二点之前打来的,可是那时店里还没打烊,所以我没接到。”“你们大概聊了多久?”“那时,差不多有三十分钟吧,我们每次都聊那么久。”“是你主动打她的手机,对吧?”“不,不是手机,我是打她家里的电话。”“不是我要挑语病,那你的意思应该不是十日,而是十一日凌晨一点才对吧?”“啊,是这样没错,如果说得更正确的话。”“你说花冈靖子在你的答录机留言,请问她说了些什么?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当然就是说找我有事,叫我打烊之后回她电话。”“她找你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想跟我打听以前我治疗腰痛的那家指压按摩院……”“指压啊……。之前她也会为了这种小事,主动打电话给你吗?”“其实每次都不是为了什么大事,只是想找对方聊聊天。无论是我,或是她。”“每次也都是这样在半夜聊天吗?”“这没什么稀奇的,因为我干这一行,总是得忙到深夜才有空。不过平常我会尽量选假日再打,那次是因为她先打来。”草薙点点头,但是难以释怀的疑虑并未抹消。出了酒店,草薙一边走向锦系町车站,一边动脑筋。杉村园子最后那段话令他耿耿于怀。三月十日深夜,花冈靖子和她讲过电话,而且接的是家里的电话。换言之,这表示那个靖子正在家里。事实上,专案小组内部也有人认为犯案时间应该在三月十日晚间十一点之后。这当然是假设花冈靖子就是凶手才拟出的推论。就算去KTV唱歌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难道不可能是唱完歌才犯案吗?然而没人强力支持这个推论。因为,纵使一出了KTV就立刻赶往现场,抵达时也快十二点了。之后,就算真的动手行凶,事后也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回家。通常这种犯人在这种时候绝不会搭乘会留下犯案线索的计程车。况且现场附近,也罕有计程车经过。此外这也牵涉到那辆脚踏车的失窃时间,车子是在晚间十点之前失窃的。如果是故不疑阵,靖子在那之前必须去过条崎车站。如果不是故不疑阵,而是富坚自己偷的,那他偷车之后,直到快十二点和靖子碰面之前,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就成了一大疑问。基于以上的考量,之前草薙他们并未积极调查靖子深夜的不在场证明。不过这下子就算真的着手调查,花冈靖子也有了不在场证明。这点令他耿耿于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见花冈靖子的情形吗?”草薙边走边问岸谷。“记得,有什么不对吗?”“当时,我是怎么问她不在场证明的?三月十日在哪里——我应该是这样问的吧?”“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然后她回答:一早就去工作,晚上和女儿出门。去看了电影,然后吃拉面,唱KTV。回家应该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是这样说的没错吧?”“我想应该没错。”“据刚才妈妈桑的说法,随后靖子就打了电话给她。而且明明没什么大事,还特地在答录机留言叫她回电。妈妈桑打过去时已过了一点,然后又聊了三十分钟左右。”“那有什么不对吗?”“那时——我问她不在场证明时,靖子为什么没提到这件事呢?”“为什么……应该是觉得没必要吧。”“为什么?”草薙伫足,转身面对刑警学弟,“用自家电话和第三者说过话,这可以证明她在家喔。”岸谷也停下脚,嘟起嘴,说道:“是没错,可是从花冈靖子的角度来看,只要说出外出地点,应该已经足够了。如果草薙先生进一步追问回家后的事,我想她应该会说出打电话的事。”“真的只是这个的理由吗?”“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如果是隐瞒自己缺少不在场证明那还有话说,现在她可没提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喔。前辈追究这点未免太奇怪了。”草薙将目光从一脸不满的岸谷身上转开,径自迈步走出。这个刑警学弟,打从一开始就同情花冈母女,向他征求客观意见或许本来就错了。今天白天和汤川的那番对话,又在草薙的脑中复苏。那个物理学者坚称,如果命案和石神有关那就决不可能是计划性杀人。“如果是他策划的,他不会用电影院当作不在场证明。”汤川首先举出这点,“因为正如你们所怀疑的,去看电影的这种供述太没说服力了。石神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此外,还有个更大的疑问:石神没理由协助花冈靖子杀害富坚。就算她被富坚苦苦折磨,以他的个性应该也会另谋解决之道,绝不会选择杀人这种方法。”你的意思是石神不是那么残酷的人吗?草薙问。汤川带着冷静的目光摇头。“不是感情上的问题,而是企图用杀人逃离痛苦的方法不够合理。因为杀人之后,又会因此产生别的痛苦。石神不会做那种蠢事。反过来说,只要合乎逻辑,就算再怎么残酷的事他也做得出来。”那么汤川认为,石神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涉及本案?关于这点汤川的回答如下:“如果他真有涉案,唯一的可能,就是处于无法参与杀人行动的状况下。也就是说当他掌握事态发展时,人早已被杀了。这时他能做什么?如果能隐瞒案子,他应该会这样做。如果瞒不住,他会拟出各种对策来躲避警方的追查。而且还会指示花冈靖子母女,面对刑警的质问该怎么回答,在哪个时间点该提出什么证据等等。”简而言之,到目前为止花冈靖子和美里对草薙他们供述的一切,都不是出于他们个人的意志,而是石神在背后操控下的结果——这就是汤川的推论。不过这位物理学者,在如此断言后,又静静地补充说:“当然,这一切纯粹只是我的推论,是在石神涉案的前提下做出的猜测。这个前提本身也可能是错的,不,我毋宁希望这是错的。我打从心底期盼,但愿这只是我自己想太多。”他说这话时的表情,罕见地苦涩,还带着寂寥。好不容易和老友重逢,可惜又要再次失去了——他甚至像是这样地害怕着事情的真相如他所料。汤川为什么会对石神起疑,这点汤川终究还是不肯告诉草薙。看样子起因似乎是他看出石神对靖子怀有好感,至于他是凭着哪点看出来的,始终不肯透露。不过草薙很相信汤川的观察力和推理力,他甚至觉得既然汤川抱着这种想法,那就绝不可能有错。这么一想,就连在“玛丽安”听来的消息,草薙也就能理解其背后的意义了。靖子为何没告诉草薙三月十日深夜的不在场证明?如果她是凶手,既然事先已准备好不在场证明来应付警方的怀疑,照理说应该会立刻说出来。她之所以没这样做,八成是因为石神的暗示。而石神的指示一言以蔽之,想必就是“只做最低限度的交代。”草薙想起汤川之前还不像现在这么关心本案时,曾经随口说出一句话。那时他们谈到花冈靖子是从电影简介中取出电影院票根,汤川听了是这么说的:“如果是一般人,不会连用来当作不在场证明的票根该保存在哪儿都精心设计。如果是考虑到刑警会来问才事先把票根夹在简介中,那对方可是棘手的强敌。”过了六点靖子正想解下围裙时,一个客人进来了。欢迎光临——她反射性地堆出殷勤笑脸,但一看到对方的脸不禁愣住了。她看过那张脸,不过跟对方并不熟。唯一直到的,就是对方是石神的老友。“您还记得我吗?”对方问,“之前,石神曾经带我来过。”“啊,对,我记得。”她重新找回笑容。“我正好经过附近,所以就想起了这里的便当。上次那个便当,味道非常好。”“今天嘛……我想想,就买招牌便当吧。听说石神每次都买这个,上次不巧卖光了,今天还有吗?”“没问题。”靖子去后面厨房转达后,重新解下围裙。“咦?您要下班了吗?”“对,我上到六点。”“这样啊。那您现在要回公寓吗?”“对。”“那,我可以陪您走一段吗?我有几句话想说。”“跟我说吗?”“对,也许该说是商量吧,是为了石神的事。”男人对她露出别有意味的笑容。靖子感到莫名不安。“可是,我对石神先生几乎毫无所知。”“不会耽搁您的时间的,边走边说也没关系。”这个男人的语气虽然柔和,却霸道得不容别人拒绝。“那么只有几分钟喔。”她无奈的这么说。男人自称姓汤川,目前在石神毕业的大学担任副教授。等他的便当做好了,两人就一起离店。靖子像平常一样是骑脚踏车来的。她推着车正要迈步,汤川说声“让我来吧”,就替她推起车子。“您没和石神好好交谈过吗?”汤川问。“对,只有他来店里时会打个招呼。”是吗?他说,然后陷入沉默。“请问……你要找我商量什么?”她终于忍不住问。但汤川还是一样不发一言,知道不安弥漫靖子心头之际,他这才开口说:“他是个单纯的男人。”“啊?”“我是说,石神这个人很单纯。他寻求的解答,向来很简单。他绝不会同时追求好几样东西,而他用来达成目的的手段也很简单。所以他从不迟疑,也不会为一点小事轻易动摇。不过,这也等于表示他不擅长生存之道。不是赢得全部就是全盘皆输,他的人生随时伴随着这种危险。”“请问,汤川先生……”“抱歉。这样子,您一定听不懂我想说什么吧?”汤川苦笑,“您第一次见到石神,是在刚搬来现在这栋公寓时吗?”“对,我去打招呼。”“当时,您把在这间便当店工作的事也告诉他了吧?”“是的。”“他开始光顾‘天亭’,也是从那时起吧?”“这个……也许是吧。”“那时,在和他寥寥可数的对话中,有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什么小事都可以。”靖子很困惑,她做梦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您为何要问这种事?”“这个嘛……”汤川边走边凝视着她,“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和我的接触,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汤川说,“非常重要。这点您应该也明白。”看到他真挚的眼神,靖子莫名所以地起了鸡皮疙瘩。她终于醒悟,此人知道石神对她怀有好感,所以他想弄清楚是什么起因让石神喜欢上她。想到这里,靖子才发觉自己一次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并非那种美得足以令人一见钟情的绝色美女。靖子摇摇头。“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我真的没和石神先生说过几句话。”“是吗?说不定,还真的就是这样。”汤川的语气变得比较柔和了,“您觉得他怎么样?”“啊……?”“您应该不至于没察觉他的心意吧?关于这点,您有什么想法?”这个唐突的问题令她困惑,当下的气氛也不容她笑着敷衍了事。“我对他倒是没什么特别想法……只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头脑非常聪明。”“您是说,您知道他头脑聪明,是个好人?”汤川停下脚。“那个,呃,我只是隐约这样觉得而已。”“我明白了,耽误您的时间不好意思。”汤川说着让出脚踏车的握把。“代我向石神问好。”“啊,可是,我不一定会遇到石神先生——”但汤川只是含笑点个头,转身就走了。靖子看着他迈步远去的背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第十四章不悦的面孔比比皆是,也有些人的表情已超载不悦带着痛苦了。至于比痛苦更严重的人,则是一脸举手投降的自弃模样。而森冈,打从考试开始就看也不看考卷,迳自托腮望着窗外。今天是个大晴天,连城镇的遥远彼方都是蔚蓝晴空。也许他正在懊恼,要不是被这种无聊的考试剥夺时间,早就可以尽情地四处飙车了。学校已开始放春假,不过部分学生还得面对令人忧愁的考试。由于连期末考后的补考也有太多人不及格,只好临时决定给学生补习。石神教的班级必须接受补习的,正好三十人,这个数学和其他科目比起来多得异常。而补习结束后,还得再考一次,今天就是再次补考的日子。设计考卷时,教务主任特地叮嘱石神,千万别出太难的题目。“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说,不过老实说补考只是个形式,只是为了不要让学生带着红字升级。我想石神老师你也不想再这么麻烦吧。大家老早就在抱怨石神老师的考题难了,二次补考时就拜托您,让所有的人都能一举及格。”对石神而言,他觉得自己出的考题并不难,甚至可以说简单了。考题并没有超出课堂上教授的范围,只要了解基本原则,应该立刻就能解答。只不过,要稍微换个角度着眼。这种变化方式,和参考书或考题集锦常见的题目不太一样,学生若是只有死背解法顺序自然无所适从。不过这次他遵照了教务主任的指示,从现成的考题集锦,选出最具代表性的题目照抄不误,只要普通做了练习应该都解得出来。森冈打了一个打哈欠,看着时钟。石神朝他一看,当下四目相对。本以为森冈会觉得尴尬,没想到他夸张地皱起眉头,双手比出一个大叉,好像想说:我其实不会作答。石神看他这样,朝他咧嘴一笑。森冈看了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同样也咧嘴一笑,又开始望着窗外。微积分这玩意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嘛——石神想起森冈以前问的这个问题。虽然当时他用摩托车赛举例,解释过必要性,不过难保森冈听懂了几分。然而石神并不排斥森冈这种质疑的态度,对于为何要学习某种东西抱有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唯有当这个疑问解除了,才会产生求学的目的,也才能通往理解数学本质之路。可惜太多老师都不愿回答学生这种单纯的疑问,不,应该是答不出来吧,石神想。因为他们并不真正地理解数学,只是按照既定的课程照本宣科,只想着要请学生拿到一定的分数,所以对森冈提出的这种质疑只会觉得不耐烦。自己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石神想。他正在让学生接受与数学本质无关、纯粹只为了拿分数的考试。无论是打分数,或是藉此决定及格与否,都毫无意义。这种做法根本无关数学,当然亦非教育。石神站起来,做了一个深呼吸。“全部的人都不用再写了。”他环视着教室说,“剩下的时间,请你们在考卷背面,写上自己现在的想法。”学生们的脸上浮现困惑,教室里一片窃窃私语。他听到有人在嘀咕:什么叫自己的想法?“就是自己对数学的感受。只要和数学有关,写什么都行。”他又补上一句:“这个内容也列入计分。”学生们的脸上啪的一亮。“这个也有分数吗?几分?”一个男学生问。“那要看你们学的如何,如果不会解题,就好好加油写感想吧。”说着石神又重新坐回椅子。所有的人都把考卷翻了过来,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动笔了,森冈也是其中之一。这下子全体都能及格了,石神想。如果交白卷当然无法计分,不过只要有写东西就能看情况给分了。教务主任或许会有意见,不过应该会赞成他这个避免有人不及格的做法。钟声响起,考试时间结束了。不过还有几个人喊着“再一下就好”,所以石神又多延长了五分钟。收回考卷,走出教室。才刚关上门,就听到学生们开始大声鼓噪,也听到有人说“得救了”。一回到办公室,男事务员正在等他。“石神老师,有客人找你。”“客人?找我?”事务员走过来,贴在石神耳边说:“好像是刑警。”“喔……”“你看怎么办?”事务员露出窥探的表情。“什么怎么办?对方不是正在等我吗?”“是没错,不过我也可以帮你找个理由,请对方先回去。”石神浮现苦笑。“没那个必要,他在哪个房间?”“我请他在会客室等你。”“那,我马上过去。”他把考卷往自己包包里一塞,就抱着走出办公室,打算回家再批改。事务员还想跟着,他说声“我一个人就行了”加以劝阻。他很清楚事务员在打什么主意,想必是想知道刑警的来意。而且他之所以主动表示可以帮他赶走刑警,恐怕也是以为这样就可从石神口中套出内幕。一进会客室,他预期之中的对象正在独自等着,是草薙刑警。“不好意思,还跑到学校来打扰。”草薙站起来,鞠躬致意。“亏你知道我在学校,都已经放春假了。”“其实我去过府上,看您好像不在家,所以打电话到学校。结果,就听说有什么补考,当老师也挺辛苦的。”“没学生那么累,况且今天不是补考是二次补考。”“我懂了,原来如此,您出的考题想必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