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树还是无法习惯野分真诚率直的言语,他语气粗暴地掩饰自己的难为情。野分的单纯对弘树来说太过耀眼了。「对不起,我没有自觉到这点。」「……真是的……」弘树虽然口出恶言,但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或许弘树心中的迷惘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来得深,然而野分的一句话却消除了他在原地打转的踌躇不安。弘树用手按住发热的胸口。(我果然拿他没辄。)弘树在不被野分发现的情况下苦笑了一下。「想成为学者的话,也就是说你想成为大学教授吗?」「也可以这么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进入研究所后也能留在大学的研究室里。虽然这么一来他就被赋予了教学的义务,但同时也确保了他的研究环境。「我觉得这个工作再适合你不过了。」「适合我?我身旁没有人说过这种话。」不过嘴巴尖酸刻薄的朋友倒是常说,像他这么粗鲁的人能立足杏坛吗?「那些人只是不了解你罢了。弘树的教法简单易懂,而且又很细心,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老师。我也希望弘树能一直当我的家教老师。」「就……就算你称赞我也没有任何好处。」明明只要坦率地向野分道谢就可以了,偏偏弘树又要言不由衷地口出恶言。弘树在陷入我自厌恶的同时也偷偷打量野分,他脸上还是挂着一贯温和的微笑。「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你能像这样一直教我就行了。啊,不过——」野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话说到一半就停在嘴边。「不过什么?」「弘树,你之前说过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现在还算数吗?」「啥?哦,算数啊。」弘树下意识地点头后才发现后悔莫及。如果他说「期限已经过了」,就可以了却一件麻烦事了。野分会特地向他询问,表示他也有相当的要求。但是在口头上占人家便宜并不符合弘树的个性。弘树虚张声势,不小心说出了违心之论。「想……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反正当你的家教也让我赚饱了荷包!」「你下次能不能陪我去书店?我想买参考书,但是不知道该买哪一本比较好,所以希望你能陪我一起选。」野分清心寡欲的请求反而让弘树大感失望。野分正经八百地再次提起这件事,让弘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只是这点小事。弘树不禁开口问他除此之外还想要什么。「……只有这样吗?」「是。」「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吗?」「是。啊,不过如果你没时间的话也不用勉强。」在弘树的几番确认下,野分的语气也逐渐转弱。弘树觉得野分的样子太过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去书店的话,我随时都能陪你去,放心吧!」「那么……!」弘树的话让野分的眼瞳闪耀起光芒,他的表情看似放下了一颗心中的大石头,也像是感到喜悦。「下星期日可以吗?隔壁车站附近的书店的书比这里还齐全,我们去那里买吧!不过只是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无趣,那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弘树这番话是体谅野分一直闷在家里对精神也不健康,偶尔也该喘口气。不过这次反而换野分向他确认了。「真的可以吗……?」「偶尔让大人作做面子嘛!而且你又那么认真,就当作是我奖赏你吧。」「是!」没想到只是请野分吃顿饭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弘树心里不禁随之雀跃。看到野分的笑脸竟然让自己那么高兴,弘树为此感到不可思议。「约在S站前面的喷水池前可以吗?」就算是不熟悉当地的人也能立刻找到那里。弘树的这层考虑却让野分发出了惊人之语。「我知道了——这样一来,我们好像在约会一样。」「不……不准说这种蠢话!我们两个都是男人耶!」还好弘树嘴里没有咖啡,不然那琥珀色的液体将撒满桌面了。「说得也是。对不起。」「真是的……」就算野分痴呆的地方已经是无药可救了,但是一个人神经再粗也该有个程度。真希望野分能多少学会看场合说话。弘树心里抱持着这种小小的期待,下一秒却在野分的疑问下幻灭殆尽。「弘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你是在嘲弄我吗?当时你不是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吗?」为什么他非得跟野分说这些话不可?弘树恨不得早一日忘记那天在车站落泪的事,偏偏野分又唤醒他的记忆。「啊……对不起……」「白痴,道什么歉!你这不是叫我更无地自容了吗?那件事我已经没有放在心上了,你用不着介意。」「但是,你那时哭了——好痛!」弘树握紧右拳朝野分头上挥下,赏他一记漂亮的爆栗子,发出「叩!」的声响。「你再说我就揍你!我那时没有哭,只是沙子跑到眼睛里了!!」「就算我没说,你还不是打我了……」「住口!废话少说!快念书!你可是一名考生!」弘树疾言厉色地训完话,野分乖乖闭上嘴巴不敢多言。弘树用双手拍拍脸颊,提振松懈的精神。[第四章]「今天课就上到这里。」教授的一句话让教室里的空气倏地缓和了下来。这堂不是必修课,教授也非常严格,所以在学生之间没什么人气。来修课的学生不是单纯对课程有兴趣,就是因为陷入毕业学分不足的窘境才会来上这门课。在为数不多的学生里,弘树总是坐在最前排听课。就在弘树将笔记收进背包里时,身后传来呼喊他的声音。「喂,中条。」「是木村啊。干吗?又想借笔记?」站在弘树身后的是常带他参加联谊的朋友,也可以说因为木村的关系,弘树才会和前女友认识。「不愧是中条,真是明察秋毫啊~」「A套餐的餐券一张。别以为我每次都会白白借你影印。」「我知道啦!你要白饭加大也可以哦!」弘树不禁为木村的慷慨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说道:「你好好来上个课吧,今天已经是第三次迟到了吧?下次再迟到你就玩完了哦!」「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迟到四次就拿不到学分,这个要求太苛刻了吧!再说,我晚上打工到很晚,早上根本爬不起来上第二节课啊!」「这关系到能不能毕业耶,暂时减少打工的时间不就好了。」「这样一来我的薪水会减少啊!现在不好好赚钱,寒假就不能出去玩了,圣诞节又快到了,我也想去滑雪。啊~哪里会有能一口气赚满荷包的打工啊……」「鬼才知道!」到底打工和课业哪个比较重要啊?如果木村以后想从事相关方面的工作才拼命打工,那么弘树也无话可说。结果对木村来说,重要的是薪水,而不是工作内容。而且木村打算把钱全部花在玩乐,这让弘树惊讶得无言以对。「对了,中条,你现在在当家教吧?听说是田中教授推给你的,你真的在做哦?」「哦,对啊。」「你去当家教没问题吧?那个高中生吓都被你吓死了吧!你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个性冷淡又傲慢了点。」「你管我。」木村的话不偏不倚地戳中弘树的痛处,让弘树顿时怒火中烧。弘树知道自己个性冷淡,言语乏味,其他的朋友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也有所自觉自己收取野分父母给的金钱来教野分,对野分的态度却非常傲慢无礼。不过在教野分时,他可从不曾敷衍了事。之前野分也称赞他教得很好。或许这多少只是客套话,但如果野分对他不满的话,应该不会让他继续当家教吧!「我听说那个学生成绩非常优秀,所以这个工作凉得很,而且薪水还很高,是真的吗?」木村凑近弘树脸旁低声道,看来这才是他叫住弘树的目的。为什么这世上会有那么多人爱嚼舌根?「没你想得那么轻松,他很快就能做完习题,为他找新的题本很麻烦;在那种不上不下的时间上课,那一整天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如果弘树想偷工减料也不是办不到,但一旦他接下这份工作,他就不能用半调子的心态来做。而且,弘树只要一想到野分在家里等他,回家时他就不能跑到别的地方晃晃。因此,弘树例行公事的二手书店巡礼目前一直无法成行。「哦,真的啊。我听说你不想干了,本来还想接替你的。你今天要去家教吗?」「今天不用。」「那要不要一起去喝酒?今天我D大的朋友说要带女孩子们来,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透透气?D大的女孩子以可爱闻名的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木村明明面临着毕业危机,为什么他还能那么自在悠哉?真希望木村能稍微有点危机意识。「不去。我今天要赶论文的进度,最近都没空动工。之后,我还要找家教上课用的教材。」有时,如果弘树找不到他想用的教材,他就会自己出题目。就是因为做这些事才让他的论文没有任何进度,但弘树却不因此感到不满。教授刚将这个工作强推给弘树的时候,弘树确实有找代理的人。不过,现在弘树丝毫不考虑让人代替他去当野分的家教。一方面是因为野分的热诚,另一方面,两人相处的时间让弘树感到非常自在惬意。不知为何,在野分面前弘树就能表现出他最自然的一面。「什么啊,真无趣。你就是这样才会被女朋友甩了。」「你管我!」果然自己被甩的传闻也传入木村耳里了这件事弘树并不怕被人知道,但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倒也让人怒火中烧。安慰弘树的当事人明明和女朋友分得更快,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情况。弘树虽然想反驳回去,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成熟一点而隐忍了下来。「说你也会去的话,就有很多女生会来。还是你家教的学生太可爱了,让你没有余力向外发展吗?」木村臆测弘树想对学生下手,让弘树不禁嗤鼻一笑。率直的野分确实是有他的可爱之处,但野分的可爱和女孩子大有不同。「白痴!我学生是男的。」「男的?拜托,你明明觉得麻烦还做得很认真,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企图咧!」看见友人打从心里感到失望的样子,让弘树不禁轻笑出声。「我本来就很认真。」「话是这样说没错,不过你看起来很快乐,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真的吗?」(很快乐?我吗?我到底哪里看起来乐在其中了?)那个麻烦又费事的工作让他乐在其中?木村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弘树感到迷惘。他的心情虽然不像第一次去野分家那样沉重,但是他也不觉得自己乐在其中。再说,当家教有什么好乐在其中的?弘树自觉自己为了木村不带任何意义的一句话而心情动摇,他连忙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下节空堂,你下节有课吧?不快去没问题吗?」弘树看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提醒木村,木村顿时脸色骤变。「死了!下一堂在第三栋上啊!」第三校舍和他们现在所在的第一校舍正好位于校园的两端,用跑的过去也必须耗费不少时间。现在赶过去的话,勉强能在敲上课钟之前进教室吧?「你可不要到了这种紧要关头,才因为毕业学分不足而延毕啊!」「吵死了!我死也要毕业给你看!」木村没好气地说完后,便匆匆忙忙离开教室。弘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在好不容易回归宁静的教室里,弘树才无奈地喘口气。木村人不坏,但是喜欢说长道短,和他在一起让弘树感到疲惫。弘树无法理解为什么木村总是一副情绪高昂的样子,不过弘树只是纯粹佩服木村。然而,弘树万万没想到木村竟然会形容他「乐在其中」。(也不是说一点也不快乐啦。)野分学习吸收得快,让弘树也不禁燃起了教学的热诚,所以弘树才会那么认真地为野分找教材、出题目。回想自己的行为,让弘树不禁面露苦笑。或许那句「乐在其中」很贴切地表达了现在的自己吧。「接下来去做正事吧!」在这种地方发呆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空闲时间应该有效利用。弘树拿出背包离开教室,前往大学校内的图书馆。*弘树站在车站前的喷水池前,瞟了一眼戴在左手上的手表,叹了一口气。距离他和野分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今天只是出来买东西,不知为何,弘树竟比平常早起,甚至没有再睡回笼觉。从一大早他的心情就无法平静,因此比约定时间还要早到达约定地。(我在雀跃什么啊……)弘树用脚尖踢地上的瓷砖,心中不断咒骂自己。他现在的行为跟第一次约会而心头小鹿乱撞的国中生有什么两样?不,弘树第一次约会时也没有这种感觉。虽然当时他仍感到有些紧张,但是觉得麻烦的心情居多。弘树正在发呆的时候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然后传来野分微略急促的喘气声。「早安……!」「早。」「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看来野分出了车站后发现弘树的身影,以为自己迟到了才急急忙忙跑过来。弘树抬起头来,第一次看到野分穿便服的样子。他的心跳不听使唤地鼓噪了起来。野分的穿着朴素简单,牛仔裤搭配上黑色的高领毛衣,脖子上围了一条御寒用的灰白色围巾,野分的打扮与他顺长的身高十分相衬。(……!等一下!我干吗为了一个男人心头小鹿乱撞啊!)弘树的心情就好像满心期待约会的少女一样,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弘树在心里不断斥责自己,表面却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我也才刚到。」弘树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他已经来这里等了三十分钟了。虽然还不到严冬的时节,但北风逐渐变得凛冽。弘树将冰冻的指尖藏在身后。野分的手指轻轻滑过弘树的脸颊。「你的脸好冰。」「……!!」对野分来说或许那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但却让弘树吓得足以停止心跳了。野分缩回了手,弘树的脸颊上残留着他手指的余温。弘树的心脏「噗通噗通」的剧烈跳动,让弘树怀疑自己的心脏会不会就此爆裂。「要不要找个地方喝一杯热的饮料?」野分的关心和贴体让弘树感到难为情。为什么在野分面前他就会变得不像自己?「没关系,书店里暖气都开得很强。」弘树逞强道。他背过身去,忽然有个温暖的东西围到他脖子上。弘树伸手触摸那个东西,发现那是野分刚才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喀什米尔毛料的柔软及温暖,具有刚才触碰他脸颊的相同触感。「这个给你用吧,我不怕冷。」「啊……哦……」野分不经意的温柔让弘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他甚至忘了斥责野分:「不准做这种令人可耻的事!」「弘树,你的脸好红?该不会是感冒了吧……」「没……没事!」「但是你连耳朵都好红。」「我都说没事了!废话少说,快走!」「啊,是!弘树,等我一下……!」「你再慢吞吞的,我就要丢下你不管了!」弘树为了隐藏内心的动摇,他一个劲儿地向前快步走去。他绝不能让野分知道自己连耳根子都红了是因为心跳加速的关系。弘树刚才冰冷的脸颊现在却有如着了火一般滚烫。「时间多得是,用不着走那么快吧?」「我知道。但是慢条斯理的不合我的个性。总之,我们去这条大马路上的一家大书店,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参考书。」「好。」弘树已经用很快的速度在走路了,野分却很轻松地与他并肩而行。弘树再次体认到彼此腿长的差异。他们的身高相差不小,脚的长度当然有所差距,但弘树心里仍莫名地涌起一股不甘心。「喂,你为什么会那么大个儿?」「咦?你是说身高吗?大概是因为我父亲长得很高,再加上我喜欢喝牛奶,所以喝了很多的关系吧。」「哦。」弘树虽然也把牛奶当白开水喝,但是上了大学后他就停止了成长,连一公分都没有再长高。弘树想至少再多长几公分。「你维持现状就可以了。」野分像是看透了弘树心中的想法般说道。「为什么!」「因为很可——不,因为长太高会有许多不便之处。」不知为何,野分话说就一半又连忙改口。「不便之处?」「长得高,常常会撞到门框或电车的手拉环,学校的桌椅也会变得很狭窄;鞋子也必须买大一号的,除了球鞋外几乎买不到鞋子。」「哦——或许是这样吧。」弘树接受了野分所列举的理由。同时,弘树在脑海中想像着野分撞到头,或是缩在窄小的桌椅里滑稽的样子,他就不禁笑了出来。「你在笑什么?」「没什么,只是你形容得太逼真了,忍不住想像了一下。」弘树已经死命咬住下唇,却仍可以听见他断断续续的笑声。野分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请你不要想像别人丢脸的样子!」「抱歉抱歉。中午你想吃什么我都请你。」一脸困窘的野分引起了弘树的恻隐之心,所以今天先放过他一马。之后还加了一句话补偿他。「……真的吗?那我大人不计小人过。」