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弘树伸手摸了摸野分的头,野分也将他抱得更紧了。弘树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最后还是决定任由野分抱住自己。他们一直呆到神社熄灯才回家。大概是在外头待了有一段时间,弘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冷。将外套借给自己的野分一定觉得更冷。「你先去洗澡吧。我有设定时间,热水应该已经放好了。」「我没关系,你先去洗吧。你的身体已经冷下来了吧?」「我有穿你借我的外套,所以没那么冷。再说,你应该也累了吧?我去帮你准备晚饭,你快去洗。」弘树不容分说地推着不断推辞的野分的背,将他赶进脱衣间。「真的吗……?好吧,那我就先去洗澡了。」把野分一个人留在脱衣间之后,弘树便拿着在营业到深夜的超市买来的家常菜走到厨房。他利落地淘好米后,将米放进电锅,然后从冰箱里找出可以用来做味增汤的材料。弘树将晚餐大致准备好之后,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桌子。桌上有一叠是刚才从信箱里拿出来的信件。看到某个看似广告信件的白色信封,背后写有母亲字迹秀丽的署名,弘树不解地歪着头说道:「这是什么?」弘树拿在手中,发现信厚得不太自然。他随手拆开信封,发现里面装的是写有某人经历与家人简介的介绍信函。除了个人资料外,还有一张穿着和服、面无表情的女性照片。「相……相亲照……」弘树从来没有被催婚过,所以他以为家人已经对他死心,没想到这一刻还是来临了。(我也到这个年纪了——不对,我理解个什么劲啊!)弘树呆愣了一会儿,但旋即回过神来,拿起电话,拨打了平常没打过几次的老家的电话号码。拨号声响过数声之后,弘树便听见母亲客气有礼的声音:『喂,这里是中条家。』「那个照片是什么意思!」弘树对着电话大吼大叫,结果换来了母亲的轻声斥责:『哎呀,是小弘啊!打电话的时候,要先说自己的名字才是礼貌啊!』「我还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你寄那个照片来给我做什么!!」『照片?你是说相亲照啊?对方的条件不错吧?听说她在银行上班哦!她的兴趣是种花和看书,你们一定能谈得来。』弘树平常并不特别介意母亲沉静的语调,但现在却让他的心头燃起熊熊怒火。母亲看起来很单纯,很容易让人上当,所以面对她时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你不要岔开话题!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寄那种东西给我!」弘树直截了当地质问,母亲的语调顿时降低了几分:『对不起,嫂嫂说对方条件很好,坚持要介绍你们认识,所以我也无法拒绝。又不是叫你们结婚,也不是太正式的场合,你去和人家见见面、吃个饭而已,没关系吧?』「哪里没有关系了!?既然我不会和她结婚,为什么非得去见她不可……」听到弘树深深地叹了口气,母亲也改口好言相劝:『弘树,就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去见人家一面吧,只要一次就好。还是说,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如果你现在有喜欢的人,我也不好意思勉强你……』「这……这个……」母亲的反问让弘树一时语塞。他有喜欢的人,而且对方年纪比他小,是他以前的家教学生,还是个男人——这种话弘树当然无法轻易地说出口。母亲为弘树的沉默擅自作了解释:『反正,你也没有对象吧?嫂嫂也说了并不是那么正式的场合,你不用太紧张。我不会跟你去,所以放心吧。这么一来,你也比较能放轻松吧?』「不是这个问题!」『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周末你应该有空吧?有事的话先跟我说一声,除此之外的日子都先空下来。决定时间之后,我会再通知你。』母亲不让弘树有任何插嘴的机会便一个人做好了决定。弘树想阻止母亲单方面地决定相亲的事,但他却焦急得说不出话来:「决定个什么!我还没答应要去相亲……!」『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晚安,不要太晚睡哦!』「等……等一下,妈!」弘树连忙叫住母亲,但是电话早就被挂断了:「可恶,他老是这样……」弘树从小到大就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母亲这种强硬的个性。照这样看来,这场相亲似乎很难回绝了。不过,母亲向来守信承诺,所以只要他赴了这场约,母亲就绝对不会向他提出第二次相亲的事。虽然他非常不想和啰嗦的伯母打照面,但如果自己坚持不去,只会让母亲难做人,这也不是他所乐见的事。既然如此,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不过,该怎么做才不会让野分发现……)虽然他知道相亲并不会改变自己和野分之间的关系,但是他还是不想让野分操不必要的心。这封介绍函也必须藏起来才行。弘树决定把介绍函夹入房间的书架里。他离开客厅,正要回房间时,野分也刚好从脱衣间走出来:「哇……吓我一跳。我洗太久了吗?」「不是,我只是要去房间……」弘树佯装若无其事地将介绍函藏在身后,可是因为他太慌张,所以不小心弄掉了。「弘树,你的东西掉了。」「啊,我自己拣就行了……!」「这是……」在弘树弯下身去捡之前,野分早已帮他捡起来。「啊……不是,这个只是……」野分的脸色瞬间刷白,让弘树狼狈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这个东西,野分果然会很在意吧……)弘树心慌意乱地想向野分解释,但野分很快就恢复平常的样子,一脸开朗地问道:「这就是相亲时用的介绍函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啊!」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收到这种东西……弘树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就算被父母催婚也不奇怪的年龄,不过和野分同居的生活太过自然,所以他才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还向野分求过婚……)弘树隔着衣服握住挂在脖子上的戒指,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向野分解释才好。然而,野分却毫不在乎地询问他:「弘树,你要去相亲吗?」「这是我妈擅自寄给我的啦,我根本就不想去——」「不过,你的家人都寄照片来了,你不能无故拒绝吧?」「唔……可是……」弘树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同时也为野分出人意表的反应感到不解。(他生气了吗……好像也没有……)与平常无异的表情下,似乎也不像隐藏着怒气。「我肚子好饿。饭可以吃了吗?」「啊……饭煮好了,我去把味增汤加热,你等我一下。」弘树匆匆忙忙地将介绍函拿到房间。虽然现在已经没有隐瞒野分的必要了,但弘树还是不想把它放在野分看得到的地方。(不过,为什么野分什么也不说……?难道我要去相亲,他也觉得无所谓吗?)虽然,他很感激野分能体谅自己无法拒绝母亲的苦衷,不过,野分真的不在乎他去相亲的事吗?还是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该划下句点的时机了——「怎么可能?应该……不会吧?」弘树自言自语地否定这个疑问,然而这个掠过他脑海的疑念仍深深萦绕在心中,始终无法消除。弘树近日来一直在观察野分的态度,但野分没有任何改变,也不再提起相亲的事。(……我真不明白。)即使他们已经交往多年,但这次弘树始终无法猜透野分的心思。如果这次要相亲的人是野分,他大概也会装作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不过绝对无法将心中的动摇完全隐藏起来。因为找不到可以商量的对象,所以这次真的让弘树伤透了脑筋。弘树的脑海中瞬间浮现挚友的脸,但是对方因为从事自由业而和家人断绝往来,这样的他根本不可能理解自己的烦恼。如果叫他的挚友去相亲,他一定会骂一句「无聊」,然后断然回绝。(是我想太多了吗……)当弘树陷入苦思的时候,为了写论文的草稿而呻吟半天的岩城忽然叫了他:「中条,你能用那种方式看书哦?」「什么?」「你的书拿反了。」「啊……我……我只是一时不小心而已!」书是打开了,但是他一行也没看进去。弘树将书放在桌上,故意清清喉咙来掩饰自己的难为情。「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要把书拿正。你已经那样看了三十分钟哦!」「您一直在看我吗!?」「因为观察你是我的兴趣。」「……原来是这样啊!」(有时间观察我的话,不会去写你的论文吗!)弘树将差点冲口而出的抱怨吞了回去,握紧拳头强压下怒意。岩城是和他同研究室的教授,也是他的上司。虽然岩城的个性有点邋遢和不正经,不过他对日本文学的研究态度令人肃然起敬,以前发表过的论文也相当出色。如果他的态度正经一点,给人的感觉就会变得非常器宇轩昂,所以每当他去学会发表时,常常会有一大批自称是仰慕他的女性学者围着他打转。或许不知道实情对她们来说比较幸福吧!「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什么?要不要说来听听?」「没什么。」乍看之下,岩城似乎是认真地想要倾听弘树诉说烦恼,不过要是不小心说太多,只会突然提供岩城调侃自己的话题,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缄默。「如果没有心事,你干嘛要皱眉头?反正一定又是跟你男朋友有关。」「不关您的事。」「也是啦,的确是不关我的事。不过,你可以不要因为沉浸在风花雪月的事里,而荒废写论文了。」「……您的忠告,我会铭记在心。」虽然弘树很想反驳「你最没有资格说我」,但一想到对方毕竟是自己的上司,也就硬生生地咽下这口气了。岩城一边啜饮着自己泡的茶,一边走向印表机去拿刚列印出来的论文。弘树看着岩城的背影,脑中灵光一现。(反正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对象,不如就跟教授说说看吧……)再怎么样都比一个人胡思乱想还来得有建设性。下定决心之后,弘树便吞吞吐吐地向岩城开口说道:「……呃,教授。」「什么事?改变心意想跟我谈了吗?」「我只是打个比方……这只是假设性的问题哦!如果您的恋人说要去联谊的话,您会怎么样?」「啥?这是什么蠢问题?」「别问了,请您回答我!」弘树不想老实地说出「相亲」的事,所以便用「联谊」来蒙混过去。虽然他一再强调这只是个比喻,不过不知道是否被岩城看穿了?「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会说不出口『不要去』。毕竟他也有他的交友圈,如果连联谊都不让他去的话,好像会被他觉得我心胸狭隘……」「原来如此……」如果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弘树也不会因为对方不让自己去联谊,而降低心中对对方的评价。但若是站在相反的立场,他会非常不希望对方去联谊或是和别人约会。「虽然心里其实不想让他去。不过,大概是年长者的尊严吧,在他面前还是会想装出不在乎的样子。」他会觉得岩城的话很沉重,是因为他也感同身受的关系吧?「那么,如果您撞见他和可爱的女孩子在约会的话,也不会说什么吗?」「不,到那种地步的话就不可原谅了——等等,难道你看到那小子和别的女生走在一起吗……?」「什么?」「我才在想,他怎么最近都没有联络我……毕竟我年纪比他大,又是个没什么长进的大叔,就算他开始对我感到厌烦也不奇怪吧……」不知为何,岩城却开始抱着头,一个人喃喃自语了起来。看来岩城似乎是把弘树假设性的问题,误认为弘树目击到的事实了。「教……教授?」「不过那是当然的啊,毕竟和年轻女孩子也比较有话聊……比起一无是处的大叔,他还是比较喜欢可爱的女孩子吧……」「等等,我不是说了吗?这只是个假设性的问题!我什么也没看到啦!」看到岩城沮丧地垂下肩膀,为了解开岩城的误会,弘树连忙解释。「……啥?什……什么啊?既然如此就早说啊!」「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您才是,要仔细听别人说话啦!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您的恋人长什么样子。」虽然他曾目睹岩城和对方并肩走在校园里,不过距离有点远,他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如果对方一个人走在路上的话,他应该也认不出来吧?「对……对哦!」「话说回来,有烦恼的人应该是您吧?」「才……才不是。我们之间才没有问题!」「您不用再解释了……」岩城佯装出自己其实没有心慌意乱的样子,而弘树则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之后,又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前。岩城的回答好像有参考价值,又好像没有,感觉很微妙。(不过,一般来说都会有那种反应吧……)虽然弘树对教授因慌乱而产生的误解感到有点吃不消,不过只要是情侣,应该都会希望对方为自己紧张吧。所以他才会认为,野分一点也不为他要去相亲而生气,不是为了故作潇洒,而是对他失去了兴趣。(难道我希望野分阻止我吗……?)或许是因为野分的反应和他期待中的不一样,所以他才会一直自寻烦恼。弘树不禁讨厌起胆怯的自己。察觉自己的深层心理之后,弘树反而觉得更空虚了。(如果那么不想去相亲的话,就应该自己开口拒绝啊……)不过,要怎么拒绝?有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能够让自己不去相亲,又不至于让母亲与伯母之间的关系产生嫌隙呢?如果对她们说自己有交往的对象了,她们一定会要求他带回家给长辈看。(不过,我本来就打算找个机会把野分介绍给妈……)母亲一开始可能会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绝对不会反对他们,她甚至可能还会喜欢彬彬有礼的野分。不过,爱嚼舌根的伯母思想相当古板,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拥有同性的恋人,不知道她会怎么数落自己。如果受到抨击的人只有他,这倒还无所谓。但是,如果连野分也被人说三道四,他可能会气得失去理智,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无论如何,他绝对要避免因为这种事而让野分受伤。虽然他不认为自己和野分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但他也知道他们得不到所有人的祝福。他只是想维持现在的幸福,平淡无奇地过日子。难道连这小小的希望都是一种奢求吗?「该怎么办才好……」「中条,你说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对了,教授,您是不是该准备去上课了?」「哇,糟糕,我又快迟到了!」岩城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研究室。室内顿时恢复一片静谧。等到研究室里只剩下自己以后,弘树又双手抱胸,一个人苦思了起来。(可恶,今天真是糟透了……)平常被称为「魔鬼副教授」的弘树,今天在课堂上数度恍神,还忘了今天是学生交报告的日子,差点就直接回研究室了。结果学生们还惊愕地以为他吃错药,害他觉得很心虚。真的每次只要一扯到野分的事,他就会瞬间失去思考能力。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老是为一点小事就心神动摇。弘树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无药可救,不过他就是无法不在乎野分的事。「我回来了……」怀着自我厌恶的心情回到家的弘树,一边对空无一人的屋内自言自语,一边走向客厅,发现电话答录机的讯号灯闪烁着。虽然他的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过还是按下了听取留言的按键。果不其然,电话答录机里流泄出母亲温和恬静的声音:『小弘?相亲的日子已经决定好了,那一天要空下来哦!详细的时间和地点我会传真给你,要记得看哦!对了,去相亲之前,记得要先去美容院一趟。西装我会帮你准备,尺寸跟以前一样吧?领带要选什么颜色比较好——』母亲的声音被中断了。大概是录音时间不够了吧?「……为什么她在处理这种事情的时候,总是特别有效率……」虽然母亲要他看在她的面子上去相亲,不过她似乎相当雀跃。她或许比弘树想象中的还要乐在其中。从传真机吐出的纸上,印刷着日期、时间,以及餐厅所在的饭店的地图。(现在拒绝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还是告诉母亲,即使跟对方见了面,他也不可能和对方交往,所以请母亲她们不要白费力气了。只要说「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就可以不用提到野分,而且也不算在撒谎。如果被进一步地追问,就说「对方现在不方便来见她们」蒙混过去。还真是个好主意!弘树因为自己想到好方法而沾沾自喜,拿起电话。当他正打算拨电话给母亲重新拒绝时,心理蓦地浮现出一个想法。(野分看到这个的话,不知道会说什么……)看到这张写了详细的相亲时间的传真,或许野分会变得有些在意吧?弘树知道试探野分的这种行为有点恶劣,但还是敌不过想确认野分心意的诱惑。弘树将拿在手上的话筒放回原处,把那张写有日期的传真随手放在餐桌的报纸上。放在这里的话,野分一定会看到。他一边猜测野分的反应,一边等野分回家。今天野分回家时,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了。「我回来了,弘树。」「你回来了啊!你想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先吃饭。我从中午之后就什么也没吃,肚子快饿扁了。」「我知道了。我把饭菜热一热,你先去洗手吧。」「好。」野分平常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今天却显得十分消沉。「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发生了什么事吗?」弘树有点担心野分的样子,所以野分洗完手回来后,他便开口问道。瞬间,野分露出了略微尴尬的笑容:「没什么,只是今天犯的错误比平常多,挨了学长的骂,我已经很久没被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