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车手不能以固定的速度驾驶。不只要配合地形和风向,还得根据战术,不断变换速度。该在哪里忍耐、在哪里怎么加速,胜负全看这一瞬间的判断。你懂吗?”“懂是懂啦,但这和数学有什么关系?”“这种加速度的变化,就是将那一刻的速度微分。说得更进一步,所谓的行走距离,就是把不停变化的速度加以积分。比赛时每辆摩托车跑的当然都是同等距离,所以为了获胜该如何调配速度的微分,就成了重要要素。怎么?这样你还认为微积分毫无用处吗?”也许是无法理解石神说的内容,森刚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赛车手才不会想这种事,谁管你什么微分积分,他们应该是靠经验和直觉取胜。”“他们想必如此,但是从旁协助比赛的工作人员却非如此。该在哪里怎么加速才算赢,他们会反复进行模拟,推演战略,这时就会用到微积分。或许当事人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使用的电脑软体的确应用了微积分。”“既然这样,只要发明那种软体的人念数学不就好了。”“也许吧,但谁也不敢保证你将来不会成为这种人。”森刚夸张的往后仰身。“我怎么可能变成那种人。”“就算不是森刚,也可能是在座的某位同学,数学这门课就是为了这样的某人。在此我要声明,我现在教你们的,只不过是数学这个世界的小小入口。因为如果不知道那是在哪里,自然也就无法进入。当然,讨厌数学的人可以不用进去。我之所以要考试,只是想确认你们是否起码知道入口在哪里。”石神说到一半时,环顾全班同学。为什么要学数学——每年,都有人问这个问题,每次他总是说同样的话。这次是因为知道对方爱骑摩托车所以拿赛车举例。去年,面对立志成为音乐家的学生,他谈的是音响工学使用的数学,这点程度的小事对石神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下了课回到办公室,只见桌上放着便条纸。上面抄着手机号码,潦草写着“汤川先生来电”,是另一位数学老师的笔迹。汤川找他会有什么事——石神心头不禁涌起一阵莫名感动。他拿起手机,走到走廊上。一拨便条纸上的号码,才想了一声立刻被接起。“不好意思,你在忙还打扰你。”汤川劈头就说。“有什么急事吗?”“嗯,说急也算是很急吧。今天,待会能见个面吗?”“待会吗……我还有点工作得处理,五点以后倒是可以见个面。”刚才上的是第六节课,现在各班早已开始开班会。石神没有当导师,至于柔道场的钥匙,也可以委托其他老师保管。“那么我五点在正门口等你,你看怎样?”“我都可以……你在哪里?”“在你学校旁边,那么待会见。”“知道了。”电话挂断后,石神仍紧握手机,足以令汤川特意来访的急事究竟是什么事?等他改完考卷收好东西准备离校时,正好也五点了。石神走出办公室,横越操场走向正门。正门前那条斑马线旁边,站着身披黑色大衣的汤川。他一看到石神,就慢条斯理地对他挥手。“让你特地抽空,真是不好意思。”汤川笑容满面地打招呼。“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跑来这种地方?”石神也放缓了脸色问。“别急,我们边走边说吧。”汤川迈步朝清洲桥路走去。“不,是这头。”石神指着旁边那条路,“沿着这条路直走,离我家比较近。”“我想去那里,那间便当店。”汤川爽快地说。“便当店……为什么?”石神脸颊一阵紧绷。“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去买便当,这还用说吗?今天,我还得去别的地方,恐怕没时间好好吃饭,所以我想趁现在先打点晚餐。那家的便当应该很好吃吧?否则,你不会每天早上都去买。”“喔……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们走吧。”石神也朝那个方向迈步。二人朝着清洲桥并肩走去,一辆大卡车驶过他们身旁。“前几天,我见过草薙。你忘啦?就是我之前提过,去找过你的那个刑警。”汤川的话令石神紧张,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他怎么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要工作一碰上瓶颈,就会立刻来找我发牢骚。而且,每次都带着棘手的问题,麻烦得很。以前有一次,他居然还开口叫我帮他破解什么灵异现象,快把我烦死了。”汤川开始谈起那幢灵异现象,那的确是个耐人寻味的案子。不过他应该不会为了讲这种故事,特地来找石神。石神正想着要问他真正的目的,就看到“天亭”的招牌遥遥在望。和汤川一起走进那间店一事,令石神有点不安。因为他无法预期靖子看到他们两人会有什么反应。单是石神在这种时间出现就已经够异常了,如果还带了同伴,说不定会令她胡思乱想。但愿她不会露出不自然的态度,他想。汤川可不管他的想法,径自打开“天亭”的玻璃门,走进店内。无奈之下,石神只好也跟着进来,靖子正在招呼别的客人。“欢迎光临。”靖子对汤川堆出殷勤笑容,接着瞥向石神。霎时,她的脸上浮现惊讶的困惑,笑容也不上不下的僵住了。“他有什么不对吗?”汤川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开口问道。“啊,没有。”靖子脸上挂着不自在的笑容,连忙摇头,“他是我的邻居,常常来捧场……”“好像是。自从听他提起贵点后,我就一直想来吃吃看。”“谢谢您的惠顾。”靖子鞠躬致谢。“我跟他是大学同学。”汤川转头看着石神,“就在前几天,我才刚去他家打扰过。”“我知道。”靖子点头。“你听他提过?”“对,听说了一点。”“这样吗?对了,你推荐哪种便当?他向来都是买什么?”“石神先生多半都是点招牌便当,不过今天已经卖光了……”“真可惜。那么我该买什么好呢?每一种好像都很好吃。”汤川挑选便当的期间,石神隔着玻璃门窥探店外。他怀疑刑警或许正在哪里监视,绝不能让他们看到他和靖子亲密的样子。不,更重要的是——石神瞥向汤川的侧脸。可以信任这个男人吗?用不着戒备吗?汤川既然和那个草薙刑警是好有,那他现在在此的情形,说不定也会被此人告诉警察。汤川似乎终于选好便当了,靖子进去转告厨房。就在这时,玻璃门开了,一名男人走入。石神不经意地转眼一看,不由得抿紧嘴角。这名身穿深棕色夹克的男人,正式前几天,他在公寓前撞见的人。对方还用计程车送靖子回来,当时两人亲密对话的情景,石神撑着伞全看在眼里。男人似乎没发现石神,他等着靖子从厨房出来。靖子终于回来了,她一看到刚进来的客人,立刻露出讶异的表情。男人不发一语,只是含笑对靖子点个头,也许是想等碍事的客人离开后再和靖子说活。此人究竟是谁?石神想。他是从哪冒出来,什么时候和花冈靖子熟识的?靖子走出计程车的表情,石神至今仍印象深刻,那是他从未看过的娇艳面孔。那既非母亲也非便当店店员的表情,也许才是她的本来面目?换句话说那时她展现的身为女人的模样。在这个男人眼前,她展现了绝不让我看见的另一面——石神来回凝视着神秘男子和靖子,他感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隐含着某种动摇。几近焦灼的情绪在石神的胸臆扩散。汤川点的便当做好了,他接过便当付了钱,对石神说:“让你久等了。”两人出了“天亭”,从清洲桥旁走下隅田川边,沿河边迈步走去。“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吗?”汤川问。“什么?”“我是说后来进店里的那个男人,我看你好像很在意他。”石神心头一跳。同时,也暗自为老友的慧眼咋舌。“是吗?没事,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石神拼命故作镇定。“是吗?那就算了。”汤川丝毫没有怀疑的表情。“对了,你说的急事到底是什么事?你的目的应该不只是买便当吧。”“差点忘了。要紧事还没说。”汤川皱起眉头,“正如我刚才所说,草薙那家伙,动不动就来找我商量他的麻烦问题。这次也是,他知道你住在便当店女士的隔壁后,立刻又找上我。而且,还拜托我一件极不愉快的差事。”“怎么说?”“警方似乎还是怀疑她,可是他们又找不到任何足以证明犯行的线索。所以,他们想尽量监视她的生活,然而跟监毕竟有限度,因此他们想到了你。”“该不会是要叫我监视她吧?”汤川抓抓脑袋。“你说对了,不过说要监视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得盯着。只是请你稍微注意隔壁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样就通报一声,他是这么说的。总而言之就是叫你当间谍。真不知该说这些人厚脸皮,还是没礼貌。”“汤川你就是来拜托我这件事吗?”“当然,警方应该会正式来拜托你,他只是托我先来问问你的意愿。我个人认为你要拒绝也无妨,甚至觉得你拒绝更好,不过在社会上混毕竟还是有所谓的人情债。”汤川似乎打从心底感到很为难,不过警方真的会委托老百姓做这种事吗?石神想。“你特地跑去‘天亭’,跟这件事有关吗?”“老实说的确有关。因为我想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女嫌犯,不过我觉得她看起来不像会杀人。”我也这么想——石神本想这么说,又把话吞回肚里。“谁知道,人不可貌相。”他反而故意这么回答。“的确。对了,怎么样?警方如果来拜托你,你会答应吗?”石神摇摇头。“老实说,我想拒绝。刺探别人的生活不和我的性格,而且我也没那种时间。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我想也是。那么我就替你跟草薙这么回绝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如果惹你不高兴我愿意道歉。”“也没那么严重。”他们已来到新大桥附近,游民们的栖身小屋也引入眼帘。“听说命案是在三月十日发生的。”汤川说,“照草薙的说法,那天,你好像特别早回家。”“因为没别的地方好去。我记得那时告诉刑警,我七点左右就回家了。”“然后就按照惯例,待在家里和数学超级难题格斗?”“是啊。”石神边回答边想,此人是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表示他对石神产生了某种怀疑。“说到这里,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嗜好。除了数学你还喜欢什么?”石神微微一笑。“没什么像样的嗜好,数学是我唯一的寄托。”“你都不用别的事情调剂心情吗?比方说开车兜风。”汤川一手做出握方向盘的动作。“想做也做不到,因为我没车。”“不过你有驾照吧?”“很意外吗?”“那倒不会。就算再忙,应该还是抽得出时间去驾训班。”“决定放弃留在大学做研究后,我立刻去考了驾照,因为我以为或许对找工作有帮助。可惜实际上,根本毫无关系。”说完,石神看着汤川的侧脸,“你是想确认我会不会开车吗?”汤川一脸意外的眨着眼,“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有这种感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猜想你起码应该会去兜兜风。况且,偶尔也想跟你聊聊数学以外的话题。”“应该说,是数学和杀人命案以外的话题吧?”他本想讽刺汤川,没想到汤川却哈哈大笑,“恩,你说对了。”走到新大桥下,正好看到白发男人把锅子放在瓦斯炉上煮东西,男人身旁放着一升装的酒瓶,另外还有几个游民站在外头。“那么我就在这告辞了,跟你说那些不愉快的是,还请见谅。”走上新大桥旁的阶梯后汤川这么说道。“替我跟草薙刑警道个歉,说我很抱歉帮不上忙。”“你用不着道歉,倒是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那倒是无所谓……”“改天再一边喝酒,一边聊数学吧。”“不是数学和杀人命案吗?”汤川耸耸肩,皱起鼻子。“也许会那样吧。对了,我想到一个新的数学问题,有空时你先想想看好吗?”“是什么题目?”“拟一个人无法解答的问题,和解答那个问题,何者比较困难,不过答案绝对存在。怎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的确是耐人寻味的题目。”石神凝视着汤川,“我会好好想想。”汤川点个头,旋即转身,迈步走向马路。------------------------第九章吃完草虾时,酒瓶正好也空了。靖子喝光自己杯中的剩余葡萄酒,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已有多久没吃过道地的意大利菜了,她想。“要不要再喝点什么?”工藤问。他的眼睛下方,微微泛红。“我不用了。工藤先生,你再喝一点吧。”“不,我也不喝了,我要等着吃甜点。”他眯起眼,用餐巾擦拭嘴巴。以前当公关小姐是,靖子常和工藤一起吃饭。无论是法国菜或意大利菜,他从来不会只喝一瓶葡萄酒就喊停。“你现在不太喝了?”听她这么问,工藤想了一会儿才点头。“是啊,比以前喝得少了,大概是年纪大了。”“这样也许比较好,你可要保重身体。”“谢谢。”工藤笑了。今晚这顿饭,是白天工藤打电话给靖子约好的。她虽感犹豫,还是答应了。之所以犹豫,当然是因为对命案耿耿于怀。这种紧要关头,不是兴冲冲去吃饭的时候,她的自制心如此提醒自己。对于警方的搜查,女儿必然比靖子更害怕,所以对女儿多少也有点内疚。此外无条件协助她隐瞒命案的石神也令她难以释怀。然而,这种非常时期,不是更该保持正常举止吗?靖子想。她觉得如果陪酒时代的老主顾请吃饭,除非有什么特殊理由,欣然赴约应该比较“正常”吧。要是拒绝对方,反而显得不自然,倘若传到小代子他们耳中,还会让他们起疑心。不过她自己当然也已察觉,这样的理由无非只是勉强找的藉口。她会答应共进晚餐的最大也是唯一一个理由,就是她想见工藤——如此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对工藤怀有爱意。在前几天重逢之前,她几乎完全没有想起过他。虽有好感,但顶多也只有这样——这应该是她真正的想法。但她一答应赴约后顿时心花怒放一事,毕竟也是事实。这种喜孜孜的心情,已经很接近与情人约会时的感受了,她甚至觉得连体温都有点升高。在这股兴冲冲的行动下,甚至拜托小代子让她翘班,提早回家换衣服。说不定,这是因为她渴望逃出现在置身的这种窒息状态——纵使只有暂时地让她忘记所有痛苦。抑或是封印已久、渴求被人当作女性看待的本能苏醒了。总之,靖子并不后悔来赴约,反正时间很短。虽然脑海一隅总有罪恶感挥之不去,但她依然享受到睽违已久的快乐滋味。“今晚,你女儿怎么吃饭?”工藤拿着咖啡杯问。“我在答录机留了话,叫她自己买东西吃。我想她大概会买披萨,那孩子,最爱吃披萨了。”“嗯……听起来好像怪可怜的,我们自己吃得这么丰盛。”“不过,与其来这种地方吃饭,我想她大概宁愿坐在电视机前吃披萨。她最讨厌这种正襟危坐的场所了。”工藤皱起眉头点点头,抓抓鼻翼。“也许吧,而且还得跟个不认识的欧吉桑一起吃,想必根本不能好好品尝味道。下次我会多动动脑筋。也许去吃个回转寿司之类的比较好。”“谢谢,不过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这不是客气。是我想见她,我想见你女儿。”说着工藤边喝咖啡,边意有所指地看她。他邀她吃饭时,就主动表示欢迎她女儿一起来。靖子感觉得到,他这话是出自真心,他的诚意令她开心。问题是,她不可能带美里一起来。美里不喜欢这种场合固然是事实,不过更重要的是,非属必要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在工藤面前恢复女人本色的那一面。“工藤先生女自己呢?不和家人一起用餐没关系吗?”“你说我吗?”工藤放下咖啡杯,双肘撑在桌上,“我就是想跟你谈这件事,所以今天才会找你出来吃饭。”靖子侧首不解地凝视对方。“老实说,我现在是孤家寡人。”“啊?”靖子不禁讶异,双眼也瞪的老大。“我老婆得了癌症,是胰脏癌。虽然开了刀,还是为时已晚。结果去年夏天,她就过世了。因为还年轻,所以扩散得也快,一转眼就恶化了。”工藤语气很平淡,也许因为这样,这番话在靖子听来毫无真实感。足足有好几秒,她就这样茫然的瞪着她。“你说的是真的吗?”她费尽力气才挤出这句话。“要开玩笑,我可说不出这种话。”他笑了。“是没错,可是该怎么说……”她垂下脸,舔舔嘴唇才抬起脸,“那真是呃……请节哀顺变,你一定很辛苦吧?”“一言难尽。不过正如我刚才说的,真的是一转眼就过去了。起先她只是嚷着腰痛去医院挂号,然后医生就突然把我叫去告诉我病情。住院,开刀,照顾病人——简直像被放在自动传送带上一样。时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去了,然后她就过世了,然后她就过世了。她自己知不知道病因,现在已成了永远不可解的谜题。”说着工藤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生病的?”工藤歪着头,“前年……年底吧?”“那,我那时还在‘玛丽安’嘛。工藤先生,你不是还来店里捧场?”工藤苦笑着,晃晃肩膀。“很不像话吧?老婆性命垂危之际,做老公的的确不该上酒家喝酒。”靖子浑身僵硬,一时之间想不出该说什么。工藤当时在店里的开朗笑容在她脑海浮现。“不过,如果容许我辩解的话,正因为发生了这种事让我身心俱疲,才会见你想稍微得到一点慰藉吧。”他抓抓偷,皱起鼻子。靖子依然说不出话。她回想起自己离职时的情景,在酒廊上班的最后一天,工藤还带了一束花来送她。你要好好加油幸福生活噢——当时他是抱着什么心情说出那样的话呢?他自己明明背负了更大的苦难,但他只字未提,反而祝福靖子重新出发。“话题好像被我越说越闷了。”工藤为了掩饰腼腆取出香烟,“简而言之,我想说的是经过这件事后,我的家庭已经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啊,可是令郎呢?不是快要考大学了吗?”“我儿子现在住在我爸妈家。那里离他的高中比较近,况且,我连替他煮顿宵夜也不会。我妈忙着照顾孙子好像挺乐的。”“那么你现在其实是一个人生活?”“说是生活,其实回家只是为了睡觉。”“上次你怎么完全没提这件事?”“我觉得没必要说,我是担心你才去见你的。不过像这样找你出来吃饭,你一定会顾忌我的家庭,所以我想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原来是这样……”靖子垂下眼。她早就明白工藤的真意。他在暗示自己,他希望正式和她交往,而且说不定是想以结婚为前提而交往。他想见美里,似乎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出了餐厅,工藤像上次一样叫计程车送她回公寓。“今天谢谢你请客。”靖子下车前向他郑重道谢。“改天可以再约你吗?”靖子沉默了一下,才微笑说好。“那么晚安,代我向你女儿问好。”“晚安。”靖子嘴上这么回答,心里却觉得今晚的事难以对美里启齿。因为她在答录机里,说要跟小代子他们去吃饭。目送工藤坐的计程车远去后,靖子回到家里。美里正窝在暖桌里看电视,桌上果然放着披萨的空纸盒。“你回来了。”美里仰脸看着靖子。“我回来了,今天真对不起。”靖子怎么也无法正视女儿的脸。对于和男人出去吃饭一事,她感到有点心虚。“电话打过来了吗?”美里问。“电话?”“我是说隔壁的……石神先生。”美里越说越小声,好像是指每天的按时联络。“我把手机关掉了。”“恩……”美里一脸闷闷不乐。“出了什么事吗?”“那倒没有,”美里瞥了一眼墙上时钟,“石神先生今晚从家里进进出出好几次。我从窗口看到他好像是往马路走,我猜应该是打电话给你吧。”“喔……”也许吧,靖子想。其实和工藤吃饭的时候,她也一直记挂着石神。电话的事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石神在“天亭”和工藤碰个正着。不过工藤似乎只把石神当成单纯的客人。什么时候不好挑,石神今天怎么偏偏挑那个时间去店里。还跟据说是友人的人一起出现,这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石神一定记得工藤。看到上次坐计程车送她回来的男人,现在又在“天亭”现身,他或许觉得别有含意。这么一想,石神待会肯定会打来的电话就另她格外忧愁。正在这么边想边挂大衣之际,玄关的门铃想了。靖子吓了一跳,和美里面面相觑。霎时,她以为是石神来了,但他不可能做这种事。“来了。”她朝着门回答。“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扰,可以跟您说句话吗?”是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靖子没卸下门链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外面站着一个男人,有点眼熟。他从外套取出警用手册。“我是警视厅的岸谷,之前,和草薙来打扰过。”“喔……”靖子想起来了,今天那名叫草薙的刑警好像没来。她先关上门,对美里使个眼色。美里钻出暖桌,默默走进屋里。靖子看到纸门拉上后,这才卸下门链,重新打开门。“什么事?”靖子一问,岸谷就鞠个躬。“对不起,还是为了电影的事……”靖子不由得皱眉。石神早就交代过,警方会针对他们去电影院的事死缠烂打,没想到真的跟他说的一样。“请问是什么事?该说的我已经统统都说了。”“您的意思我很清楚,我今天是想跟您借票根。”“票根?电影院的票根吗?”“是的。我记得上次拜访时草薙跟您说过,请您好好保管。”“请等一下。”靖子拉开柜子抽屉。上次给刑警看时,本来是夹在电影简介中,不过后来就改放进抽屉了。加上美里的份,她把两张票根递给刑警。“谢谢您。”岸谷说着接下票根。他戴着白手套。“你们果然还是觉得我最有嫌疑吗?”靖子鼓起勇气问。“没那回事。”岸谷举起手猛摇。“我们目前为无法锁定嫌疑犯正在发愁,所以只好试着把没有嫌疑的人逐一消去。跟您借票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从票根能查出什么?”“这个我也无法断言,不过或许能作为参考。能够证明两位在那天去了电影院当然是最好……后来您还有想起什么吗?”“没有,上次能说的我都说了。”“是吗?”岸谷瞥向室内。“天气还是这么冷呢,府上每年都使用电暖桌吗?”“你说暖桌?对……”靖子转头向后看,努力不让刑警察觉她的动摇,他会提起暖桌似乎不是偶然。“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暖桌的?”“这个嘛……应该四、五年了吧。有什么不对吗?”“不,没什么。”岸谷摇头,“对了,今天您下班后,又去了什么地方吗?因为您好像很晚才回来。”这个出其不意的问题,令靖子大为狼狈,同时她也察觉刑警似乎一直在公寓前守着。如此说来,说不定也看到了她下计程车的那一幕。不能扯拙劣的谎话,她想。“我和朋友去吃饭了。”她极力想用三言两语简短交代,但这样的答复显然无法说服刑警。“是那位坐计程车送您回来的男士吧。是什么样的朋友?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一下。”岸谷一脸抱歉的说。“连这种事都非说不可吗?”“我说过了,如果您方便的话。我知道这样很失礼,可是我如果不问就走,事后一定会被上司骂的很惨。我们绝不会骚扰对方,所以能否请您透露一下。”靖子叹了一口大气。“那是工藤先生。他以前常去我工作的店里捧场,发生命案之后,他怕我受到打击所以来看我。”“请问他是做什么的?”“听说他经营印刷公司,不过我不清楚详情。”“您知道怎么联络他吗?”岸谷的问题,令靖子再次皱眉,刑警看了拼命鞠躬哈腰。“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我们绝不会跟他联络,就算真有必要,我们也会尽量不冒犯他。”靖子毫不掩饰不悦,默然取出自己的手机,连珠炮似的报出工藤给的号码。刑警连忙抄下来。之后岸谷虽然满脸惶恐,还是针对工藤的事盘根究底地问了老半天。结果靖子只好连工藤第一次在“天亭”现身时的事也和盘托出。岸谷走后,靖子锁上门,就一屁股跌坐在地。她觉得元气大伤、筋疲力尽。传来纸门拉开的声音,美里从里屋出来了。“看电影的事,他们好像还在怀疑什么。”她说,“一切果然都如石神先生所料。那个老师,实在太厉害了。”“是啊。”靖子站起来,撩起刘海走回客厅。“妈,你不是跟“天亭”的人去吃饭吗?”被美里一问,靖子赫然抬起头,她看到女儿谴责的表情。“你听见了?”“那当然。”“喔……”靖子垂着头把双膝伸进暖桌底下,她想起刑警刚才提到暖桌。“为什么这种节骨眼,你还跟那种人去吃饭?”“我推辞不了,人家以前那么照顾我。而且,人家不放心我们,还特地来看我。我知道我不该瞒着你。”“我是无所谓啦……”这时,隔壁传来房门开闭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朝楼梯走去。靖子和女儿面面相觑。“你要开机。”美里说。“已经开了。”靖子回答。过了几分钟,她的手机响了。(文中空行。)石神还是用那支公用电话,还是他今晚第三次从这里打电话了。前两次,靖子的手机都打不通。之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所以他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过从靖子的声音听来,似乎没这回事。夜深之后石神曾听到花冈母女家的门铃响起,看来果然是刑警。据靖子表示,对方好像是来借电影院的票根,石神很清楚他们的目的。想必,是要和电影院保存的另一半票根比对。如果找到和她给的票根斯口吻合的另一半票根,警方一定会调查那上面的指纹。假使上面的确有靖子母女的指纹,姑且不论它们有没有看电影,至少能证明他们进了电影院。不过万一没有指纹,警方应该会更怀疑她们。此外刑警似乎还针对暖桌东问西问,石神也料想到了这点。“他们大概已经锁定凶器了。”石神对着话筒说。“您指的凶器是……”“电暖桌的电线,你们就是用那个吧?”电话彼端的靖子陷入沉默,她也许是想起了勒死富坚时的情景。“如果是勒杀,凶器一定会在脖子上留下痕迹。”石神继续说明。现在没时间注意遣词用句来委婉表达了,“科学办案的方式日新月异,用什么东西当凶器,几乎看痕迹就可确定。”“所以那个刑警才问起暖桌……”“我想应该是。不过你不用担心,关于那点我早已做好安排了。”他早料到警方会锁定凶器,所以石神已把花冈家的电暖桌,和自己屋里的对调了,她们的电暖桌现在塞在他的壁橱里。而且幸运的是,他原来那张电暖桌的电线,和她们用的种类不同。刑警既然注意到电线,应该一眼就能察觉。“刑警另外还问了些什么?”“另外……”“喂?花冈小姐?”“啊,是。”“你怎么了?”“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正在回想刑警还问了什么。其他就没什么特别的了。他只是暗示,如果能证明我们去过电影院就可洗清嫌疑。”“他们大概会咬住电影院不放吧。当初我就是算准他们会这样才拟定对策的,所以是令所当然,没什么好怕的。”“听石神先生这么说,我就安心了。”靖子的话,令石神内心深处仿佛亮起一盏明灯,持续了一整天的紧张,在这一瞬间似乎骤然放松。也许是因为这样,他突然很想打听那个人。所以那个人,就是他和汤川去“天亭”时,半路冒出来的男客。石神知道她今晚也是让那个男人坐计程车送回来的,他从房间窗口都看见了。“我能报告的只有这些,石神先生那边有什么状况吗?”靖子主动问道。大概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吭气把。“没有,没什么特别状况。请你像以前一样地正常过日子。刑警或许还会来盘问一阵子,重点是你绝对不能慌。”“是,我知道。”“那么替我向令媛问好。晚安。”“晚安。”听到靖子这么说,石神这才放下话筒。电话卡从公用电话退出。听了草薙的报告,间宫掩不住满脸露骨的失望。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在一直上前后晃动身体。“这么说来,那个工藤和花冈靖子重逢,果然是在案发之后。这点你确定没错吗?”“照便当店老板夫妻的说法,好像是这样,我想他们应该没说谎。工藤第一次去店里时,据说靖子也和他们一样惊讶。当然,那也可能是在演戏。”"毕竟,她以前当过酒店小姐.应该很会演戏吧。"间宫仰望草剃,"不管怎样,你再好好调查一下那个工藤。他在案发之后突然出现,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可是据花冈靖子表示,工藤就是因为听说了那起命案,才会来找她。所以我想应该也不算是巧合吧。"草?身旁的岸谷,略带顾忌地插嘴说道。"而且如果两人真有共犯关系,在这种状况下,应该不会公然见面用餐吧?""也许是大胆的障眼法呀。"草?的意见,令岸谷皱起眉头,"是没错......""要问问工藤本人吗?"草?问间宫。"也好。如果他真的有涉案,或许会露出什么马脚。你去试探看看。"草?说声知道了,就和岸谷一起离开问宫面前。"你不能凭着主观发表意见,犯人说不定会利用你这一点。"草薙对刑警学弟说道。"这话什么意思?""说不定工藤和花冈靖子从以前就交情匪浅,只是一直掩人耳目私下来往。他们或许就是利用这一点。如果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就是最佳的共犯人选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应该继续隐瞒关系才对。""那倒不见得。男女之间的关系,迟早会被拆穿。他们或许觉得,既然如此不如趁这个机会假装久别重逢比较好。"岸谷带着无法释然的表情点点头。出了江户川分局,草?和岸谷一起钻进自己车里。"据鉴识表示,凶手极可能是以电线为凶器,正式名称是空心麻花绳。"岸谷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喔,电热器常用的那种电线,对吧,比方说电暖桌之类的。""电线外面包了一层编织的棉线,据说就是那个织痕留下勒杀的印子。""然后呢?""我看过花冈小姐家里的暖桌,不是空心麻花绳,是那种圆结绳,表面是橡胶皮。""嗯......所以呢?""没了,就这样。""说到电热器,除了暖桌还有很多种吧?而且用来当作凶器的,不一定是身边的日用品,说不定是她从哪随手捡来的电线。""是......"岸谷闷声回答。草?昨天和岸谷一直盯着花冈靖子,主要目的是为了确认她身边有没有人可能成为共犯。所以当她下班后和一名男人坐上出租车时,他抱着某种预感开始跟踪。看到两人走进汐留的餐厅后,依旧有耐心地等待他们出来。两人吃完饭,再次坐上出租车,抵达的地点是靖子的公寓。男人没有下车的意思.草剃让岸谷去问靖子,自己负责追出租车。对方似乎没发觉被跟踪。那个男人住在大崎的某间公寓大楼,连工藤邦明这个名字也已确认无误。事实上,草薙也想过,单凭一个妇道人家应该干不了这个案子。如果花冈靖子真的涉案,应该有个男人从旁协助--说不定那人才是主谋!总之一定有这号人物。工藤就是共犯吗?然而草?虽然那样斥责岸谷,其实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推论。他觉得他们似乎正朝完全错误的方向走。草薙的脑中,此时完全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昨天,他在“天亭”旁监视时,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那个汤川学,竟然和住在花冈靖子隔壁的数学教师连袂出现。----------第十章傍晚六点刚过,公寓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驶进一辆绿色宾士,那是工藤邦明的车,草薙白天去他公司时就已确认过这点了。一直坐在公寓对面那间咖啡店监视的草薙边算出两杯咖啡钱边起身离席,第二杯咖啡,他只喝了一口。他快步跑过马路,冲进地下停车场,公寓在一楼和地下室都有入口。两边都是自动上锁,利用停车场的人,肯定会走地下室的那个入口。草薙希望尽量在工藤进公寓前逮住他。如果先用对讲机报上名字才去工藤家,恐怕会给对方充裕的时间思索对策。幸好,草薙似乎抢先抵达了入口。正当他手扶墙壁调整呼吸之际,身穿西装的工藤抱着公事包出现了。工藤取出钥匙,正欲插进自动锁的钥匙孔时,草薙从背后喊住他:"您是工藤先生吧?"工藤腰杆一挺似乎吓了一跳,顺手抽回正要插进去的钥匙。他转过身,看着草薙,脸上开始露出狐疑的神色。"我就是......"他的视线迅速扫遍草薙全身。草薙从外套里面,露出一小角警用手册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