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亚想了想: “嗯--有很多。我的家乡跟藤柴很像,有一条河从中间流过。所以,我们有很多桥。不过,南斯拉夫最有名的是Mostar桥。每年,人们都会从那里跳下去。” “是自杀胜地吗?”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让玛亚笑了。 “不是的。是一种庆典哦!” 哦,原来高度不足以死人啊。白河嘻嘻笑了。 观光客变多了。渐渐开始出现近世的街景。等红绿灯变绿灯、过了马路之后,就是中之町了。 那是一个矮得不弯身便进不去的木门。以黑色木材所建的市街一直延续下去。和现代的市街比起来,建筑物较矮,为整片市区带来沉闷的印象,深暗的颜色相间,令人有一种沉重感。家家户户都装有充满时代感的落地格子窗。只不过,“这个地方是为了当作观光资源而保存下来的”的那份做作感,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中之町本来是商人所住的地区。” 在玛亚的请求下,白河开始说明。 “受到以前的影响,还是有很多人家是做生意的。你看,那边是医院。” 在她所指的前面那道木门旁,的确挂了“内科、小儿科、肛门科”的牌子。一抹不安令人挥之不去--在那里能得到现代医疗吗? 综观了街景,玛亚叹气似的深深吐了一口气。 “都是黑色的……是因为有什么哲学上的意义才用黑色吗?” “不太算哲学吧。” 大概是了解个中原因,这个问题由文原来解答。 “商人能使用的木头种类是固定的,所以想用其他好木头的商人,便把木头涂黑,瞒混过去。我想应该是在铁丹里混煤灰,上面再涂白苏油。” 但是,玛亚听到一半便一脸不解。 “嗯--铁丹?煤灰?” 文原不慌不忙地补充: “铁丹是氧化铁……生锈的铁。煤灰是东西烧过之后变黑的部分,白苏是植物的名称。” 我从旁插嘴。 “没想到你知道得还真多。” “什么叫没想到啊!” 他倒是没否认。 听了文原的解释,玛亚好像担心会弄脏手似的放开柱子,盯着指尖看。当然没有沾上东西。于是她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上面再涂油吗?” 我也学玛亚抚摸柱子。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白苏油,不过现在也会上油,不然木头会烂掉。” “嗯--南斯拉夫也会用木材、也会上油。不过,倒是不会想到要弄成黑色。” “看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不过--” 太洗刀提高音量: “小心别走散了。” 原以为现在为观光淡季,中之町应该门可罗雀才对,结果反而相当拥挤。再加上这里是江户时代的街道,没有把汽车的通行列入考虑。街道狭窄的同时,人口密度也不低。就眼前所见,客层几乎都在40岁以上,我们大概是里面最年轻的。虽然拥挤的程度不至于让人无法驻足仔细观赏想看的东西,但若是不多加注意,的确很有可能像太刀洗所说的,彼此失散。我们彷佛被人潮推挤着,再度迈开脚步。 “被骂了。” “船老大不是在骂人,她讲话就是那个样子……不过,人还真是挺多的。” “嗯--我本来以为观光这种产业太随兴,不值得做为经济支柱,但好像也不见得。观光的时候,心情就会变得比较肯花钱。” 玛亚看着生意兴隆的土产店低声说: “南斯拉夫也要多看齐。” 话说回来,走到这里,我略微察觉到一件事--整体而言,玛亚走路很慢。她的动作看起来很俐落,但前进的速度就是很慢。更何况来到中之町之后,不断有些吸引她注意的事物,让她的脚步更加停滞不前。我刻意走在玛亚身后,这样就不必担心走散了吧。 玛亚探头去看转角另一边仍旧是一片黑的风景,开始做笔记。只听她半自言自语似的喃喃地说: “真的全部都是木头做的……书上看的和实际看到的大不相同。” “这种情况,就叫作百闻不如一见。” 我一反常态,以俏皮的口吻说: “听是一回事,看是一回事。” 回过头来的玛亚,似乎不知道我就在她身后,眼睛张得大大的。不过,她很快便露出笑容: “受益良多……不过,有点快,我记不住。” “没关系,慢慢来。” 我本来就是在开玩笑,要是她一字不漏地记住,那就伤脑筋了。 才放下心来,便听有人大喊我的名字。 “守屋!” 是文原,另外两个也在他身边。原来在我稍不留神的时候,双方的距离被拉开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着小跑步过去。 我们来到中之町中央的十字路口。一身导游打扮的女子拿着印有旅行社名称的旗子站在那里。还在想又不是观光旺季人怎么这么多,看来是因为遇到旅行团了。如果错开时间,应该可以走得从容一点。提着包包、拿着相机跑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啊?--这种傲慢的感想在我脑海出现,我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开。 人多拥挤更觉闷热,同时阳光强烈依旧,令人喘不过气来,我不断冒汗。我从口袋里拿出黑色的手巾,轻轻按按额头。 我还是走在玛亚身后。我和玛亚不同,没有要从中之町得到什么。当然,只要有心,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些业余学者的新发现,或是对藤柴市的观光业有新的认识,但是这些我一点都不想要。我漫无目的地配合玛亚的步调,眼睛不经意地望着的,不是中之町,而是有玛亚的中之町。 一幢幢黑色的房舍,以及从连身洋装里露出来的雪白肌肤……一种奇妙的感觉攫住了我。既置身于江户后期所留下的风景中,又置身于现代;既位在玛亚身边,又位在藤柴市里,突然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有机会的话,不,不是有机会,而是只要有心,我应该也可以实际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东西。这种直觉涌上心头。 之前文原说,他无法想像我对一件事情可以非常投入。其实,他说得一点都没错。我从来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让我觉得可以全心投入,也没有接触过让我认为有那个价值的东西。我认为这是难免的。生于20世纪的日本、过着衣食无虞的生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福,而这便是幸福的代价。然而,这真的有那么遥不可及吗?看看人家玛亚,她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南斯拉夫。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我不应该心不在焉的。因为我撞上了玛亚。 “啊!” 玛亚叫出声来。我还没来得及说抱歉,便发现右手手腕被抓住了。握力虽然不怎么强,但关节被抓住,动弹不得。我痛得扭曲了脸。 “好痛!” “啊,原来是守屋……对不起。” 玛亚雪白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她可能把我当成小偷或色狼吧,对付的身手之快,有如在电视上表演的行家。佩服归佩服,但骨头很痛。 她立刻松开我的手腕,我有点夸张地甩甩手。 “你看得很专心嘛。” 以前听说只有日本人才会窘笑,我看八成是骗人的。现在玛亚脸上露出来的,一定是窘笑。或者,她连这个都学起来了? “我有点太拼命了。” “看你好像很开心,我很高兴。” 我报以笑容,看看前方。 我这才注意到。 “……” 大概是觉得我突然僵住很奇怪,玛亚也追寻了我的视线。但是,视线所及净是一群又一群的观光客。问题就在这里。我啧了一声。 玛亚晚了我一步,也了解了现况,但却感觉不出丝毫的紧张。 “嗯--いずる她们呢?” 我从玛亚身旁走到她前面,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扫视了一圈,但视线被人潮打断,视野不如预期的远。如果拉开嗓门大喊,也许太刀洗她们会听见,但这是个不太有常识的方案,我不想采用。 总之就是-- “我的日文还不行。这种情况,日文是怎么说的?刚才万智也说过……” 我一字一顿地教导玛亚。 “‘走、散、了’。” “就是这个!” 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吧。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呢?又不是幼稚园或小学生,都被提醒别走散了竟然还走散。我一边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中、一边等待,等了一阵子,仍然不见太刀洗她们的影子。是她们没发现我们走散了,还是在别的地方找我们呢……怎么办? “守屋、守屋。” 玛亚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 “你知道吗?在迷宫里,位于不同地方的两个人要遇见的话,是一个人不要动比较好,还是两个人都动比较好,哪一个才对?” 我伫立在路中央,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想不到合理的理由,就凭直觉说: “其中一个停下来吧?” 玛亚摇摇头。 “那你是说,要到处找?” 然而,玛亚还是加以否定,带着别有含意的微笑说: “如果没有事先说好,要以迷宫的大小和两人最初的位置来决定。” “……” 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我不禁叹气。还好,我们并不是在东西南北部分不清的异乡。如果身上有对讲机或手机就好了,但我们身上当然没有那种东西。反正,在这里走散,又不是今生今世无缘再见。还是别到处乱跑,在司神社会合才是上策吧。我表达了这个意见,玛亚也没有异议。 逛完中之町之后到司神社,这个顺序大家应该都知道。如果找一下没找到人,太刀洗她们也会想到在司神社会合吧。中之町玛亚似乎也看够了,我什么都还没说,她就加快了脚步,不久我们便走出了近世的街区,来到藤柴市的主要道路。路上橱窗相连,行人的平均年龄骤然间降低了不少。车道复活了,废气的味道也跟着回来了。从这里走到司神社大约要15分钟。 也许应该立刻赶过去的……我看看表,即将两点。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的话,玛亚很干脆地帮我说出来: “说真的,我肚子空空如也。” 深有同感。 白河也许曾想好要去哪些不错的店,但既然状况变成这样,也就派不上用场了。随便填填肚子就好。我问玛亚有没有想吃什么,她食指抵住嘴唇想了想。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请客。” “嗯--寿司、鳗鱼、天妇罗……” “慢着!” “……之外的都好!” 唉唉唉。看来冷笑话似乎投玛亚所好。 “这个嘛,我想吃守屋平常吃的东西。” 这是预期内的要求。 平常不爱乱逛也不以美食为乐的我,对吃东西也不讲究。如果真的要介绍我平常吃的东西,大概就是便当店的饭团了。但是,虽然不是为了爱面子,多少还是想让她觉得有趣一点。 然而,仔细想想,也不能花太多时间。太刀洗她们可能在等。虽然没什么乐趣可言,但除了以速食解决之外别无他法。当我这么一想,便记起到司神社的路上刚好有一家不错的店。我加上手势,要玛亚一起走: “好,走吧!” “好。” 中之町大多都是中、高龄层的团体,这条路上则是处处可见国、高中生的情侣。虽然依各自的喜好精心打扮,但看来毕竟有所谓的流行,总让我觉得服装的种类和配色都很相似。中之町的旅行团和在大街上昂首阔步的他们,在我看来,这两者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走出大马路,经过几个路口之后转弯。遇到红灯,玛亚也停下来。红灯停,这是世界通用的规则。 从这里直走便会到司神社,而且我们要去的店也在这条路上。因为是次要道路,人、车一下子少了很多。看到刺眼的正黄色上写着红色书写体的招牌就是了。狭窄的门面和深长的内部空间,店里相熟的年轻店长正摊开杂志,似乎闲着没事。一看到我,便合上杂志笑脸相迎。 “欢迎光临。你好久没来了。” 店长的头发剃得短短的,壮硕如橄榄球员的身材裹在洁白的围裙里。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才开店我就经过这里,也因为这样的机缘,偶尔会来光顾。这里卖的是热狗堡,德式法兰克福香肠是自制的,连味觉不甚灵敏的我都吃得出味道与众不同。面包照店长的说法,是“为了热狗而存在”的。讲究招牌风味的代价便是菜色变化少。我正在研究要吃些什么,重新绑好围裙的店长问我: “一个人?” “不是啊!” 应该有两个人的。我一回头-- 没人。 我想我一定露出一脸傻相,转头回来面向店长问: “我进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吗?” 店长皱起眉头: “春天早就过去了哦。你还好吧?” 看来是一个人没错。5个年轻人都已经分散成两个人了,要是我再和玛亚走散,保证鹅妈妈也会大吃一惊。我得趁变得一个都没有之前找到她。 “不好意思,我朋友好像跟我走散了。我去找一下。” 我留下这句话,离开耸起肩膀的店长,回到路上。我记得玛亚身上穿着天蓝色的连身洋装,而且,她的举止毕竟有许多不像日本人的地方。只要没有跑进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应该很显眼。 我心想,要是她跑到主要道路就麻烦了,所幸在靠近主要道路不远的路口一下子就找到她了。我心里忍不住想,你又不是小孩子,不要太让别人操心,但仔细想想,我自己也跟太刀洗她们走散了,所以没资格教训别人。 看样子,她这次感兴趣的对象是邮筒。只见她半蹲着与邮筒对望。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个手里拿着信封的中年男子,一脸“怎么回事?”的表情。我小跑步到玛亚身边,小声地说: “这是寄信的东西。” “是的,这我知道,但是这个记号是什么?” 玛亚指着〒的记号抬起头来,我抓住她的手腕,先把邮筒前的位置让开。向中年男子点头致意,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把信丢进邮筒便走了。等他走了之后,才说: “那是邮政的记号,有那个记号的,都跟邮政有关。” 玛亚的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那是……” 我知道她会说什么,便先下手为强。 “没有什么哲学上的理由。你知道日文有片假名和平假名吧。以前的邮政叫作递信,就是递的‘テ’【注:日本于1885年于中央政府设立递信省,主管交通、通讯行政,二次世界大战后仅掌管通讯行政,为邮政省与电气通信省,现因民营改制,业务分属于总务省、日本邮政(JP)、日本电信电话(NTT)。递信日文片假名表记巍∑イシソ】。” 玛亚摊开左手手心,以右手手指在上面写了‘テ’。顿了一下,放声笑了。 “啊啊!怎么会这样?” 那设计的确很可笑。我忘了要说她几句,也跟着笑了。我们笑着回到店里,店长大哥看到玛亚,嘴张得大大的。发出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 “哦,是个可爱美眉哦。” 听到他的话,玛亚优雅地行了一礼。 “谢谢你美妙的称赞。” 意思其实不太一样。 “她是?” 我有些不高兴地回答。 “她只是在我朋友家homestay的外国人而已。职业……可以说是学生吧。” “哇咧,真搞不懂外国。” 店长发出语意不明的感想,我自顾自拿菜单给玛亚看。可是,给她看好像也没有什么用,玛亚立刻就把菜单还给我。 “请给我好吃的。” 我正想点两人份,却又犹豫了。事情总有万一,为了安全起见,我问: “玛亚,你有没有因为宗教因素而不吃什么东西?” 听我这么问,玛亚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微笑。 “没有,你真细心。不过我没问题。” 是吗?那好。 “两个起司热狗。这是很重要的客人,麻烦你用心一点做。” 店长对我耍起嘴皮子苦笑。 “我可从来没有马虎过。起司热狗两份,好的。带走?这边用?” 我和玛亚对看。玛亚点了点头……就算对我点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只不过,一想到太刀洗她们可能在等,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带走。” “OK。请稍候5分钟……啊,对了。” 店长走进店的后方,端了一个塑胶托盘回来。隔着吧台递过来的,是一对小小的红白大福【注:包了馅的麻糬,日本称大福饼】。 “昨天我老家有庆典,家里硬要我带回来,可是我又不喜欢吃红豆馅。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 我肚子饿得很,便心怀感激地收下。 在店头的长椅上坐下,等热狗烤好。我把托盘往玛亚面前一推,玛亚颇感兴趣地打量那两个大福。 “嗯--这两个味道不一样吗?” 既然是红白大福,颜色就是一红一白。如果硬要说成分上有什么不同,就只是其中一个添加了红色食用色素而已吧。 “应该一样。” “那么,就只是上色而已了。” 上色,她还真会用漂亮的单字。不过,很不巧的,事情并非如此。我摇摇头,笑了。 “不是,这个才真的是有‘哲学上的理由’。” 玛亚偏着头。 “在日本,白色与红色的配对表示喜庆吉祥。这是庆典上用的东西,所以一红一白。‘吉祥’和‘庆典’,你懂吗?” “Da.懂。” “这两个颜色摆在一起的时候,有个特别的说法,叫作‘红白’。而且,这是麻糬。麻糬在日本也是有喜事的时候吃的。” 玛亚的双唇之间吐出了深深的叹息。她再次盯着那对红白大福看,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敬畏,缩回原本伸出来的手: “……很有意思。那么,这就是神圣的食物了……” 我急了。这样就解释过头了。 “不是,没那么夸张。‘吉祥’比‘神圣’更通俗。” 我很快地说完,抓起白色的大福,一口吞下。 “就像这样。” 玛亚像看到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看看我又看看红色的大福。然后,表情突然亮了起来,自己拿起红色大福塞进嘴里。嚼了好久,吞下之后,吐出舌头。 “甜死人不偿命。” 完全同意。我们向店长要了一杯水。 玛亚露出皱着眉笑的奇特表情,边漱口边拿出记事本和笔。不过,我心里想的是,她所记得的词句还真特别。如果换成我到南斯拉夫去,我一定不会去记“甜死人不偿命”这种话吧。 请店长把烤得香喷喷的热狗装进纸袋,顺便各带上一瓶姜汁汽水之后,我付了钱。找钱给我的时候,店长往盯着自动贩卖机的玛亚看,别有含意地笑了。 “……怎么了?” “这个比较好。上次那个高个子女孩,人虽美,可是看起来很凶。” 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真可笑。 “她很快就要回国了。我们走了,下次会再来的。” 我拎着纸袋,老远便伸手碰玛亚的肩膀,免得关节又被扭。玛亚转身,点点头。 “好的,我们走吧。” 过了热狗店,马上便接到通往司神社的参道。 虽说是参道,其实只是通往神社的直线路径而已,没有什么驱魔避邪的作用。我认为司神社本身并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名胜古迹的光荣由来,但即使如此,还是有观光客造访,参道两旁也有好几家纪念品店。 我们边走,玛亚边问我: “守屋,关于你刚才说的,在日本,麻糬是很吉祥的东西吗?” “对。特别是在正月的时候常吃。正月,你知道吗?” “Da.那么,也会把麻糬祭献给神或佛吗?” 说祭献就太夸张了,不过,她的意思是供奉吧。 “会啊。” 一听这话,玛亚心领神会似地,不停地点头。 “刚才,邮局的……那叫作邮筒是吗?我在看那个的时候,有人说要拿麻糬到司神社去。” 唔,这年头还有这么具古风的人啊。 巨大的石造鸟居【注:位于神社参道入口处的门,用来划分神与人的世界,相当于神域的入口。形式为两根柱子上部以两道横木连接,类似中国的牌坊。古时多为木造或石造】进入眼帘了。幸好不是红色的。万一玛亚问我那红色是怎么来的,我也答不上来。不,搞不好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一定是油漆的颜色。正当我在想这些的时候-- “嗯?” 玛亚突然蹲下去。 “怎么了?” “鞋带不见了。” 我心想要是不见了就麻烦了,一看发现原来鞋带只是松了而已。不过,也不必一一指正她的日文吧。 玛亚在绑鞋带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向四周看了一圈。眼前就有一家纪念品店,卖的东西有点意思。如果是家家都有的纪念旗、灯笼、钥匙圈的话,我大概不会留意,不过这家店卖的似乎是木制的生活工艺品。店里有“一位”【注:东北红豆杉(Taxuscuspidata)在日文中的汉字为“一位”,字面上有“第一”的意思,但目前植物名多以片假名表示,所以守屋一时间没有意会过来】的招牌,我原本好奇是什么东西第一,想一想,应该是“红豆杉木制手工艺品”的意思吧。这家店的角落摆了一个浅浅的木盒,挂着“瑕疵品四折”的牌子。这引起了我的兴趣,一走进去,满室都是木头与亮光漆的味道。 木盒里放着鸟类的木雕、藤篮、牙签盒、不求人等等。大多数的确都有明显的伤痕或破损。其中一样东西,乍看之下倒是看不出哪里有瑕疵。那是一个刻着绣球花浮雕作装饰的枯木色发夹。设计并不见得特别优秀,但那含蓄的色泽和季节感倒是挺不错的。我把东西拿在手里,翻到背面来看,还是没看到破损的地方。这么说,是很难找到的瑕疵罗? 店里有一名中年女子边看电视边看店。我出声招呼: “不好意思。” “噢,欢迎光临。” 声音不怎么亲切,但我也不在意,拿着那个发夹走过去。 “这个放在瑕疵品那边,可是没有怎么样啊。” 中年女子挂起放在收银台上的眼镜,接过发夹仔细观察。 “……是没有破损,不过这边有个节不是吗?” 的确,在绣球花的叶子部分,有一个圈成漩涡的节眼。可是,这样也有这样的味道啊!可能察觉到我的想法,她加了一句: “大多数的人都喜欢完美。” 真无聊。我拿出钱包。 “多少钱?” “1,500圆打四折,600,含税618圆【注:日本自1989年4月1日起实施消费税法,税率为百分之三,凡是购物消费,消费者须在定价之外另付百分之三的税金。1997年起调升为百分之五,2004年改为消费税内含制,一般商品所标示的价格均已含消费税】。” 我以对不起制作者的价钱,买了这个绣球花发夹,没有请她包装,抓了就走出店门。店外,早就绑好鞋带的玛亚一脸惊讶地等着我。 “啊,让你久等了。” “嗯--你去做些什么?” 我拿出发夹。玛亚和看弓箭、桥和红白大福时一样,细细打量着发夹。 “……这是?” “看不出来吗?夹头发的东西。” “果然。那……这有什么哲学上的意义吗?” 发饰哪来什么哲学、神学的意义啊。今天的玛亚大概满脑子都往这方面想吧。我苦笑着,把发夹再往她面前推。玛亚被硬塞似地接过发夹。 “送你的礼物,给你当作纪念。” 尽管我这么说,她还是看着手里的发夹。然后,一副大脑总算译出“礼物”这个单字意义的样子,她突然开怀而笑。 “原来如此!好美哦!这种花是……” “这种花叫作绣球花,在现在这个季节里开得很漂亮。依种类不同,有的种在酸性的土里会开出蓝色的花,在硷性的土里开红色的花。” 顺带一提,如果我的植物学知识正确的话,绣球花的原产地是东亚,欧洲的绣球花应该是经由中国传过去的。拿来作为送欧洲人的亚洲纪念品很恰当吧。 “嗯--真的很有趣。” 如果让她看看实际上开花的样子,要说明就更简单了,只是不巧,这附近的地都铺整过,连行道树都没有。神社里应该会有吧。 玛亚把发夹轻轻捧在胸前。 “谢谢你,守屋,我很喜欢。” “不客气,便宜货啦。” 玛亚立刻伸手绕到后脑,有些随性地用发夹夹起头发。她的头发是略短的鬈发,所以发夹其实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一想到她是以行动来表示她喜欢这个礼物,就值得感到高兴。虽然不是刻意挑选的,但那为了衬托日本人的黑发所上的黄褐色,在南斯拉夫人的黑发上也非常协调。若以适不适合的角度来说,对玛亚可能有些太朴素了,但也不错啦。 我们一起从鸟居下走过。从这里开始就是司神社了。 令人意外地,玛亚对鸟居并没有任何表示。不过,既然鸟居都已经成为地图上的图例了,也许她早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或者,也可能是她的视线只顾笔直地往前看,而错过了头顶上的建筑物也说不定。 我们拾级而上。铺在底下的石块长了苔藓。就像玛亚形容的,司神社是藤柴市最大的宗教机构,占地面积广大。神社境内有好几棵松树,树干上系着注连绳【注:日本用来显示界线的草绳,尤其是神社用来表神圣的区域。一般民众新年时也挂在门口避邪】。茶花丛也很多,整体营造出一种蓊郁的气氛。可惜的是,放眼看过去,似乎没有植种绣球花。最显眼的,是像遭松树驱赶般,竖立在一角的巨大银杏树。如果玛亚能待到秋天,就可以让她看看美丽的金黄色树叶了。 几乎没有人来参拜。也许没有庆典的时候都是这样。 发现手水所【注:日本神社庙宇前用来供参拜者洗手的地方】的玛亚往那里靠近。一拿起杓子,就大喝了一口。我就知道她会这么做。然后她笑着说: “好冷的水。” 我心里想着她一定会很感兴趣,嘴里一边向她解释那不是用来喝的水,洗手、漱口才是参拜神社的规矩。玛亚的反应果然如我所料,她立刻感到惊奇,接下来便是满心感佩地拿出记事本记录。记录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洗手、漱口。我笑着看她这么做,但是既然教了玛亚,自己也只好以生硬的动作做一遍。是先洗手还是先漱口呢?这些小细节我不记得了,总之做得非常随便。 玛亚笑我动作比她更不熟练。 我们往里面走。玛亚四处张望,视线乱飘,没有焦点。我得小心,不要又走散了。 热腾腾的热狗都快凉了,所以我先找可以坐的地方。所幸,银杏附近就备有木制的长椅。我先以手心摸摸长椅,确认椅子有没有湿之后才坐下来。阳光被银杏青绿的树叶遮住,湿气虽然没变,却变得比想像中凉爽。一定是因为雨一直下到昨天的关系,所以地面还不太热吧,我想。 我从纸袋里拿出两份起司热狗和两瓶姜汁汽水。玛亚却呆呆地望着神社内的风景,并没吃午饭的打算。反正她不久就会回过神来,我决定自己先吃。不愧是热狗专卖店,有专卖店的坚持,面包好香。 玛亚终于喃喃说了一句: “Ovojezaistalep.……iveomaintersantan.” 当然,我半个字都听不懂。我并不打算追问她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不过当她彷佛赫然清醒般转向我时,特地以日文重复了一次。 “我觉得很像真的。” 我默默地啃着起司热狗。香肠的皮发出啪哩的声音。 玛亚大概是把这里和南斯拉夫的圣域--我想是基督教教堂的附近地区拿来比较,因而产生这种感慨吧。搞不好,也和其他国家的圣域重叠在一起。突然之间,我也想这么做,但是,这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不对,问题不在于能力,而是经验。我什么都没见试过。 果然无法共享,我深刻地体认到。虽然这是一条对任何人都成立的不变法则,但玛亚和我的立足点相差太多了。 刚才一直是玛亚问我问题,偶尔我也可以问问她吧。 “玛亚。” “Da?” “你在很多国家,都像今天一样,看了很多有哲学意义的东西吧?” 玛亚点点头。可能是我个人的感觉,她似乎感到骄傲。 “是的。” 我暍了一口姜汁汽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想知道所以去追究,这样的感受我可以了解。好奇、好学,换个看法,亦可视为无私的高贵心态。但是,尽管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务实主义者,却老是觉得那种心态里隐含着消遣的成分,实在无法欣赏。 然而,玛亚并没有给我那种印象。当然,她对“有趣的事”感兴趣,但难道就只是这样吗? 她很干脆地作答。 “那是我的工作。” “……有钱可拿吗?” “没有啊!嗯--贴切的日文是什么呢?角色?任务?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了解她想说什么,使命应该是最接近的说法吧。但是,这样我依然无法理解。 玛亚换了一个姿势。她把身体转向我,直视我的眼睛。嘴角和眼神都非常严肃,看得出玛亚准备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问题。空气中没有一丝半缕的微风,放眼不见人影,蝉鸣的季节未到,神杜内寂然无声。 多半是不想用错日文吧,玛亚说得极慢。 “守屋,我说我是南斯拉夫人,说真的,一般都认为‘南斯拉夫人’并不存在,存在的是Srbin、Hrvat……塞尔维亚人和Hrvatska人这些民族。 “南斯拉夫有6个Republika……国家。6个民族放弃独立成为各自的国家,建立了SocijalistikaFederativnaRepublikaJugoslavija。因为这6个民族认为大家是血缘相近的家人。嗯--那是1918年的事,从那之后,南斯拉夫便成为一个国家,拥有6种文化。可是,1918年到现在有多久了?” “70……73年。” “Da.73年很长。我的父亲是塞尔维亚人,母亲是Slovenija人。母亲的父亲是Makedonija人。我呢?我是南斯拉夫人。 “南斯拉夫有6种文化。但是,我,嗯--我们正在创造第7种。就算不想这样,也会变成这样。而我们希望可以创造出第7种文化。既然如此,总有一天,我们就必须建纪念塔。我认为,那并不是很久以后的事……嗯--我这样讲清楚吗?” “我听得懂。” 我回的这句话是多么草率啊。 “我们的传统是被创造出来的。我们的共同体是被想像出来的。即使如此,我们将会活在我们的文化里,而不是那6种文化里的任何一种。我再说一次,就算不想这样,也会变成这样。你懂吗?” “……” “可是,南斯拉夫并不是一个富有的国家。很遗憾,不富有的南斯拉夫人无法看见第7种文化。至于原因,是因为无法与其他文化比较。 “而我,我是富有的南斯拉夫人。我的父亲是党的高层。相形之下,我能够自由地去看各个国家。在我们当中,我是例外。既然如此,我就把看各个国家,嗯--看各种文化当成我的工作。 “总有一天,我们将会扬弃6种文化,使南斯拉夫不再是一个联邦。所以,我要到处去看……这样你懂吗?” 我再也不敢说我懂了。说不懂,才是事实吧。 我只知道,在遥远的南斯拉夫,有许多人努力想建立新的世界。我只知道,玛亚正努力在做只有位于自己的处境中才能做的事。具体而言是什么呢?我说: “你想当艺术家吗?” 玛亚笑了。 “我的日文果然还很糟。” 然后,玛亚似乎是在对我做出承诺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要当政治家。” 起司热狗早就凉了,玛亚却拿起热狗,豪爽地大咬一口。身为南斯拉夫人的她双眼圆睁,盯着手上的起司热狗。 “嗯--味道棒极了!” 我也吃了。味道,棒极了。 若是这种感觉,我就能与她共享了。 玛亚明明来自远方,但有时候,我会觉得她离我好近。可是,即使似乎离得很近,玛亚依然是来自远方的人。我知道在种种层面上,玛亚与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也许,我刚才问的,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 我仰着脖子大口喝下姜汁汽水。 ……或者,我也可以跟玛亚一起走? 幸好附近就有垃圾桶,所以我们就把垃圾往里面丢。尽管有亵渎神明之嫌,我们还是在手水所洗了手,但太刀洗她们还是没来,于是我们便朝大殿走去。玛亚要我教她参拜的方法,所以我努力翻出记忆,以二礼二拍手一礼【注:日本神道参拜的基本方式为二礼二拍手一礼,即面对神明微微行礼,香油钱丢进“赛钱箱”之后,拉铃,鞠两次躬(二礼),双手在胸前合十,拉开约肩宽,拍两次手(二拍手),再鞠一次躬(一礼)】的方式参拜。玛亚也学着我做,但徒具形式,看不出礼拜时应有的肃穆,这终究是因为玛亚是基督徒吗? 不对,说到这,玛亚并没有说她是基督徒。也许,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以为白人就应该说英语一样,搞不好我又重蹈覆辙了。我开口询问,玛亚毫不在乎地回答: “我没有信教。” 真教人意外。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于只要是欧美人士必定有宗教信仰的说法十分深信。 “这是因为有什么‘哲学上的理由’吗?” “是的。南斯拉夫的Tito总统抵制宗教,因为如果6个共和国都要壮大自己的宗教的话,联邦会有危险。所以我并没有特定的宗教。不过,基督教的规矩我想我是懂的。” 这么说,她勉强算是罗马基督教徒罗?听起来,跟我勉强算是曹洞宗信徒【注:曹洞宗先是由一代宗师良价禅师在洞山创立“君臣五位,偏正回互”的新禅说,然后经本寂禅师在曹山加以解释阐发而形成的禅法。西元十三世纪初,日本僧人道元又将曹洞宗传入日本,开立日本曹洞宗。到二十世纪80年代,日本曹洞宗信徒已发展到1,000多万人】好像没什么不同。我把我想到的事随口告诉了玛亚,她以笑容加上一句: “那我跟日本人一样了。” 骗死人不偿命。 “いずる刚刚说的那句很有趣。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她嘻笑着说: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遇到困难的时候,还是会想求神。还有,难过的时候也是。刚才的人也求神了。” “麻糬的人?” “Da.” 我们聊着这些,突然从后面,而且是非常靠近自己的地方有人对我说: “守屋,你们果然在这里。” 一回头,文原就站在那里。他身后是太刀洗和白河。 “我就说啊,没什么好担心的。” 白河对这么说的文原点点头,然后朝我们微笑。 “幸好找到了。” “是啊,いずる。” 而我则是向太刀洗道歉。 “抱歉。” 太刀洗的表情完全没变。 “抱歉什么?” “你叫我小心,我还是走散了。” “哦。” 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我也该道歉了。” “……” “分成两人和三人,就不知道是哪边走散了啊。” 原来如此,有道理。 “玛亚,你饿不饿?” “还好。我吃了叫作起司热狗的东西。日本料理真是深奥。” 文原听到白河和玛亚的对话,插嘴说: “玛亚,热狗是美国的食物哦。” “文原,我是开玩笑的。” 文原的表情变得很可笑,不知是生气还是笑。我忍住苦笑。 我还在想,谁会第一个发现玛亚身上多出一项装饰品,结果是太刀洗。 “……咦?玛亚,你那个发饰是……” 玛亚开心地转身背对太刀洗,让她看发夹。 “是绣球花呀,不错呢。怎么会有这个?” “呵呵!是守屋送我的,当作纪念。” “哦,守屋送你的啊!” 我小声地告诉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文原,那是四折的瑕疵品。文原也小声地回答,他想也是。我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真的很好看呢!玛亚。” 白河笑着称赞,但是,手却扯着我的袖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就这么被她拉着,离开了太刀洗她们。白河狠狠地瞪我。她那双眼睛平常老是很想睡的样子,所以睁大时格外有魄力。 “干嘛?” “那是守屋送的?” “不行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白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守屋,我不会害你的,你等一下最好也送个什么东西给万智。” “……为什么?” “这就叫公平!”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是这样吗?不过,那种便宜的小东西,再买一个也不会造成什么负担,只是-- “太刀洗不需要发夹吧!我从来没看过她那一头剪得齐齐的头发上有过什么东西。” “那不是重点!” “如果重点是公平的话,那也要送你吗?” “……为什么我要送你?不对,为什么你要送我东西啊!无头鹅!” 被白河骂了。无头鹅究竟是什么呢?我想,意思大概是无畏舰级的呆头鹅吧。白河简直快跳脚了。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们回去之后,走到树荫底下的文原和玛亚在说话。 “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啦。” “嗯--很稀奇吗?” “这个嘛……” 文原似乎相当迟疑,话说得不乾不脆的。我走近他,碰碰他的肩。 “你们在说什么?” “哦,你也来听听看。” 但是,玛亚却轻轻摇手: “我跟守屋说过了,有人去求神。” “就是有人说要拿麻糬去供奉那件事吧?哪里稀奇了?” 我才说完,文原就以要我仔细想的语气,处处强调地说: “特地捣了麻糬去供奉,这很常见吗?又不是过年。” 唔……听他这么一说,的确也是。 “会不会是有庆典?” “司神社的庆典4月才办过啊!下一次是10月。” “嗯,偶尔也会有吧。” 虽然不相信这个说法,但当我想以此结束话题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没有把我们的对话听进去的太刀洗插嘴了。 “玛亚,你记得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吗?” 玛亚用心想。 “嗯--年轻人。两个人走在一起。说快死了,所以要去神社,可是他们看起来很健康,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两个年轻人? 我和文原对看。 “你觉得会有那种人吗?” “卯起来祈求考试上榜之类的……” “可是他们是说快死了,所以才要去神社的啊?” 我自然而然地摆出双手在胸前交叉的姿势,说出连自己都不认同的话: “神社寺庙迷?” 越讨论,不对劲的感觉就越强烈。我万万没想到,年轻人捣了麻糬去供奉神明的状况,会让我感到如此突兀。明明从来没有在意过参拜神社的标准何在,然而一旦听到奇特的参拜方式,竟然会如此无法释怀,真是不可思议。若是平常,可能会当作别人有什么特殊缘由而置之脑后,但现在是特地带玛亚来观光,让她产生了奇怪的误会,心里总觉得不舒坦。 我瞄了太刀洗一眼,尽管一副在旁边纳凉的样子,却和我一样,双手在胸前交叉。 白河也加入谈话。 “呃,玛亚那时候在看邮筒?” “是的。我认为那个〒的记号很哲学,所以便一边绕着邮筒、一边看着。守屋告诉我,那是递信的テ。这时候,有两个年轻人边说话边从我后面走过去。” “看起来很健康对不对?讲话的样子也是?” “Da.还边笑边说哦……嗯--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他们不是在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吗?” 问我们,我们哪知道啊…… 连玛亚在内,除了太刀洗之外的4个人不约而同地歪着头动脑。白河又问: “可是玛亚不是从头到尾都在听吧?你听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